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月行 第二十八章 珍貴的心意

作者 ︰

涼月忙著在東六舍收拾行李,宗祁閑坐窗前,他在書院,向來是手不釋卷的,眾人眼里如假包換的書呆子。

從這一點來說,他比起一回來便古里古怪的上官要稱職的多。

他注視著那男裝的少女將書桌上,櫃子里頭,屬于她的物品悉數整理進一個青布包袱里。

本來她的東西就不算多,事實上這個東六舍霸佔最多空間的便是那個上官流雲,這次元宵佳節過後,他更是加倍添置了一大堆物什。

可是無論涼月佔得的空間再小,這東六舍始終是三個人的屋子,如今要離開一人,便生生覺出了落空,好似心之一隅被挖去了。

宗祁眼盯著手中古籍,余光卻始終未曾離開涼月。

「想好要走麼?」他清澈的雙眸低垂並不看她,竭力使自己的聲音听起來透著無所謂的平靜。

「嗯,」涼月停下整理的雙手,微紅了臉道,「告示欄都貼出來了,總不能違抗師命。」

她眨眼,略帶著些淘氣的道︰「你也不用惆悵,我想你跟那個上官的日子不會太清冷的,即便是我搬出去。」

果然,窗外有個熟悉的聲音配合的響起︰「不冷清,不冷清,林兄,我來陪你們。」

房門被重重的推開,粗黑的少年扛著跟涼月形成鮮明對比的一大堆行李意氣奮發的奔了進來。

魏生津雙眼放光,笑容滿面,激動地道︰「秦兄,林兄,能不能告訴我,這里的三張鋪,哪一張是我家上官的?」

涼月指了指中間那張床,魏生津扔掉行李撲了過去,陶醉的躺在了上頭,閉著眼喃喃低語。

「秦兄,多謝你成人之美。」

涼月的神經在第n回被磨礪後,漸漸習慣了這個少年的怪異舉止。

窗口傳來一陣笑聲,原是隔壁宿舍的學子們來看熱鬧了,她微有囧意的跟窗口的宗祁對視一眼。

怎麼陰風陣陣?躺在上官床鋪里的魏生津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

房門被大力撞開,滿面陰兀的上官流雲提著一壺酒步履如飛,風般卷了進來,他不說一句話,冷冷的看著床上躺得四仰八叉的黑胖子。

上官的俊臉陰雲密布,重重將那酒壺擱在了床頭。

這是他來到南溪唯一後悔的事,不知道前任怎麼會給他招惹這般甩不掉的大麻煩。

他屢次都有劈死這個黑胖子的沖動,但是,這麼烏龍的事兒真要他親自出手,哪天傳出去,他的名聲情何以堪。

問題是這個不知好歹的蠢豬愈演愈烈得寸進尺,現在居然荒唐到公然跑到他床上躺著,這樣下去怎麼成?

山雨欲來之勢,眉間的殺氣掩蓋不住。

他深深吸口氣,強行壓住滔天的怒意,低沉的道︰「魏生津,你看看你自己,再看看我,你都不照鏡子的麼?難道你覺得你跟我很配?」

窗口霎時傳來一陣大笑聲。

北梁帝京因為有個遠近聞名的蘇慕白,加之南溪書院等于是和尚廟,男風一說本也不算稀奇。

可是躺在那里的,如同河泥中的一只癩蛤蟆,站在那里的卻是絲綢大王家的芝蘭玉樹美公子,因為差異過大,硬要把他們湊一塊兒,實在是不倫不類。

房中另外兩人,都是耐性極好的,听了這話,此刻也忍不住嘴角顫抖。

床上黑胖子,訕訕的起身,臉上肥肉擠成了一堆苦瓜,蝸牛般慢慢靠近滿身殺氣的上官,挫敗的垂了頭只剩眼角仍不甘的斜睨著他。

魏生津懊惱道︰「是,是,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我考慮不周,你若是不喜歡,我先走就是了,改天再來看你啊。」

……臨別的這場鬧劇,耽誤了涼月的時間,待她拾掇完,桌邊飲酒的豆腐跟窗前的書呆同時抬起頭看著她。

「涼月,雖說你搬出去,你我也不在一處讀書了,但是你若願意,有閑仍可去藏書樓一起讀書,難得你跟我甚是投機,上次的詩集還沒討論完。」宗祁道。

涼月沖著他點點頭,算是應允了。

「涼……月,」這是上官自帝京回來後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他微微眯眼,臉若寒霜,是涼月陌生的神情,「暫代書童不是那麼好當的,你可要小心伺候……他。」

「是,上官兄說的極是。」涼月坦然盯著他的眼楮,意味深長的笑道,「南溪書院的學子本來就不是那麼容易當的,對我而言,在這里,或是文瀾樓,其實都一樣。」

四目交匯,有隱約的劍拔弩張。

各懷心思,各有目的,只要一天不揭穿,便是平順安逸的日子,井水不犯河水。

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

上官看了她一眼,終是沒再說什麼。

涼月背著包袱,神清氣爽的出了院子,穿過竹林小徑,她來到了文淵樓的小院前。

「汪汪,」身後的叫聲驀然響起。

「錢萬兩,」涼月呼喚一聲,某犬已經撞入她溫暖的懷中,白毛茸茸的腦袋蹭著她的肩膀,爪子點點身上紅袍。

涼月從它的袍子里取出了一封折好的信箋,放開錢萬兩,她打開看著,臉容緊繃,慢慢蹙起眉。

景容此趟來南溪書院,執意不肯帶右相府中的任何下人,原本照慣例帶了孟玄隨身伺候,但是上山時他仍舊是一個人。

信是孟玄給她的,據他說,上山之前被景容指派去了外地辦事,臨行前再三思量,不放心他家公子,故寫這封信托錢萬兩送給涼月,有些事兒要托付她。

涼月一目十行,看著孟玄寫的那些癥狀跟表現,還有詳細到點點滴滴的景容平日里飲食起居的習慣。

涼月對醫術基本是個門外漢,但是因為那些癥狀太過熟悉,她越看越覺得觸目驚心,不光是因為他的病情之重,更是震撼于孟玄的護主情深。

要達到什麼樣的程度才能做到對一個人的了解如同他的影子般隨行?

看著看著,她悄然濕了眼眶,她慚愧于自己一直低估了孟玄對他主人的感情。

信的末尾,孟玄簡單提到了幼年的事,他是多年前濁河水災死里逃生的遺孤,在這個世上,對他而言,景容是他的恩人,算是解釋了他寫這封信的理由。

恐怕……也是他最最重要的親人吧!

涼月折起信封,長長的嘆息了一聲。

這個世上,有沒有什麼是你不惜任何代價都要守護的,哪怕粉身碎骨肝腦涂地都在所不惜的?

有的話,你無比幸福。

同時,也無比……可怕!

因為一旦失去,便會摧毀你所有的意志、信仰、堅持,終至萬劫不復!

此刻涼月手握的,是一個人對另一個人最最珍貴的誠懇心意。

青瓦白牆下,她悵然若失的坐在那里,百感交集。

直到身邊的錢萬兩連連叫喚了她好幾聲,涼月才回過神來。

她定了定恍惚的心神,推門進了文淵樓的小院。

……孟景容還是跟先前一樣,眉間帶著倦意,安靜的靠在床頭。

他的眸子輕輕闔著,涼月知道,一睜開,便是能讓人心旌蕩漾的迷醉。

他的臉色依然蒼白,涼月遲疑,一後退,便是黑如點玉的眸子剎那開啟。

胸月復間萬蟻噬咬的痛楚終于漸漸緩和些,景容抬頭見她背著包袱,強笑道︰「你可是想好了,搬過來容易,再要走,就不易了。」

涼月目光復雜的看著他,卻沒有留意他的話,這一刻她腦海中想的,均是方才看的那封信里的字字句句。

「……每次病發,公子通常都是不進食的,平日里,即使他再挑嘴,也不會這樣,所以很好判斷……」

她直直盯著他,一步一步靠近他的床邊,這屋里因為紗屏阻隔,光線朦朧而柔和。

只有走得近,近在眼前,她才看得到他額上密布的冷汗,她才看得到他按壓在月復間的手臂,她才看得到他不帶一絲血色的嘴唇。

她眸光森冷,看著他若無其事的恬然笑容。

她眼中酸澀,聲音都帶著顫抖︰「你為什麼要瞞著我?」

「你為什麼要把我打發走?」

「你在掩飾什麼?」

孟景容的臉色寒意滲人,看清楚她一手還揣著封信箋,他心中了然卻什麼也沒解釋,淡淡一笑道︰「哦,是孟玄多事了?」

「只是些小傷,陳年舊疾,沒什麼大不了。」

「別听他胡說。」他移開了手臂,眼神幽暗迷離卻笑道,「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身體,你應該信我的。」

他再也說不下去,因為涼月已經落下淚來,他看著她蜷著身子輕匐在了他床邊。

涼月低頭哽咽著︰「我知道的……很疼……很疼……」

那地獄凌遲般的痛楚,不管過去多少年,又怎麼可能淡忘。

只是方才,被一紙信箋喚醒了塵封一角的記憶。

在他憐惜的伸手之前,她已經抱住了他的手臂,這一刻她縱容自己,不想放開,緊緊貼著他,濡濕的臉頰難過的在他臂上蹭了蹭。

「孟玄沒告訴你麼,暫代書童可是要幫我洗衣裳的。」他揉揉她烏黑的長發,低低笑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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