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顧了一葉輕舟,順著碧綠澄淨的曹娥江順流而下,李從謙獨自負手站在船頭,微斜的光影打在他的肩上,一身勝雪的白衫被映成了金色,他的目光靜逸而高遠,聲音高而徐引,曲調是汐芸未曾听過的調子,雖是陌生,可是听在耳中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悠揚舒心(千年淚第六十六章巧會東山(2)內容)。
李從謙的音色永遠都帶著一如笑容的淡淡暖意,他清婉的歌聲回響在兩岸,引得沿江的漁人都停下手中的活計,汐芸在身後低聲的唱和,目光有些迷離,心仿佛跟著他的歌聲飄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千年淚第六十六章巧會東山(2)內容)。
李從益默默的注視著兩人,仿佛還沉浸在山腰之時汐芸和李從謙那般自然相攜的畫面中。
曲子正唱到興起之處,一道簫音飄然而來,曲高蕭低,曲弱蕭揚,低吟淺唱,竟是說不出的和諧雅致。
李從謙的唇角勾勒出一個優雅的幅度,他對著遠處的一艘烏棚朗聲而道︰「無殤兄,別來無恙。」
只見那條小船搖搖曳曳的駛了過來,一名仙風道骨的男子走出船艙,他的容顏在余暉下露出熟悉的不羈笑意,汐芸看見這張面容的瞬間幾乎要凝滯呼吸,此人不是無殤還有誰?
汐芸的手指不覺間早已緊握成拳,一臉的警惕,眸中帶著深深的厭惡。她想起那個夜晚,無殤和他從人的對話她永遠也無法忘懷。
到了南唐發生了太多她意想不到的事情,竟忘記提醒李從謙提防此人,也忘記了探尋這無殤真正的身份究竟是怎樣。
這個人究竟是敵是友?會不會對雲揚不利?
若是敵,他怎會放她離開?若是友,那夜他怎會不立刻拒絕從人的提議?
不知道無殤作何打算,是以,他跨上輕舟之時,汐芸便沒有好臉色給他看。
「雲揚兄,這位是?」無殤挑眉看著汐芸,好奇這個其貌不揚的少年為何對他帶著一股深深的敵意,他實在想不起不知何時得罪了這個素未蒙面之人。
汐芸鄙夷的勾了勾唇角,諷刺的話語還未出口,卻是被李從謙搶先了一步,他翩然出世的抬手一指,「這是我八哥之友。」眸光深深,似有暗影浮動。
雲揚為何不讓她告知無殤真正的身份,莫非他也覺察出無殤或許非可信之人?汐芸立刻乖乖的閉了嘴(千年淚第六十六章巧會東山(2)內容)。
無殤得知她的身份,並未再多做探尋,只是報以一個風雅的淺笑,眉眼顧盼間,閃現出失望之色,「原以為郭姑娘會隨你前來,莫不是她沒有去金陵尋你?」
無殤找她意欲何為?汐芸驚疑,目光越發警惕。
忽而她眸中溢出光亮,就像余暉中最後一抹明媚︰莫不是有了紫鵑的消息?汐芸的心像是有無數的情緒在交匯。
既興奮,又害怕,有隱隱的期待,又有想要逃離的恐慌。
紫鵑,那個和她情同姐妹,甚至不惜獻出生命的少女,她究竟怎樣了?
盡管一顆心早已澎湃不已,可是一想到雲揚眸中的晦暗,汐芸還是選擇了沉默,目光流轉到那個出塵靜逸的面龐,他眸中的暗黑光影漸漸加深,唇邊的笑意卻燦若煙霞,「難得無殤兄記掛,她來過,可是又離去了。」
「離去?」無殤神情錯愕,似有呢喃︰「她怎會?」滿是不可置信。
無殤不會忘記,那日在山腳下遇見汐芸時的情景,至今還歷歷在目。
那日相見的一瞬間,汐芸猶帶淚痕的眼眸溢出了別樣的光亮,像是絕處逢生之人反復見到最後一絲曙光,灼灼其華。
可是這異彩卻絲毫掩蓋不了她眼梢眉間和話語中的驚痛。或許汐芸自己都未發現那時的她有多麼急切,這真的只是朋友之誼嗎?
唇角微動,無殤對上李從謙的眸光,汐芸只見他神色間,分明有未說完得話語,卻在與李從謙四目交匯後,生生給咽了下去。
李從謙一雙宛若星辰的眸子幽黑如墨,像是深谷幽潭映不進一絲明媚(千年淚第六十六章巧會東山(2)內容)。他的雙眸,從未溟滅過最後的光亮,哪怕生死相博。
可是就在此刻,沉沉墨靄越發晦暗,仿佛能吞噬人心。
異樣的雲揚,敵友未辨的無殤,隱含了什麼樣的秘密,竟是這樣的晦澀不明?
這一刻,汐芸只覺莫名的疲憊,她不願去想,也不願再猜,待到適當的時機,她一定要問問無殤,他此番前來究竟是不是為了紫鵑。
小船靠岸之時,天邊的光亮泯滅散盡,眼前的村落燃起偌大的篝火,勞作而歸的村民洋溢著歡快的笑容,圍坐在篝火的四周,或歡歌,或起舞。
「這便是民間的上巳節,沒有詩文,沒有流觴,只有天地間最質樸的暢快。」李從謙的面龐被火光照亮得猶如神砥,先前的晦暗情緒早已一掃而空,汐芸第一次覺得他是那樣的龍章鳳姿,天生貴冑。
這就是他所希冀的生活嗎?
幕天席地,高歌山林,在濁濁塵世里做一個平凡的男子。
李從謙一臉的神往淺笑,如清風朗月,如滄海明珠,他美好得就如同皎皎天上月一般,他的微笑總是讓汐芸莫名的閑適,看著劃起優美幅度的面龐,汐芸的心在這一刻竟有些沉淪。
她第一次生出這種錯覺︰若她沒有遇見過江慕楚,那該有多好。
可是這張溫潤如玉的面龐卻在不覺中,漸漸升騰起冷厲的殺意,一點一滴終匯滿全身。
汐芸跟著他的目光而去,一個足以讓她頃刻倒下的身影就屹立在篝火的對面,隔著熊熊烈火,看不清他此刻的神色,可是那種與生俱來的冷凝氣息還是沒有被炙熱的火焰阻擋,浸透了汐芸的全身。
相對而立的男子,依舊劍眉星目,輪廓剛毅,器宇軒昂的風神,經過歲月的積澱隱現了幾分王者之氣(千年淚66章節)。他的眼中帶著驚喜,也帶著陰冷,臉上還似有飄渺的笑意在綻開,卻看不太分明。
這個應該端坐汴京龍座,指點江山的男子怎會來到山澤丘壑間?汐芸強自定住心神,心中早已是一片慌亂。
趙匡胤,莫不是知曉了她的行蹤,要親取她的性命?
十指悄然的拽住李從謙的衣角,身子不知何時已靠在他的身側。汐芸神思清明後才發現,身體總是本能的忠實于內心,還來不及任何的思考,她已經這樣做了。
原來在最危機的關頭,她首先想到的不再是江慕楚,不再是李從益,而是變成了這個溫潤如玉的男子。
是信賴還是有了淺淺的眷戀,究竟是誰的心在不覺間被俘獲?
李從謙緊了緊汐芸的手指,溫暖透過指間傳遞到掌心,眸光相觸,李從謙宛若星辰的眸子漾著從容篤定,那是一種掌控全局的自信與了然。
他勾著唇角靜靜的看著汐芸,示意她安心。他的鎮定自若讓汐芸斂住不安的情緒,目光跟著他透過火光直視趙匡胤。
只見他繞過篝火大步而來,面容越來越清晰,左顧右盼了片刻,他眸中的驚喜正一點點褪去。
失望,迷茫,多種情緒交織而上。
「雲揚兄,一別數年,不想風姿依舊。」趙匡胤冷凝的臉上浮起一絲淺笑,站定在李從謙的身前。
「趙兄怎會有此雅興,親來了江南。」李從謙朗聲而道,眉眼透著月光般的靜逸,聲音是那樣的閑適自若,沒有一絲的促狹之感。
他漾著暖暖的笑意,一如多年前,趙匡胤初見他時的溫潤恬淡(千年淚66章節)。
趙匡胤的臉色微沉,看著李從謙的眸光似有不屑,可更多的卻是一種羨艷,因為這個皎如朗月的男子,身上總是有一股不可攀附的靜逸雅致,這是他多年來可望而不可及的風神氣度,那是在李從謙身上所獨有的氣質,那是在書香詩禮中浸出的風骨。
為什麼南唐已經俯倒在他腳下時,李從謙還能這樣的不卑不亢,談笑風生?
明明他才是這個世間的強者,可是在李從謙淺淡的笑意中,他的身側卻有著一股無形的壓迫氣息,他與李從謙的每一次相遇,總是會浮現一個認知,這個男子溫潤高潔的外表下,隱逸著一種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的力量。
趙匡胤積壓在心中多年的殺意再次從角落里破繭而出,蔓延全身。原來他從未放棄過除去李從謙的念頭,這是一個深不可測之人,雖然南唐已是強弩之末,但這個男子不容小覷。況且他與汐芸那些親密的舉止,趙匡胤怎能容他。
唇角勾起帶著陰霾的弧度,趙匡胤腦海里劃過立刻除去李從謙的念頭。可是,念想一瞬即逝,便被他扼殺在萌芽之初。
趙匡胤在心中一遍遍的說服自己︰此刻還不是時候。
他要的是一個最為完整的錦繡河山,南唐是他棋盤上重要的一枚棋子,他不能在意氣間將自己一統天下的霸業付之一炬。
強壓下肅殺之意,趙匡胤目光微斜,落在汐芸的身上,那雙剪水清眸總是讓他將眼前其貌不揚的少年與那個清麗的女子的影像交相重疊。
這會是她嗎?
趙匡胤的目光緊逼著汐芸,後者的眸光想要退怯,卻在李從謙有力的握拽中找尋到力量,直直迎著似要穿透她靈魂的眸子,一臉的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