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久以來,汐芸的琴音孤高清泠,就算是江慕楚這等才子也未能合上半分,學院的教授常說能和上之人,這滾滾紅塵屈指可數(千年淚68章節)。
永遠的曲高和寡,高處不勝寒。像是武俠世界中孤獨的高手,只為求一個能匹敵之人。
今日不想這洞簫竟有壓倒她琴曲的意味,汐芸的好勝之心被激發出來,她灌注心神,將所有的情緒凝聚在指尖七弦之上,心中不斷的猜測吹奏之人是誰。
從技巧和那出塵于世,傲視天下的情懷來看,此人絕不是無殤,早時在曹娥江之上,他的樂音造詣汐芸見識過,他的曲音無法超月兌這紅塵濁世。
是誰能夠與她琴簫合奏,是誰讀懂了她的音符?
像是用了千年的時間去等待,只為這一刻。
汐芸心中長久的壓抑情緒,在此時一掃而空,人生得意之事,不過棋逢對手,將遇良才。
今日意外收獲能和她在曲音上比肩之人,汐芸心中一陣澎湃,撥弄琴弦的手指,更是指如疾風,律動有致。
琴曲簫音爭相拔高,大有相互殺伐之意,雖是刻意想較高下,但兩種不同的音調卻沒有掩蓋住彼此的鋒芒,相得益彰。
曲調收尾處,簫音漸低,七弦撥出最後一個音符之時,洞簫聲已經低不可聞的隨風而逝。汐芸沉浸在婉轉清泠的簫聲中,久久回不過神思。
這一曲太過震撼,遠比初識李從謙時,琴遇知音來得暢快。會不會也是後世穿越的來者?不然怎會奏出千年之後才配出的簫曲。
臆想間,汐芸緩緩起身,意識到自己遇到的可能是一個同樣來自二十一世紀的穿越客,她像是幡然醒悟般,飛奔而去。
穿行在芬芳的花草間,汐芸抑制不住心頭的狂喜,順著先前簫音飄來的地方,一路找尋(千年淚68章節)。可是山間的夜晚,萬籟俱靜,只有鳴蟲的唱和聲此起彼伏,再難尋到一點人聲。
她緩步在一潭碧水前,四下顧盼,順著水澤曲廊游走,越過一片山石樓閣,隱約傳來人聲,她心中一顫,忽而涌起退怯之意。
希望之後緊隨的或許就是失望,越是強烈的渴望,越會讓人得來絕望的答案。
汐芸害怕再一次失望,若那不是後世來者,她的心要如何平復?
站在原地緊了緊心神,得遇知音的欣喜戰勝了或許會得來絕望的恐懼,她緩慢的挪動步子,朝著那間房舍一點點靠近。
漸漸的已經能辨析說話之人是兩名男子,一個聲音溫潤悠揚,一個聲音閑適不羈,待听清兩人的對話,汐芸的靈魂像是被抽離一般,全身的溫度驟然褪去。
只听得那個不羈的男音問道︰「紫鵑之事你果然沒有告訴她,你難道要瞞她一輩子?」
溫潤的男子沉默半響,似是若有所思的嘆息道︰「若是紫鵑真的不再這個世間,我寧願瞞她一輩子,這樣她心中的念想不會破滅,至少還能快樂的活下去。」
紫鵑已經不在人世了嗎?汐芸幾乎站立不穩,雖然也曾做過最壞的打算,可是她總是願意相信,或許在某個陽光明媚的午後,她和那個少女會不期而遇,然而這兩人的對話無疑打破了她心中僅存的僥幸,擊碎了一直支撐著她的信念。
為何真心護她的人總是一個個永遠離她而去?
汐芸木然的站在原地,胸腔里的那顆心不受控的律動著,像是負荷不了激烈的情緒,要破膛而出。
房中此刻傳來男子的聲響,只听得那個不羈的男音又道︰「附近的村民說那個紫衣姑娘,身披狐裘,一副世家大戶之人的樣子,死時的樣子已經有些辯駁不清,好心之人不忍見她暴尸荒野,為她簡單斂葬(千年淚68章節)。根據他們所說的身形和情況來看,那女子無疑是紫鵑」
「紫鵑死了?」汐芸不斷地呢喃著這句話,像是中了邪魅之術,重復了一遍又一遍。此時她無心再理會他們究竟說了什麼,可是最重要的一句她听得真真切切,明明白白——紫鵑或許真的離開了這個人世。
汐芸的心神早已不能自己,還未從驚痛中掙月兌,听得男子又道︰「我親自為紫鵑姑娘挪了一處清幽之地,見你還未有回信傳來,便知你仍舊不肯死心,但我對郭姑娘有過承諾,又模不清你的心思幾何,便來江南尋你。不意在東山之下與你們巧遇,你若一直瞞她,有朝一日她知曉了,你能承受那後果嗎?」。
「事實的真相,我終究會告知于她,虧欠她的,我日後自會想方法加倍補償,只是現在還不是時候。」溫潤的男子話音剛落下,廂房的門驟然被踹開,一張帶著恨意的臉龐映入眼簾,汐芸盛怒的站在房門口,眼中的熊熊怒火幾乎能將眼前的一切化為灰燼。
「你騙得我好苦,你一早便知曉了紫鵑的下落,為何要這樣對我。你口口聲聲將我留在南唐,你說過會將紫鵑帶到我的面前,這就是你的承諾嗎?紫鵑慘死,我連祭拜都不能,將我玩弄于鼓掌之間的人為何是你,為何是你?你還是我認識的那個雲揚嗎?」。汐芸怒吼著,眼淚早已決堤而下。
她寧可沒有听到這些殘忍的話語,寧可不知曉真相,若說沒有闖進這間房舍前她還可以自欺欺人的帶著一絲僥幸,那此刻,這張靜逸出塵,溫潤高潔的面龐讓她不得不相信,雲揚——這個她毫無保留,全心信任的知己,誆騙了她。
身體里有什麼東西正在碎裂,有一種叫做信任的東西正在分崩離析,連雲揚都可以如此對她,這個世間還有誰值得她去相信,值得她去傾心交付?
汐芸像是掉進了一個無底的深淵,無力攀爬,再也見不到曙光。她感到自己的心像是被利刃劃開,鮮血淋淋再也無法愈合(千年淚第六十八章撞破(1)內容)。
李從謙這個光風霽月的如玉君子,為什麼要隱瞞紫鵑的死訊,是擔心她從此遷怒與他嗎?畢竟他的放任是將紫鵑推向死亡的的助力。
原來所謂的漪漪君子不過是虛妄的表象,她唯一信賴的男子不過是她一廂情願的信任罷了。汐芸張狂的冷笑著,她從未覺得自己這般痴傻。
李從謙星眸暗沉,一臉的痛色︰「汐芸,不是你想的那樣。」
「真相就在眼前,九王子要民女如何去想?」汐芸的笑意越發嫣然,眼中的悲傷卻越來越深沉。李從謙驚痛顫抖,心像是被撕裂開來,痛到無法呼吸。
可這是他自己選擇的路,今日被汐芸撞破,他依然義無反顧,若是上天給他一次重來的機會,李從謙清楚的知曉,盡管是這般疼痛,他仍舊會做出同樣的抉擇。
強自拋開悲傷的情緒,李從謙對上汐芸的眸子,目光深沉,他道︰「你肯不肯信我?」
汐芸像是听見一個天大的笑話一般︰「九王子居然還能問出這樣的話,你要汐芸如何信你?」
李從謙的星眸溢出晶瑩,他極力控制自己的情緒,讓他看起來不至于太過狼狽,意識到眼前的女子隨時會憤然而去,李從謙伸手握住汐芸的手臂,「無論你相信與否,這一切都只為你安好。」
汐芸的疏離,還有眼中陌生的冷凝氣息,讓李從謙的手指都透著絕望,他不敢奢求汐芸的諒解,可是……至少不要讓她離開。
「那你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麼回事?」覺察到李從謙眸中的淚光,汐芸心中莫名一疼,她期許的看著李從謙,希望從他口中得到一個足以能說服自己的理由。
可是李從謙只是報以沉默的和她四目相接,半晌,他才吱唔著︰「汐芸,我」此時他還不能說,那些無謂的希望,他不想給(千年淚第六十八章撞破(1)內容)。
「放開我,我不想再听你的說辭,你可以有你的不得已,我也可以有我的思想。」汐芸憤怒的掙扎喊叫著,欲拂開李從謙的手指,卻被他握得更牢。
垂首在李從謙的臂膀上,汐芸張口咬了下去,劇烈的疼痛,和出人意表的舉動,讓李從謙力道一松,汐芸立刻飛奔出屋子。
李從謙欲上前留住汐芸,卻被無殤制止,這個男子對他微微搖頭,「讓她一個人靜靜,她需要時間去接受這一切。」
李從謙看著汐芸離去的方向,心中涌起不安,他雖知道自己此刻不該去打擾那個女子,可是他的腳忠實了內心,不听使喚的挪動著,從無殤的攔阻中抽身出來,向著汐芸離去的方向疾步追了上去。
無殤在身後止不住的嘆息︰「早已告知你紫鵑已死,為何還要做那無謂之舉,她如此待你,你所做的一切值得嗎?」。
看著兩人消失的方向,無殤的心中莫名沉重,他心道自己之前的預感沒有錯,這個叫做汐芸的女子果然成了李從謙生命中唯一的軟肋,若不是,那個雲淡風輕的人怎會亂了陣腳,那個從容果斷的男子怎會一再的猶豫探尋?
夜色暗沉無邊,仿佛也在為這突如其來的事件而悲傷,無殤心中懊悔不已,他後悔沒有依李從謙給他的示意緘默到底。
汐芸一路飛奔,像是只有無盡的奔跑才能遏制自己丟開那些痛徹心扉的消息。跌跌撞撞,汐芸撞上了一個柔軟的物體,這是一個溫暖的懷抱,散著她有些熟悉的氣息,抬眸一看,李從益手持玉簫,一臉詫色的征楞相對。
這張足以懾人心智的容顏,讓汐芸忘記了男女間隙,忘記了這張臉的主人究竟是誰,她扎進李從益的懷中,哭得梨花帶雨,李從益不明就里,只是本能的將汐芸擁進懷中(千年淚68章節)。
究竟是誰讓這個清新雅致的女子如此痛哭流涕?
正在思量間,李從謙追逐的身影映入眼簾,李從益的目光清絕冷寂,心下了然。
看著相擁的兩人,李從謙閉上微啟的雙唇,站在遠處呆呆的看著,就像木偶一般立在原地,迎上李從益的目光,那道冷寂的目光中透著他未見過的陌生,只見李從益俯耳汐芸,手輕輕拍打著汐芸的後背,嘴角微動,像是在安撫勸告著她。
只余片刻,汐芸忽而抽身出來,像是意識到一件重要之事,一雙淚眼迷蒙的眸子死死的盯著李從益手中的玉簫,眼中似有光影浮動。
憶起踏月而來的目的,她面上的悲傷急劇變幻成欣慰的神色,她是在慶幸簫音出自李從益之手嗎?
不知兩人究竟說了什麼,李從益第一次毫不避諱的攬著汐芸的肩頭向遠處走去。
李從謙木然的看著兩道身影,唇角的幅度有些自嘲,他所愛的女子此刻在他八哥的懷中,他像是有一種預感,今夜之後,他和汐芸子真的會漸行漸遠,往日所有的歡欣,所有的傾心交付,都來路不可溯,像一縷青煙,消散無痕。
明明他們好容易放下心中間隙,明明他們又像是回到了相識的最初,為何要在一瞬間收回所有的一切?
他只想她沒有負累的活著,所以他寧可獨自痛苦,刻意壓抑心中的一腔情感,找回朋友的位置,只為留在她的身邊默默的護她安好。
原以為上蒼待他不薄,不想短暫的安逸,只是為了更深痛的延續。可是他並未後悔他的每一個決定,只要她能安好,就算傾覆世間的任何東西,他也在所不惜,哪怕是他自己。
李從謙擒起笑意,篤定的告訴自己︰「這樣是最好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