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昔日名門望族的豪宅,滿兒所暫居的這棟宅邸至少也有幾十間房,真要整理起來,怕不要十幾二十個奴僕才夠。可因為只有滿兒與弘升二人居住在東院落,再加上某人的特意叮嚀,所以宅內雇請的奴僕也不多,只有一位干粗活的男僕,一位洗衣打掃的婢女,以及一位負責膳食的大嬸。
這三位恰恰好是一家三口,入夜只要活兒干完了便可回到後面佣人房里合家歡樂一番了,因此,他們干得很起勁,近一個月下來,滿兒與弘升對他們的工作態度也感到很滿意。
這天入黑之後,滿兒一反常態地一用過膳後即回房去睡覺,弘升沒事干,又不敢扔下滿兒一個人出門去找樂子,只好回房去看《金瓶梅》過過干癮,既然主兒們都歇息去了,那三位便也喜孜孜地提前回到後頭去共敘天倫了。
才剛起更,雖然伸手不見五指,即使毫無丁點聲息,但滿兒依然感受得到那份驟然爆發,勃然于無形的怒氣。
她輕笑——他果然來了!
他憤怒地覆上灼熱的身軀——捐軀赴「女」難,視死忽如歸!
翌日傍晚,滿兒勉強撐開酸澀的眼瞼,首先意識到的是身邊依然沉睡不醒的男人,她不禁再次揚起輕笑,挺得意的。
緊隨在她英勇豪邁地先行登上烈士碑之後,他終于也壯烈成仁了!
動作遲緩地下了床,滿兒先重重地嘆了口氣,這才不情不願地穿上衣物,「來啦、來啦!別敲了啦!」再一步一爬地把自己拖向門邊,雙手一拉打開門。「吵死人了啦!到底要干嘛啦?」
門外,弘升擠眉弄眼地笑著。「十六嬸兒,差不多時間用晚膳啦!」一大早沒見十六嬸兒起床,中午也不見人影,不必猜也能猜到是怎麼回事兒,只是奇怪十六叔怎地沒去擰了他的人頭。
是在十六嬸兒這兒磨蹭了太久,趕不及麼?
「叫貴嬸送進房里來吧!你十六叔還在睡呢!」
弘升先是愣了愣,繼而臉頰一抖瞬間扯歪了臉,「十六叔還在這兒?」他失聲驚呼。
「睡得可熟呢!」滿兒嘟嘍著回身,老牛拉車似的再把自己拖回房里,隨便看上條凳子便癱下了。「要不你試試看叫他叫不叫得起來。」
弘升立刻驚怖地連退三大步。
「我才不要!」現在他才真的了解到十六叔到底有多寶貝他的妻子了,這可是十六叔頭一回撇下工作不管,只為了安撫沒事亂吃干醋的十六嬸兒。「我看還是等十六叔醒了,我再親自把飯菜送過來,免得下人們疑惑這兒怎麼多了個男人。」
滿兒無所謂地聳聳肩,一等弘升離開,她把門關好,馬上又回到床上和衣躺下了。合上眼之前,忍不住順手好玩地推推身邊的男人看能不能推醒他,卻只听他不清不楚地咕噥了一句什麼,翻個身把手臂擱在她胸前……
仍然酣睡不醒。
這個冷酷無情的男人,有時候還真的很可愛呢!
直至掌燈過後好一陣子,她才又被身邊男人起身、下床、穿衣、開門的動作聲音吵醒。
「要‘回去’啦?」就連她自己也听得出來自己的口氣有多自嘲。明明她才是正牌大老婆,為什麼她得說這種小老婆才會說的話來「恭送」自己的丈夫回到「外面的女人」那兒去呢?
黑暗中沒有聲音,可一忽而後,火折子聲輕響,燈突然點亮了,她撐起上身看過去,驚訝地瞧見他只套了一件長褲,上半身依然赤條條的布滿了許多可疑的烏青,甚至還光著腳丫子不曉得要到哪里去。
「我餓了。」他面無表情地說。「你又改變主意要讓我餓死了麼?」
噗哧失笑,她又躺回去了。「去找你那可憐的佷兒吧!他一定還在等你。」
「把床帷放下來。」他命令,而後出去。
她輕笑著把床帷放下,听著不久後有人進來把床帷拉好,然後另一個人進來在桌上放下一盤盤的菜後出去,再回來放下另一些菜,以及酒壺、碗筷等後又出去,最後是關門聲,她這才探出頭去,見他已經開始據案大嚼了。
太可惡了,居然不招呼她一聲!
三兩步跳下床,她立刻沖過去搶食物,一時之間,只有陣陣公豬母豬搶食的聲音回蕩在偌大的臥室里。
好半天後,男人仰首飲盡最後一杯酒,毅然起身。
「好,繼續吧!」
「呃?」仍忙著吃魚吃肉吃菜的女人漫不經心地問︰「繼續什麼?」
「你不是要我死在你身上麼?」男人平平板板地說。「我還沒死,所以我們可以上床繼續了!」
剎時間,噗的一聲,女人嘴里的食物噴得滿桌滿地都是,而男人早已一閃身飄到女人身後去了。
「你你你……你說什麼?」他還沒「死」?
「上床繼續!」說著,男人攔腰一抱,將女人又拖回床上去了。
「耶?不要!」女人手舞足蹈,驚恐地尖叫。「干嘛要這麼拚嘛!」
「你不是要我死在你身上麼?」男人又壓上女人身上。「我還沒死!」
「胡說!」女人手忙腳亂地想要推開他。「你你你……你哪只耳朵听到我那麼說的?」
「兩只耳朵。」一把扯開她的短襖,他又埋首在她雪白豐盈的胸脯上態意落下斑斑點點的吻痕。
「你听錯了!」女人尖叫著想要拔開他的腦袋。「听錯了啦!」
唰一聲,女人的長裙也被撕破了。
「沒有听錯。」
女人不禁倒抽了口氣,已經可以感覺得到他堅硬火熱的在他下半身蠢蠢欲動了。「我沒有那樣說啦!」尖叫聲中,她的褻褲也壽終正寢了,雙膝硬被撐開。「救命啊!」
「要死的人是我,我沒喊救命,你喊的什麼救命?」
「你還沒死,我就會先死翹翹了啦!」他想先把她害死在床上,再去上那個女人的床嗎?
「這樣你最好‘忍耐’一點兒,學學人家怎麼當死魚的,乖乖睡一覺醒來,你就可以如願以償的見到我筋疲力盡地死在你身上了。」平淡的聲音,行動卻是截然不同的粗魯。
「你在開什麼玩笑?這怎麼可能忍……呃……啊∼∼」
「別再掐我了,你嫌我身上的烏青還不夠多麼?」
「人家……人家忍……不住嘛……」
「你這算什麼死魚?」
「回光……返……返照……」
「沒見過這麼活蹦亂跳的回光返照。」
「現在……你……見到了……啊∼∼」
「也別再用你的指甲抓我的背,你昨兒個夜里留在我背上的抓痕已經在淌血了!」聲調語氣始終冷淡平板如故,然而,動作可是愈來愈火熱勇猛了。
「啊∼∼天……天哪……饒……饒了我吧……」
「要我死的人是你,你要我饒你什麼?」
「人家沒……啊∼∼沒有那……那樣說啦……唔∼∼」
「沒有?」
「沒……沒有啦……」
「真的沒有?」
「真的……沒有……啦……」
「好吧!算我听錯了,那……要我現在停嗎?」
「不要!!!」
柳佳氏滿兒這輩子從來沒有輸得這麼徹底過!
再翌日——
當早膳送來時,只見柳佳氏滿兒一副標準的賢妻模樣,不但溫婉柔順地服侍丈夫抹臉梳頭穿衣,還跪在地上替他穿靴,弘升錯愕之余,差點忍俊不禁,倘若不是十六叔那雙可愛的大眼楮狠狠地瞪住了他,他早就趴到地上去給他笑翻了。
「都安排好了?」
「都安排好了,十六叔。」
滿兒听不懂他們叔佷倆兒在說什麼,只能隱約意會到她家的相公又要回到「別的女人」那兒去了。
早膳過後,弘升離去,余下夫妻倆面對面,那對大又明亮的瞳眸注定她半晌。
「你不回去?」
「你可以放過我舅舅一馬嗎?」
「不可能。」
「那我也不回去,」
「那就不要再給我惹是生非。」
「我哪兒敢啊!」她沒有給他惹是生非,反倒給她自己惹來了不少「是非」。
「最好是不敢。」話落,滿兒她家的相公便回身走向門口。
「你要‘回去’了?」回到「別的女人」那邊去。
唬的一下,欣長的身軀立刻轉回來,臉色陰沉、眼神陰騖、表情陰郁地才剛跨過來一步,滿兒便慌慌張張地舉起兩手亂搖,兩眼驚恐地瞪住他那只已經開始在解開馬褂的手。
「不是、不是,是你要出去了,你要出去了!」
止步,停手。「那是工作。」連聲音也是陰森森的。
「是是是,那是工作、那是工作。」
「除了你,我從來沒有踫過其他女人。」他冷冷地說。
「是是是,除了我,你沒……咦?真的嗎?」
「我沒有必要騙你。」
「說的也是。」滿兒不由得眉開眼笑地咧開了嘴。「那以後也……不會?」
「不會。」
兩只丹鳳眼都笑得眯成兩條毛毛蟲了,「你發誓?」滿兒得寸進尺地要求。
「我發誓。」
「也不會動心?」
「不會。」
「除了我,你不會為其他女人死?」
「不會。」
「放過我舅舅?」
「不行。」-
!真小氣,這樣也不給她上當一下!
「希罕!」哼,不放過就不放過,她自己想辦法!
「我走了。」
他又轉身走向門口,她緊隨在後。
「你什麼時候要再……呃、回來?」
「不一定。」
「是喔!等你膩了那個女人才會……啊!」尖叫,「不是、不是,大爺你有空才回來、有空才回來!」
嗚嗚……怎會變成這樣?
一踏入二進院落里,玉含煙已自廳里急步迎上來,不待她詢問,朱存孝便搖搖頭。
「找不到。」
玉含煙蹙眉,回身對王瑞雪平靜地說︰「你還是回大哥那兒去吧!」
一驚,王瑞雪忙堆上一臉討好的笑容。
「不要啦!姊,大哥……大哥好可怕的耶!不要叫我回大哥那兒去啦!」
玉含煙輕輕嘆息。「我管不住你,不叫你回去又能如何?」
王瑞雪窒了窒。「最多……最多我以後不管小天看不看書了嘛!」
「你已經把他趕走了,眼下說這些又有何用?」
王瑞雪下唇一咬。「好嘛!那……那我也幫忙去找,這總可以了吧?」語畢,她便啟步往外走去,沒想到才行兩步,迎面就差點撞上任飛。
「不必,我找到小天啦!」任飛說著賊眼兮兮地把小天扯到前頭去。「他這幾天都在廟會那兒到處打雜換謨饃吃,晚上就和一些乞丐睡在城隍廟里,幸好我跟那些乞丐挺熟,這才問到了他的行蹤。」
但見小天既猶豫又惶惑地拖著腳進來,甫一瞥見王瑞雪,便臉色一慘地掉頭又想逃掉,玉含煙連忙出聲喚住他。
「小天,別走!」
小天停住了,又躊躇了下後才遲疑地側過半邊臉來。
「大……大小姐?」
「小天,我替瑞雪向你道歉。」來至在小天面前,玉含煙仰起靈秀的雙眸憐惜地凝住在那張憨厚純真的臉上。「你放心,以後她不會再趕你,也不會再欺負你,更不會再干涉你看書了,你就安心留下來吧!」
眼角兒怯怯地偷覷著王瑞雪,小天悄聲問︰「也不管我考不考院試了嗎?」
「不管了、不管了!」王瑞雪氣呼呼地大聲道。「你愛怎麼考就怎麼考,隨便你了啦!」
聞言,小天不禁喜出望外地咧開憨純的笑容。
「真的?謝謝二小姐!謝謝二小姐!」
「好了,現在你可以放心了吧?」玉含煙撫慰地拍拍小天的手臂。「去,去洗洗澡吃個飯,把自個兒弄端整一點兒,好好休息一天,明兒再開始讀書工作吧!存孝,你去幫幫他。」
于是,朱存孝帶著小天到後頭去了,任飛一溜煙又不見人影,小翠兒去準備招呼待會兒預定要來的客人,只剩下王瑞雪若有所思地仔細端詳靜立沉思的玉含煙好半天。
「姊,你不會是……」王瑞雪驀而停住,總覺得這種想法實在太可笑了,不過,沒耐性的人最後還是把它給問了出來。「喜歡上小天了吧?」
玉含煙身形倏顫。「我……我現在沒有資格談論感情。」
她不承認,卻也沒有否認,王瑞雪立刻察覺到這其中的微妙之處,不覺猛然一呆。
「姊,你……現在不是你有沒有資格的問題,而是你……你真的喜歡小天?不……不可能吧?那天你還說存孝小我一歲,而小天……小天可是小你四歲耶!即便不論年齡,那小子一副傻呼呼的樣子,到這里來的客人個個都比他強,憑什麼讓你喜歡他?」
玉含煙靜默片刻。
「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僅有他才能令我憐惜萬分,也許就是因為他的純真憨直吧!」她低嘆。「我有智慧,有才情、有美貌,獨缺他那種單純潔淨的心靈,而且,他永遠都會是那樣,不會因為年齡,環境或困厄的遭遇而有所改變,唯有這種男人才會如同女人一般,一旦動了情便始終如一,至死不渝。」
「我懂了,」王瑞雪若有所悟地輕頷首。「姊,你在這兒待太久了,從十六歲到現在五年了,在這五個年頭里,你見過的男人不知凡幾,可無論條件多優越的男人,他的情仍是無法專一,所以對姊而言,真摯專情的男人才是最難得,最令人心動的,對吧!姊?」
玉含煙默然無言。
「要不,姊,讓我跟大哥說說去,」王瑞雪試探著說。「你已經犧牲得夠多了,至少該讓姊往後的幸福有個依靠呀!」
「不!」玉含煙毫不遲疑地拒絕了。「我會嫁給大哥替我安排的人,無論對方是什麼樣的人,只要對復國大業有利,我不計任何犧牲!」
「可是,姊,這是一輩子的事,要是嫁錯了人,可是要痛苦一生的耶!」
「別再說了,」清靈的嬌靨上一片漠然,玉含煙絲毫不為所動。「自我來到這兒的第一天起,我就下定這種決心,不會因為任何因素而改變的。」
「那小天……」
漠然的眼神悄然沁人一絲溫柔,「我會放在心底,這已足夠了。」玉含煙淡淡道。
「哪夠啊?」王瑞雪不以為然地咕噥。「換了是我,我才……」
「但我不是你,所以……」玉含煙挺直了背脊。「我會這麼做,也必須這麼做。好了,你到後頭去吧!我要接待客人了。」
王瑞雪又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甫掉頭離去,嘴里卻仍不曉得嘟嘟嘍嘍些什麼。
雖然小天那家伙她是愈看愈有氣,不過……
算了,既然是姊喜歡的人,她就姑且忍他一忍吧!
無論姊怎麼說,她非得去告訴大哥不可,就不信大哥會那麼殘酷無情,毫不顧念姊的未來幸福!
可若是不幸大哥真打算不管姊的幸福,那她可就要跑第一個了,因為……
下一個肯定會輪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