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後半夜,我只坐在桌邊,挑著蟠花燭台中的燭蕊,元荷顯然有了倦意,卻強撐著精神,甚至面露一縷擔憂之色,我不免蹙眉,天祺是一定會來,可這個時候了,我心中微涼,果然即使由著自己的性子,在天祺面前還是需要收斂,不然心中會太難過。這樣想著,紫寒已經進門來,晚間風微涼,她卻出了一頭汗,顯然讓她去請天祺也並非易事。
「皇上來了。」她只輕聲稟著,元荷是立馬站了起來,似乎放下心來,輕吁口氣,紫寒見狀笑著掏出一方絲帕,擦了擦額頭的汗,「皇上是在周淑儀那耽擱了,不然一早就來了。」
她見我只是望了望門外,並不在意她所言,便不再說下去,轉了話題,「奴婢是先行一步過來的,皇上馬上就到了。」
她話音甫落,宮門外已傳來低低的喧嘩聲,然後是尖細的「皇上駕到——」
心中略驚訝,听來人數不少,他竟這麼大的陣仗來了,面上確波瀾不驚,由紫寒扶著出了若素閣,只在門口便遇到天祺,一襲玄色便服,只袍腳繡著明黃色連綿不絕的紋樣,顯出平日不多見的清冷、嚴肅,神色略顯倦怠,揮了揮手,示意不用行禮,徑直走了進去。映然緊隨其後,我亦轉過身進去,身後的門被關上。
再抬首卻見映然正為他寬衣,我只站在門邊,並不上前。褪至中衣,映然將床榻和衣服都收拾好後才走至門邊,向我略行禮告退,神色莫名。
天祺並不開口,迅速睡到榻上,略翻轉身子,合上眼低聲道︰「你有事就說吧,朕兩夜都未合眼了。」
我啞然失笑,他並不似玩笑,而且似乎馬上就要睡著了,我說的他能听見嗎?還是想用這樣的說辭讓我不再言語。搖了搖頭,天祺不會拐彎抹角,他是真的要我說給昏昏欲睡的他听!
整理了思緒,想著還是長話短說的好,走至榻邊,緊盯那俊秀的側臉,「皇上今晚怕是抓不住韓大人了。」
天祺緊閉的眸紋絲不動,良久並不言語,我幾乎以為他就這樣睡著了。「他已經沒有出路了。」聲音帶了兩分暗啞。
「其實皇上沒必要一定致韓大人于死地。」我盡量讓聲音不帶一絲感情,「韓大人文武雙全,心中也有一番溝壑,皇上若能收為已用,只會是多得一位良將。」
我不知道這樣明明已經熟睡模樣的人是如何思考的,天祺真正的疲憊,我今日才算是了解一部分了,他或許從未熟睡過吧。這樣想著,天祺又開口道︰「你就為了替他求請。」
「更重要的是我想見皇上了,突然好想,好想。」所以不分時候去請他過來,這不應該是我的舉動,但是想想接下來會發生的事,不免心涼,就是這樣想見到他。
「朕已經試過了,韓鵬似乎沒有背叛凌易的意思,這樣也怪不得朕了。」
听著天祺這樣絕對的聲音,知道事情已經無法挽轉,天祺所能知道的遠比我多,他既說了這樣的話,便是真的嘗試過,卻不得不放棄韓鵬。短暫的沉悶,不再言語。
想起方才他說的話,不免心中一驚,「皇上兩夜未眠,莫不是……?」
等了好久,他似乎不打算回答,心下也有了答案,嘴角劃過淡淡的笑意,一旦插手的事,果然不會太好放手。「皇上又想以身犯險了。」他用了兩日時間部署安排,足見韓鵬確實比我想像中還要棘手。
這次天祺倒並不遮掩,「韓鵬心細如發,朝中作為,也算有一顆為民請命之心,手中定有些能用的東西,所以朕不能放過他。」
凌易將所有罪責推至韓鵬身上,何嘗不是因為覺得他不好掌控。比如連我都知道的,不久宴會前的那次大膽諫言,看他的性子,此前怕是有更多這樣的行為,凌易這樣的人豈會放任他如此胡作非為,若哪日天祺不高興了,怪責下去,他第一個受牽連,當然,我所知道的天祺是絕不會這樣的。這樣想來,韓鵬手中或許真的有不利于凌易的東西,最起碼會有受賄名單備用的那一本,那凌易也是絕不會放過韓鵬的了。
想著近日這些事,微有眉目,或許這就是他那晚來找我,卻最終未殺了我的真正原因,黑衣人不過是個意外罷了,心中一橫,冷聲道︰「我不希望皇上涉險,此事皇上只用袖手旁觀即可。」
天祺雖不睜眼,眉毛卻微抬,應了聲「恩。」
他當然不會拒絕,如若不是悉心準備了兩日,我會想或許從一開始,他便是這樣打算的,亦或許是懷疑我而設下的最後防備。
不再想太多,只要這件事是他非做不可,只要他在我眼前!
抬起頭卻見天祺已坐了起來,我本在床榻邊,不免嚇得倒退兩步,他亦未想到此舉會嚇到我,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我見他難得的難堪,正欲貧嘴,他卻率先起身,徑直走至貴妃榻躺下道︰「朕睡不慣你的床榻。」
我收住欲露的笑意,不再言語,為他蓋好被子,躺至床上,心中淡淡的不快,他這是怕我?因為王落。
——
我出現在林夢挽面前時,她的詫異久久定在臉上,她並不認識我,但是完全可以看出我是沖著她來的。狹長的巷子因堆放著雜物,只容一人通過,而她收回神色往身後看去時,紫寒亦冷冷看著她。
想起曾有人言「一入宮門深似海」,可對于我來說,似乎出宮比進宮時容易得多,在丞相府附近只等了兩日,這個女人便出現在我們眼前,林夢挽比我想像中削瘦,瘦弱的肩似弱不禁風,秀麗的錐子臉,柳眉杏眼,朱唇皓齒,看來竟只似十五六歲的樣子,加上一臉驚恐的神色,我見猶憐。
「你們想干什麼?」聲音倒是顯出她鎮定不少。
我向前走了兩步,帶了笑意,「人在擁有的時候永遠不懂知足為何物。」
眼楮示意身後的紫寒,一聲悶哼,女子已軟軟倒在紫寒懷中,見我神色微異,紫寒做了個放心的手勢,心想紫寒定是有個輕重的,便與她速速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