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黑夜 第一百七十五章 人去(三)

作者 ︰

王落起身福了福,極自然地笑道︰「定淑儀說笑了,妾身管教不力,回去後定當嚴懲。」

慕如嵐直接越過她坐至上座,隨手端起桌上杯盞,用赤金嵌翡翠菱花護甲在杯蓋上繞了兩個圈,輕慢道︰「嚴懲還挑時候地方的麼!」手輕輕一松,那杯盞就落在地上摔了個粉碎,「皇上立下的規矩里可沒這樣說過。」

平巧聞言早已跪在殿中求慕如嵐恕罪饒命,王落身子微怔,略思忖,道︰「平巧言語有失,著實該罰,還不快自去殿外掌嘴二十。」又道︰「不知能順瑩初姑娘這口氣麼?」

原是王落暗指此事是瑩初挑起,瑩初听此言哪還敢立在一旁,急忙跪在平巧身邊,卻還未說話慕如嵐便道︰「王貴人未免曲解本宮的意思了,本宮全然按皇上立下的宮規行事,可不是為了替自己宮里人出氣,何況瑩初以下犯上,言語冒失,若不罰掌嘴一百,正一正這些下人藐視犯上的風氣,王貴人日後豈能立足。據本宮所知,宮里那些蹄子對王貴人不敬也不是一日兩日了罷。」

這話說得不是一般厲害,暗諷王落也罷,到底還是嫌對平巧的懲罰輕了。因慕如嵐不赦禮,王落也就一直福著身,看不清神色,聲音只輕輕淺淺︰「淑儀娘娘果然明察,想來每逢有人不敬時都是平巧替妾身教訓他們娘娘也是知曉的,說到底平巧不過護主心切,冒犯了娘娘還請娘娘寬恕,妾身願自罰抄寫《金剛經》十遍與娘娘方便翻看,請娘娘恕妾身縱容宮人犯上之罪。」

息事寧人麼,不過她倒真真聰慧,慕如嵐此時潛心佛學,這佛經抄與她不算白費,又將罪名攬了不少到自己身上,再罰平巧掌嘴一百,多少說不過去,抬首看慕如嵐,她卻神色悠遠,恍若未聞。我淡笑,她雖驕縱倒也不似凌芙對規矩恪守,如此這般怕也只是擔心慕家心中急燥罷了。

輕敲桌面,慕如嵐收了收心神,我擺了擺手,「奴才有錯哪有主子受罰的理,各自下去掌嘴二十以儆效尤,想你們二人也沒冤可說。快都下去罷,鬧得頭痛。」

見慕如嵐未置可否,她們倒也不敢妄動,片刻過去,瑩初咬了咬唇起身,我示意身邊的元荷,她收拾了地上的杯盞碎片亦走了出去,眾人見狀垂首都按禮退下。慕如嵐伸手支頤,「我同你已經沒什麼好說的罷。」

我點點頭,又揮手示意王落坐下,道︰「今日不是來陪你說話的。」

王落本就只因擔心慕如嵐才過來,方才那事一鬧,與她更是無甚話說,一時殿內安靜得能听到人輕緩的呼吸聲。殿內炭燃得很足,陣陣暖意襲來,昨晚一夜未眠,如今竟有了幾分睡意,慕如嵐卻又突然道︰「爹爹昨夜托人送了封信給我。」

一句話讓我的睡意頓無,不待我相問她便繼續道︰「爹爹說了今日會離開管京,卻並未讓我同他一同離去,只囑托我在宮中要好好的。他現在雖無勢,但憑昔日的名聲,暗中將我帶出宮去也是絕對能做到的,爹爹為什麼不帶我走?……」她聲音漸低,「可是覺得我是不肖女,一心愛慕害死哥哥的仇人,不願帶我離去?」

我心口陡地一怔,在詩閣那些抓不著的思緒亦在腦中紛飛,從座上起身腳步有些虛浮走至王落面前,「你今日見過皇上嗎?」。

她不明就以,卻見我神色有變,忙道︰「听聞將軍府人去樓空,我擔心皇上為此牽怒定淑儀或者……,」她頓了頓,抬眼見我身後慕如嵐精神恍惚才小聲道︰「或者動怒要將將軍府的人都緝拿叛罪,早早就去和鑾殿外等皇上下朝,不過沒見到皇上,倒被映然姑姑告知皇上當著朝野上下所有官員的面承諾放了將軍府的人,不過如今有急事處理,已經先回宣政殿了。」

我眉漸漸蹙緊,她神色亦緊張起來,繼續道︰「此前定淑儀就為慕將軍的事做出撞在刀口的烈舉,我擔心她又做出什麼傻事,自己卻沒個理由前來,才去尋的你。說來今日一直都未見過皇上。」她站起身來拉住我的手,步伐有些不穩,急切道︰「有什麼不對,可是出什麼事了?皇上……皇上有事嗎?」。

我松下一口氣,恢復一慣笑意,將王落拉住我的手拂去,「沒事。」不待她再開口相問,我腳一軟便倒在地上,合上眼前看到王落亦身子一軟坐回座椅中。

等待的時間或許並不長,但因我心中焦慮,故覺仿若過了好長好長的時間,高闊的屋頂傳來一陣微不可聞的聲響,僅僅只是一瞬,感覺身前立了一人。他俯身探了探我的氣息,又在殿中停留片刻,想是查看王落與慕如嵐,然後如鬼影般再無氣息。雖不太確定,還是半睜開眼,四周打量番,殿內除了王落與慕如嵐還暈坐著再無他人,支起身子坐起,勉力將銀針從穴位處抽出,才覺身上又恢復了氣力。然眉頭又復方才的緊蹙,雖不曾睜開眼,但在這殿中迷藥的份量十足,還有那疏離略冷的氣息,若我未猜錯,便是四侍衛中的青風無異。

他走得略顯慌張,否則不會遺漏比他更慌張等不及睜開眼楮的我,這才是我確信心中所想的緣由。起身打開殿門,對殿外的人吩咐王落與慕如嵐正討研佛法,特意囑托了元荷在她們出來前別讓任何人進去打擾,才自己往校場走去。

元荷雖疑惑,因我神色不容置疑亦不敢再言,想來迷藥份量十足,待我回來她們都不定能醒,稍稍放心些,畢竟天祺此舉是為護王落周全,應該是全都打點好了的。當然,或許,被天祺支去瀾旖殿的我,也是為了保護。

換了騎裝,輕松騎上乘風,又用了海公公給的金牌,出宮倒是極為方便。不過慕峰家鄉在丘水,可經官道、山路、水路到達。在宮門前拿了地圖,思慮片刻,往山路而行。他如今萬不會走官道,將軍府上下全帶著走山路自是不便,那就只有可能走水路,如今十二月,前兩日下了大雪,水路亦是難行,但也只會耽擱些行程罷了,不過慕峰必領了其他人走相對較難走卻能快速趕路的山路,用那些走水路的人來掩人耳目。這點我能想到,旁人亦能想到,慕峰在戰場呆了這麼久,自然不會如此簡單,我知道的消息尚少,不知他還用了什麼其他法子來讓追殺他的人在擇路上搖擺不定,但他若想要天祺的性命,便只有走山路來埋伏了。

事情一環扣一環扣得太緊,以致我感嘆天祺天縱奇才的同時忘了慕峰豈是任人宰割之人,所幸天祺似乎並未在得勝前沖昏頭腦,他沒有一刻放松警惕,不然也不會在此時還能清醒自知將計就計,但他也曾說過未有十足的把握,我相信他那時的話,否則怎會抽出心神將我們迷昏在宮中。

慕如嵐所言可知,慕峰是在做殊死搏斗,他甚至不敢把自己女兒帶出宮放在自己身邊,足以證明事情有多危險。慕峰的兵權雖全被交出,但將士跟隨他數年甚至數十年,豈是說變就能變的,何況他雖非盛年,卻遠不是告老還鄉的年紀,部下定會猜測是天祺設計相逼,如今他連夜出逃,怕是早送了密信給心月復將領,他們必會保他順利回丘水,丘水早是番王封地,也甚以出了慕峰這樣的大將軍為榮,彼時再想殺之,牽涉便廣了。

可是,慕峰若是求生也罷,但他卻是一心求死。只要天祺派出暗中追殺的人出現,他又恰死在那些人手中,他昔日的部下豈會善罷干休,免不得再掀一陣血雨腥風,他們算是愚忠,卻也是天朝數一數二的將領,無論殺之不殺之,天祺怕都不會好過。慕峰算得巧妙,但他卻不知天祺的境地比此更糟,凌易早已叛國,若真有內爭,越國豈會冷眼旁觀!

形勢本從天祺有得的局面轉得如此糟糕,我心中都不免提一口氣,天祺的性子定不會還能安然坐在殿中等著消息。此時天祺唯一的勝算便是早將這一切情況掌握在手心,雖這樣的情境再提前定任何計劃都顯得于事無補,但如果是天祺,是天祺的話,說不定,說不定能扭轉乾坤!

「吁——」

拉住乘風停下,因想得太入神全沒注意一邊的情形,在眼前突然出現一團紅色的身影前陡地反應過來拉住僵繩,那身影空中翻個身坐在我身後,我心中一驚,卻突然聞見刺鼻地血腥味。

「你也會騎馬!」男子有些虛浮的聲音卻含了淡淡的笑意,伸手接過我手中的僵繩,「還敢偷皇上的乘風。」

「雲靖。」乘風本是戰馬,許是被雲靖氣勢所憾,跑得更快。我被穩穩圈在他懷內,他卻頗有君子之道地與我隔了些距離,我蹙眉,「你受的傷不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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