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子禹明目斜視楚雲漠問︰「我倒是想知道,利用什麼?你想做什麼?」
楚雲漠修長白淨的手指摩挲著聖旨上的字道︰「當家的只要知道,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為了弟兄們就好。」
司子禹卻冷哼一聲︰「什麼為了我,為了弟兄們,根本就是為了你自己的野心罷了。」
楚雲漠並不否認,依舊是那淡淡的笑︰「當初師傅將你托付給我,雲漠只是謹遵他老人家的教誨而已。」
說到這,司子禹便想起他那個人稱「十三刀」的義父來。他一生行俠仗義,憑著一身好武藝和使鏢的本事在江湖也是闖出了一翻名堂。傳說他殺人,絕不超過十三招,其實,就是十三把飛刀,無人能出其右,因此得了這個諢名。可他卻在最風光得意的時刻歸隱了山林,創建了獅虎寨,原因不明,不過江湖盛傳是他戀了個尋常女子,想和一些志同道合的弟兄,安安穩穩的過自由自在的日子。
他們並不擾民,甚至還替百姓趕走誤闖田間的野獸。他們並不害命,搶劫只拿走十分之一的貨物。也不與官軍作對,見了官軍寧願繞路而行。日子過得確實平靜。
司子禹和楚雲漠,都是被他撿回去的棄嬰,喝過豹子女乃,吃過生狼肉,在寨子里舌忝著刀頭的血,糊里糊涂長大了。
可沒想到義父臨走那天,竟把十七歲的他,托付給了十五歲的楚雲漠,囑咐他好生管理寨子便撒手而去。他到此刻也想不通,義父到底是作何打算的。
楚雲漠的確是聰明過人,眼光獨到,在他的輔佐和管理下,獅虎寨三年里竟成了江湖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大寨子。他司子禹也變成了人人口中凶神惡煞的土匪王。當然司子禹知道,楚雲漠想要的,遠遠不止這些。
「義父將寨子交給我,又將輔佐我的事交給你,我們現在做得不是很好了嗎?你到底還想要什麼?」司子禹始終覺得那老頭子是有點老糊涂了。
「師傅既然重托于我,不就是希望我按照自己的想法來做嗎?當家的,我知你信我,若信我,就信到底吧。」
司子禹嘆氣,他承認他從不懷疑楚雲漠的判斷,只是這次的事,著實難以輕易接受︰「你要我娶那個公主的目的,總要告訴我吧?」
楚雲漠點點頭道︰「這很可能是場殘酷的賭局,我手里掌握的情況也有待觀察,以後會慢慢說與當家的听,目前只有一點我可以肯定的是,北方不會太平了。既然這賭局是和天豐國開始的,那麼手里握著個公主,總算也是張好牌。」
「那天豐的皇帝老奸巨猾,誰知道這個公主是不是冒牌的,或者臨時抓個女人封的?」
楚雲漠修長白淨的指尖滑到「千緋」兩個字上停住了,還用力點了點說︰「這不須懷疑。這個公主我已經調查過了,確實是正牌的正公主,而且還是皇帝頂喜歡的。」
司子禹順著楚雲漠的手指,看了「千緋」兩個字,他知道天豐的正公主,都有個「千」字︰「你是知道的,在找到她之前,我不娶任何女人。」
楚雲漠聳聳肩表示自己知道,卻說︰「娶她而已,不代表要愛她。當家的原先如何,以後還如何。只要留她在寨子里就行。」
「她要是難以忍受要休了我呢?」
楚雲漠還是微笑的道︰「若真是這種笨女人,不是更好?從‘寨主夫人’到‘人質’,我們還省了麻煩。」
「也就是說,你的目的,只是答應婚事,讓她來寨子里,在他們的人面前拜個天地,只要送親的人一走,這戲就演完了?」司子禹露出極好的笑,眼中寶藍閃著邪魅的光。
楚雲漠未語,起身,收起了聖旨,看著一臉邪笑的司子禹,竟開始同情那公主了。
已經是接到聖旨的第四天了,距離婚禮只剩六天。
這幾日,總務送來的婚用物品堆滿了清嵐閣的倉庫。而清嵐閣的布置也不知不覺的由主色調的綠,轉而了代表喜慶的紅。每間屋子的家具都被一一擦洗得 亮光新,紅綢懸上了所有的門梁。
雖是喜氣彌漫,可除了總務來幫忙的喜禮太監和掌事嬤嬤們外,閣里的一眾人均不見半點張揚的神色,陰氣沉沉的卻像是在辦白事。
銀兒極不情願的從一個老嬤嬤手中接過喜盒,里面承裝著公主的嫁服。
「銀兒姑娘,還是叫公主開心一些吧,這樣子下去可不叫個事兒啊。」那嬤嬤也是好心相勸。
銀兒低眉嘆氣,她若是叫公主開心就能開心,她還用在這兒做侍女嗎?可也不好相駁,只得謝過了,前往千緋的寢殿。
「殿下……這個……您……」銀兒瞪大了眼珠,幾日都沒有半點活氣的公主,竟然自己起了身,在沒有任何人伺候的情況下,梳洗完畢,此刻正端坐在銅鏡前描眉著妝。
「銀兒,替本宮更衣。」她微微轉頭,擱下了手中的黛筆,臉上的陰沉之氣沒了,眼角的陰影也散了去。
「殿下……」
「先去趟百花宮,然後轉去行龍殿。」聲音也恢復了往日的清脆力量,再不是朦朧沙啞了。
銀兒只覺鼻子發酸,忍了數日的委屈,此刻也終于解月兌,眼淚再也止不住的啪嗒啪嗒直掉,她響亮的回了一聲「是!」便將手中的喜盒放在一邊,從衣櫃里拿出公主最喜歡的一件綠衣披在她的身上。
「別哭了!傻瓜!」千緋心疼的抹去她面頰的淚,嘆惋道,「對不起,本宮不該如此消沉,害苦了大家了。」
銀兒搖頭,細心的為她系上腰帶,把頭發也順了順︰「殿下,只要您好好的,奴才們死也甘願。」
千緋露出了往日的笑意,眼中卻掩不住的絲絲苦澀︰「本宮會好好的。你們放心。」
民間都傳說這深院紅牆里,有一座近似仙境的百花宮,奢華耀眼,歡樂隔世。世間的美人皆居住在這里。她們飲著絕世美酒,吃著山珍海味,穿著綾羅綢緞,每日歡聲笑語,夜夜笙歌,是只有皇帝才能享受的逍遙快活之地。
那不過是世人的傳言罷了,或者說,那不過是過去的百花宮罷了。
宮門早就年久失修,犯了銅綠,上面的兩只獅面銅環也缺了一只,只剩一只孤獨的回想著昔日的熱鬧輝煌,宮牆也褪了漆,破舊的連冷宮都不如。
兩個老太監正坐在門口的台階上,抽著袋煙,腿邊擱著類似棋子的玩意兒,究竟多久了,久到連下棋都覺得無聊了呢?
此刻听到眾多的腳步聲,兩個佝僂的老人站起身來,眯著眼楮看了看。只見一隊人正遠遠的走來,兩個總管打扮的年輕小太監手持拂塵在前,六個侍衛隨後,中間一頂鳳頭金頂,金絲流蘇垂墜四邊,大紅身子的華麗四人大轎,兩側兩位高等侍婢裝扮的婢女,押後又是六個侍衛。在皇宮內院有如此排場的,必是皇妃或正公主。
兩個老太監,想必也猜到是何人了。自從先皇駕崩,他的侍妾全被遣送出宮。而現在的皇帝並不留連風月,這些年里,能來這百花宮的貴族,只有那位正公主千緋了,因為她的生母住在這里。
為了避免宮里的閑話,千緋自懂事以來,幾乎一個季度才去見母親一次,一次會呆上一整天,撤去了隨身的侍衛,侍婢,太監,僅和母親擠在小小的一間薄間里,如尋常人家一般,做飯,刺繡,談天說地。每次母親都孤獨的盼著她來,又孤獨的看著她離去,她舍不得那眼神,卻很無奈。
轎子落在宮門口,兩位老太監跪地磕了三個響頭,高呼公主千歲。蒙著面紗的公主緩緩在兩位婢女的攙扶下步出轎子。
千緋喊了「平身」,這次卻沒有照慣例撤走隨行的,而讓他們候在宮門,只帶了銀兒和小豆子隨著兩位老太監進了宮里。
宮里冷得叫人不由身顫。寥寥幾位少婦穿梭走廊間,手中都捧著刺繡的工具,她們都曾經是父皇的侍妾,也都曾是名噪一時的美人聖眷,而如今,都是已經滿頭白霜,容色不再的可憐人。她們跪地向千緋問安,眼中只剩歲月和寂寞磨礪出的木然與呆滯。
老太監領著他們去到她的生母欒氏所住的院子。或許因為她的關系,母親住的房間格外的清幽舒適,采光也好。
母親最懂女兒,即使不生活在一起,也能體會到女兒今日前來所為何事。百花宮雖然已經失去往日的輝煌,但消息並不閉塞。那賜婚的聖旨一下,一天之內就通曉各宮各院,三日之內就會傳遍全國各地。
「緋兒。」欒氏溫柔的喚著女兒的名字,握住她細女敕的手,「或許,能不能再求求你的父皇,他寵你,看看能不能有轉機?」
千緋努力的擠出笑,回握了母親的手,這雙手又蒼老了幾分。
「娘,君無戲言。」
母親果然露出悲傷的神情,她又怎麼舍得自己的女兒被嫁去那土匪窩?那都是些如狼似虎的粗漢子,哪會憐香惜玉?想到這里,便不由得自責起來,若不是自己出身低賤,若不是那糊里糊涂的一夜,若不是自己堅持生下她來,她又如何會遭此不公?
千緋拍拍她的手背,像平素里那樣,靠在她的肩頭,柔柔的說︰「娘,你別為女兒操心。其實……其實……這是我和父皇商量好的,那位……‘郡侯’,真的是一表人才,文武雙全,又有意走上正途,歸順我天豐,其實,女兒也是願意的。」
母親又怎麼不知道這是女兒安慰她的話︰「傻孩子……你就知道護著你的父皇。他……」要說對這個被稱作神一樣的男人沒有怨恨,是不可能的。
「我不是護著父皇,娘,這是我身為天豐的公主,必須去做的事。」
「傻孩子,我的傻孩子!」欒氏捧起女兒的臉,抹去了眼角的淚。她知道她心意已決,這個孩子從小就有自己的主意,她一介村婦,大字不識一個,也不知道如何勸慰她,只能心痛的看著她,希望這一別,不是永遠。
「娘。」千緋窩進母親的懷里,緊緊的擁抱她,享受她溫柔的懷抱,這樣的懷抱,世界上只有娘能給了。
只待了片刻,千緋便離去了,她還要去行龍殿見父皇。她知道,父皇一直在等她下定決心,而這幾日,她也一直在逼自己下定決心,現在是有些話要同父皇說的時候了。
走到秀涓宮附近,就見一個小侍女匆匆忙忙的在殿門外走來走去,一臉的焦急。她仿佛看到千緋公主的華轎,竟飛奔了過來,走進一看,掛著滿臉的淚,左臉頰還有個明顯的手掌印。
千緋認識她,她是千瑩的貼身侍女。
小侍女跪在轎子前,幾乎是全身貼在地上,聲音發抖得厲害︰「六公主殿下,求求您了……」
銀兒上前,扶起抖得厲害的小侍女,替她撢了撢衣服上的灰,拍著她的背,湊著她的耳朵叫她不要慌張,有話便好好說。千緋見她如此慌張無措,也下了轎,面對著她問︰「莫不是瑩姐姐有事?你好生回話。」
小侍女雖然還是啜泣不已,卻也能好好說話了,她急急的道出事情的原委。
原來今早,千瑩不顧筠依皇妃的勸阻,執意要去清嵐閣見千緋,當然是為了這婚事抱不平去的,她原本是想找千緋一同去求父皇收回成命。這小侍女阻攔不住,被皇妃狠狠的甩了一個耳光。然而千瑩並沒有找到千緋,便獨自去了父皇的寢殿,已經去了兩個時辰了,此時也不知道情況。
「請六公主殿下快去制止我家殿下吧,這婚事已成定局,無論怎麼努力也是沒有用的,萬一我家殿下惹怒了陛下……可不是害了我家殿下嗎?」。小侍女捧著臉又開始哭起來。
小豆子推了那小侍女一把,忿恨的說︰「我說你什麼意思啊?你這是責怪我家殿下嗎?」。說完揚起手狀似要打她。
「小豆子,去父皇寢殿要緊。」千緋止住了他,沒再多說什麼,坐上轎子,便命直去皇帝的寢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