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隔壁走出一個抱著孩子的年輕婦女，樂呵呵地道︰「四喜阿姨，這個是你們家小孩吧？」
女人也笑呵呵回她︰「是，小女兒，叫戀戀。」四喜轉頭將戀戀拉上前來，道︰「戀戀，來，叫林阿姨。」四喜介紹到。
戀戀笑了笑，道︰「林阿姨。」戀戀心里很疑惑，阿姨在這個地方好像沒有年齡之分，什麼年齡段的女人都是阿姨，按常理，她叫媽媽叫阿姨，戀戀應該管她叫姐姐。
從林阿姨身後走出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一雙眼楮活潑可愛，但眼神中有一點對陌生人的膽怯和靦腆。抱著媽媽的腿望著戀戀笑。
年輕婦女看了看她的大女兒，喝道︰「蘭蘭，還不叫人，躲著干嘛？」
小女孩乖乖地喊了一句︰「姐姐。」
戀戀拉過小女孩的手，甜甜地說︰「走，我們去外面玩吧。帶姐姐四處走走。」戀戀感到一絲親切，或許只有這最單純的笑容讓她毫無防備，暫時忘記了這里的壓抑。戀戀牽著小女孩走出大廳。
小女孩帶著戀戀走出大廳狹小的門，沿著樓梯向上走。上了天台，戀戀才仔細看了看周邊的環境。外面的空氣顯得清新干淨些，這讓戀戀原來壓抑的心情稍微放松了一些，一時之間，也是忘卻了煩惱，對新環境充滿著好奇，貪婪的欣賞著。
戀戀問蘭蘭︰「原來咱們周圍的房子都這麼高啊。咱們住的這個三層樓都算最矮的啦。」
「因為別的房子房租都很貴，所以我們窮人只能住小小矮矮的公租房。」蘭蘭嘆著氣說著，說話的語氣充滿無奈，這一點也不像五六歲的小孩。
這些話又怎麼會是她自己想出來的了，也無非是有樣學樣。戀戀想準是她的父母在她耳邊天天說著這個話，讓她也記下來了。五六歲的孩子應該在沙堆里堆城堡，小溪里捉蝌蚪，樹底下搖果子啊。戀戀望著小蘭蘭眼楮里的成熟，心中一陣刺痛。
後來在深圳的日子里，戀戀慢慢發現這個城市里的每一個人都想著賺錢，攀比，走路的步伐飛快。馬路上穿梭的人，每個人都急急忙忙的，奔向另一個目的地。在這個城市里的人們的生活節奏就像熱鍋上的螞蟻穿來穿去，看著就著急。
「姐姐，姐姐，你看，你爸爸回來了。」蘭蘭興奮地指著樓下的一個身影。
戀戀一下沒反應過來，在心里傻笑了一下。「爸爸」這個詞在戀戀的生命里就沒出現過，她也很想知道自己的爸爸是誰。這個蘭蘭怎麼會知道自己的爸爸呢？想到這里，戀戀晃過神來，是昨天那個的老頭吧？戀戀一陣惡心，怎麼會將爸爸這兩個人與那個老頭對應起來。戀戀探著身子往下望，真真是昨天那個老頭。老頭推著一輛三輪車，車上堆滿了水果。
「他買這麼多水果干嘛？」戀戀問蘭蘭。
「難道姐姐不知道你們家是賣水果的嗎？蘭蘭可羨慕姐姐了，每天都可以吃到好吃的水果。」蘭蘭嘟著嘴問。
樓下又出現一個身影，是四喜。四喜和老頭抬著水果筐，一箱一箱地往樓上運。兩個已經有著白發的中老年人在烈日下搬著上百斤的水果箱。如果是在老家，遇上鄰里搬東西，甚至是陌生人，戀戀都會立刻上前伸出援助之手。可是這次戀戀就這樣盯著看著，腳步沉重，怎麼也挪不開。
蘭蘭拉著戀戀從天台上下來，四喜和老頭已經將四個水果箱抬上了樓。夏日里南方的正午，連牆壁都是熱的。戀戀看著兩人將水果擺放好，身上的衣服已經濕透，貼著背部，濕濕的一片。戀戀很內疚，為什麼自己內心里還有麻木的時候，為什麼自己的心可以這麼狠。
老頭堆著滿臉笑容，望著戀戀︰「戀戀好啊，等下下午和我們一起去賣水果啊。」
自從戀戀確定老頭和自己住在一個屋檐下，戀戀就對他充滿了敵意。戀戀沒有接話，轉身走進房間。
老頭走進屋來，來取毛巾擦汗。戀戀正好站在掛毛巾的衣架旁，老頭身上濃厚的汗味讓戀戀喘不過氣來，有些窒息。老頭濕漉漉的襯衣不小心從戀戀胳膊上擦過，戀戀渾身的雞皮疙瘩都立了起來。
戀戀立刻沖出房間，到廁所去洗手。即使是哥哥的衣服，戀戀也不怎踫過，哥哥愛干淨，衣服一般都會比較干淨。更何況是沾著汗味的襯衫，戀戀全身上下都不舒服。
戀戀和哥哥曾經寄住在舅舅家，舅舅曾經讓戀戀幫哥哥洗過一件衣服，但是戀戀一再推月兌。舅舅怒視戀戀，責怪戀戀太懶惰。戀戀只好答應，躲得遠遠的，拿著長長的木棍將衣服放進臉盆中，泡上了一下午，又拿著木棍將衣服沖洗完畢後就將衣服晾了起來。
吃過晚飯，四喜和老頭一起將家里的幾筐水果抬了出去放在人力三輪車上推著出了院子門。出門前老頭問戀戀要不要一起去，戀戀沖他搖搖頭。老頭笑著說，「那好，你就在家休息吧。」戀戀目送他們離開。
戀戀一個人留在家中。許久，覺得無聊，又無處可去。就去敲了敲鄰居家的門，蘭蘭鑽了出來。
「姐姐。」蘭蘭細膩的聲音讓人歡喜。
戀戀想去看看母親賣水果的地方，她想讓蘭蘭帶她去。「我們去玩吧。」
蘭蘭喜上眉梢，叫著︰「好啊。」蘭蘭輕輕地關上了門。
「我想去一下我媽媽賣水果的地方，你知道在哪里嗎？」。戀戀問蘭蘭。
蘭蘭拉著戀戀下樓，卻在四合院的門口停了下來，道︰「姐姐，你家的水果攤沿著這條街走到前面的一條小巷子口就到了。你去吧，我就不去了。」
戀戀好奇地問蘭蘭︰「一起去玩啊，怎麼不去啊？」
蘭蘭低著頭，小聲地說︰「媽媽不讓我出院子玩，所以我只能在樓房里面玩。媽媽說讓我听話，不要惹爸爸生氣，如果媽媽生氣了，就不要我了。媽媽生了弟弟，我是沒有用的。」
幾句話，讓戀戀似乎看到了自己的縮影，自己也曾經招父親嫌棄。戀戀沒有勉強，自己走了出去。
後來戀戀知道蘭蘭一家是廣東人，廣東地區重男輕女思想更加嚴重，有些家庭一直生孩子，直到生到男孩為止。招弟，引弟這些女孩的名字就是這種文化的體現。
街上兩邊種著法國梧桐，一小束一小束的陽光總是見縫插針的從枝葉間傾瀉下來,像是在拼命逃離。戀戀不緊不慢地往蘭蘭說的方向走著。
到街道轉角的地方，看到兩個熟悉的身影將水果在一塊小小的木架上擺開。這個小攤位棲身在一家小超市的屋檐下。
就這樣一個屋檐下的小角落，母親就靠賣水果為生，突然想起那個穿著白大褂帶著金絲眼鏡在辦公室里給病人看病的牙科醫生，和眼前的這一切相比，顯示那麼的格格不入。眼框里依稀有不明液體在竄動。這一切，不過幾年的光景。
戀戀抬頭望了望天空，用力睜大了眼楮，收回快要涌出的淚水。走上前去，擠出一個讓人看似快樂的笑容，向著四喜叫了一聲︰「媽。」
「誒。」四喜眼里也頓時閃爍著淚水，正在整理水果的雙手明顯停頓了一下，這聲突如其來的「媽」讓她有點不知所措，她不敢直視戀戀的眼楮。
這是他們相見以來，戀戀第一次叫她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