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來冷靜的我不該被這樣幾句話就挑釁得失去理智才行,可她惡毒的話語和傲慢的神情,讓我的記憶和夕日重疊。一點也不掙扎,只越沉越深,我漸松手,放開慕如嵐,她擺月兌我後奮力的游了上去,背影卻讓本早應模糊不清的畫面也漸清晰起來,那女子絕色的容顏出現在眼前。
顏惜,夜國第一名妓,我的娘親。那時也有這樣盛氣凌人的女子在室內用污穢的語言謾罵著她,從不曾離開房間的我第一次因繡好她遺落在房間的荷花手帕溜出去找她,才發現原來自己居住在那樣艷媚的地方,看著一如往日般美麗端莊的顏惜被一女子指責,她只靜靜的坐在那里,不爭論,不吵鬧,仿佛世人皆庸俗,唯她一人高潔清冽。明明是這樣不堪的女子,憑什麼擺出一副那樣閑雅的姿態。我只在旁細瞧她的模樣,與四年前她在我記憶中的模樣作比較。四年來,她白天從未去看過我,只在深夜,我睡眼朦朧時,依稀能看見溫暖的身影在面前晃動,縈繞著淡淡的香味,眼皮卻怎麼也睜不開,我能感覺她溫柔的輕撫我的臉頰,甚至似看到她無限愛戀的眼神。她明明應該是那樣溫暖的女子。她被那女子推搡,四周圍繞著不少的男人女人,大多數卻在幫著她拉開那女子。她余光瞥見我,卻無一絲驚訝,那樣的鎮定,直到最後,是我先離開,不知為何,不能面對她的眼神。而我竟不知,她眼中的人不是我,她眼中唯有那一人而已。所以,是為什麼,我要存在于世。又是為什麼,現在居然要永存于世。
從來都不喜水,所以也不識水性,不過冰冷的水此時竟感覺到是別樣的溫柔,想不到這河竟這樣深,我會沉到河底嗎?突然周身被溫暖擁住,不再那麼寒冷,然後是記憶中熟悉的懷抱,他來了?我泛起笑意,我知道他會來,他一定會來。不管是明宇還是天祺,都會在我最無助時出現。
「你在干什麼?」聲音有些嚴厲。我卻開不了口,他得不到回應有些焦急︰「不要死。」
笑意更深。
那是當然,我可是黑夜。
浮出水面,用力的吸了一大口氣。河邊已圍了不少人,皆神情緊張,見天祺安然無恙的出來,都松了口氣。元荷竟最先沖上來,滿眼含淚︰「主子沒事吧,嚇死奴婢了,主子……」說完嗚嗚的哭了起來。
「我沒事。」掙扎了下,想從他懷中出來,全身都濕透了,這樣涼的天,他要馬上回去換身衣服才行,他卻並不放開我,海公公已趕緊披了披風在他身上。
「去相思宮。」他聲音不大,在場的人卻都听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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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宮中,紫寒早已備下熱水,卻因宮中多余的東西我全讓紫寒她們之前收拾了,並無多的浴桶。我堅持他先沐浴更衣,他見我如此倔強,只吩咐讓若素閣內多燃些碳便去了。其實若素閣之前並未燃碳,除了內務府近幾日有些克扣外,我也不習慣燃碳。室內連碳爐都沒有,海公公忙讓紫寒去內務府多領些回來。
待天祺出來,一切已準備就緒,室內暖融融的。元荷領了我去沐浴,依舊不讓她們伺候左右。其實原先我也極怕冷,不過在冬日,即使穿得再多,燃再多的碳,寒意也還由內至外包裹著我,索性不再在意,這麼些年,反倒習慣了。
待我至若素閣,天祺正在喝茶。冬日天暗得特別快,室內已掌了不少燈,宮女內侍皆已退下,他並不言語。
我不喜歡這種氣氛,正欲開口,他卻先道︰「朕若再不來見你,下次你就要燒朕的養心殿,謀殺朕的後妃麼?」不帶一絲溫度。
「林暖豈敢。」他知道是我燒了繪珍館我一點也不驚訝,這是他的皇宮,多少眼皮幫他盯著,發生了些什麼事他自心中有數。他不做任何表示,不代表他不知道。或者如他所說,這些只不過是我為了見他耍的手段罷了,不然我這幾日又怎會心心念念的去人多的地方,欲挑起事端。不然,他怎麼會出現在我面前。十九日了,他至上次離去,不曾再來看過我。未曾想,相見過後的不見,較之以前,更讓人難熬。
「你造出諸多事端,是想讓朕給你個回復?」他見我神色誠懇,也不再刁難。
「林暖以為皇上沉醉于鶯鶯燕燕中,忘記這宮中還有位心系皇上之人罷了。」提及此,我有些黯然。
「所以才故生事端?朕還以為林容華不同于常人,不想竟也有如此沉不住氣的時候。」他帶著一絲哂笑︰「既是如此,不妨一試,看你能讓這平靜的湖水起多大的波瀾。」
說完他便離去,我淺笑,即使不相信我又如何,自己不也不想沉住氣了麼?
他方出門,紫寒便急急進來︰「小主,皇上宣您今晚侍寢。奴婢恭喜小主。」她難掩開心神色,我知道她此時是由衷的開心,她雖是天祺的人,對我倒也盡心盡力,這些日子以來,相思宮中的事宜也全有她操持打點才能讓我如此悠閑。
「今日宮中的家宴辦得如何?」
「這……回小主,听方才幾名宮婢說,宴上慕將軍多喝了兩杯,好像惹得皇上有些不快,皇上才接受惠妃提議去梅園走走醒酒呢,後來就踫上了小主。」紫寒有些遲疑。
果如心中所想,以天祺沉穩謹慎,會在今日宣我侍寢?湮起一絲笑意,看來確實這湖面不會平靜。
「慕貴嬪侍過幾次寢?」
見我並無開心之態,反倒問了些不著邊際的話,她有些意外,這些日子以來,我從未過問是何人在侍寢。
「已經宣過兩次了,皇上似乎很喜歡慕貴嬪,侍寢翌日後不但晉了位分,還一並打賞了不少東西,這些日子以來有什麼新鮮玩意,也都送了一份去慕貴嬪的瀾旖閣中,連日前內務府剛進的兩緞蜀錦都賞了一緞去了,另一緞在皇後娘娘那兒,宮中再無其他人有。」
「主子——」無荷跑了進來,有些上氣不接下氣︰「皇上、皇上派了御輦來接主子了。」
「你別這樣著急,是沒見過御輦還是怎的?」我打趣道。
「御輦是皇上出行時才用的,看來皇上是真喜歡小主呢,小主快去吧。」紫寒笑道。
喜歡?我寧願自己看不透,會相信紫寒的話。不過既然用上了御輦,看來他今日確實在席間受了些氣,做帝王也有這麼多身不由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