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離遞上一杯茶,梅之諾咬牙接過來,一飲而盡,文無刃恭敬的站在旁邊,臉上卻是一片茫然。
安靜的空間,只剩下三人,墨離與梅之諾相對而坐,文無刃卻抱劍站在一旁。
「少爺親手奉茶,味道果然非同一般」,梅這諾放下茶杯,話雖如此,卻沒有半點受寵若驚的樣子。
墨離取出一個手指大的小瓶,取過茶杯倒入瓶里的藥粉,再加入茶水,梅之諾臉上微微抽搐,這種再熟悉不過的場景,讓他背後直昌冷汗,已經有了轉身就逃的沖動。
還記得那時盯上少爺作為下手的‘肥羊’,只是怎麼也沒有想到這只肥羊,竟然轉眼間變成了惡狼。
世間上每個人,都有一段自己的故事。
梅之諾的故事,也很長。
幾十年前的江湖,在江湖突然出現了一個落名宮,一年之內連挑九大門派,並且贏得九大門派當中絕技,名震江湖,在所有人的印象中,一個濁世翩翩公子帶著一個啞巴孩子行走江湖,卻成了落名宮的標志。
那個濁世公子自稱是落名宮宮主,姓梅名青衣,每挑戰完一個門派,都會留下落名宮梅花令,自此名揚天下,也因此風頭過露,更因為他每挑戰完一個人,取對方的絕技作為輸的代價,而引起很多人的覬覦。
梅青衣每隔一段時間都會帶著身邊那個孩子去挑戰成名高手,所有人都很奇怪,這個落名宮為什麼只有兩個人,有人曾問過,梅青衣冷笑,道他身邊這孩子又傻又啞,落名宮豈會有這樣的人。
只是沒有人想到,所謂的落名宮,其實真的只有梅青衣和那個孩子。
而且那個所謂的宮主,還是一個為情為傷,終日只會酗酒,喝醉了後只會到處找人打架的瘋子,梅之諾父母雙亡,父親臨終前把他托付給了這個所謂的叔叔,只是這個叔叔被自己喜歡的人背叛後,竟然如同丟魂失魄般,除了武功外,對他更是不聞不問,跟在他身邊數年,他只是見證了一個人如何由心死到身死的過程。
那樣驕傲如烈陽般的男人,最後被江湖人士圍攻致死,死無全尸,他被他點了穴道藏在樹林里,只能遠遠听到那個男人囂張之極的大笑,那麼多人因為他手里那些被他燒了的武功秘笈而千方百計追殺他們,只是沒想到卻正合了梅青衣的意,那個男人幾乎已經瘋了,男人的自尊心讓他不能忍受自己所經歷的一切,卻為自己尋了條最囂張的死法。
「喝。」
梅之諾苦笑,「這麼多年不見,少爺還是這樣客氣。」
梅青衣身死,梅之諾被那群人發現後,不知出何原因沒有殺他,只以為這個孩子又痴又啞,卻給他喂了慢性毒藥,那時的他也不過是個孩子,入世不深,身上的錢財被人騙光,為了生存,他只有順手牽羊。
剛剛因為毒發暈迷了半天才醒,醒來後全身無力,整整一日未進食,身上又因為買藥而無半分銀子,餓到極致時,正好看到坐在酒樓上的墨離,最過份的是,點了那麼多的菜,竟然只動了幾著就結帳離開,想想他餓的半死,而這個小孩子竟然如此浪費食物,孰可忍,孰不可忍!
只是萬萬想不到,那個看起來縴瘦的小孩子竟然如此厲害,以他學過武功的身手,竟然如此輕易被他反擊,一場爭斗,體力不繼,墨離竟然問了他一句,「很累?」
打了半天,自己都被他打成這樣了,竟然還問他這麼一句話,梅之諾直氣得全身顫抖,「你,你,你」
「餓了?」
梅之諾不止全身發抖,臉更是氣得發紅,但是肚中卻咕嚕直響,此刻被人踩在腳下,已經窘迫的連話都說不出來。
而跟了少爺之後,梅之諾才覺得當初自己有多傻,少爺當時替他把了脈之後,問他可願意跟在他身邊,他只當是自己踫到貴人,沒想到卻踫到了個藥瘋子,那人拿著他試藥試針,那日子簡直苦不可言。
「喝了它。」
梅之諾求助的目光轉向文無刃,文無刃冷笑,在墨盟這麼些年,誰敢亂喝少爺給的東西。
無可奈何再端起一飲而盡,只覺有股火熱的氣涌向心口,有些熾熱的厲害,其它倒沒有別的感覺,「完了吧」,心里要說不忐忑,那肯定是假的,當年少爺給自己用藥的經歷,簡直不堪回首。
「出了什麼事?」
梅之諾不解的看向墨離,正待發問,卻只覺丹田一股巨痛,那種熟悉的感覺又開始漫延,只是這一次如此劇烈,面上如常談笑,卻慢慢撐到桌上。
手上的碗應聲而碎,碎片嵌進皮膚,滿手鮮血,臉上冷汗滾滾而下,少爺的臉開始模糊,噗的一聲,竟然硬生生嘔出血來。
「阿諾」,文無刃大驚失色,丟下手中的劍,上前用力抱住梅之諾搖搖欲倒的身體,「阿諾,你怎麼了,少爺,你!」
墨離平靜的看著他,「不是我,有人給他下毒,毒發了。」
梅之諾勉強穩住身體,卻輕輕推開文無刃,「無刃,照顧好自己。」
文無刃愕然呆住,這個人,怎麼到了這個時候,居然還有心情說這些,然後就是暴怒,「不準死,你不準死,你挺住,少爺,少爺,你快救救他,少爺」
「傻瓜,你不是就咳,就等著這一天。」
文無刃扶著他的手頓住,全身一僵,然後輕聲問道,「你,都知道?」
梅之諾聲音已經開始打顫,卻仍然扯出一抹淡笑,他生性不喜人近身,身邊除了無刃,從沒有人能對他下毒,他怎麼會不知道,只是梅家的人全是情痴,如他的父親,在母親死後,丟下他隨母親而去,如他的叔叔,只因為愛上那個魔女,終生未走出情障,他以前一直不明白,到底什麼是情,什麼是愛,為什麼父親可以走的那般決裂,叔叔活的那般痛苦,他一直以為自己看了上一輩的悲劇,再也不可能會愛上任何人,只是,為何偏偏難逃命運,難道梅家受到詛咒,父親因母親而死,叔叔被愛人拋棄心灰求死,自己竟然也死在自己最愛的人手里
到了如今,他竟然毫不怨懟,只怕這個人不會照顧自己,不知道自己不在他身邊,他會不會按時吃飯,會不會再做噩夢睡不好覺,會不會一個人那麼孤單,但自己死了,他應該是開心才對,終于為他家人報了仇。
人間自是有情痴,此恨不關風與月。
叔叔,我錯怪你了,年少時不懂愛,只覺得你太沒出息,太沒骨氣,原來,愛到深處,竟然也是這般心甘情願。
「知道,不怪」,臉已完全褪去血色,伏在桌上,嘴邊滲出的血色越來越黑,順著桌沿滴落在木質地板上。
「你傻子,你不是很聰明,你明明知道我給你吃的是毒藥,你竟然還吃,你給我撐住,撐住,听到沒,阿諾,求求你,不要,不要死,不要剩下我一個人,阿諾,阿諾」
他給他服的毒藥,根本沒有解藥,他怎麼會下的去手,不,不要,不要他死,文無刃歇斯底里的大叫,直到懷中的人手臂從桌沿滑落,天地似乎都安靜下來,他也安靜下來。
然後輕輕的觸及鼻翼,全身的力氣都似乎消失了,恍然間,卻看見對面仍舊平靜的墨離,咚的一聲跪下,「少爺,少爺,你,你一定能救他是不是,他沒死是不是,少爺,我」
「為什麼要下毒,就因為他父親殺了你父親?」
文無刃從有些瘋狂的意識到清醒,震驚的看著墨離,「少,少爺都知道。」
「冤冤相報何時了,若他同你一般想法,是不是應該報你父親殺母之仇?」
古老上演的戲碼,文無刃的父親與梅之諾的父親原是師兄弟,同時喜歡上了天真無邪的小師妹,但是小師妹喜歡的卻是梅之諾的父親,百般阻撓,最後兩人還是走在了一起,怕文無刃的父親難過,還特地離開師門,找了個地方隱居。
平靜的生活沒有過幾年,文無刃的父親因愛生恨,不但奪了師門掌門,還取了掌門的女兒為妻,並全力搜查兩人,梅之諾六歲的時候,擄走了已為人母的小師妹,卻在強迫小師妹的過程中誤殺,梅之諾的父親悲憤交加,當然為妻報仇,文無刃親眼看見父親被那個人殺死,母親讓他發誓報仇,也隨父親而去,一朝之間,才五歲的他同時失去雙親,他如何不恨!
來到墨盟,看見梅之諾的第一眼,他就知道他是他的仇人,因為他長的跟那個殺死他父親的人一模一樣,他潛伏在梅之諾的身邊,伺機下毒,因為怕他發覺,每次的量都很少,卻是毫無解藥的慢性毒,他要他受盡折磨而死。
只是,梅之諾卻對他極好,照顧他,拿他當親兄弟一樣對待,而每次看他毒發時痛的抽搐,都事先躲開,因為他怕就此心軟,只是,為什麼他現在又不想他死了,要是不想他死,那就不必要最後下那次藥,他還可以多活幾年
「你下的藥是千絕,從何處得來?」
「少爺,你,你知道是什麼毒,一定可以救他對不對,你先救他,我什麼都告訴你。」
冥宮之中,每個房間都擺有軟塌,文無刃全身發冷,只是目不轉楮的看著少爺施針,剛剛,阿諾已經毫無呼吸,少爺真能救活阿諾嗎,如果阿諾死了,嘴角慢慢牽出弧度,那他陪他一起走。
這麼想著,心里慢慢平靜下來,雖然仍然不安驚恐,就連自己父母親死在他面前時,他也沒有此刻來的害怕,阿諾,你什麼時候,已經把我拖下泥濘,背負著家仇,卻還跟仇人呆在一起,這是老天爺捉弄他,還是他愛上男人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