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遠遠未至校場便听得里面歡聲雷動。本不想在這種時候出來,卻念著天祺一去十日,還是吩咐紫寒梳妝更衣。
場內兩位番王正在比試,射出的箭尚在耙心,方才的歡呼聲想是因此。天祺和其他番王坐在高台,身邊皆美女如雲,想來並不是正式晉見,所以帶著女眷出來的。雖有暖日當頭,終是在正月里,寒風襲人,卻因場上的氣氛,都渾然不覺。台上人極多,我在偏遠處尋了個空位坐下,兩側是劉常在和王落,此處不便行禮,只淡淡點頭示意。感覺不遠處有視線投來,抬首望去,是曾有一面之緣的安陽王,他懷中坐著一打扮甚是妖嬈艷麗的女子,本是失禮,天祺倒並未問責,我淡淡微笑,他輕點頭收回目光。再望向天祺,身邊坐的是凌芙,兩人相談甚歡。
「今日大皇子有些咳嗽,皇後娘娘便留在永和宮未出來。」紫寒輕聲道。
天祺突然帶著笑意站起身來。
「主子,皇上要親自與各番王比試呢。」元荷笑著說,倒是紫寒臉上顯出一絲擔憂。
我回首見各番王都已起身。不一會,都已在場上蓄勢待發,天祺突然回首,將目光定在我這邊,然後是「開始」的聲音,眾人皆騎馬飛奔而去。一邊的劉常在怒瞪我一眼,這女子對我的怨氣似頗深。雖隔得遠,也能想到他看向的人是王落,不過在眾人眼中,此處能引起皇上注意的只有我這尚不甘承認被皇上冷落的林暖罷。
天祺的箭極穩健,細看可瞧出差了兩分力道,少了兩分凌厲,卻足以發發皆中耙心,台上的歡呼聲更甚,我輕皺眉。一番比試下來,只有安陽王尚能與之較量,其他番王有些垂頭喪氣,在得天祺應允後便回位。天祺雖有些惱這些人的不盡力,卻也因棋逢對手有些興奮之態。
安陽王突然下馬跪在地上,對天祺說些什麼,隔得太遠听不真切,不一會兒就有內侍上高台為凌芙傳話,聲音尖細響亮,「那安陽王說他們番地的習俗是讓人頭頂水果當耙,射不中水果或者水果掉落就算輸。」
「到底是邊鏡的人,如此野蠻,若傷了人如何是好。」與凌芙隔得不遠的一嬪妃道。
「妹妹此言差矣,若因那當耙之人心中惶恐,不能安然立于原地,即使箭法再好也無用,安陽王這般也是為這騎射添了樂子和難度。」淑妃坐在一旁帶著笑意冷冷道。
天祺本還未應允,但見方才安陽王懷中的妖嬈女子起身,揀了兩個紅艷的隻果,一溜煙小跑至場中央,一氣呵成,竟一時無人阻止,待一邊的侍衛欲上前拉開女子,天祺卻擺了擺手,扶起安陽王,低語幾句後轉頭對一邊的海公公示意。不一會兒便有一內侍急急跑來向我行禮,「皇上請小主去場上。」
在座的皆有些驚愕,凌芙身邊又有內侍稟道︰「皇上要與安陽王打賭,若安陽王輸了,便為眾人舞劍助興,若皇上輸了,安陽王要皇上贈那美人詞一首。」
「听聞安陽王劍術極好,卻甚少在人前展露,看來皇上興致頗高。」凌芙淡淡道。
「妹妹要小心些,畢竟刀箭無眼,而且像妹妹這般莊重,定不會在皇上射中隻果前讓隻果落下的,妹妹說,是吧?」淑妃笑得柔情似水。
「淑妃娘娘言重了,定是皇上英明,相信臣妾,才做此決定。」我淡笑起身。
走至那女子身邊,她沖我微笑,當真是美艷絕倫,我依舊是淡淡的笑意。
「給你!」她將隻果擲給我。
接住後才發現今日是紫寒為我梳的高螺髻,將銀簪抽出後才置于頭頂,身後青絲隨風飛舞。
天祺與安陽王已策馬奔騰,安陽王率先拔箭,箭凌厲十足,那女子毫不畏懼,眼中不帶一絲慌亂,在箭射穿隻果而過後,湮出笑意,她很信任他。我將目光收回,天祺已拔箭,淡然似胸有成竹,箭射出後卻神情略變,到近些可明顯見箭鋒向下偏了些,我略蹙眉,竟有人膽大至此在天祺身邊做手腳,我立于原處,淡笑依然。
高台上似有驚呼聲,妖嬈女子本已離去的步伐也停下,我不再顧盼,只看著天祺眉皺緊了些,並無其他動作。
「嗖——」只聞這聲後那已快至我眉心的箭被射穿,另一支箭穿過頭上的隻果,身後的耙傳來沉悶的響聲,這箭凌厲之勢較安陽王方才一箭有過之而無不及,那被貫穿的箭並未停下,其中一半從我臉邊劃過,帶著一縷青絲落在地上。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眾人未及反應,倒是安陽王先下馬,「久聞雲將軍大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高台上又是一陣歡呼聲。
一青衣男子上前對天祺行禮,「臣雲靖參見皇上——」,聲音有些疲憊暗啞,男子劍眉星目,許真如他所說是生病了,不像在醉香樓見的那般精神,人也清瘦白淨了些,不過習武之人的健碩倒是可以看出。
「你不是病得不能出門上朝了嗎?」。天祺語意似有半分責備,也下了馬,扶起雲靖一行人往我這邊行來。
「你竟連死都不怕麼?」眾人在不遠處停下,只余天祺一人上前與我說話。
「皇上怕麼?」我不答反問。
「你看不出來嗎?」。天祺拾起地上的箭。
「僅如此程度,皇上也可以做到的,可皇上沒有。」我誠懇道。
「那你還不明白。」天祺轉過身,「你受了驚嚇,先回宮吧。」
紫寒、元荷來我身邊時,天祺已走遠。
「小主受驚了。」紫寒為我挽好髻,元荷明顯嚇得說不出話,扶住我的手還有輕微的抖動。
「不知何人如此狠毒,想置小主如死地。」紫寒為我上了杯茶,淡淡道。倒是嚇得元荷驚恐抬頭。
「紫寒姐姐是說不是皇上一時失手,是有人故意為之。」
「你雖不常見皇上騎射,可皇上當年也是在前線浴血奮戰,有‘天龍’之稱,除了皇上是天子外,更因皇上身手矯健,每次兩軍交戰,率先帶弓騎兵迎戰,氣勢恢宏,百戰不殆,敵軍稱如神龍附身般威武呢,雖然現在甚少練習,也決不會連區區隻果都射不中。」紫寒毫不避忌,元荷也認同地點了點頭。
看來紫寒是認識到我身邊的危險,不瞞元荷也是想給她提個醒。
「到底會是誰呢?」元荷听清厲害也有些擔憂。
「我性子不好,尚未承寵便得罪許多人,皇上寵愛之時,更是不少人眼紅妒忌,有人想害我也不足為奇,日後多小心留意便是。」我淡淡道。
「主子未免也太不放在心上了,奴婢可是嚇壞了,而且話雖如主子所說,可在宮中想置主子于死地,還敢在皇上眼前動手腳的,倒也未必很多人。」元荷謹慎思考起來與紫寒不差分毫。
「既敢在皇上眼前動手腳,肯定是保證無跡可尋了,再查下去憑添是非罷,日後你照顧小主日常要更留心些。」紫寒也蹙了眉。
「是,奴婢定不會讓人傷害主子。」元荷信誓旦旦。
我輕笑,回想天祺之前的那段話,「那你還不明白。」他那時的擔心是真真切切的,可並未讓我走開,雲靖倘若不來,他也不會出手,若說僅僅是為了這場比試的輸贏,讓他放棄我,是不可能的。天祺看重結果是之前就告訴過我的,那他還有別的難言之隱嗎?天祺顯然還不想我想到這層,他的意思是讓我別自作主張,在宮中無法無天,若不然出了事,他一樣會犧牲我罷。
「皇上除了因國事繁忙不再出征,可還有其他原因?」我淡淡問道,元荷已經出去,只余紫寒一人在室內。
「其實……」紫寒想了想,「皇上有次與雲將軍一同征戰時,雲將軍因在病中不敵敵軍將領,皇上替將軍擋了一刀,胳膊受過嚴重的傷,連太後那都隱瞞著,不願告知。恢復後起先拉弓都很困難,幸虧皇上毅力非凡,才能有今日小主所見英姿。」紫寒說及此,臉上是遮不住的欽佩之意。
我卻亂了心思,他竟受過如此重的傷,不過今日日間所見,他的箭差了兩分力道,少了兩分凌厲也說得通了,而其他說不通的,更加能理解了。果真如我所料,天祺吩咐紫寒的是只要我問到的,除了有些不能說的他交代過外,其他皆可告知,而方才至現在,他還未與紫寒接觸,當然紫寒也不會知道此時天祺是不想我知道這點的,不然秋狩之時,他那霸氣、銳不可擋的一箭又如何解釋得通,天祺顯然不想讓人知道,他不但恢復了不少,甚至可以說技藝是日益精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