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親隊伍一行五日,到達崇谷州。修養了一日,第二日清晨便啟程直去虎倚山。
鑼鼓喧囂,喜樂陣陣,整個崇谷州,就跟過節似的。婚禮果真是籌備得相當體面!公主將要從州牧府出嫁,途經的地方,全用紅毯鋪路,路兩邊都掛滿彩綢,彩燈。一路上都是鑼鼓鞭炮,喜樂伴奏。全城的歌姬,舞姬,將會沿途表演,舞獅,舞龍,高蹺演出也是全程跟隨。
一大早,又開始了一整天的忙碌。
銀兒幫千緋一件件的把飾品堆上她的身,听著喜樂,還有門外侍女們忙碌的腳步聲,不禁嘆了口氣︰「終于,就是今天了!」
千緋沒有答話,呆呆的任由銀兒在她身上擺弄。
「殿下?殿下?」
「恩?」千緋回過神,想給銀兒一個笑,可濃重的脂粉,弄得她臉部笑起來很僵硬。
「哎呀,您別笑了,您看,這又……」說著銀兒拿起粉盒在她的臉上撲撲補粉。
千緋照了照鏡子,誰說女子這一天是一生里最美的?她真不明白為什麼結婚要弄成這般,這和下葬有啥區別?不過她這一去,不就和下葬一樣麼?
「殿下……」銀兒幫她掛上紅色的喜帕之前,眼楮直直的盯著千緋道,「您真的想清楚了嗎?」。
「你個小妮子,現在還說這些做什麼。今日,你凡事都給我咽到肚子里,可不能丟了我天豐大國的禮儀和臉面。」
銀兒點點頭,卻始終嘟著嘴。
此時,外面響起了一聲鑼聲,屋外的喜禮嬤嬤大聲叫道︰「吉時已到,恭請公主上轎!」
一聲之後,銀兒慌忙的蓋上千緋的蓋頭,等著第二聲的呼喚。
「吉時已到,再請公主上轎。」
一般頭兩聲是不能出門的,這表示女子的矜持。
「吉時已到,再請公主上轎。」
第三聲後,千緋才被兩個侍女攙著,從屋中踏出。門外的侍女,喜禮嬤嬤,小太監們,齊刷刷跪了一地,高呼「公主千歲」,這是普通家的新娘沒有的儀式。
上了花轎,坐定之後,等一陣九十九響的鞭炮過後,才緩緩被抬起。
劉佩洋劉大人,韋榮韋將軍,親率千人精衛騎士打頭,九十九人的禮儀樂隊和九十九人的舞龍舞獅隊緊隨其後,九十九人的侍女陣簇擁著八抬艷紅大轎,再接著是千人精衛騎士押後。這是標準的天豐國皇家儀仗。
當然這些,千緋是看不見的。
她只能听著轎邊的銀兒不時的提醒,現在到哪了,現在正在去往哪。
就要去往那個未知的世界,見到那個未知的丈夫了。他會是怎麼樣的人呢?是和那日在逍遙酒樓所見的江湖莽漢一樣的嗎?應該是吧,畢竟是混土匪的,免不了就是猿臂粗腰的。會不會性格猶如那個藍眸男子一般,輕浮,放蕩?應該也是吧,或許那山上原本就有一座**啊。哎,千緋也不禁奇怪,怎麼這個時候居然會想起那個家伙?
還有一場硬仗要打,千緋啊,要振作起來啊。她對自己如是說。
到山上的時候,一大隊人馬幾乎都是手腳並用了。
她在轎子里,到沒有什麼真實的感受,只是覺得轎夫抬得越來越慢,越來越顛簸。鑼鼓禮樂也漸漸變得斷斷續續。
也不知道到底走了多久,等到停轎的時候,日頭都落了下去。
千緋打起精神來,不能掀開轎簾,只憑五感感覺著這個江湖上讓人聞風喪膽的土匪窩。怪哉,倒沒有那種傳記里描寫的酒肉味道,反而有點各式各樣花粉和藥草的味道。
一陣陣嘈雜的響動之後,幾個輕微的腳步聲慢慢靠近她的花轎。
千緋咽了下口水。喜禮嬤嬤告訴她,接下來的儀式,是新郎會到轎前,恭迎她出來,也是喚三聲,待她下轎之後,會牽著她的手,一起到禮堂拜堂行禮。
所以這個靠近她的腳步聲,就是新郎了。腳步很穩,很輕,隔著轎簾,她還聞到了,他身上有淡淡的花香,卻是很熟悉的味道,似乎在哪里聞到過的玫瑰花香。
前頭喜禮嬤嬤大叫︰「恭請新娘下轎!」
原本忐忑不安的只是心,隨著喜娘的第三聲呼喚,五髒六腑變得幾乎是地動山搖了。這就是婚姻對女子的魔力吧。盡管多數女子婚前根本沒見過自己的丈夫,可未知的未來,難以預料的幸福,還是撞擊著心靈深處最原始的沖動。
千緋走下轎,隔著紅色的蓋頭,看不到他,只能看到對方也紅彤彤的衣服下擺。他伸出手,大膽的握住她的。手很暖,很大,像父皇的手一樣,只是他的手指更年輕,更修長。
他很有力量,很風度的牽著她的手,一步步走向已經布置好的禮堂。
接下來是拜堂,一切都是那麼的順利,沒有出一點錯誤。甚至有個瞬間錯覺,自己根本沒有嫁到土匪窩,而是嫁了一戶懂規矩的尋常人家。儀式的過程中,沒有任何粗俗的語言和表現,該靜的時候很靜,該熱鬧的時候很熱鬧,十分得體。
雖然,在父皇,這是政治婚姻,在她,也知道這婚姻不會長久,不過,這樣的一個婚禮,卻是十分合她心意。可這里畢竟是土匪窩,還不是一般的土匪窩,這暴風雨前的寧靜,還不足以麻痹了她千緋的神經。
這不是婚禮,這是政治演出。
紅燭搖曳,夜漸漸臨來了。
千緋獨自坐在床上,很累,全身酸疼,卻只能一動不動。喜禮嬤嬤和侍女們,一直進進出出的布置一些新房里的必需品。所以就算腰都硬了,還是不能隨意亂動。此時銀兒也不知道怎麼樣了,洞房花燭夜,除了已婚嫁的喜娘喜禮嬤嬤和侍女,其余的人是不能進入的。心頭的不安又多了幾分。
過去了大約半個時辰,許是都準備妥當了,就听聞門外的嬤嬤喚著︰「公主,駙馬求見。」
終于來了,她此刻才明白過來,就算是政治婚姻,就算真的不能過長久,清白之身還是要貢獻出去。雖然之後的日子,沒有公主的召喚,駙馬是不能隨意進公主的房間的,可新婚之夜,還是必須要行這夫妻之事。心中突然恐懼了起來,雖然知道了那件事是怎麼回事,卻好像一直沒有做好這樣的心理準備。就像那日在那偏僻的小巷,骯髒的廢氣堆里,被那藍色眼楮的男子,偷去初吻一般,一點沒有心理準備。
那又能怎麼辦呢?
門被吱嘎的推開。是牽著她下轎,身上有著香味的丈夫,他還穿著那身紅衣。
千緋緊張的手心都冒汗了,把手里的絲絹都快捏成麻花了。她口中念著父皇和母親,心中想著銀兒和小豆子,感覺心髒都要跳出來了。喜禮嬤嬤們都在她的身邊,似乎進行了一些儀式,撒了些花生,棗,桂圓,蓮子什麼的,在她和他的身上,又說些祝福的話。可她一句也沒听進去。
在喜禮嬤嬤們的指導之下,他用一只系著紅綢的秤桿挑開了那大大的,紅紅的,印著喜字的紅色蓋頭。四目相對之時,千緋才知道,這個世界還真是小啊。
那雙寶藍色的眸子,原本還是一臉懶散,或許還有些酒意,卻在對上她的眼眸的時候,先是驚訝,隨後竟然變得有些邪氣,或者說,凶狠。
「世界真小啊,我的公主殿下。」司子禹唇微微的張,吐出那樣幾個字。
原來他也還記得她。忐忑消失了,恐懼消失了,剩下的,大概只有驚訝和些許的憤怒了吧。這個奪走她初吻的男子。
兩人的眼神無聲的交流著,一旁的嬤嬤們自然是不懂。還是繼續說著祝福的話語,把最後的一道工序擺在他們的面前。
「請公主和駙馬,飲下合歡酒,從此長長久久。」
二人遲遲不肯接過酒杯,只是互相盯著對方,憤怒,羞恥,還有不屑和厭惡。
嬤嬤只當二人是害羞,又喊了一次。
「長長久久?哈哈哈,對,長長久久。」司子禹重重的搶過嬤嬤托盤上的酒杯,俯視千緋,眼里全是挑釁。
千緋也拿起酒杯,抿了抿嘴,一口飲下,眼里沒有半點懼怕。
如果這就是這場戰役的開始。
喝過合歡酒,每一刻都值千金的春宵,就拉開了序幕,而繁瑣的婚禮程序就落下了帷幕。喜禮嬤嬤和侍女們都退了出去。屋里只剩下了司子禹,還有全身都酸疼到極限的千緋。
紅燭還是微微的搖著,映著大大的喜字。屋里的紅火,滿地的「早生貴子」,襯托著兩個冷漠的看著對方的新人,竟顯得那麼可笑。
「原來,你就是公主殿下啊。」司子禹坐到桌邊的椅子上,端起酒杯,繼續喝著酒,「這麼說,那天我們的偶遇,或許不是偶遇咯?」
「怎麼?你對自己的名氣很有自信嘛。」千緋忘卻了腰疼,現在還不允許她放松。
「哼。」這女人的腦子不笨,一副高傲的樣子,還真惹人生氣,「那麼,我那天對公主殿下做的事,豈不是殺頭之罪?」
「你救了本宮的命,我天豐皇家雅致明理,又豈是恩將仇報,不知好歹的小人。」千緋針鋒相對毫無懼色。
司子禹擱下酒杯,揚起下巴怒視著她︰「牙尖嘴利的,你那皇帝爸爸把你教得很好嘛。」
千緋咬咬牙,將手中揉得變成麻花的絲絹丟向司子禹,怒吼道︰「對我的父皇尊重一點,現在他也是你的父皇!」
司子禹一把接住,冷哼一聲︰「少跟我耍這套公主脾氣!你以為我真怕你們天豐國?就算現在宰了你,你的皇帝爸爸也奈何不了我。」
他的言語里極盡厭惡,那雙藍如汪洋的眼中,射出道道寒光,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剝了一般。她也不想害怕,可是她是見過他的厲害的。這種人不講理,又輕浮,陰晴不定,偏還一身的絕世武功,說不準一把捏死她就跟捏死個螞蟻似的。現在惹怒他,一點好處都沒有。
于是她咬住下唇,選擇了沉默。
司子禹見她忍了氣吞了聲,眼中卻含著那抹他見過的倔強,倒也不願嚇唬她了︰「呵呵,怕了嗎?我的公主殿下,別怕,我來,就是告訴你一件事而已。我並不想娶你,雖然你現在嫁過來了,也別痴心妄想我會對你好,奉勸你以後不要干涉我的事,規規矩矩的好好呆著,或許,我還能讓你安然無恙。挑戰我的耐心,對大家可都沒好處。」
說完,司子禹站起身來,拂袖便轉身朝門外走去。
「站住,司子禹!」千緋也不知道哪里來的膽子,一想到父皇,一想到自己的使命,就不由得生出一股氣力來。
「怎麼?想跟我洞房嗎?呵呵,我雖然不挑食,可你也最好照照鏡子。」他還真不吝惜傷人的詞匯。
千緋深吸了口氣,一字一句的說到︰「我也告訴你,我也不是心甘情願的嫁過來的。有膽子你就殺我看看,威脅什麼的,別對我使,你也沒權利命令我做什麼。還有,我對你的私生活一點興趣都沒有,你大可放心。」
「哼!」司子禹瞪了她一眼,重重的甩上門出去了。
直到完全听不到腳步聲,千緋才卸體的武裝,苦笑了一聲,倒在床上,仰躺著,那雙寶藍色的眸子始終在腦子里揮之不去,調笑的,不屑的,憤怒的,厭惡的,做夢也沒想到,新婚的頭一天竟然是這樣的局面。
心中苦澀,此刻無比的思念母親。或許是勞累過度,就這麼仰躺著,沉沉的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