僕人迅速將幾張桌案拼湊起來,子師盤腿坐下,將七弦置于身前,此時已有人從水榭的雕欄邊摘下柳枝握在手中,韓熙載捋著須子,思索片刻,「吾等今日相聚于水榭,頭頂星光熠熠,身下秦淮瀲灩旖旎,不如就以《臨江仙》為體,不知諸位意下如何?」
眾人听罷都微微頷首,齊聲道︰「就以韓公所言(千年淚10章節)。」
韓熙載亦頷首而笑。
汐芸在身後看著圍坐的眾人,她夢寐以求的風雅之境就在眼前,不禁心生雀躍,好奇的目光不停游走在人、景之間,此刻的水榭已籠上了一層薄薄的水霧,一群衣袂微揚的文士置于其中,青煙翠柳交相浮動,《臨江仙》的體裁真真再適合不過,汐芸心中暗嘆︰妙哉(千年淚第十章雅樂詩會(2)內容)!
神游之際,一聲有些年邁的男音打破了汐芸臉上的歡喜,只見韓熙載朗朗而笑,側過身對著她道︰「請郭公子也一道同樂。」
「啊」汐芸失口微訝,面上頓生的黯然卻又很快恢復了過來,「在下才疏學淺,不敢在諸位面前獻丑,汐作壁上觀便是。」
汐芸淺笑說著,手指卻緊緊拽住了袍袖內的衣料,她只想見識這樣的**是怎生模樣,才至今仍舊坐在原地沒有挪動半分,不料自己卻身陷其中。
她本有著時代的優勢,腦海里那些名家之作信手拈來幾首,皆為佳品。可今日在場之人甚多,萬一流傳出去,歷史會不會因為她為了保住顏面的小小舉動,而生出變數?
汐芸越是思量越是汗顏。
如今怎麼辦,是起身離去,還是,汐芸糾葛在去留之間,心中一陣焦急,卻看見眾人已齊齊的看向自己,目光中有不解,有不屑,更有等著看好戲的味道,汐芸只覺如芒在背,身下的軟墊仿佛有無數的針尖,扎得她生疼。
若不是懼怕歷史改變的後果,她定要吟出千古佳句震住眾人。汐芸悶悶的別過臉,微咬唇齒,一股郁氣堵在心頭,怎麼也找不到出口。
「郭公子不用自謙,酒令權為助興,只需合上體裁便可,勿用太佳。」韓熙載再次說道,汐芸迎上他的目光,尷尬一笑,眼前晃動著一片等她入席的不耐之色,心下無奈,她緩緩起身硬著頭皮向前走去,每邁出一步似要下莫大的決心。
咫尺的距離,汐芸卻像是需要無盡的時間,她有些局促,一雙清眸左顧右盼,卻對上一雙宛若星辰的眸子向她投來溫潤的眸光,那雙星眸的臉上還掛著閑適的微笑,汐芸像是如獲至寶︰他在此,定會為我解圍(千年淚第十章雅樂詩會(2)內容)。汐芸的心漸漸安穩下來,她回以一個清麗絕然的笑容,加快步子,幾步坐到桌案前。
剛剛落座,子師的琴音就已響起,只見那一抹翠綠在手掌間傳遞著,很快已至汐芸身前,「千萬別是我,千萬別是我」汐芸觸及柳條時心中一直不停的念叨著,可她的念想並未起到任何作用,接過柳枝的瞬間,琴音戛然而止,是那樣的自然,若撫琴之人換做雲揚,汐芸定會以為這只是一場巧合。只是那子師予自己幾番過不去,此刻很難讓她相信這只是一次美麗的意外。
汐芸握著柳枝,狠狠的白了一眼子師,如果眼神能殺人,那子師此刻已經死了十數次了。汐芸再心里看殺子師無數次,可是,無論如何不悅,柳條此刻已在手中,汐芸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將面前得酒觴舉起,仰頭飲盡。
「他果然是胸無點墨,難為翹軒寶帚和韓公待他如上賓。」方才見韓熙載和雲揚對汐芸禮遇有佳,她的談吐也不是毫無文墨,此刻卻連一個酒令也行不出,眾人露出輕視之色。
子師卻像松了扣氣一般,露出一個淺淺的笑意,汐芸的無措反而讓他莫名安心起來。
面對眾人的目光,汐芸只作未見,她放下酒觴,目光游移,不經意見對上雲揚的目光,雲揚帶著淺淺的笑意,微眯著雙眼看著她,一雙眸子幽深如墨,仿佛暗夜生花,這突如其來的異樣,讓汐芸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頭,再次抬眸,雲揚卻絲毫沒有移開的意味,汐芸只覺一陣尷尬。
眾人竊竊私語不斷,韓熙載笑著圓場,「郭公子無須緊張,應景而做就好。」汐芸听罷默默頷首。
琴聲再次響起,汐芸一次次接過柳條,像是燙手山芋般,剛一觸及便立刻丟給了旁人,這次柳枝停在一名綠衫少年的手中,少年從容賦詞一首,容景而做,也為佳品,眾人一陣叫好,韓熙載也捋須贊賞,少年眼中一陣歡喜,嘴上謙恭客套,面上卻浮起幾分得意之色(千年淚10章節)。
汐芸在一旁靜靜的看著他,心生鄙夷,這綠衣少年的詞句雖算不得上佳,可也算有些才氣,但如此做作,失了名士風度,還未回過心神,響起的琴音已再次停滯,汐芸只見所有的目光再次積聚到她的四周,她這才發現方才因為分神,傳過來的柳枝緊緊的握在自己的手中,她一直避忌,卻再次讓自己陷入尷尬之境。
汐芸放下柳枝,再次舉起酒觴飲下,眾人的非議之聲再也不在是交頭接耳般的細語。
「郭兄一味飲酒,卻吝惜只言片語,究竟是我等不配郭兄賜教一二,還是郭兄乃是白望?」方才的綠衫少年出言譏諷,他本就對這個來歷不明的少年受到如此禮遇心有不滿,汐芸做不出半句詩詞,雲揚和韓熙載卻多番相護,此時他逮住機會定要一番發難。
「兄台何必咄咄逼人……」雲揚心生不悅,星眸頓時墨藹沉沉,可是話未說完,只見汐芸微揚黛眉,揚起下頜,道︰「我從未說過我乃飽學之士,今日只為龍女之物而來,意不在飲酒賦詞,風花雪月。」
汐芸的氣勢絲毫不輸半分,凌厲的眼神直直的盯著綠衫少年,一臉的倨傲。
綠衫少年亦不示弱,心賦他豈能在不通點墨的汐芸面前失了顏面,欲作回敬,卻听聞韓熙載朗聲說道︰「今日相聚確為請諸位觀那龍女之物,既然郭公子提及,老夫此刻便請大家一觀。」
說著喚來侍從,交代幾句,侍從恭敬一諾,片刻帶著幾名僕人,拉來一件蒙著白絹的物事,眾人立刻起身觀之,韓熙載笑意款款的從桌案前起身走到物事前,伸手撩開絹布,一件通體銀白之物展現在眾人面前,乃是一件樂器。
此物身長三尺,半扇之型,一根根絲弦瓖嵌其中,在星光下奕奕生輝。
水榭中響起一陣陣驚嘆之聲,此起彼伏(千年淚第十章雅樂詩會(2)內容)。此物眾人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此物可是箜篌?」子師觀之片刻,緩緩開口。眾人的目光齊齊的看向他,卻聞雲揚道︰「非也,此物雖似卻又不似箜篌。」
箜篌乃是漢時由西域傳入中土,似瑟而小,七弦,用撥彈之如琵琶也。此物傳世久遠,音色唯美,只是百年前在戰火中失傳。
子師曾听雲揚談起過此物,今日所見甚似那箜篌。
眾人被雲揚之語一陣撩撥,心下著急,追問雲揚,「莫非雲揚兄知此究竟為何物,可會彈奏?」
韓熙載亦開口道︰「若雲揚識得此物,還請道來。」
雲揚邁開幾步,走進物事,衣袂迎風而動,七弦的銀輝灑在身上,更是白衣勝雪,宛若神仙中人。
只見他臉上帶著永遠如暖風般的笑意,目光在琴身游走,道︰「雲揚並不識得此物,更不知此物何名,只是在游歷西域之時,在壁畫上見過箜篌,有些形似此物罷了,」
眾人听及此言一陣失望,都直呼確為天人之物,非凡塵所有,世上定是無人女敕能奏。
汐芸亦驚訝得怔楞不已,此物她太過熟悉,此刻雲揚之語又飄入了耳畔,往事一點一滴涌上心頭。
西域?
壁畫?
雲揚所說應該是敦煌吧!
汐芸只覺眼前一片黃沙飛揚的景象。
一個聲音,一張影像,漸漸在汐芸的腦海中清晰起來,一雙清眸頓生迷蒙,那銀白的樂器在眼中漸漸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