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並不知此事,從回宮後便安然呆在相思宮不曾出去一步,紫寒與元荷也並未提過,或許是顧慮我會難過。淑妃肯與我交好,大半原因是為了博承。為了陷害周寶楹的胎她可以讓博承服用茺蔚,為了親近天祺她可以扔下博承一人在宮,為了讓君兒盯住我她可以讓博承住在我身邊,為了掩人耳目她可以利用博承讓我為她做證。她並不是好母親,可她的所做所為無非都是為了博承,甚至不忍留博承一人在殿哭泣才考慮拉攏我,不過那晚,我亦為了抓住淑妃而棄博承不顧,所以才會有今日這般的局面。
見天祺略有所思,我問道︰「皇上似乎已有主意?」
「不是什麼好主意。」天祺倒意外爽快地答道。
我望了眼桌上的棋盤,「皇上不是想手談一局贏回香囊嗎?」。
他將黑子扔回棋盒,愛憐拾起香囊,「朕來還給你的。朕是要你好生保管,不希望再出現在別人手中。」
我伸手接過,輕聲念道︰「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天祺只微微側過頭,我不禁問道︰「究竟是何人贈予皇上的?皇上貼身收藏,想是傷了別人的心過意不去罷。」
當然,也傷了自己。
天祺起身走至窗邊的貴妃榻上躺下,一只手枕在腦後,神情倦怠,「她留給朕的東西真少,現在更是所甚無已了,獨這香囊,朕無數次想扔掉卻又拾了回來,放在你身上,朕竟然很安心。」
他還是不肯說麼?靈瑤究竟是什麼樣的女子,他藏她在心底那麼深,那麼深不可觸的地方。
翌日終于肯出相思宮,宮中早已是秋意盎然,永遠開不盡的花樹倒毫不顯蕭索,沿著太液池往上,未至百合宮已有倦意。
「前面就是漱玉閣,主子休息會兒再走罷。」元荷笑道,「都怪奴婢不好,吵著要主子多走動,竟忘了相思宮離百合宮有好長段路呢。」
我搖頭,並不是累,只覺看久了繁花似錦,甚是無趣而已。瞥嘴道︰「相思宮離哪兒不遠呢?」
元荷覺失言,吐了吐舌頭道︰「主子原是一心想著挑奴婢的不是了。」
前面人影攢動,我稍稍抬眉,「原是有這麼些人,自然得這麼多住處。」
元荷站在我身後,笑道︰「其實說多也不多,正經的主子也就那麼幾個,其他人不過眼紅心熱罷了。」
元荷話音方落,面前便出現女子如花的容顏,「林貴嬪金安。」
我伸手攔住舒月行禮,笑道︰「恬嬪這是要去哪?」
舒月並不堅持,數月不見,她稍稍豐腴,精致的妝扮,紅潤的臉色無不顯示自己此時的得意之境。「慕修儀邀了妾身去瀾旖閣。」說著又上前一步,道︰「林貴嬪回宮後便一直在病中,妾身不敢擅自去探望,如今看娘娘氣色,當真不太好呢,娘娘可得多保重自身。」
我伸手輕撫自己容顏,笑道︰「你倒與我疏遠了,一口一聲喚著‘娘娘’。」
舒月抿嘴輕笑,目光倪向遠處,「惠妃娘娘最是恪守宮規,皇上與皇後常夸贊不已,妾身自當多學習,不敢擅自亂了規矩。」
我遲疑不出聲,舒月回神道︰「再往前去就是百合宮了,娘娘難道是去看李修儀?」
我點頭,「怎麼了?」
「那可真是不湊巧,妾身方才從出雲閣出來時,便瞧著李修儀在似要出門,現在還未過來,怕是去別處了。」舒月蹙眉道。
「真是不巧。」我只淡笑,「倒也並無什麼要緊事,總是閑著想找人說說話而已。恬嬪還是快去瀾旖閣罷,耽誤了這些時辰。」
舒月依言告退,元荷湊至我跟前小聲道︰「恬嬪倒是對主子很客氣。」
「哦?」我不解問道。
「以慕修儀如今的榮寵,恬嬪因與之交好,早已目中無人,在嬪妃中也惹了不少口舌。」元荷撓撓頭,繼續道︰「不過,奴婢听著恬嬪所言,總覺得跟話里有話似的。」
「從前六宮貌合神離,皇後、淑妃、惠妃都互相不退卻不讓步,如今淑妃隱忍不發,皇後韜光養晦且與慕修儀交好,她既是慕修儀的人,自然想著為她辦事。」
「恬嬪是想要主子幫她拉下惠妃?」元荷聲音更低,幾乎附耳才能听到。
我望著她的背影也漸漸消失不見,冷笑道︰「她自個的如意算盤自個打,我們管她做甚?」
元荷若有所思,還是開口問道︰「主子若不與之交好,她下次還會這般恭敬嗎?」。
我目光悠遠,「在宮中為求有枝可依,多少都得委屈自己的心意,我便是不願如此,才想做顆扎實穩當的大樹。」
元荷似懂非懂,「主子現在要回相思宮嗎?」。
我見她全然沒了方才的興致,笑道︰「難得出來,再走走罷。」
她果然又高興起來,「南苑的秋海棠開得可好了,主子若不覺無趣,奴婢想去采些花做花茶。」
「海棠麼?」手自然的模到懷中的香囊,那一樹飽滿充盈的海棠竟似就在眼前,我頷首應允。
南苑竟如此偏遠,海棠雖開得正好,卻似乎並無多少人觀賞,花色艷麗也如香囊上大相徑庭,稍覺失望便懶在一亭中休息,元荷倒是極好的興致,在花叢中流連忘返。
忽聞琵琶之聲傳來,低低切切,見元荷似未聞,不由細听。果然是琵琶之聲,這樣婉轉的曲調,嘴角含笑站起身來,是素景宮的那女子。欲走近些細听,才發現這兒的路我一點也不熟,忙喚了元荷,「這兒離素景宮多遠?」
元荷不解,還是答道︰「與那邊的宮牆不過一牆之隔罷了,可若要去素景宮,得從這兒出去再繞好長一段路才能看到正門。」
我順著元荷指的方向走過去,果然聲音又清晰了不少,還偶有兩句含糊低唱,元荷也听清,道︰「確實是素景宮里的人在彈奏。」
宮牆不算太高,卻也不好攀爬,元荷不會輕功不能帶我過去,稍稍蹙眉,四處張望番,終于看到一株海棠的樹干直抻過了宮牆,若是掌握得好,是能躍過去的。
打定主意便往那兒走去,元荷也明白過來,忙拉住我道︰「主子還是與奴婢一同從外面繞去素景宮罷,這樣未免太危險了。」
我拉開元荷的手,「待我們慢慢趕過去,人都不知道還在不在那兒了。」
見我爬樹麻利的樣子,元荷有些瞠目,我不在意,很快便從那樹干通過宮牆。樹干上的海棠花也長得極好,多少讓我有些顧忌,不得不放慢了些速度,琵琶聲漸大,我輕笑,雖是難得一聞的隨意不羈,可至于讓我跟個賊人似的攀樹過來麼。
突然琵琶聲止,不由翹首去看,不想一張極妖艷的臉驟地出現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