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坦德離布達佩斯只有20公里,卻仿佛是另一個世界,除了到處可見的高大栗子樹之外,窄街上鋪著渾圓的鵝卵石,行走著由白馬拖拉的車輛,馬蹄得得,回聲清脆而悠遠。
小小的城鎮中心是小巧玲瓏的中央廣場,也是聖坦德最熱鬧的地區,廣場邊露天咖啡座和餐館林立,紅男綠女悠閑的用餐,享受晴空萬里風和日麗的美景。
不修邊幅的藝術家當街展示他們的畫作,無論你買不買,神態都一樣的瀟灑不羈。再轉眸一瞧,除了餐館之外,四周亦到處都是賣匈牙利手工刺繡、民族服裝、陶器或布女圭女圭的小商店,那鮮艷的色彩,趣味別致的造型,將這座古城鎮點綴得繽紛浪漫,像一首動人的情詩。
然而,僅只這樣的程度,對曉笛而言實在是不夠,這一方擾攘塵世中的淨土,對她來講簡直就是一片沉悶無聊的墳地,倘若不是研究所內另設有一棟設備完善的休閑中心讓她打發時間,曉笛早就沖進鎮外的森林里去做狼人狂嗥了。
這日,曉笛來到研究所恰好滿半個月,午前三十分,她自健身室回到孟樵房里,剛沖完澡出來,正在擦拭頭發,孟樵冷不防地跑回來了。
哎呀!今天還真「早」啊!想想,她有多久沒看到他了呢?唔……好像才四天而已,哼哼!不久、不久,不、算、太、久!
「曉笛,失敗了,全都失敗了!」
「呃?」
他興奮地一把抱住她,她忙抓住圍在身上的浴巾,雖然二月的匈牙利不再下雪,卻還不是時候讓她高唱果女萬萬歲。
「干什麼啦!你……」
「你可以原諒我了吧?」
曉笛頓時恍悟。「你是說……那個全不成功?」
「是的,沒有一個成功。」
暗暗松了口氣,但曉笛仍板著一張臭臭的臉。
「是喔!那很好,不過……我以為你要我原諒的是別的事。」
笑容馬上消失一半。「什麼別的事?」
曉笛淡淡瞟他一眼,然後掙開他回身坐到梳妝抬前繼續擦頭發。
「既然你沒事,我想回台灣了。」
孟樵一驚,「為什麼?」他在她身後自化妝鏡里緊張地抓住她的目光。「你在這里不開心嗎?」
「開心?」曉笛沒好氣的嗤了一聲。「無聊死了,有什麼好開心的?」
終于明白是什麼問題了。「對不起,對不起,我就是這樣,一進入實驗室里就忘了時間,可是……」孟樵低聲下氣地懺侮。「可是我一想到就會盡快回來陪你了呀!」
「那倒是。」曉笛認真地點點頭。「剛開始是一天,然後是兩天,接著是三天,現在是四天,再來呢?五天?最後呢?一年?」
孟樵心虛地瑟縮了下。「你……你可以打手機來提醒我嘛!」
「我才不干那種事咧!」曉笛嗤之以鼻地說,繼而轉過身來仰眸望住他。「既然是你的興趣,別人沒理由干涉你,可是你真的太過火了,難怪你老媽受不了。告訴你,無論任何事都該有個限度,而你根本是沒限沒度,我保證沒有任何一個女人忍受得了你這種我行我素的行徑!」
孟樵苦著臉吶吶地說不出話來。「我……我知道,但……但……但……」
「當然啦!」曉笛忽又回過身去面對化妝鏡。「我也沒資格說你,反正跟那個美絲一樣,我也只不過是另一塊肉而已嘛!少年仔愛吃肉,吃過豬肉換牛肉,誰知道你什麼時候吃膩了要換雞肉或羊肉……」
孟樵不禁啼笑皆非。「你怎麼這麼說?」
「不然該怎麼說?」曉笛面無表情。「當初撞歪了你的小烏,所以我要負責安撫你的小烏?」
「曉笛……」
「老實告訴你吧,我喜歡你,真的好喜歡你,所以才會跟你上床而沒有掐死你,所以才會莫名其妙的為了救你跑來匈牙利,所以才會白痴白痴的陪你待在這鳥不生蛋的地方,但是……」
她咬牙切齒地從鏡子里瞪住他。「到現在我還搞不清楚我跟你究竟是什麼關系?你什麼也沒說,原本我還以為你很單純,會跟我上床必定是有特別意義,沒想到知人知面不知心,你竟然……」
「當然有!」孟樵焦急地轉到她身邊單膝跪下。「你以為我是那種可以跟任何女人上床的人嗎?」
「你不是嗎?」她微側過臉來輕蔑地斜睨著他。「事實上,我認為你是那種一听到女人說︰來吧!你就硬得比誰都快的人。」
孟樵心虛地窒了一下。「我……我說過,那時候是我好奇嘛!之後也有其他女人誘惑過我,我也沒有和她們怎麼樣呀!」人哪,就是不能做錯事。
「哦!沒想到你對美絲倒是挺忠心的嘛!」
孟樵氣急敗壞地唉了一聲。「就跟你說不是了嘛!我從來沒有喜歡過她呀!同情她是有,但……SHIT!」手機突然又很不識時務地在他口袋里叫了起來,他毫不猶豫地拿出來關機扔到一邊去。「曉笛,拜托你,我錯了,我保證以後不會再犯這種錯了好不好?」
曉笛眼神怪異地凝住他半晌。
「你還在跟美絲上床的時候,會這樣低聲下氣的跟她說話嗎?」
孟樵兩眼一翻。「當然不會,我不是說……」
「那你會為了實驗而好幾天不去想到她嗎?」
「我……」
「啊!這個更不會,你們一天不見都不行的嘛!」曉笛嘲諷道。「你做研究,她做實驗,志同道合嘛!而且她隨時可以光明正大的把你叫到她身邊,要上床你就陪她上床,要孩子你就幫她一起制造孩子……」
孟樵一把捂住她的嘴,臉上的表情跟哭也差不了多少了。
「曉笛,你到底要我怎樣,你說,我一定照辦!」
曉笛哼了一聲。「我可沒那麼了不起,哪能命令堂堂大博士做什麼!」
「怎麼沒有?我不是一直在告訴你szere……SHIT!SHIT!」
這回換電話追蹤過來了,孟樵正想叫曉笛不要接,她卻已經先一步拿起話筒了,他只好對她拚命搖頭,表示他「不在」。可是……
「有啊!他在這里……」曉笛對他咧出假笑。「好,請稍候。」
孟樵長嘆,起身接過話筒。
「又是什麼事了?不對!不對……是置換堿基,不是區段變化……那麼補制相對區段去置換異常的區段試試看……咦?你確定嗎……不行,我現在沒空……那怎麼可以,不能直接那麼做,要……好好好,我過去!」
放下話筒,「快穿衣服。」孟樵催促道。
曉笛不以為然地放下擦拭頭發的浴巾。「干嘛?」
「我必須過去實驗室,你陪我去。」
「才不要!」慢條斯理地拿起發梳刷著頭發,曉笛狀似悠然無比。「到頭來還不是要我在你的辦公室里的沙發上睡覺,那我不如睡這邊的床。」
孟樵手撫額頭嘆了口氣,然後放下,「我發誓,令天不會了,我們先到實驗室去一下,之後再一起到佩斯的瓦西大街吃飯,順便看看你要買什麼,下午再到布達的維嘉多劇院去看匈牙利的民族舞蹈,這樣好不好?」
曉笛驀然雙眼一亮。「你是說像電視上那種邊跳邊耍特技的舞?」
「對,那是炫耀舞,還有圓舞和雙人舞等。」
「啊!那個炫耀舞好玩。」曉笛立刻跳起來跑去穿衣服。「你會跳嗎?」
「會是會,不過不曉得為什麼,每次我一耍木棍,K是K到自己的腦袋,就是砸到自己的腳。」孟樵不解地咕噥。「真奇怪!」
「你笨嘛!」曉笛好心為他解惑。「教我!」
「-?教你?可是……」孟樵困擾地抓抓腦袋。「只有男舞者才耍木棍,女舞者要跳沙達斯……」
「管你,教我!」
孟樵又嘆氣。「是,教你。」
戰斗整裝完畢。
「好,走吧!」
一經接觸到美絲的眼神,曉笛就知道她料想的沒錯,不是實驗有問題,而是女人想找男人尋求慰藉,她跟來是對的。
「喬瑟亞,你怎麼又帶她來了,這種精密實驗室讓不相干的外行人進來是很不妥當的,你應該知道呀!」不悅的視線投注在某人身上,美絲以責備的口吻提醒孟樵。
「不相干的外行人」聳聳肩,若無其事的東張西望,最後看到一台好像洗衣機,又好像冰箱的東西,咬著手指頭在那邊猜測到底是什麼。
「曉笛的確是外行人,但不是什麼不相干的人,她是……」孟樵在一座倒立顯微鏡前坐下,一邊動手處理顯微鏡下的工作,一邊漫不經心地說︰「我的女朋友,未來的老婆。」
曉笛愕然回眸──他說了,恰好瞧見美絲瞬間沉澱的臉色,陰駑的目光迅速轉過來與她對上並爆出一陣金光閃閃的火花,可惜沒有音效,否則一定更精采。
「我以為她只是你的新伴。」
「你的以為錯了,等我……」孟樵突然停住,專心在手上的工作十幾秒後,才繼續說下去。「等我辭掉這邊的工作之後,我就要和她一起回台灣去了。」
所有的女人,包括曉笛,齊聲驚呼。
「你真的要辭掉這里的工作?」
「沒錯。」
「你在台灣已經找到其他工作了嗎?」美絲緊張地問。
「也沒錯,」孟樵換了一支玻璃細針繼績工作,語氣依舊漫不經心的。「化妝品研究員。」
「化妝品研究員?!」眾女人不敢置信地尖聲驚叫,四周的玻璃燒杯試管培養皿什麼的差點全軍覆沒,唯有曉笛一臉尷尬地想落跑──也許她應該先掐死他再落跑。
「你想辭掉這邊的研究所所長職位,跑到台灣去做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小化妝品研究員?」美絲仍維持義大利女高音的聲調。「為什麼?這邊的薪水還不夠高嗎?還是不夠自由?可是爹地已經把這邊的一切任由你全權決定了呀!」
「因為曉笛的家在台灣。」孟樵的回答非常簡潔。
「為什麼她不能到這兒來?」
「她不喜歡住在這里。」
「是嗎?那就表示她不夠愛你,」惡意的眼神瞄過去。「所以她不肯為你忍受,不能為你犧牲,你不覺得這樣……」
「為什麼她一定要為我忍受、為我犧牲?」
沒想到他會這樣反問,美絲不由得愣住了。「可是……可是你不認為,如果她真的愛你的話,應該要為你多想的,所以……」
「OK!」雙眼終于離開顯微鏡,孟樵放下玻璃細針,起身。「剩下的交給你了,我好餓,要去吃午餐了!」
「請等等!」美絲慌了。「喬瑟亞,我是說……呃,我是說你能不能再幫我一次,我發誓,只要再一次就夠了……」
「不能!」孟樵斬釘截鐵地斷然道。「不過,我問過第九實驗室的麥克了,我想他會願意幫你這個忙的,還有第十二實驗室的田中應該也沒問題,你可以去找他們。」
「但我只想要你的,因為你的條件最好呀!」
「那真是抱歉了,無論我的條件是好是壞,從現在開始都只有曉笛一個人能擁有,所以,真的很抱歉!」說完,他向曉笛招招手。「走了,曉笛!」
緊跟在孟樵身後,曉笛兩眼瞄向美絲,雖然後者不再出聲,但她卻有頂感事情不會這麼簡單就結束。
「孟樵。」
「嗯?」
「我有說過要和你結婚嗎?」或者應該說他有向她求婚了嗎?
「咦?」孟樵裝模作樣地對她擠眉弄眼。「沒有嗎?」
曉笛忍俊不禁失笑。「豬頭!」
有些事不說清楚是不行的,曖曖昧昧、晦暗不明不是她的個性,但只要攤開來講明了,其他就沒什麼好在意的了。
沒錯,就是那一句話。
「她是我的女朋友,未來的老婆!」
他終于明白的說出來了。
當天晚上,自布達佩斯回來之後,兩人早早就上床了,當然,睡前一定要先做做「健身運動」,以活化細胞代謝,促進血液循環,激發生命活力,保證身康體健、長命百歲。
之後,兩人倦極睡去,不料才眯了一會兒,就有人來砰砰砰敲門了。
「喬瑟亞、喬瑟亞,美絲又喝醉酒在大哭大鬧了!」
「SHIT!」孟樵咒罵著一翻身喀咚跌下床,模黑打開了床頭燈,茫然轉了一圈才看睡袍。「SHIT!SHIT!」再繼續咒罵著穿上睡袍急步去開門,門還沒開就開始嘀咕。「喝醉了就喝醉了,等她睡一覺醒來就沒事了嘛,找我干嘛?」
「可是她一直在哭叫你的名字,吵得大家都睡不著啊!」睡在美絲鄰房的阿吉翠苦著臉抱怨。
孟樵頭痛地揉揉太陽穴,終于徹底明白他一開始就錯得有多離譜了。
「或許我應該明天就開始休假到離職吧!」他不耐煩地低聲咕噥,沒注意到阿吉翠臉色微微一變。「那就叫普謝去搞定她呀!」普謝是這棟大宅的管家,這種事交給他處理也不算太過分的要求吧?
「我只負責研究實驗,研究員的私人生活不該歸我負責吧?」
所有科學家都知道,錯誤是讓人學得教訓,絕不是將錯就錯,或者重復相同的錯誤;在尋求解答的過程中,知道錯誤就絕不能再繼續錯下去,否則永遠得不到正確的答案。
此刻,就算他無力糾正錯誤,起碼也得避免重蹈覆轍。
「但……是普謝要我來找你的呀!」阿吉翠吶吶道。「你知道,美絲的身分不同,所以普謝也不敢對她如呵嘛!」
「那你要我怎樣?」
「就像以前一樣,去……呃,安慰她一下,這樣她很快就會安靜下來了。」
孟樵還沒來得及回答,背後床上便傅來揶揄嘲諷的聲音。
「對啊!陪她上床做做運動,她很快就會累得睡著了。」
孟樵回首,歉然道︰「對不起,我們說話太大聲吵醒你了嗎?」
曉笛聳聳肩。「是你跌下床的聲音吵醒我的。」
「哦!」孟樵尷尬地打了個哈哈,「那你繼續睡吧!我會盡量小聲一點。」然後,他看回阿吉翠。「很抱歉,我不想再用任何方式去安慰她了,她應該自己振作起來,不能老是依賴別人,老實說,她不累我都累了。」
他搖頭嘆口氣,隨即又彈了一下手指。「啊!對了,既然我是負責研究的人,那麼就該負責讓美絲暫時退出實驗,因為她的精神狀況不太穩定,對實驗、對她本身都會有危險,我想讓她休息一陣子可能比較好。」
「休息有用嗎?」阿吉翠懷疑地問。
「最好有用。如果沒用的話……」略一沉吟,他又說︰「我會叫普謝通知她父親,如果他能自來帶她回去,再替她安排一位心理醫生,這樣對她最好,所以,你現在就可以去把她的通行證收走,明天交給我,不要再讓她進研究所了。」
「取回她的通行證?可是……」阿吉翠滿臉為難。「她會生氣的。」
眉宇間立刻皺出好幾條深紋,「如果我連決定研究員能不能繼續工作下去的權力都沒有的話,那我還擔任什麼所長?」孟樵不悅地說。「讓她去當好了,以後我只負責我自己的研究實驗,你們有問題都不用來找我了!」
一听,阿吉翠吃了一驚,忙道︰「啊!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我馬上去拿,馬上去拿!」話落,即匆匆跑了。
望著她的背影,「受不了!」孟樵低喃,隨手關上門,回到床上,見曉笛笑眯眯地瞧著他。「干嘛?」
「刮目相看喔!」曉笛笑道。「沒想到還挺酷的嘛!」
「酷?」孟樵一臉莫名其妙。「哪里酷了?有關研究實驗的事,該怎麼做就怎麼做,否則一點小問題就可能牽扯出大危險來,我可不想惹出什麼生化危機,那可不是好玩的跟你講!」
笑容倏忽斂去,「生化危機?」曉笛狐疑地看著他一會兒,旋即又笑了。「愛說笑,你們做的那種基因實驗也會有生化危機?」
「小姐啊!」孟樵很夸張的嘆了一口氣。「我們做的可不只基因研究一個項目,你看到的只是一小部分而已,還有疫苗和其他相關實驗,有疫苗就有病毒,病毒就代表危險,所以我沒有帶你去看;即使不是病毒,在實驗當中也常常會出現其他衍生物質出來,這些物質說不定也對人體有害,所以大家不能不謹慎,否則一個不小心就會爆出大麻煩了,懂嗎?」
曉笛驚訝地圓瞠著眼,頭一次以另一種眼光看待孟樵。
拿很多博士不怎麼樣,會做實驗也不怎麼樣,身為一個龐大研究所的所長更不怎麼樣,可是敢于挺身面對危險、對抗危險,這就很怎麼樣了。
很男人!
在她的想法中,男人並不需要很有力量,或是權勢,抑或是財力,有膽量、有魄力去面對危險、對抗危險,這才是真正的男人。
雖然他所面對的並不是一般人所認知的那種表面上的危險,可一旦實際爆發出生化危機時,大家才會知道誰所面對的危險才是最駭人的危險。
「你不會害怕嗎?」
「害怕?」孟樵莞爾。「你知道我老媽為什麼會開始反對我從事這類生化研究嗎?」
「因為你太沉迷了嘛!」
「太沉迷了?」孟樵想了想。「對,也可以這麼說,我太沉迷了。從八歲開始,我幾乎整天都躲在學校里的實驗室里,連家都不想回了,所以我老媽就在家里幫我建了一座實驗室,免得我真的成了拒絕回家的小孩。」
他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自那之後,人家開開心心的度過活躍的青少年時期,我則成天躲在實驗室里快快樂樂的享受研究發現的驚喜,其實這也沒什麼,人各有所好嘛!」
「我了解、我了解,就像我喜歡運動不喜歡念書。」曉笛拚命點頭贊同。
孟樵頷首,「沒錯,就是這樣。可是……」他沉默了幾秒。「1983年,也許你沒有注意到,那年漢他病毒肺癥候群在美國被確認為新型傳染病,死了三個人,其中一個……就是我老爸……」
「嘎?!」曉笛吃了一驚。她知道他爸爸是病死的,卻不知道是這種病。
「……所以我開始研究這種病毒,想要找出疫苗來,因為這種病毒目前人體仍無法對抗,也無法用抗生素治療。老實說,當時我被老爸的死搞得有點昏頭了,因此,即使法規嚴明規定每一種疫苗在研發出來之後,都必須經過無數次動物測試才能進行人體臨床試驗,可是我等不急了……」
孟樵才說到這兒,曉笛已經失聲叫了出來。
「拜托,你不會……不會是拿自己做試驗吧?」
孟樵露出尷尬的傻笑。「呃……我剛剛說我有點昏頭了,所以……」
「昏頭?!」曉笛不敢置信地尖叫。「你這不叫昏頭,叫豬頭、白痴、愚蠢……」
「我知道、我知道,我老媽還有三個哥哥都各別告訴過我一次了,」孟樵低頭認錯。「你大可不必再重復一次,因為我已經不敢了!總之,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並不伯,只想戰勝它們……」
「等等,」曉笛瞪大眼上下打量他。「你都沒事嗎?疫苗不都是拿病毒去做出來的嗎?難道你成功了?」
「哪有可能那麼快就成功!」孟樵自我解嘲地笑了一下。「不過,雖然失敗的疫苗的確是拿病毒去做出來的,但是我很幸運,並不是所有染上這種病的人都會死,我甚至連發燒都沒有,只不過有點不舒服,吃個藥,休息幾天就沒事了。」
「狗屎運!」曉笛喃喃道。「不過,下次可不一定會有這種運氣了,所以我警告你,你要是……」
孟樵伸臂擁住她的肩頭。「沒有下次了,OK?」
曉笛瞄著他。「所以你仍在研究那種病毒的疫苗?」
「對,順便研究伊波拉病毒,事實上,伊波拉病毒的疫苗已經研究出來了,而且已經進行了兩年的動物測試,情況相當不錯,反而我最在意的漢他病毒肺癥候群疫苗還沒有研究出來……」他輕泛苦笑。「所以,老媽叫我去度假時,我都會乖乖的趕快離開這兒,免得又忍不住做出什麼白痴才會做的事。」
原來如此,追根究柢他老媽要他去度假是希望他能冷靜一點,別太發燒了。
可是,這樣也未免太消極了吧?
這種問題如果不徹底解決,而要為也時時刻刻擔心的話,這簡直是在虐待自己嘛!她可沒有被虐狂,所以……
非得想個辦法徹底根絕他這個毛病不可。
嘖嘖,想什麼辦法才好呢?
女人在假哭的時候通常都是要哭給某人看,但若是哭死了也沒半個人看的話,那她還有什麼好哭的?
美絲被趕出研究所不過三天,她就自動跑來對孟樵要求回到原來的工作上,因為她已經「沒事」了。
「請相信我,我以後不會再那樣歇斯底里,更不會影響到實驗工作,讓我回去工作吧,」
哎呀,「痊愈」得還真快呀!
曉笛躲在孟樵背後邊啃隻果邊偷笑,孟樵則仔細端詳美絲半晌。
「好吧!那你明天就回去,不過,如果你再失控一次,就得到心理醫生那兒約時間,可以吧?」待美絲點頭後,他才回過頭來。「曉笛,去把美絲的通行證拿來。」
美絲離去後,曉笛即喃喃道︰「真的沒問題了嗎?」
「放心,沒問題了!」
「是嗎?」曉笛喀嗦喀嚓地坐回電視前面。「你怎能確定?」
他也拿了一顆隻果在她身邊落座。「別忘了,我跟她同事七年了,多少也知道一點她的個性,如果她這麼說,應該就沒問題了。」
「既然如此,那……」曉笛斜眼睨著他。「有問題的就是你-!」
「我?」蹺起雙腿交叉在另一張沙發上,孟樵眼神訝異地回視她。「我會有什麼問題?」
「嗯哼!」曉笛斜睨著他。「老實告訴我,你為什麼不干脆辭掉她?你不是有這個權力?」
「因為她確實有能力,而且工作態度也很認真,我沒有理由辭退她。」孟樵毫不猶豫地說。「不過……這會有什麼問題?只要我老媽回來替我解決這邊的工作,我就要和你到台灣去了,這一切就與我無關了不是嗎?」
曉笛深思地盯住他片刻。
「如果我說你應該留在這兒繼續做研究呢?」
「-?為什麼?」孟樵驚訝地問。
「因為這才是你喜歡的工作。」
「但是你不喜歡住這兒呀!」
「那是我的問題。」
孟樵考慮了一下。「如果你讓我選擇的話,我還是比較喜歡留在這兒,但先決條件是我一定要在你身邊。」
曉笛頷首。「那就留在這兒吧!不過……」
孟樵一眨眼。「剛剛提到的問題?」
「沒錯,知道她和你有過一腿就已經夠教人不爽了,不過,如果她能死心也就算了,可我敢跟你打賭,她根本就沒有打算放棄你,我想,沒有任何一對男女會喜歡在兩人之間還夾著一個第三者吧?」
曉笛注意到他無措調開的視線,不禁無奈地搖搖頭。
「好吧!就算我可以不在意她,但還是有另外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請問,」遠遠的,她把隻果核準確地扔進垃圾桶里。「這兩天如果我不去漲你下班,你會想到要回來嗎?」
「啊……這個啊……」孟樵皺眉苦思。「我……我……」
曉笛強自忍住翻白眼的沖動。
「總之,我希望至少你能給我一個正常一點的生活。」
孟樵注視她片刻,又認真地想了好一會兒,然後猛一點頭。「我知道了,既然你願意為我留在這兒,那我起碼要讓你擁有一個正常生活!」
「你做得到?」
「放心,我一定做得到,以後就算你不來提醒我下班,我也會準時回來。」
看他說得那樣自信滿滿,好像天塌下來也可以頂破天似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曉笛卻一點信心都沒有。大概是……
她的信心都被他搶光了!
他真的做到了!
一個星期。
孟樵每天早上九點前十分出門,晚上一定自動趕回來陪曉笛吃晚飯,假日伴她到布達佩斯玩,甚至跑到三小時車程外的維也納去。
這樣過了一個星期,然後……
晚上九點了,他還沒回來。
凌晨四點了,他依然還沒回來。
下午一點了,他仍舊還沒回來。
傍晚四點半……他回來了。
「我回來了,今天還提早了喲!」他高高興興地把她抓來熱情地啵了一下。「好餓喔!可以吃飯了嗎?」
提早?!
曉笛面無表情地瞅住他瞧了半天。
看來他是自動自發地把兩天濃縮成一天了!
之後,三天濃縮成一天……四天濃縮戍一天……五天濃縮成一天……
有些狗就是改不了要吃屎!
三月、布達佩斯的春季嘉年華開鑼了,至中旬,雖然氣溫仍低潮,氣氛卻已熊熊地燃燒起來了。
晚上七點,曉笛提著匈式侯托巴吉式煎餅,以及道地的匈式甜點托卡依葡萄酒乳酪蛋糕卷,悠然地走向研究所,在中庭花園中,她踫到了朗吉納,一個少見的英俊人物,五官俊美,甚至比孟樵更卓然挺拔,而且他似乎有意追求她,因為這些天來,他不斷的找機會約她出去玩。
「晚安,要去找喬瑟亞嗎?他恐怕忙得很喔!」
曉笛提高了手上的袋子。「再忙也得吃東西吧!」
「他們會有人去買東西吃的。」
「三明治?」
朗吉納聳聳肩。「那是最方便,而且最不會引起問題的食物。」
曉笛雙眉一挑。「問題?」
「譬如醬料湯汁不小心流進儀器里之類的。」
「那就到辦公室里吃。」
「實驗若是做到緊要關頭,可能不方便走開喲!」
「哦?有緊要到需要七、八個人一起盯著?」曉笛揶揄道。「是怕儀器逃掉了,他們追不回來嗎?」
朗吉納窒了窒,連忙轉開話題。
「明天莫哈其要舉行面具嘉年華,我有那個榮幸陪你一起去參加嗎?」
「謝謝你,不過……」曉笛臉上堆滿了客套的笑容。「我想讓喬陪我一起去。」太明顯的追求反而令人懷疑,她可不是那麼好拐的。
其實她心里也清楚得很,研究所里的人絕大部分都對她相當不滿。一個少見的,令眾人崇敬萬分的,這十年來帶領大家研究出多少珍貴成果的天才生化學家,竟然要屈就一個可笑的化妝品研究員,這簡直是暴珍天物,白白浪費天賜才能,而這究竟該歸咎于誰呢?
當然,她一點也不懷疑這到底是誰幫她做的義務宣傳,即使腦袋里只有豆腐渣的人也猜得出,有九成九是那個指使眼前這個愚蠢的午夜牛郎來誘惑她的人。
然而,反過來講,這也未嘗不能算是好現象,因為這就表示雖然孟樵待在實驗室里的時間很長,美絲卻依然沒有任何進展,所以不得不使出這種手段來,想要先把情敵趕走,期待孟樵會因此回頭找她尋求安慰。
至于朗吉納的神情則因她的一再拒絕而微顯困惑之狀,好像不能理解眼前的女孩為什麼堅持不吞他的餌,上他的鉤?她的男人只顧工作而丟下她一人吹冷風,她不覺得寂寞嗎?
「我想他可能沒空吧!」
「我會讓他有空的。」
要在幾十間實驗室里尋找某個特定人,物並不容易,最好的辦法就是在辦公室里下旨「宣召晉見」。
「孟樵,我在你的辦公室里等你。」
放下電話,她就坐在他的所長寶座上看電視,一會兒後,有人在門外要求開門,是美絲。
曉笛微笑著按下開門鈕,心里很高興,這是孟樵沒有改變心意的另一明證,除了他以外,只有她能自由進出他的辦公室。
「嗨!美絲,有事嗎?」她笑得開心,相反的,美絲的臉色就不太好看了。「哎呀!別這種表情嘛!美絲,真的很難看耶!」唉!都三十多歲的人了,還不懂得保養自己的表情,再過兩年,這個表情就會固定在她臉上了。
美抖冷然地哼了哼︰「我只是想來告訴你,我認為你應該回去了。」
曉笛淡淡瞟她一眼。「哦?」
「我想,到現在你應該可以很清楚的了解了,在喬瑟亞心底,研究才是最重要的,如果不能理解這一點,並且與他共同分享這份興趣的人是沒有資格和他在一起的。而將近兩個月里來,他有多專注于漢他病毒疫苗的研究實驗,唯有我最清楚,也唯有我能幫助他,你則只會干擾他而已。」
美絲輕蔑地瞥過眼去。
「所以,邵小姐,請你盡快離開他,不要再妨礙他了!」
曉笛雙手十指交叉成尖塔狀頂住下頷,兩眼好奇地瞅著她。
「你真以為只要我離開他,他就會回頭找你?」
美絲下巴一挺。「這是自然,他的女人一直都只有我一個。」
又注視她片刻後,曉笛聳聳肩。「或許吧!再過一段時間,如果他依然如此沉迷于實驗,或許我真會離開他也說不定。」
美絲聞言雙眸一亮,曉笛見狀不禁為她暗暗哀嘆不已。
一個女人活得這麼辛苦,不是太可悲了嗎?
她看得出來美絲並不是真愛孟樵,只不過是在絕望中緊抓住一點虛假不實的希望,想要利用孟樵的撫慰來欺騙自己,明知道這一切假象終有破滅的一天,但她也僅能這麼做,否則她不知道該如何支持下去,因為她是個外表堅強,內在軟弱的女人。
美絲很快就離開了,因為她不想讓孟樵知道她來找過曉笛。又過了半晌,孟樵終于來了。
「曉笛,你怎麼來了?」
「我帶食物來喂你。」曉笛若無其事地說。
「食物?咦?」孟樵忙抬腕看時間。「哎呀!怎麼這麼晚了?對不起、對不起,我稍微疏忽了一點時間。不過,昨天我並沒有太晚,對吧?」
昨天?曉笛白眼一翻。他仍然沒有察覺自己已經一個多禮拜沒有回去了嗎?
慢條斯理地打開桌上的袋子,她漫不經心似的問︰「孟樵,美絲真的沒辦法懷孕嗎?」
孟樵下意識的瞄一眼曉笛的肚子。「目前沒辦法。」
「將來呢?」
「……繼續努力。」
「不能用別人的卵嗎?」
「她想要自己的孩子。」
曉笛搖頭嘆個氣,然後將食物遞給他。「快吃吧!」
「你呢?」
「我吃過了。」她說。「孟樵,明天莫哈其要舉行面具嘉年華,你有空陪我去看看嗎?」
「明天?」孟樵一邊吃,一邊又看了一下手表。「星期六,可以啊!我等一下去對他們做點交代,然後我們就一起回去,OK?」
曉笛沒應聲,因為沒什麼好說的。
果然,一個交代又交代得再也不見人影,三個鐘頭後,她收拾好剩余的食物自行回去了。
路途中,她認真思索著︰他罹患的恐怕是已經病入膏肓的未期絕癥,比世紀手殺手病毒AIDS更令入絕望,到底該用哪一種「疫苗」才能有效而徹底的治療這種幾乎沒有生機的病癥呢?
唉!早知道她應該去學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