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月行 第三十七章 皇城凶猛

作者 ︰

二月初二,宜嫁娶、祭祀、開光、祈福。

這日清早,涼月起的比任何一天都來得早。

文瀾樓下的小竹林中,涼月盤膝坐在青石上運氣調息,真氣流轉,暖沉入丹田,正是孟景容新授她的內功心法。

武學如登山,涼月此刻是在半道上,令人著迷的風景尚不能窺見全貌,沿路卻崎嶇艱辛。

後續照例是演習完一整套的飛花逐月劍,涼月靠著桿修竹小憩,卻見孟景容自遠處款款而來,瞬間令她眼前一亮。

今日里,他不若往日那般素雅白衣,華貴的銀狐裘內是一襲淺紫長袍,晨霧煙嵐繚繞,衣袂風飄逶迤而來,涼月看得心跳都漏了幾拍。

「杯水承草芥,江河行舟,」孟景容半眯了眼,懶懶的道,「謹記我關照你的,練好內力如同修建房舍打好根基,比演習劍法更打緊,多下功夫不會錯。」

他口氣雖淡,蘊涵的宗主風範比起清慧卻有過之而無不及,刺頭兒涼月難得沒有忤逆,貓般乖順的點點頭。

孟景容粲然一笑走近她,涼月不由得呼吸緊促。

馥郁清雅的香氣里,他自懷中取出一方帕子抬手拭著涼月額頭的汗珠,手法輕柔。

涼月在他指下頓覺體溫升高醺然欲醉,趁著鼻血跟口水齊齊淌下來之前,一把搶過帕子,連聲尷尬的道︰「我自己來啊,自己來。」

孟景容眼波盈盈,唇角笑意難掩︰「趁著時間還早,你且回去將身上衣裳換了,今日里可不是隨便的場合。」

涼月低頭打量身上,半舊的玄色袍子,不由得自嘲道︰「是啊,穿成這樣,只怕連宮門都沒得進,就要放狗來咬我了。」

南溪書院之前得北梁皇帝蕭衍之的傳信,令院長鄭道遠攜一干學子前往宮中赴壽宴,不知是機緣巧合,還是有意為之,涼月恰好也在內

文瀾樓房內,涼月怔怔看著桌上放置的嶄新衣袍,竟然是跟孟景容一樣的淺紫色,她匆匆換上,忐忑的走出門口,紅著臉微微咬住唇卻不敢抬頭看他。

孟景容上下打量她一番滿意的點了點頭,俯身貼近她耳邊,悄悄說了一句話。

馬車等候在山下,他倆起的比旁人均早,跟孟玄相約的地點也是在官道旁僻靜的樹林邊。

空山寂寂,蜿蜒道上,涼月隨在景容身後,亦步亦趨的跟著,想起他先前在她耳邊說的那句話,臉紅得發燒,一個不小心,差點踩空一級山石。

孟景容仿佛背後長了眼楮,停住腳步,霎時便轉身扶住一個趔趄的涼月,頓了頓笑道︰「這樣可不成。」

「是不是山上飯菜寡淡,惦記今兒晚上能大飽口福,高興得站不住?」他眼神中微有戲謔地道︰「待會兒可是要面聖的,你這般慌慌張張,當心御前失儀。」

涼月甩開他手,大步流星走在前面,心中月復誹要不是他突如其來說出的那句話,何至于剛才心神蕩漾失了態,走至轉彎處,深吸了幾口氣,每次遇見這樣的場合,這一招多數能靈驗。

待她臉上的紅暈漸漸退去,二人亦已走至山下。

「公子,」孟玄牽著兩匹膘肥體壯的駿馬套著的一架馬車,站在路邊提韁候著,瞧見他們,面上一愣,隨即歡喜的迎上來,也沖著孟景容身後的涼月行了個禮。

呆在車中歇了好一會兒,需待進宮的書院學子陸續到齊,分坐了若干輛馬車。

南溪至京城路程不算近,孟景容闔眼淺寐,涼月卻舍不得移開眼神,他一睡,正好方便她看他。

可惜馬車隨著孟玄的驅趕輕輕搖晃顛簸,好似稚兒被環抱母親懷中,耳邊不停地在說睡吧睡吧,涼月的眼皮不受控制的漸漸打架,終于也閉上了。

待她一閉眼,某人便清醒,點漆眸子中一派清明,伸手將她攏在了懷中,撩起簾子,沖外頭的孟玄示意。

車速漸漸放慢,身旁南溪學子坐的車相繼趕超過他們,孟玄也不心急,跟最後一輛車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跟在後面。

孟景容笑意溫柔,端詳倚靠在他懷中睡得正酣的涼月,思索片刻,將她玉白小臉上的易容略略改動。

涼月睡到車將要進入帝京時才醒來,睜眼時發覺自己倚靠在車壁上,背後放了個軟墊,孟景容坐在對面,低頭專注的翻閱著手中一冊古卷。

涼月松松筋骨,撩起車簾一角向外張望,馬車此刻正行駛在帝京最大的主干道上,沿路大街彩燈高懸,紅綢結彩,人流如織,一派喜氣。

今年的壽慶隆重,禮部奉旨赦免一批囚犯,北梁國內減免部分賦稅,故而全國上下,無不歌功頌揚

北梁皇宮,蕭衍之也是天蒙蒙亮便早起,照往年的慣例,先至供奉先皇的天安殿上香叩拜,接著便是到正殿接受文武百官的朝賀,接見各方使臣。

他高踞龍座听些歌功頌德的長篇大論,雖說入耳盡是些阿諛奉承的嗦,今日里他的心情很不錯,因而嘴角始終擒著抹耐心的笑容。

晚宴設在御花園,彩綢結蓬,宮燈裝點,待晚上,便是火樹銀花不夜天的奢華盛景

皇宮內至高處的西華樓,九公主倚在欄桿處眼神熱切的遙遙眺望宮門。

她一身煙攏銀霞般的曳地紅裙,梳並蒂芙蓉髻簪鎏金牡丹,腰佩漢白暖玉,柳眉翠黛,杏眼閃春,華貴中不失俏麗。

「今日里來賀壽的南溪學子,著裝相同的麼?」九公主突然間痴痴問道。

「這個,奴婢倒未曾听說。」站在她身邊的荷香不知道她何出此問,一時怔了怔小聲回復。

順眼看去,果然見到南溪來的車隊,一高一低的兩個身影自馬車上下來,著了相同的淺紫衣袍,二人俱是姿容俊雅,落在眼中,竟是說不出的和諧。

「妹妹,」清朗聲音自樓內傳來,九公主回頭,是多日不見的四皇子蕭虹飛,她二人因是一母所出,關系親密。

九公主微有些嬌嗔地拉住他胳膊道︰「四哥去了哪里,自打北邊兒勞軍回來,宮中多日不見你。」

蕭虹飛卻不答話,踱步至她身邊,目光不偏不倚鎖定跟她先前注視的同一處,劍眉挑起,他勾了嘴角淡淡一笑。

笑容落在九公主眼里,她忽然平白無故的打了個冷戰,瞬息之間,蕭虹飛收回目光朗聲而笑,不以為然的道︰「有些軍務要辦,忙了多日。」

九公主再看他,笑臉上哪還有半點先前她看到的森涼詭譎,她揉揉眼,疑心是自己的錯覺

御花園中的棲月閣前,宮中籌備將近一整月的壽宴尚未開始,涼月此刻跟隨孟景容剛剛進到御花園。

一路上殿宇大氣磅礡,縱橫開闊,廣廈典雅壯觀,景致富麗堂皇,耀目生輝。

北梁皇帝的壽宴自然比不得尋常,加之涼月生平第一次進宮,她抬起頭觀望一眼看不到盡頭的宮牆,金色的飛檐驀然有些刺目。

皇朝交迭更替,或命祚短促,或世襲延綿,一朝臣子得勢時烈火烹油,鮮花著錦難以形容其勝,一旦失勢呢?

得當權者垂睞,向來是把雙刃劍。帝王心術似漩渦深不可測,對臣子而言即是一場豪賭,押對籌碼飛黃騰達,壓錯籌碼很可能是粉身碎骨,死無葬生之地。

涼月眼波輕閃,胸腔內突然涌上一陣酸澀,只怕這腳下的路,昔年也是她父親,曾經走過的!

皇城宮牆厚重,似巨大的牢籠,亦是蟄伏的凶獸。

不知怎的,她腦中浮現起宗祁在北梁先帝墓前跟她說過的那番話︰憑你是蛟龍潛匿隱滄波還是撼搖霹靂震山河,即便是你大權在握,最終掩你的還是一抔黃土,但是人生譬如薤露易枯,短短幾十年里,身為男子漢大丈夫,無論如何都要成就一番事業

似有所感,隊伍前方高挑的身影轉過來,深邃清澈的眸子帶著暖意跟她對視了一眼,旋即迅速回頭。

她半垂面龐,濃密長睫翩然掩住心事,默默跟在隊伍中,書院眾學子在宮人帶領下穿行在小道上。

安靜的隊伍突然起了點騷動,人群中隱約響起竊竊私語,原是走過了一處極盡特色的院落。

跟宮內建築濃麗氣派的風格形成鮮明的對比,透過牆上的菱花漏窗可以瞧見里頭悠然寧靜的景致。

木映花襯,回廊起伏相連,亭台軒榭,小橋流水,似徐徐鋪展開的一副江南水墨畫卷。

待繞過正門,涼月才瞧見那院子大門緊鎖,像是廢棄不用的。

這就奇了!

眼前的院落當然不是御花園,涼月暗暗吃驚,怎會在北梁皇宮內竟然有這麼一處雅致閑適、幽靜曠遠的所在,偏生還是被封了的。

瞧著這景象,表面上看跟皇宮的基調格格不入,細看之下卻渾不覺突兀,倒是有種孤高自賞、傲然獨立的味道,引人油然生出上前推開門砸了那鎖進去游歷一番的沖動。

涼月跟南溪的諸多學子一樣,對經過的這座院子充滿了好奇,腳步雖不停,一雙眼卻被勾去。

她看得入迷,想得入神,以至于她沒有留意到,身邊,不知不覺就少了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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