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到京城里,倉卒間,沒有時間舉行親王婚儀了,然而這回皇帝老太爺可是親自在養心殿上將親王福晉金冊授予了滿兒,而非藉由簡正、副二使者于崇政殿宣旨授冊。
同時又賜下親王福晉三層縷金東珠朝冠、吉服冠與領約,上餃紅寶石,又是金雲金孔雀,又是珍珠垂珠貫珠,還有五爪金龍朝掛、吉服掛與領約,再加上五爪龍緞,翟鳥四團龍補等;且當著允祿與滿兒的面下旨宗人府,將滿兒與小日兒──弘普的宗籍載回宗室玉牒上。
之後再由允祿帶著滿兒晉見皇後與他的額娘密太妃娘娘,滿兒一見就喜歡上了她的婆婆,因為……
「原來你哥哥像你阿瑪,而你……嘿嘿,像的卻是你額娘啊!」
允祿冷哼不語。
「等我生產過後,可以帶孩子來看密太妃娘娘嗎?」
「我會轉請皇上恩準。」
然後,允祿又出遠門去了。
這回,滿兒挺的肚子很大,才七、八個月而已,她已經沒辦法陪著孩子們玩鬧了。幸好王府里有許多人可以陪他們玩,滿兒成天除了散散步,就是癱在花園涼亭里打盹。
由于玉桂和佟桂兩人也都有了身孕,滿兒體貼她們,不想讓她們跟前跟後的太辛苦,便改由另兩位奴婢玉蓉、婉蓉在一旁伺候著。
「稟福晉,恆親王世子福晉來訪,福總管已代福晉回絕。」
「哦!」雖然現在不再有什麼奇怪的格格福晉們來找麻煩了,來的幾位都是那些稍微知道點內情,而刻意來「聯絡感情」的福晉們,可是她實在沒有精神去應付那種事,總叫福總管干脆回絕了。
「啊啊啊!等等,塔布,你先別走!」說著,她揮揮手示意玉蓉、婉蓉退出涼亭。「塔布,我有點事想問問你。」
「福晉請問。」
「那個……」滿兒想了一下。「我是很奇怪啦!皇上身邊明明已經有十三爺了,為什麼還要巴著咱們爺不放呢?」
「這……」塔布瞥向亭外,使力擺手示意玉蓉、婉蓉退得再遠些,之後才恭謹地回道︰「回福晉,在朝政上,十三爺確實是皇上的得力幫手,皇上在推動新政上還真是沒他不行,可是,福晉,有些事並不是光用腦子就行的。」
滿兒雙目一凝,「你是說……呃、你坐下,坐下再說!」她指指一旁的石凳。
「謝福晉。」塔布坐下了。在廣州,他們早已習慣這般自在的相處模式了。
「福晉,您該也知道,當年爭太子位最烈的大爺早在康熙四十七年時便被奪去爵位禁閉于自第了,至于二爺二度遭廢後也被禁錮于咸安宮中至今,然而還有一位八爺,他才是覬覦皇位之心最熾盛的人。」
「廉親王?」
「是,福晉,雖然皇上已把最支持八爺的十爺圈禁于宗人府,九爺則被派至西寧由年大將軍監視,十四爺在遵化為先皇守陵,又有馬蘭峪總兵範時繹監視他的一舉一動,可即使是如此,他們仍在暗中互通消息……」
「這樣還不死心嗎?」滿兒喃喃道。
「……還有年大將軍……」
「哇,他也摻進來一腳了?!」
「……當年眾皇子奪位時,年大將軍原與八爺關系最好,後因年妃的緣故而撥歸雍親王府的門下,可是他並未斷絕與八爺的友好關系,又接受三爺門下人孟光祖的饋贈,還對當時最被大家看好的‘準皇儲’十四爺百般逢迎,再盛情接待八爺派出來的洋人,並接受九爺的小禮物……」
「呃……他這算是‘面面俱到’嗎?」
「……今年青海平定,年大將軍凱旋回京,皇上赫然發現年大將軍勇猛威武的鐵騎竟然只听從年大將軍的指揮,對皇上親口所下的旨意卻听若未聞,雖說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從,可這也差太多了吧?皇上就在眼跟前說話,那些將士們居然只听而不從……」
「那他要是反了怎麼辦?」月兌口一說完,滿兒即驚慌地捂住嘴。
這種話怎能亂說!
沒想到塔布卻直頷首。「沒錯,就是這麼回事兒,皇上也擔心著呢!年大將軍本就是牆頭草,何況亦有人私報皇上,年大將軍在西北又是如何恃功驕縱、威權自恣,又結黨營私、廣屯軍火,而且,九貝子爺是他負責監視的,在陝西那兒卻有人直呼他九王爺……」
「等等,等等,那……」滿兒搖搖手。「皇上不都知道了,還要爺干嘛?」
塔布唉了一聲。「福晉,幾位爺兒都是皇上的兄弟,年大將軍則是平定青海的大英雄,沒有確切的實據,皇上無法恣意處置他們,頂多訓飭一番罷了,否則會引起天下百姓的議論。然而,皇上目前所能知道的也僅是大概情形,關于那些爺們真正的秘密卻仍是一無所知,也沒有證據,所以……」
「需要爺去打探?」
「正是,而且要盡快,這種事可是愈拖愈麻煩的。」
「可是他們都認得爺呀!」
「福晉,無論是竊听或盜取機密,以爺的功力身手而言,都是易如反掌之事,絕對沒有任何人能夠察覺得出來,祗是多少需要些時間罷了。」
「原來他不只會演戲,」滿兒不可思議地咕噥。「還兼職小偷。」
塔布不禁莞爾,輕咳兩聲後,他又說︰「另外,一旦皇上能夠光明正大處置那些人的時刻來到,若是沒有人能夠一舉制伏馬上馬下無人能敵,又手握重兵的年大將軍,屆時可就有得好戲看-!因此……」
「需要爺去擒伏他?」
「沒錯。再有……」
「還有?」
「听說那幾位爺兒們會那樣始終不死心,又能夠順利暗通消息,是因為有天地會的人加以鼓勵和援手。」塔布壓低了聲音說道。「這是爺安置在天地會的暗樁傳出來的消息……」
「-?!」滿兒失聲驚呼。
塔布點點頭。「天地會的人認為清廷內斗得愈厲害,對他們愈有利,所以他們竭盡所能的揚風點火,再來個火上加油……」
難不成會是……
「她?」滿兒低喃。
「……因此,沒有爺出馬的話,這麼復雜的狀況,光靠皇上與十三爺在那兒拚命動腦筋是不行的。就算皇上還有血滴子和一些密探,可那些家伙的能力仍是有限,沒本事查探到秘密不打緊,一個不小心泄漏身分再被對方反收買了去,那可就不好玩了。所以說,沒有人能夠像爺這般可靠,交代他的工作沒一樣達成不了,又不用擔心他變節,因此皇上才緊抓住爺不肯放人。」
听得呆了好半晌後,滿兒突然問︰「這麼重要的事你怎能隨便告訴我?」
塔布微微一笑。「爺交代過了,福晉想知道什麼都不得隱瞞。」
「為什麼?」
「奴才想,一來是因為爺認為連他的命都是福晉的了,還要怕您知道什麼呢?二來約莫爺是擔心您又誤會什麼,再來個一走了之,那他可受不了!」
滿兒眨了眨眼,也跟著笑了。
是啊!打從他們認識開始,只要他是允祿,他就從不瞞騙她任何事,連說句好听話都得叫金祿出場替他說,想想還真是好笑,可這之後所代表的涵義卻更教她感動莫名。
他百分之兩百的相信她!
即使他曾因此而為自己帶來不少麻煩,甚至生命危險,他仍是不改初衷,這樣的男人,還真是傻呀!
「塔布。」
「是,福晉?」
「你們爺是個大笨蛋!」
「呃?」
十一月底,滿兒生下了一對雙生姊弟,雖然允祿不在身邊,她依然開心得不得了。
「可愛吧?」她得意洋洋地向兒子和女兒獻寶兼炫耀。「一模一樣喔!」
弘普與梅兒相對一眼,然後各自點出一指。
「這是弘普的,他的眼楮跟弘普一樣!」
「這是梅兒的,她的嘴兒跟梅兒一樣!」
滿兒大笑。「哎呀!這樣就給我分光啦!」
兩日後,允祥和他的福晉兆佳氏親自送來賀禮。
「這是皇上恩賜的……這是皇後恩賜的……這個呢!是密太妃娘娘給的……,還有,這是我和福晉送的。」他一一點著禮物說。
第九天,允祥又送來了一台搖車。「皇上給的。」他說。
依照滿人的習俗,嬰兒一放上搖車,滿兒就可以下床走動了。
最令人意外的是,除夕前兩天,允祿毫無預示地突然回來了。休息一天,便偕同滿兒上干清宮去參加皇室家宴。
元旦,莊親王上太和殿去參加百官朝賀儀,莊親王福晉則上坤寧宮去參加皇後朝賀儀。
初二,親切隨和的允祥福晉伴同滿兒參與慈寧宮舉行的大型筵宴。
初三,允祿留下兩個孩子的名字,又走了。
還真是來去匆匆啊!
不過,雖然他什麼也沒說,可是滿兒心里明白得很,他是特意回來看看是否又有人虧待她了。
他存這個心,她就滿足了。
雍正三年四月,西寧大營──
「聖旨下,跪……奉天承運,皇帝詔日……著即赴杭州上任……欽此,謝恩!」
一听罷岳鐘琪冷漠無情的宣讀皇上削他兵權、貶他職餃的旨意,年羹堯即毫不遮掩地暴露出猙獰凶惡的姿態,一望即可知他心底打的什麼主意。然而,當他兩眼一對上岳鐘琪身後那個背著雙手,神情比他更凌厲冷酷的少年那雙殘佞的視線之際,他的背脊霎時全涼透了!
莊親王允祿,那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鬼!
「年大將軍,請接聖旨。」
年羹堯猶豫著。
允祿踏前一步,表情更多了一份蠻橫。「你不想接旨麼,年羹堯?」
年羹堯身形倏震,「卑職……卑職……」驀而絕望地一嘆,垂首接旨。「謝主隆恩!」
半個時辰後,九貝子行館內來了一位大眼小嘴兒的清秀少年,守衛要阻攔他,被他隨手一掌便拍到三丈遠,比拍蚊子還輕松,就這樣,他一路暢行「無阻」地推進到後院的一棟精致小樓,這回,是個丫鬟擋在他前頭。
「大膽!這是銀心貴人的閏樓,就連貝子爺不得同意也不敢擅闖,你是誰,膽敢……啊!」
少年似乎不懂得何謂憐香惜玉,同樣一巴掌就將那丫鬟拍到籬笆上去掛著了,不過,丫鬟臨別那一聲尖叫可也把小樓的主人給叫出來了。
「你……」銀心貴人一臉的驚愕。「你怎會在這里?」
少年冷冷地注視著對方。「我是來抓你的。」
銀心貴人面色一變。「難道你又回去為情廷做事了嗎?柳姑娘呢?你不管她了嗎?或者你終究是個男人,會變心的男人,所以你厭倦了柳姑娘,不要她了,甚至另結新歡……呃!」
「你最好少開口,」少年一手掐住銀心貴人的脖子,神情更冷冽。「我可以扭斷你的頸子而不會受到任何責難,而你……」
「住手!」九貝子胤-氣急敗壞地趕到了。「住手!住手!住手!那是九爺我最疼愛的貴人,誰敢……咦?十六弟,怎麼是你?」
十六弟?!
銀心貴人的雙眸猛然暴睜,如果不是她的脖子被掐住,她肯定會尖叫得比鬼還難听。
「九哥,你以為我來干什麼?」
胤-面上掠過一絲陰鶩。「難道是皇上又有什麼旨意?」
「沒錯,的確是皇上又有旨意。」少年慢條斯理地瞥向銀心貴人。「你可知她是誰麼?」
胤-眉宇一皺。「她是我在這兒收的貴人銀心,還能是誰?」
「錯了,九哥,」少年冷漠的眼無情地盯住胤。「她是天地會雙龍頭會主的妹妹,而且她不叫銀心,她叫王瑞雪……」
一听,胤-臉色遽變。「什……什麼?」
少年冷哼,松手放開了銀心貴人──三瑞雪,反指又點住了她的穴道。
「所以,九哥,你的麻煩大了!」
同一日,內城莊親王府──
「福晉,為什麼一定要穿這去呢?」玉蓉好奇地問,一面為滿兒拉好兩袖寬博,下長及膝的披風,以及月華裙。
「對啊!福晉,穿旗裝不好麼?」正在她的牡丹發髻上插上發飾的婉蓉也這麼說。
「因為我娘是漢人,我自然要穿漢服去為她上香嘛!」滿兒說。
「哦!那……」兩個丫頭互覷一眼。「福晉今兒個要帶誰去?」誰要是听不出這問句里的期待與興奮,包準是個聾子。
「誰也不帶!」
「-?」一盆冷水顛時澆出兩張失望的臉兒。「為什麼?」
滿兒白眼一翻。「因為福晉我要去廣濟寺,就在王府出去幾條胡同外,我連轎子都不坐,還帶你們去干啥?」
說是這麼說啦!可是她一出王府,塔布便緊跟上來了。
「你跟來干嘛?」
「福晉,奴才沒跟著您啊!」塔布一臉無辜。「奴才也要去上香嘛!」
滿兒噗哧失笑。「少來,你跟人家去上什麼香呀?不過,算了,既然來了,就幫我拎祭品吧!」
于是,兩人閑聊著走向廣濟寺。
「塔布,你說爺還要多久才能回來呢?」
「快了,福晉,就快了。」
「你怎麼知道?」
「十三爺跟我提過了。」
「啊!真的?那他有說……咦?」
話說一半,滿兒突然愣住,塔布也只好跟著停住。
「福晉,怎麼了?」
「看,塔布,快看,」滿兒急忙指住前方。「那個是不是……啊,不見了!」
塔布疑惑地望著滿兒所指的方向。「福晉?」
滿兒也依然盯住前方,欲言又止地遲疑好半晌。
「塔布,我剛剛好像……呃,瞧見那位玉姑娘了耶!」
塔布臉色倏變。「您是說那位天地會的……」
滿兒頷首。「可是我不確定,因為太遠了,而且那女人穿的是旗裝,好像是哪座府里的格格福晉之類的。」
塔布神情凝重地思索片刻。
「不成,這種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福晉,您瞧見她往哪兒去了?」
「就前頭那兒。」
「前頭麼?前頭應該有康親王府、嵩祿輔國公府、奇通阿輔國公府、特通鄂輔國公府、永恩貝勒府、順承郡王府、平郡王府,還有簡親王府……唔……」塔布又想了一下。「這麼著,福晉,我們先回去找來烏爾泰,再……」
滿兒搖搖頭,「你回去,」再用下巴指指前頭。「我得盯著,倘若她又出現的話,這回我就會盯緊她。」
「可是……」
「夠了,塔布,這兒是內城耶!」滿兒受不了地嘆道。「何況我還是有點防身功夫,雖然是沒有爺那麼厲害啦!但稍微自衛一點還是行的啦!」
塔布猶豫了下。「好,那我盡快趕回來,福晉您千萬別亂跑啊!」
「好啦!」
雖然滿心的不情願,可是滿兒在說出這兩個字的時候可是真心誠意的,然而,當她不小心听到路過身邊的人談到端敏大長公主又來到了京里,而且就住在簡親王府里時,不知道為什麼,她直覺就感到跟這一定有關系,于是,她兩條腿便不由自主地往前走去,喚住剛剛談那事兒的人。
「啊!這位大姊,對不起,借問一下,簡親王府在哪兒?」
「簡親王府啊!你往前走,再往奇通阿輔國公府前頭那條口袋胡同進去,走到底就可以瞧見簡親王府了。」
片刻後──
好了,現在該怎麼辦?
站在簡親王府前,覷著那兩個勇猛威武的守門親兵,滿兒開始頭痛。
內城里認識她的人實在少之又少,這會兒她穿的又是漢裝,人家會隨隨便便讓她進去嗎?
想著想著,她又開始無意識的繞著王府走。
她的輕功不是很好,這種高度……會不會剛好撞在牆頭上滑下來?
然後,當她走到王府側門時,側門恰好打開了,里頭要出來的人一見她便愣了一下,繼而伸手一拉便將她扯進門里頭去了。
「怎麼現在才來呀,真是!」那是個總管之類的中年人。「從淳親王府到這兒來並不算很遠啊!如果不是听說你這個保母嬤嬤特別會做江南點心,你哪會有機會在皇上面前表現?你居然這樣不當一回事兒,真是不要命了你!」
皇上?皇上在這兒?皇上為什麼會在這兒?
她一頭霧水地被拖進廚房里。
「好了,快點兒開始吧!主子們用完膳之後就要上點心了,將你拿手的江南點心用心點兒表現出來吧!」
江南點心?
開什麼玩笑,她又不是什麼大師傅,叫她做什麼點心?
不過,好歹她也是在江南長大的,一、兩樣點心總是會的,就先拿出來蒙一下,待會兒才有機會留下來四處看看。
于是,衣袖兒一挽,在四周好幾個下手婢女的注目之下,滿兒開始客串起大師傅來了。
有女人的地方就有閑話,這是千古不變的定律,因為滿兒一個勁兒的自個兒動手,也沒讓那些下手婢女幫忙,總管又出去了,因此靜默不過片刻工夫,聒噪的老母雞們又開始呱呱叫了。
「……因為大長公主惱火皇上沒讓阿敏濟公主嫁給十六王爺,所以就賭氣不肯進宮去見皇上,皇上不得已親自來探望皇姑,又不想給太多人知道,所以只帶得兩位大內侍衛來,連咱們在工部當值的王爺都不知道呢……」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許是她自個兒不開心,便也要鬧得別人也跟著不開心,大長公主直吵著說要吃江南佳肴,皇上本要讓宮中大廚做,可大長公主又說她不要宮中大廚做的名菜,要的是道地江南民間口味兒,好在咱們王爺听說過八王爺有位漢人庶福晉中饋頂尖兒一把的,皇上便馬上派人去請了來,這一餐若是能讓大長公主滿意,說不準她便能升格坐上側福晉了!」
八王爺庶福晉?
難不成是她?
「大概跑不了了,听說那位如煙庶福晉一直伺候在正廳外頭,倘若不合口的話,她早就被降罪趕走了!」
如煙?含煙?真是她?
「不是被降罪趕走,那就是待會兒會被叫進去讓皇上當面獎賞-?」
當面?
不……不會吧?
「啊!對了,你有沒有注意到,那位如煙庶福晉掛在腋下的東西?」
「有啊!她說是綴飾。」
「可我怎麼看都像條鞭子嘛!只不過短些兒。」
「是嗎?那我倒沒注意到,只覺得那綴飾很特別而已。」
鞭子?!
滿兒的腦海里馬上浮現出玉含煙那條白色短鞭,那條也曾在允祿身上劃下血痕的刀尾鞭,下一刻,她已然毫不猶豫地抓著剛剛還在切面皮的刀子往外沖,身後立刻追來一連串驚慌的大叫。
「-?你……喂喂喂,你怎麼可以做一半跑掉?」
恍若未聞,滿兒繼續跑向正廳,這兒她沒來過,不熟,但如果王府格局都差不多的話……嗯,應該往這兒!
自然,途中有不少人想要擋下她,可她畢竟是有武功的人,三兩下便被她甩到後面去,前兩、三代的簡親王或許很厲害,但現在已經不行了。
就這兒!
沖到廳前往里頭瞧進去,坐在首位的果然是雍正,旁邊是一個滿頭蒼蒼白發的老旗裝女人,還有阿敏濟公主,以及另外幾位旗裝女人,許是簡親王的福晉、側福晉等。
此刻,雍正皇帝正側著身子朝向一旁,面有贊許之色地對著一個福去施禮的旗裝女人頷首,而那女人貼在月復部的手已悄然握在白色鞭柄上。
憶起玉含煙那一身驚人的武功,滿兒什麼都顧不得了,手中的切面皮兒刀甩手便擲向那女人背部,整個人也跟著沖過去,口中並大叫,「玉含煙!」
那女人聞聲一震,鞭子唰一聲抽下來,卻只來得及回鞭擋開切面皮兒刀,並閃身躲開滿兒宛如怒矢般沖撞過來的身子,再定楮一瞧,滿兒已然張開雙臂擋在雍正前頭了。
「柳姑娘,你怎會在這兒?!」玉含煙驚詫地叫道。
「別管我為什麼會在這兒了,總之,我不準你傷害皇上!」滿兒堅定地說。
玉含煙黛眉一皺,繼而眼色一冷,忽地白色鞭影一陣飛舞,幾聲慘叫,原本佇立在雍正身後的那兩個大內侍衛,不過撲上來一半便倒在半途了,還有幾個王府親兵也跌在廳口處,阿敏濟公主剛跳起來便被點住了穴道,那幾個旗裝女人們則抱在一塊兒發抖。
然後,玉含煙兩眼視線又回到滿兒這邊。「柳姑娘,我不想傷害你。」
「那你就不要傷害皇上。」
「為什麼?」玉含煙不解地問。「柳姑娘,我能體諒你的立場,不再勉強你一定要在滿漢之中作選擇,但你為什麼一定要插手這件事?」
雍正已將儲位密詔藏于正大光明匾後,廉親王胤-也仍未放棄覬覦帝位的野心,在這種時候,只要她能殺掉雍正,必然會引起清廷一番內亂,倘若去游說年羹堯反清的行動也能夠成功──因為他原就是漢軍瓖黃旗的漢人,這正是推翻滿虜政權的最好時機呀!
「因為……」滿兒抬高下巴。「皇上是我家老爺子拚死也會保護的人,所以我拚死也得保護皇上!」
「他?」玉含煙震驚地睜大了美眸。「為什麼他……」話聲忽噤,雪色鞭影又閃,可惜這回她沒能順利阻住侵入正廳里來的兩條人影。
進得廳里來,塔布與烏爾泰同時馬蹄袖一甩啪啪兩聲,「奴才救駕來遲,懇請皇上恕罪!」單膝跪地即起身,隨即搶在滿兒面前。「福晉,請退後!」
「福晉?」玉含煙變色低呼。「你……你是……」
「十六弟妹,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一旦情勢轉危為安,本就自峙有武功而不怎麼擔心的雍正也忍不住開口了。「這女人到底是誰?」在他以為,自己的武功其實也不差,除了允祿之外,其他人沒一個打得過他,不知道這是平常練武時,那些大內侍衛不敢削他面子,所以刻意讓著他。
「十六弟妹?」玉含煙嫣紅的容顏瞬間變得蒼白無比。「難……難道你是……是……」
想到玉含煙對允祿的情意,滿兒不禁有些同情。
「玉姑娘,我家老爺是皇上的十六皇弟。」
玉含煙倒抽了口氣,踉蹌連退三大步,「十六皇弟?他竟然是十六皇弟……」她的嬌靨甚至有點扭曲了。「莊親王允祿?」
為了復明大業,她不得不犧性自己委身滿人,全心去博得八王爺的寵愛,枕邊細語鼓勵他不可放棄皇位,提供他各種「良策」,竭力揚升自康熙朝延續至今的皇族內斗火花,然而,有誰知道她內心底的痛苦?
沒想到現在又得知唯一傾心暗戀的人竟是滿虜皇族,而且是她委身的人的弟弟,對她而言,更是情何以堪!
「一步差,步步差!」她低喃著望向塔布與烏爾泰,明白最好的時機已錯失了,不得不嘆息著旋身飛出廳逸去。
「天哪!」滿兒不覺整個人都軟了下來,差點癱到地上去。「嚇死我了!」
塔布原想追出去,可轉眼一想,還是護衛皇上比較重要,這時一見滿兒那副心有余悸的模樣,不禁困惑不已。
「福晉?」
滿兒白了塔布一眼。「你別以為她怕了你們,告訴你們,她的武功可高著呢!雖然及不上我家老爺,可依然是江湖上少有人能及的高手,要是她拚起命來,你們不一定打得過她喔!屆時……」她偷覷了一下雍正。「可有得好玩兒-!」
「可是,福晉,」塔布看似不甚服氣。「那她為什麼要跑?」
「對啊!她為什麼要跑?」正想叫塔布他們追去的雍正也問。
滿兒輕嘆。「因為她的心亂了。」
「她的心亂了?」雍正更是狐疑。「為什麼亂?」
「因為……」滿兒聳聳肩。「她剛剛才知道她傾心戀慕的人原來是皇上您的弟弟。」
「你是說八弟?」
「皇上,」滿兒兩眼一翻,想敲他腦袋。「她是八爺的庶福晉,怎麼會不知道八爺是皇上您的弟弟呢?」
「那……」
「請皇上加個倍數上去。」
「……十六弟?!」
「答對了,正是我家老爺。」
雍正不禁怔住了。「但是……」
「所以她的心才會亂了呀!」滿兒嘆了口氣。「喜歡的人竟是仇敵,又是小叔,換了是我,我不瘋了才怪!所以說,這回救了皇上您的不是滿兒我,也不是塔布或烏爾泰,而是我們家老爺。」
「這樣說起來……」雍正模著唇上兩撇胡髭沉吟。「好像也是。」
「不過,滿兒也算是幫了點小忙吧?」
「也是。」就這一點,好像可以功「過」相抵了,雖然他壓根兒就不需要任何人的保護,不過……好吧!看在她適才傾命以護的分上,往後便饒了她吧!
「那麼滿兒能不能求個恩典呢?」
雍正眉峰一皺。好個大膽貪婪的女人,居然膽敢自己要求恩典!
「你說。」且看看她要母獅子大開什麼口。
「皇上,能不能拜托您……」滿兒用很夸張的祈求眼光瞅著雍正。「以後要出宮時,起碼帶上一、兩百個大內侍衛在身邊呢?」
「……」
天剛蒙蒙亮,她就醒了。
翻來覆去好一會兒都無法再入眠,索性披衣下床佇立在窗前,凝望著遠方山巔,金色光芒仿佛破繭而出般乍然閃現,在山峰間垂落無數燦爛的金線,那金線又悄然拉長,逐漸牽引至她身上,包裹住她整個人,帶給她溫暖,也似乎在預告著她往後光輝燦爛的生命。
在這一刻,有多少人跟她一樣沐浴在這片溫暖的金光下,得到這份閃亮的祝福呢?
玉含煙有嗎?
自從那日以後,她就不由自主地常常會去想到玉含煙。
曾經,她以為自己的生命好可悲,活著不如一開始就不要被生下來,可是和玉含煙一比,她真是太幸運了!
為自己強戴下沉重的枷鎖,身不由己的生命,無奈的選擇,情不自禁的深情,玉含煙的生命早已是一團尋不出絲頭來的亂繭了。
為什麼?
只因為她是清初反清志士三先生之一王夫之的曾孫女兒,她就必須讓自己的生命搞得如此可悲嗎?
那她寧願作個滿漢雜種就行了,滿兒暗忖。這樣她才有「光明正大」的理由不作任何選擇,或作出任何選擇。
可反過來說,如果不是允祿對她那樣的專情,她會有機會作任何選擇嗎?
不!恐怕她直至此刻還在那邊渾渾沌沌的過日子,不知道自己的生命目標究竟是什麼?
倘若易地而處,玉含煙是她,而她是玉含煙,她又會如何?
哦!不必想了,那真是太可怕了,她愛的人不愛她,而且還是她的小叔,這種境遇實在太悲慘了。尤其那人是允祿,她最可愛又愚蠢的允祿,如果他是她的小叔,而她只能偷偷戀慕他,卻永遠也得不到他……
天哪,光是想像,她就覺得生不如死!
「允祿……」不由自主地,她低低逸出哀怨的呢喃,仿佛事實正是如此,而她的心也因而碎成千萬片。
再一次,宛如在回應她的呼喚似的,門扇咿呀輕聲打開,一條頎長的人影在晨曦中悄然飄入,她轉身,驚喜地喘了口氣,不顧一切地撲向那條人影,撞得那人差點又退出門外去,她卻兀自嘆息著偎入那人的懷抱中,兩條藕臂緊緊環住他的腰,衷心的吐出心底深處的思念。
「允祿,允祿,你終于回來了,我好想好想好想你喔!」
那人無語,包袱落地,回手關上門,再托起她的嬌軀,緩步走向床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