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族人沒有人知道他們的酋長已經娶了老婆。
這點由他的馬匹一踏入村寨里,人都還沒來得及下馬,一大堆人就爭先恐後圍上來七嘴八舌地抱怨不已,更沒有人注意到他懷里多了一個睡得正酣熟的小「包袱」上可以得到充分證明。
「太過分了,酋長大人,明明說很快就會回來了,怎麼拖到現在才回來呢?」
「至少派人捎個消息回來嘛!」
「放牧牛羊的人都回來了說!」
「漁獵的人已經捕回來好幾趟漁獲了!」
「負責狩獵的人也已經先行由阿克敦帶領出去半數人了,剩下的人再不出發,今年冬天的獸肉就不夠大家分了啊,酋長大人!」
「對啊!今年我們還要負責提供十匹麋鹿給遼狗耶!」
他的族人沒有人知道他們的酋長已經娶了老婆。
除了蘇勒。
如同他的姓名含義──聰睿賢能,他是個聰慧又有謀略的人,是嘉琿最信賴的的左右手之一。
他一眼就注意到酋長懷里睡著一個小家伙,而且酋長還非常寶貝懷中的小家伙,看他好像抱著一個脆弱的小女圭女圭似的小心翼翼,尤其一旁的達春還咧嘴笑嘻嘻地猛對他擠眉弄眼,實在非常惡心,害他清早吃的夾肉餑餑一時全涌到喉嚨口,差點就噴出來。
這種狀況確然有必要先由他趕走所有族民,再逮來酋長大人倒吊、鞭打、火炙、針刺嚴刑拷問一番,以滿足他心中強烈的好奇。
酋長大人注視懷中人的溫柔眼神實在非常可疑。
「好了,大家稍安勿躁,既然酋長已經回來了,一切問題應該都可以得到解決,所以大家可以各自回去準備,隨時都可能要出發到東山嶺去了。」
他的族人沒有人知道他們的酋長已經娶了老婆。
但是他的族人都非常信任依賴他們英明強悍的酋長大人,因此一听到蘇勒這麼說,立刻一哄而散各自回去作準備。
馬兒這才繼續踱步前行,蘇勒跟隨在一旁,一邊做報告,一邊暗自揣測酋長大人究竟什麼時候才會告訴他那個小家伙是誰?
「我在東邊又加了一層圍柵,以免像去年春天一樣,『老爺子』一推就倒。」
「很好,每年春天冬眠剛醒來的『老爺子』都是從東邊下山來找食物的,這點確實該防。族人的屋舍呢?」
「該重建的已重建好,該修補的也修補完成了。」
在大部分的女真人依然以氈帳為家,過著居無定所的生活時,唯有嘉琿的涅剌古族早在七、八年前便已安定下來。簡陋的圓木草屋茅舍依山谷而建,土坯柵木作間牆,群聚為一村寨,而木屋內也僅有三面炕,不論吃飯睡覺或做手工活兒,一律往炕上爬。
與漢人的屋宇樓閣相比,女真人的草屋茅舍確實非常簡陋,連綿一整片竹籬陋屋,就像是漢人那種生活極端艱苦,潦倒又困厄的貧困農村,然而屋舍雖簡陋卻非常堅固扎實,高大堅毅的涅剌古族民個個都是一臉樂觀開朗的笑容,欣喜又是一年平安度過,粗圓木圍牆內的村寨洋溢著一片恬淡安詳的平和氣氳。
在這當中,只有一棟圓木屋比其他屋舍大上兩倍不只,而且干淨端整又附門廊,屋前還有一大片空地,空地正中央有一座高台,這便是涅剌古部酋長的住屋,雖然嘉琿僅有一人獨居。
屋前,嘉琿勒住馬韁,掀開風袍一角對里面的人說︰「醒醒,琥珀,已經到家了!」
話才剛說完,風袍就被搶回去蒙住。「討厭啦!很冷耶!」
嘉琿嘆著氣,再一次掀開風袍。「琥珀,到家了!」
風袍又被扯回去蒙住。「不要啦!再讓人家睡一下下嘛!」
「琥珀……」
「吵死了!」
為免小妻子勞累過度,嘉琿已經把行程拖慢到不能再慢了,每天近午才出發,天未暗便扎營,前行的速度媲美烏龜爬,硬是把兩天的路程延長到六天。
雖然在前兩日里,她整天都精神奕奕地忙著欣賞這一片與江南景色截然不同的雪嶺莽原風光,好像她在中原漢地天天都嘛騎在馬背上過日子,早就習慣了;然而到了第三、四天,即便是在馬上,她也能酣甜地眯個午覺;最後兩天,她幾乎整日都像只小貓咪似的窩在他懷里,當他的大腿是床墊,手臂是枕頭,睡得東倒西歪。
她果然承受不了這種辛苦羸頓的生活。
嘉琿無奈地暗忖,抱著懷中人兒下馬,踏上門廊,在蘇勒益發好奇的目光下,達春搶前一步替他打開屋門。
「達春,把行李拿到我的房門外。」
「絲綢呢?」
「交給蘇勒,讓他去平均分給所有族人。」
依女真人的習俗,房舍屋門必開南向,進門為堂屋,西面放置薩滿神壇,東間為灶房兼堂屋,存放雜物和做飯,西兩間為居室,皆為南北通炕,前為客屋,來客住西炕,長輩住北炕,晚輩住南炕。
後屋則是嘉琿的寢室,南炕西首置木制炕櫃迭放被褥,北炕西處置木箱一對,擺放嘉琿的衣物和私人物品,南北炕皆設幔帳,西炕前面地中放一張矮四方桌,西南北座各置一鋪墊,簡單,但大方舒適。
嘉琿的寢房從不曾請任何女人「光臨寒舍」過,直到他將琥珀抱進去。
「客人不是應該住前屋嗎?」協助達春把琥珀的行李拿進屋里來的蘇勒沒有直問,而是拐彎抹角地問。
達春卻只會嘿嘿笑,看上去更令人惡心了。
「女人?」雖然不太可能,但……
達春依然嘿嘿笑。
「到底是誰?」語氣已經不太好了。
達春還是嘿嘿笑,蘇勒不禁瞪過眼去,但達春仍舊保持嘿嘿笑的嘴臉──盡管瞪吧!就算蘇勒把眼珠子瞪得掉出來滾到地上去也不關他的事,又不是酋長大人,有什麼好怕的!
蘇勒正想一拳揍掉達春那可惡的的嘿嘿笑,嘉琿自他的房里出來了。
「嘉琿?」
蘇勒想問的是睡在嘉琿房里的人究竟是誰,嘉琿卻故作不知地盤膝往鋪墊上一坐。「說吧!到底有多少問題?」
蘇勒只好與達春分坐對面兩邊,順便再多瞪達春一眼。
「其實也不是真有什麼問題,而是你一直沒有消息回來,族人們無法不擔心,畢竟現在還沒有人能夠接替你的位置。」
嘉琿點頭表示他明白了。「莊稼收獲情況如何?」
「不好。」簡簡單單兩個字傳達了最壞的狀況。
嘉琿搖頭嘆息,朝達春使了一下眼色,再繼續問︰「馬牛羊?」
「只損失了一頭母羊,但繁殖情況比我們預計中更好。」
嘉琿流露出滿意的表情。「漁獲?」
「豐收!」
「國相(女真部落聯盟里負責管理聯盟事務的人)來通知過了?」
「對,今年咱們涅剌古部負責上貢十匹麋鹿。」
「還是比五國部輕松。」嘉琿喃喃道。「狩獵?」
蘇勒沒有即刻回答,待達春將取自灶房里的酒和碗放下,他先為嘉琿斟滿,然後……哼!達春可以自己倒。
「阿克敦按照預定時間先行帶走一半人手,余下一半等你回來。」
「他帶人上哪兒狩獵?」
一口氣喝下半碗,橫手抹去酒漬,「桃山。」蘇勒說。「那兒野豬最多,還有馬鹿。」
「『老爺子』也最多。」
蘇勒聳聳肩,要獵物就得有被當成獵物的勇氣,否則沒有資格當獵人。
「你什麼時候要出發?明天?」
嘉琿沉默了下。「不,再過兩天。」
再過兩天?有沒有搞錯,他已經遲了很久了,居然還想更遲一些?他什麼時候開始如此怠惰了?
「可是……」蘇勒正想問出心中的詫異,驀而發現達春又開始擠著眼冒出曖昧的嘿嘿笑,心頭一動,兩道視線自然而然移向嘉琿的寢室方向,下意識認定嘉琿反常的原因就在那里頭。「難道是因為剛剛那位──」話說一半聲音突然噎住,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
怎麼話說一半?喝酒嗆到了嗎?
其他兩人納罕地朝他望去,但見他雙目巨睜,整個人好像被點了穴道一樣僵成一副非常怪異的姿勢,嘴巴仍保持在「位」的嘴型上,手里連半碗酒都端不住,咚一下跌到桌面晃了兩晃歪倒,醇紅的液體霎時流泄滿桌。
見狀,達春不由得錯愕地回眸望去,想瞧瞧究竟是什麼東西居然能嚇掉蘇勒的魂,沒想到僅只一眼,他自己的反應更可笑,不但將整碗酒全倒在自己身上,還噗一下噴出兩管鼻血。
「唔……夫君,這里……是哪里啊?」
揉著惺忪的兩眼,琥珀搖搖晃晃地出現在房門口,柔滑的絲綢內衫毫無保留地將她完美的曲線呈現出來,領口處半敞,露出一大片撩人的玫瑰紅肚兜以及雪白晶瑩的肌膚,由于得到充足睡眠而越顯嬌艷欲滴的粉顏因為猶未完全清醒而更添一抹甜蜜嬌憨,嫵媚動人。
這是一幕連聖人也會發狂的景象,難怪他們兩人一見便丟了三魂七魄。
「夫君,他們……」
不待她說完,嘉琿便有如一道狂風也似的把她卷回房里去,大腳一踢門砰上,留下堂屋內兩人依然保持原來的姿勢不變,蘇勒繼續瞪眼張嘴,達春繼續流鼻血,良久……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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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能夠按照自己的意思,嘉琿認為自己應該留下來陪伴琥珀認識他的部落、他的族人、他的家,這是他身為丈夫的責任,但身為酋長的責任感卻警告他這是不被容許的事,他必須暫時把她交托給他的族人替他照顧她。
「她好美!」
「不,她很丑。」
「呃?」蘇勒與達春聞言不禁相顧愕然。
嘉琿嘆氣。「她認為她自己很丑,是天下第一丑女。」
「-?!」那小女人很美,但腦袋有毛病嗎?
「如果你告訴她她其實很美,並不丑,她會認為你在安慰她,然後反過來告訴你,她不希望你因為要安慰她而說謊。」
「……」不,那小女人是白痴。
「所以你們大可不必白費唇舌想去勸服她這件事,這件事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們必須好好保護她、照顧她。」
「這我們知道,不過……」達春擠著眼湊近嘉琿。「能不能告訴我們,她為什麼挑上你?」
嘉琿聳聳肩。「因為我的酒窩。」
「……嗄?!」嘉琿說完即走開,表示他不想就這個話題再多說了,達春只好扛著更大的問號呆在原地,怎麼也想不透嘉琿的酒窩究竟有什麼特別,為何能獨享美女的青睞?
撩起掩窗的獸皮,嘉琿望著聚集在屋前空地上的族人們,還有後面的奴隸們,「大家都到齊了?」他問。
「都到齊了,男女老幼全體,除了到劾里缽那兒輪值的一百二十人,以及阿克敦帶領出獵的三十多人。」
「好,今天就先讓咱們涅剌古氏族的族人認識琥珀,待明年春天雪融後再通知其他氏族。」
「咱們涅剌古部共有九個氏族,各氏族人數不一,但起碼都有兩百人以上,多則五、六百人,我建議到時候把各氏族族長叫來喝上一頓喜宴就行了,不需要讓所有人都來湊熱鬧,不然咱們村寨會爆滿的。」他可不想再起建村寨一次。
「可以,屆時就由你來安排。」話落,嘉琿放下獸皮,回身至寢房開門探頭進去。「琥珀,大家都在等你一個了,你還在蘑菇什麼?」
「……對不起,你最後一句講太快了,我听不懂,麻煩你再講一次好嗎?」
嘆著氣,嘉琿又講了一次,慢慢的。
「馬上好,馬上好,我沒有自己綁過辮子嘛!所以……嗯,好了,好了!」
琥珀終于出來了,深深淺淺的紫團袍和-裙,襯托得她越顯膚白若雪,清秀細致的嬌容上沒有半點脂粉的痕跡,卻更是高雅清麗,可是她卻垮著一張傾國又傾城的美美嬌靨,愁眉苦臉。
「你確定真的不要我覆面紗嗎,嘉琿夫君?我這麼丑,如果有人被我嚇死了怎麼辦?也許不要讓女人和小孩子看見我比較好,你知道,女人家天生膽子比較小,小孩子又不禁嚇。」她很認真地說。「你認為我的建議如何,夫君?」
三個男人神情怪異地互覷一眼。
「我想……」嘉琿咳了咳。「我們涅剌古部的族人個個都是膽大豪氣壯的英雄豪杰,包括女人和小孩子在內,所以你大可不必擔心有人會被你嚇死,對,這就是我的想法。」
蘇勒與達春不約而同地噗哧笑出聲。
「不過有件事最好還是先警告他們一下比較好。」蘇勒笑著出屋去命令大家,「手里抱著孩子的人請先把孩子放下,拿著什麼尖銳沉重物品的人也請先把東西擱在地上。」這樣就不至于發生有人不小心把孩子摔在地上,或者掉斧頭砸了自己的腳板子的慘事。
令人困惑的命令,不過大家都乖乖服從了。
「好,可以請夫人出去見族人了。」
于是,琥珀深吸了口氣,毅然隨在嘉琿身後走出屋子,勇敢地站上空地中央的高台面對所有族人,然後,就如同她所預料一般,無論男女老幼,黑壓壓一大片幾百個人,個個一副瞠目結舌嚇傻了的表情,連尖叫都叫不出口,好可憐。
幸好,沒有人昏倒,更沒有人當場嚇死,他們果然是膽大豪氣壯的英雄豪杰,包括女人和小孩子在內。
琥珀安慰自己,但仍感歉疚得很,不曉得他們會不會連作好幾天噩夢?搞不好晚上不敢睡覺了也說不定,尤其前面不遠處那幾個拚命眨眼的少年,嘴巴張得好大好大,他們一定嚇壞了。
她一邊考慮應該如何彌補他們,一邊仔細聆听嘉琿如何介紹他的妻子,準備把它們銘記起來流傳百世,讓他們的子子孫孫知道當年祖先是如何盛贊他的妻子的,可是因為嘉琿介紹她的話說得飛快,字連字,句連句,所以她听得滿頭問號,實在不知道該如何默記下來。記下那些問號嗎?
只有最後面那幾句,因為他說的比較慢,所以她才能听懂。
「……因此我想多留一天陪琥珀熟悉一下,之後再帶人去打獵,各位有意見嗎?」
「沒有!完全沒有意見!」族人們異口同聲大叫,誠心誠意的支持酋長大人的決定。「酋長大人想陪夫人多久都行,一輩子也行!」
于是,嘉琿知道,僅只這一面就足夠了,他的族人們已經很樂于為琥珀奉獻出他們的生命。
琥珀則感動得差點掉下眼淚。
沒想到不僅是她自己挑選的紙老虎夫婿絲毫不介意她的丑陋,連他的族人也能這樣毫無怨言地接受她的丑陋。
他們真是好人,大家統統都是好人!
「好,那大家可以回去忙了。」嘉琿揮手道。
等大家各自散去後,琥珀立刻抓住嘉琿提出要求。
「我也要跟你們一起去打獵!」
嘉琿蹙眉考慮了一會兒。「先讓我看看你的箭法如何。」
于是,四人結伴到村寨旁的練箭場,途中有人听說酋長夫人要「表演」箭術,馬上聞風跑來一大堆人觀賞免費表演,大家都圍在琥珀身後熱心地大喊加油。
「你先試試射那株圓木。」
「沒問題!」
琥珀立刻搭箭上弓,姿勢還滿像那麼一回事的,下一刻,手放箭出,但見在一旁純看熱鬧的達春驀然身子一矮,箭矢驚險萬分地自他頭上疾掠而過,帶起幾根斷裂的發絲,達春駭然張大嘴,不僅嚇出一身冷汗,連尿都差點嚇出來了。
為什麼是他?
因為他沒有喊加油嗎?
「……這次試試射達春,看你能不能射中圓木。」
話聲剛落,驚恐的尖叫接二連三,在一陣慌亂的跑步聲後,四周已不見半個人影,連嘉琿自己也躲到土丘後去了。
自此而後,當酋長夫人在練箭的時候,再也沒有人膽敢去看熱鬧,即便負責保護她的達春也只敢躲在遠遠的大樹後偷看。現在他不用擔心會被酋長夫人射中,卻無法不擔心另一件事。
擔心她會射中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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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她是個很識相的女人,沒資格打獵,那就乖乖待在家里負責她的家務。
自練箭場回來後,琥珀正想問問自己的職責,沒想到嘉琿卻已先派了兩名女奴隸來伺候她。
「她們……」琥珀拚命眨眼。「是干嘛的?」
「伺候你,無論你想做什麼都可以吩咐她們為你做。」
「可是……」琥珀露出頗為困擾的眼神。「我想自己動手啊!」
「不,」嘉琿堅定的搖頭。「你們漢女的身子羸弱,承擔不了族里的女人所負責的粗重工作,你很快就會累倒了。」
耶?看不起她?
「我才沒有那麼孱弱呢!」琥珀兩手-腰大聲抗議。
「-有!」嘉琿不用-腰,他只要高高在上的俯視足足矮他兩個頭的小妻子,氣勢就壓過她一大截。「看看我們族里的女人有哪一個像你這麼嬌小瘦弱的?」
有沒有搞錯啊!他不嫌她丑陋,卻來嫌她太矮太瘦?
更何況,她哪有瘦?她的胸部有很多肉,也有很多肉,這樣還不夠雄壯威武嗎?
「你喜歡胖女人?」她用指控的語氣問。
「我不是這個意思,」嘉琿有點啼笑皆非。「我是說,你做不來那些工作的。」
現在又來說她沒用了!
「誰說的?我就做給你看!」琥珀傲然揚起下巴。
嘉琿不由得皺眉,繼而眼一轉。「你不喜歡她們兩個?」
那兩個年輕女奴隸一听,急忙惶惶恐恐地搶上前來施禮。
「格佛荷、哈季蘭听候夫人命令。」
「命令?」琥珀一臉怪樣,繼而螓首微傾,咬著手指頭眼珠子亂轉了半天,忽地朝嘉琿投過去狡黠的一眼,咧嘴而笑,「好,要命令是吧?那我就來命令你們……」兩手一抓,一邊一個,琥珀硬拖著兩個奴隸往外走。「教我族里的女人所做的工作!」
「夫人?!」
格佛荷與哈季蘭滿眼不知所措地被琥珀硬拉出去了,嘉琿本待上前阻止,卻被蘇勒橫臂擋住。
「嘉琿,或許她不似你所想象的那般縴弱。」
嘉琿眉攢更深。「可是……」
「嘉琿,給她一個機會吧!」蘇勒低勸。
嘉琿深深看他一眼,然後回身到桌旁盤膝坐下。「說吧!還有什麼事沒告訴我?」八成是不太好的消息,不然他們不會那麼有耐心地等他主動提出來。
蘇勒與達春相對一眼,習慣性地各自在嘉琿兩旁落坐。
「首先,你母親那一族部落派人來請求幫忙。」
「又是室韋人?」
「是,室韋人老是去偷他們的牛羊,偷不到就搶,他們已經損失慘重了。」
「我又有什麼辦法?」嘉琿憤怒地哼了哼。「他們的部落領地距離我們的領地那麼遠,騎快馬也要三、四天才能到,我們既不能讓我們的族人長期駐守在他們那兒,也不可能他們一求救我們就派人過去,所以我要求他們加入咱們這一部落聯盟,這樣聯盟的守衛隊就會定期到他們那邊巡視,有麻煩找守衛隊就行了,可是他們硬是不肯,究竟要我怎樣?」
「他們的酋長很狡猾,以為這樣就可以保持中立,將來無論是哪一個部落聯盟統一女真,他都不算是戰敗的一方,屆時他再主動加入,這樣可以確保他的族人絕對不會成為奴隸。」蘇勒很冷靜地說。「他這麼做也算是為族人著想。」
「那他就得想辦法照顧自己族人的生活呀!」嘉琿忿忿道。「也不肯多花點時間去訓練族人加強武力,讓他們自己擁有自保的能力,成天光只顧著他的牛和羊,繁殖繁殖再繁殖,出問題就向別人求救,真是丟盡我們女真人的臉了!」
「也不完全算外人,起碼兩族間還有姻親關系存在。」
「什麼姻親關系?」嘉琿輕蔑地冷哼。「我母親娘家都早已沒人了,哪里還有什麼姻親關系?」
蘇勒倏地爆出哈哈大笑,笑聲揶揄。「這幾年來我一直這麼跟你說,可是你堅持同是女真人,有人來向你求救的時候你不能不管,現在是怎麼了?因為不放心把老婆留下來,所以開始不耐煩了嗎?」
聞言,嘉琿不覺怔了怔,然後沉默了,片刻後,他也揚起了嘴角。
蘇勒說的沒錯,剛剛的對話,這幾年來一直不斷的重復,只是憤怒和冷靜的人反過來而已,但內容幾乎一模一樣︰蘇勒堅決反對繼續幫那一族的忙,嘉琿也堅持必須要幫忙。如今說話的雙方對調過來,彼此把彼此曾經說過的話原封不動的還給對方,他才知道有多可笑。
「原來你一直這麼反對我去幫他們?」
「沒錯,」蘇勒坦誠道。「我很討厭那種只會利用別人的人。」
轉向達春。「你也反對?」
「廢話!」達春咕噥。「你要是問我,我會告訴你阿克敦也反對,他只是不敢對你說而已。」
「原來如此。」嘉琿點點頭,然後沉思,半晌後──
「好,那就派人去告訴他們酋長,要嘛就加入生女真部落聯盟,否則我不再管他的問題了。」
「理由?」這是對方一定會問的。
「涅剌古部是生女真部落聯盟其中之一,為聯盟保留戰力是我的責任。」嘉琿義正辭嚴地說完,再淡然一哂。「這是表面上的理由。」
「那麼真正的理由呢?」
「既然你們三個都反對,表示大多數族人也都反對,我不應該在違背所有族人的意願下,又拿他們的生命去為這件事犧牲。」嘉琿的眼神非常嚴肅。「我最重要的責任不是我的意願,也不是部落聯盟的意願,而是我族人的意願與福祉。」
達春听得眉開眼笑,還猛拍嘉琿的肩膀。
「難怪族人這麼擁戴你、信任你、支持你!」
「少拍馬屁,我不吃這一套!」嘉琿笑罵,再轉回去問蘇勒,「還有?」
「當然有,呼雅部的葛盧黛女酋長是個角抵好手,你知道吧?」
「知道,如何?」
「四年前,她開出條件征求夫婿,說是誰能夠在角力上勝過她,她就嫁給那個人,而且呼雅部也會加入那人所屬的部落聯盟,不過若是挑戰失敗的話,就得輸給她馬牛羊各一百。」說到這里,蘇勒故意停下來,看看嘉琿會出現什麼樣的表情。
事不關己的表情。
「那關我什麼事?」嘉琿懶洋洋地問。
白眼一翻,「別佯裝你不懂!」蘇勒不耐煩地說。「國相私底下暗示我,因為呼雅族人驍勇善戰,所以個個部落聯盟都希望能爭取到葛盧黛加入,可惜到現在為止還沒有人挑戰成功,反而讓葛盧黛贏去馬牛羊數以千計……」
說到這里,蘇勒又故意停了一下,沒想到嘉琿竟然打呵欠給他看。
「總之,」蘇勒咬牙切齒。「國相說劾里缽希望你能去試試看,他認為你一定沒有問題。」
就知道是這種事!
「劾里缽自己為什麼不去?」
「超過三十五歲不合資格。」
「那頗剌孰可以。」
「頗剌孰的刀法很厲害,但角力不行。」
「辭不失?」
「他已經有三個老婆了。」
「盈歌?」
「兩年前就輸了。」
「格布阿勒紀喀?」
「死了。」
嘉琿面無表情,蘇勒也面無表情,兩人相對眼瞪眼,只有達春在一旁竊笑不已。
「就算我真的贏了,葛盧黛有九成九不會喜歡我臉上的疤。」
「有可能。」
「這種事劾里缽也不能勉強我。」
「的確。」
「所以國相應該只是建議。」
「是建議。」
「接不接受都在我。」
「沒錯。」
「不接受!」
「好,這個問題解決了。」
兩人對答如流的把問題三言兩語解決掉,仿佛他們早已演練過上千百次了似的,達春再也忍不住爆笑。
若是在兩個月之前,他們可能會百般逼迫……不,鼓勵嘉琿去試試看,看看能不能拐個老婆來暖被窩,不過這會兒他的被窩里已經有人了,而且還是個香噴噴、白泡泡、細綿綿的大美女,即使對男人來講女人是越多越好,但對安達嘉琿而言,恐怕是再多一根頭發都嫌太多了。
「下一個問題是……」蘇勒想了一下。「啊!對了,果新。」
「告訴她我已經有老婆了,不要再來煩我。」
「了解。」蘇勒繼續想。「接下來是……」
才說到這里,驀見格佛荷慌慌張張地沖進來,嘴里還亂七八糟地大叫著,「不好了,不好了,完了,完了,慘了,慘了……」
「閉嘴!」
一個哆嗦,格佛荷咬住了自己的舌頭,瑟縮地瞅住臉色陰郁的酋長大人。
「酋……酋長……」
「什麼事,說清楚一點!」
「那個……夫人說……說她要騎那匹一直以來都沒有人能馴服的……」
話聲突然停住,因為眼前已經沒有半個人听她把話說完了。
嘉琿跑得比風還快,比午睡被騷擾的獸王更憤怒,在狂奔向馬廄途中,他不斷問自己──
他真的能夠放心把他的小妻子留下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