涼月行 第一章 蘇家的瘋子

作者 ︰

左相府,月苑暖閣,雕梁畫棟,衣冠勝雪的少年斜斜倚靠在榻上小憩,長長的黑發松垂的披散,玉般面龐在晨曦中閃著晶瑩的光澤,略有些蒼白的嘴唇微抿著。

門外響起了腳步聲,榻上的少年緩緩睜開了眼楮,嘴角輕牽,淺笑在唇邊稍縱即逝,深邃寧靜的眼神,霎時因了這笑容流光溢彩。

他抬眼望去,侍從孟玄推門進來,定了定神才道︰「公子,馬車已經備好,何時出發?

孟景容起身,心情極好的道︰「立刻出發吧!」

院中積雪已經悉數化盡,景容一步出門口,吸了那清冷的空氣,忍不住咳了幾聲。

孟玄早已取了厚實的披風與他系上,跺腳連聲道︰「公子怎的就這般出門了,若是老爺夫人知道了,還不知怎麼責怪小的呢!」

孟景容展顏道︰「不過是感染了些許風寒,被你這麼一說,倒像是我得了重病似的!」

孟玄呵呵一笑道︰「還是小心點好。」

馬車急急奔馳在京城的長街上,景容撩開簾子,朝外望了一眼,再轉幾條街便能到「順興樓」了。

自從上次在雪地里救下了那叫秦天祿的少年,回來之後已經半月沒見到他了,因為那次下雪外出,孟景容感染了風寒,回來就病倒了。

馬車轉過了幾個彎,停在了順興樓的門口。

天氣大好,這酒樓的生意便跟著水漲船高,孟玄見店堂內人多嘴雜,隔著簾子謹慎地道︰「公子,還是小的先上樓去找那秦公子下來與您見面吧!」

少頃,孟玄就快步跑了回來,低聲地道︰「公子,店里的人說秦公子外出了,不在!」

景容的心中微微泛起一陣失望,問道︰「可知他去了哪里?」

孟玄應答道︰「店里的人說秦公子自打身體好了,便每日里去城西集市,今日應該也不例外!」

「掉頭,去城西!」

馬車很快便到了城西集市,藥鋪、糧行、成衣鋪子、茶葉店,這里的店鋪鱗次櫛比,物品琳瑯滿目,應有盡有,沿街還擺開眾多地攤,出售瓷器,木雕,飾品,數都數不過來。

整條街上還有很多的雜耍藝人,說書人,人群圍成一個個小圈子,叫好聲連連。

人流如織,熱鬧非凡,惟獨孟景容看著倒蹙了眉,他性子安靜,不太習慣這樣的場合,只是心中記掛著那冰雪般的少年秦天祿,店里的人說他日日來此,難道……是很喜歡這魚龍混雜的地方麼?

孟玄銳利的目光劃過人群,突然停在了某處,轉頭沖著馬車內道︰「公子,小的瞧見了,秦公子在那邊!」

聞聲,孟景容順著孟玄的手指抬眸望去,果然見到城牆下的一角落,一株老梅底下,支起了個小小的書畫攤子,那端坐著握著毛筆的美少年,正是秦天祿。

秦天祿寥寥數筆,便將面前可愛的小女孩畫了個八九不離十,那小女孩歡喜地執了畫左看右看,一旁的婦人見了便笑道︰「公子畫得可真好!」

說罷便模出了幾文錢遞與面上羞赧的天祿,牽了那小女孩的手離去。

景容遠遠望著若有所思,心中了然。

跟隨孟玄走近馬車邊,天祿見到景容一時間竟有些怔忡,緊接著回過神來對著他就要拜倒。

孟景容下車俯身將他扶了起來,再一次細細地打量面前的少年。

秦天祿身材不高,站在身量高挑的景容面前足足矮了半個頭,身上著了一件淡藍的棉袍,不見臃腫,倒襯得整個人異常清秀。

半月不見,他的臉色已經不若當初那麼蒼白了,倒似光澤瑩潤的美玉般生動,此刻見到景容不知是因為緊張還是激動,面上泛著一絲淡淡的霞彩。

「三公子!」一開口,仍跟那天一樣,是極清澈的聲音,他從懷中掏出一個布包,遞了過來道,「多謝你當日救我,這些錢先還你,余下的再過些日子,我會掙足,再……還你!」

孟景容忍不住笑了,淡淡地道︰「我來這里只是為了找你,這錢,你自個兒留著吧,難道我還缺了這點錢不成。」

天祿的臉有些紅了,小聲地道︰「你我不過萍水相逢,怎能……怎能……」

孟玄看著眼前這粉雕玉琢的少年,大力地朝他肩上拍了一記道︰「小兄弟,就按三公子說的話做吧,我家公子可不差錢!」

話音未落,景容便咳嗽起來,天祿一驚,景容直咳得面上緋紅方才止住,喘息了幾聲解釋道︰「前些日子我染了風寒,還沒好全,這里太冷了,換個地方說話!」

孟景容移步上了馬車,掀開簾子對著天祿道︰「上來吧!」

……孟玄駕著馬車停在了西河街的一處毫不起眼的宅邸前,景容先下了馬,天祿隨後。

西河街的這處宅邸鬧中取靜,是景容在年前背著父母暗地里購置下的。

一入院,天祿便深深地吸了口氣,庭中一樹鮮紅飽滿的梅花,清香氳湮,他站在樹下,靜靜觀賞著,有多少年沒見過開得這般美的梅花了,他輕輕地嘆息了一聲。

孟景容轉頭,竟有一瞬的恍惚怔忡,淒艷梅花下的憂郁少年,整個人明麗出塵得好似要隨風而去冉冉消逝在這紅塵天地間……

紗簾輕垂,秀竹為欄,紅泥小爐煨著香茶,空氣中很快便氳散開沁人心脾的清香,景容跟天祿對坐了幾案邊,侃侃而談。

燻煙裊裊間,天祿得知景容的父親是當朝左相孟培炎,他心中明了那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皇帝跟前的……大紅人。

孟景容乃是冠絕帝京的才子,博古通今,天文地理史書雜談無不涉獵,天祿有心結交,兩人的話題便頗為投機。

可惜今日里景容狀態不佳,時不時的咳嗽聲夾雜其中雖強撐了精神,面色卻掩蓋不住。天祿幾次中斷,有些擔心的看著景容,後者不甚在意,只微笑擺手示意繼續。

孟玄數度徘徊做人肉布景催促未果臉上的焦躁漸生,終于出聲打斷了兩人的談話,「公子,再不回去夫人又要責怪小的,現在府里指不定鬧成什麼樣了呢。」

倆倆對視,景容只得無奈的笑著應允。

夕陽在山,孟景容與天祿上了馬車,連日的忙碌讓天祿疲憊,馬車顛簸又似催眠曲,他倚靠著車壁,闔上眼淺寐。

一路疾馳,車至南門附近便再也過不去了,圍觀熱鬧的人將前路嚴嚴實實堵住。

車輪急剎,天祿眼見著就要撞上車內的木柱,孟景容順手一攔便將他撈住,四目相對,眼波流轉,眉目盈盈間一時不得語。

天祿正尷尬,只听車外看熱鬧的人大聲囔囔道︰「是蘇家那個瘋子,今兒是十五,又跑出來了!」

天祿掀起車簾,果見長街的一頭高牆青檐下一個修長身影疾疾奔來,寒風料峭,那人只著一襲單薄的青衫,遠遠望去面上神情如痴如狂,似是抑制不住的喜悅。

身後緊跟一步履蹣跚的老奴,卻是滿面塵色疲憊不堪,手中還舉著件半舊的毛氈斗篷,聲聲喚著他。

一路跌跌撞撞直奔到馬車前,人群自動讓來一條道,只听得那人欣喜地睜大了眼痴痴道︰「陵書,可是你來接我了!」

那聲音好似穿透亙古洪荒而來,壓制著無盡的幾欲奔涌而出的滾滾情愫,這般期待這般歡喜!

天祿霎時似木雕泥塑呆呆看著眼前的人,眼前的男子神情憔悴眉眼仍依稀可辨當年的風致,听他呆呆念叨的那個名字,一時間心痛得不能呼吸,顫抖的手心死死拽住袍子。

蘇家的瘋公子慕白,眼見他的手就要撫上天祿的臉龐,眼神卻突然一震,剎那轉瞬即逝的清明間很快又恢復成了死寂一片,兀自低聲喃喃道︰「你不是陵書,不是,你……」

先前在他身後跟著的老奴終于追了上來,一見是孟府的車,跪倒在地就連連磕起了響頭,仿佛渾身的力氣被抽走,蘇慕白表情呆滯的癱坐在地上。

孟景容俯身下了馬車,旁觀熙攘的人群霎時靜止,他扶起老奴含笑道︰「蘇伯,上次的藥材可有用完?日常開銷銀兩可夠?」

蘇伯低頭感激的道︰「難為公子您還時時惦記著,只盼少爺的病能早日好轉,也不枉費了您的心意。」

「無須這般客氣,」景容頓了頓,清麗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悵然道,「昔日我與慕白交好,怎見得他今日落魄至此.」他回身命孟玄取出身上所有的銀子,統統交到蘇伯的手中,溫言道︰「蘇伯,若是有難處,你就來府中找我,我已囑咐過下人,斷不會為難你.」

蘇伯連聲感激,扶起地上的人轉身回去了,眼見一雙背影落寞消融在夕陽里,景容方才回身上了馬車。

許是又吹了冷風,他一進車里便咳嗽不止。

孟景容歉意的沖天祿擺了擺手,修長的手伸進衣襟內似是模索著什麼卻未得,天祿料他是要帕子,便著急的從懷中隨手取了方遞給他。

孟景容低頭接過卻不擦拭,拿在手里細細端詳,見帕子上繡著精致的梅花,恍若枝頭新折,一角卻有小小的一個「月」字,不由得笑道,「好生精致,只是天祿你怎會隨身帶著女子的秀帕,莫非是哪家小姐贈與你的定情之物?」

腦中「轟」的一聲,天祿直覺氣血都涌到臉上,心中懊悔不已,正思考著如何作答,景容卻又笑道︰「這帕子我看著十分喜歡,今日就算你贈與我了,可好?」

最後那「可好」二字,他幾乎貼近天祿的耳邊說出,呼出的氣息微癢,不似疑問,倒似溫柔的呢喃,天祿頓作石化。

耳邊只聞得一聲輕笑,景容又道︰「隨身之物可要收好,若是被別人拾去,怕是會給你惹來禍端,嗯?」

語氣輕描淡寫,綿長的尾音「嗯」字卻似轉了個彎,只勾到天祿心底,這區區幾個來回他已出了一身的汗。

孟景容淡泊的神情泛起波瀾,有些好笑的看著天祿,突然間搖了搖頭道︰「今日我先讓孟玄送你回客棧,西河街的宅子我會命人收拾干淨,你若不嫌棄,過幾日就住進去吧,我雖不知道你來京城所為何事,但我既救了你,倒也不介意再幫你一回,順興樓人多嘴雜,你在那里未必清淨!」

天祿低頭擦汗,直待景容說完才反應過來,霍然抬頭看著他,眼中的警惕之色一覽無余。

孟景容並不看他,目色流轉似星光爛漫,手中卻一掀車簾︰「客棧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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