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上的游船本就多,大小船只不下數百艘,中秋夜里更添上百舫,宮燈水燈繁如燦星,沿湖游月通宵徹曉,天不亮不休,就連蘇堤之上亦有人聯袂踏歌,熱鬧非凡。
「原來中秋游湖賞月是這種滋味……」斜倚在長榻上,仰望天上月娘,滿兒低低嘆息。「真是不錯啊!」
清冽的月光溫柔地灑落,帶著絲絲涼意的桂花香輕拂過鼻端,清雅馥郁、醉人心扉,遠處飄來絲竹悠揚,近處有人在吟詩作對,這份詩情畫意並不是隨處可尋,隨時都有的。
「娘子不是杭州人麼,怎地從不曾來游過湖?」
「錯,我是富陽縣人。」
「那兒離這並不遠。」
「是沒錯,但是……」滿兒往後躺入金祿懷里。「嫁給你之前,沒人願意帶我來游湖;嫁給你之後,你也沒空帶我來游湖……」哼了哼。「事實上,你根本沒多少時間陪我。」
「對不起,娘子。」溫柔的唇瓣在她額上印下一記。「為夫保證,待此間事了,往後,能推掉的工作為夫便盡量推掉,即便推不掉,起碼也要少出點遠門。」
滿兒輕嘆。「其實我也不是說要你整天閑閑沒事在家陪我就好,橫豎你在家里多半也都是在看書,這本看完看那本,成天到晚看個不停,就不知道那有什麼好看的,連讓你陪我散散步都不肯……」
「行行行,往後只要娘子說一聲,為夫定然會陪娘子-遛彎兒,愛遛多久就遛多久,嗯?」
「最好是。」滿兒瞟他一眼,意謂︰看你將來的表現啦!「不過我不是要說這個,我是要說,若是為百姓,身為大清皇族的你自然要盡點心力。只是……」紅唇嗔怨地噘了噘。「我不喜歡皇上老是把最危險的工作丟給你,最重要的是,我不要你像十三哥那樣累垮了,然後……唔!」
檀口被捂住,不給她說出那個字眼。
「我保證不會,娘子,-且放寬心,甭再想太多了!」
「我怎能不想,」滿兒幽幽呢喃。「連十五哥都過世了,他才三十九歲耶!」
「那又如何,為夫我也不過才二十七呀!」
二十七?
他返老還童啦?
滿兒愕然回眸,卻見金祿狀似無辜地猛眨巴著大眼楮,那張笑吟吟的臉龐肌膚細致粉女敕,五官純真又柔和,又圓又大的眼眸更透著一股嬌憨的神韻,說他二十七歲還嫌太多了呢!
不,他根本就沒老過。
「沒錯!沒錯!」她不禁哈哈大笑。「你還比我小呢,來,快叫我姊姊!」
「娘子!」金祿幽怨地橫她一眼。
一側,佟桂抿唇竊笑。
「爺,夫人,桂花栗子羹正涼著呢,要不要進去先吃點兒?」
他們所搭的這艘畫舫是由李衛代為安排的,共分前中後三進,前進花棚為頂葉雕扶欄,藤椅長楊圓幾方凳,正適于賞月;中艙有如一般人家的軒廳,花格窗框百葉垂簾,寬敞又舒適,起碼可擺上三桌酒席;後艙則備有床鋪寢具,可供休憩。
整艘畫舫雕欄畫棋,古樸典雅,行運乎穩,如坐平地,周圍更懸掛著二十幾盞精致細巧的琉璃宮燈,平添幾許秀逸婉約。
「不,既要賞月,躲進里頭去算什麼,把吃喝的全給搬出來吧!」
在塔布的幫忙之下,佟桂很快就把吃喝的全搬出來了,然後,滿兒對佟桂曖昧地擠擠眼。
「你們也備一份離我們遠點去吃喝,別礙著我和爺說悄俏話了。」
佟桂臉紅了,她明白福晉話里的意思和表面上的意思恰好相反,其實輻晉是要她和塔布也找個地方去你儂我儂一下,別辜負了這份月下的浪漫時分。
這是福晉的「命令」,她自然不能拒絕。
于是,兩人各自端了一些吃的喝的躲回中艙里頭去了,門雖沒有關上,但隔有白色荷葉布幔,誰也看不見誰,這該夠「遠」了吧?
「嗯,這桂花栗子羹真的很涼呢,來,夫君,這給你嘗嘗!」
滿兒舀了一小碗要給金祿,金祿卻不伸手拿,反把小嘴兒嘟過來,那模樣兒可愛的有點滑稽。
「喂我。」
滿兒吃吃笑著喂他一匙羹。
「好甜!」金祿心滿意足地舌忝舌忝唇瓣。「還要!」
貪看他那可愛的模樣,滿兒便也順著他的意,一匙匙喂他,自己也吃著,一面閑聊一面賞月。吃完了羹再吃糖桂花,飲桂花酒,見他飲了桂花酒後,雙頰嫣紅煞是誘人,忍不住湊上去親他一下,暗暗決定要多灌他幾杯。
「咦?那船上怎麼都是女人?」
金祿不經意瞟去一眼,「花魁的花船。」一杯飲盡。
滿兒立刻再為他斟滿。「是嗎?你怎麼知道?莫非你上過花魁的船?」
見她的眼神懷疑地在他身上打轉,金祿心頭不由開始打起鼓來,「沒的事!沒的事!娘子可別亂栽贓冤枉我啊!」忙不迭地搖手否認。
「冤枉?」滿兒扶著他端杯的手讓他飲下酒,再為他斟上滿杯。「那你怎會知道那就是花魁的船?」
金祿唉了一聲。「娘子啊,-沒瞧見船頭船尾那兩盞大紅燈籠麼?」
「燈籠?」滿兒再一次扶他的手讓他飲下酒,又為他斟滿,再回眸去瞧。「原來是湘紅院的船。」
看看手上的酒杯,金祿若有所悟地淡淡一哂,自行仰杯飲盡。「沒錯。」
轉回頭來,見他杯空了,忙再斟滿。「嘖,居然做生意做到這里來了。」
「這時候生意才好。」金祿咕噥,再仰杯飲干。
「你說什麼?」滿兒眼-了。
「沒!沒!」金祿打著哈哈,兩眼溜到別處去。「為夫喝酒,喝酒!」
滿兒哼了哼,為他斟滿酒杯,轉眸再望向另一邊,「哎呀,那邊有位姑娘在唱小書呢,咱們也過去听!」于是大聲吩咐船後的篙夫把畫舫撐過去。
篙夫立刻將篙子插入湖底用力撐船,畫舫便從靜止狀態開始移動。
「我唱給娘子听吧!」
「你也會唱小書?」
「……不會。」
「那就請閉嘴!」
那是一艘小船,船頭船尾各掛一盞明亮的水燈,使四周船上的人都可以清清楚楚地瞧見小船上那兩個人,一個拉胡琴的大胡子壯漢,由于胡子實在太大把了,看不出實際年歲,另一位十七、八歲的姑娘正在唱《雙姝鳳》。
雖然那個大胡子沒啥看頭,但姑娘人長得秀麗活潑,歌聲婉轉動人,湊上去或听或看的船還真不少,都圍成了一圈。
半個多時辰過去,恰好告一段落,小船開始劃到各艘船邊去領賞,領完了賞再繼續往下唱,不然一口氣唱完大家全跑光了,他們的口水不都白費了。
滿兒吁了口氣,「唱得還真不賴呢,教人听了欲罷不能!」側首想叫金祿多賞點,不想卻見金祿滿臉通紅地躺在她懷里呼嚕呼嚕大睡,甲板上那一小壇桂花露酒不知何時競已見底,涓滴不剩,她不禁失笑。
「哎呀,真的醉了呀!人家說這桂花露酒香甜濃醇但後勁十足,最好別貪口,看來是真的。」沒轍,她只好自己伸手探進他懷里掏銀子出來。
小船靠過來了,她立刻把一錠銀子丟下去。
「姑娘,-唱得真不錯,借問貴姓啊?」
「我叫魚娘,拉胡琴的是我師父。」
「你們都在這杭州地頭唱?」
「也不是,我們來杭州訪友,借機賺點盤纏。」
「喔,那要在杭州待多久呀?」
「起碼要唱完一本書,半個月到三十天吧。」
「是嗎?真可惜,我們明兒就要離開杭州了,不然我一定去听完……」
兩人居然聊起來了,但不過數句後,滿兒便突然住了口,雙眸納悶地望向小船後面。
「奇怪,大家怎麼突然全跑光了?」
聞言,魚娘與大胡子也奇怪地扭回頭看,果然剛剛猶圍成圈兒的船在這短短片刻間竟全都跑光了,還跑得大老遠,他們疑惑地轉頭再瞧,隨即明白了。
原來是有一艘橫行霸道的大型樓船正朝這方向駛來,船行速度疾快,不僅不怕去撞翻別人的船,還故意拿篙子去搗翻四周的小船,看人家大人小孩落湖拍水喊救命,他們便幸災樂禍地鼓掌哈哈大笑。
「太過分了!」
滿兒憤然大叫,正想叫醒金祿起來救人,倏見魚娘與大胡子飛快地相對一眼,旋即動作一致地飛身而起,如猛鷹似的掠向那頭湖面去救人。
「咦?原來他們會武功啊!」她吃驚地喃喃道,再見他們救了人回來竟想放在他們的小船上。「不,不行,你們的船太小了,載不下那麼多人,會翻的,還是放到我們船上來吧!」
毫不猶豫地,魚娘與大胡子立刻把人放上畫舫,隨即又掠身回去繼續救人。
「塔布,佟桂,快出來啊,來幫忙啊!」滿兒拉開嗓門大叫,一面把金祿自她懷里小心翼翼地挪到長楊上繼續睡,然後跑過去幫忙安撫那些全身濕淋淋,驚魂未定的人。「有多少毯子、衣服全都給我拿出來!」
魚娘與大胡子仍在飛來飛去救人,那艘樓船業已駛至離畫舫不遠處。
「住手!快住手!不準再救人了!爺們看得高興,你們怎可如此掃人興!」
樓船上起碼七、八個華服年輕人,一眼便可知是那種不曉人生疾苦的紈-子弟,其中一個還大剌剌地坐在甲板正中央的大圈椅上,一手端酒一手拿餅,模樣倨傲又猖狂,明擺著就是在欣賞落水狗的戲。
「喂喂喂,你們會不會太囂張了點兒啊!」滿兒難以置信地大罵。「要是淹死人了可怎麼辦?」
「死了就死了,還要怎麼辦?」
「你……你……」滿兒氣得差點說不出話來。「你們眼里還有王法嗎?」
「王法?」那些年輕人們相視一眼,繼而哈哈大笑,齊齊望向坐在圈椅上的年輕人。「-知道他是誰嗎?告訴-,他可是堂堂固山貝子爺,是皇親國戚,王法再嚴也管不到他頭上去,懂了嗎?」
剛救回最後三個人,先後落在畫舫上的魚娘與大胡子聞言神情微變,眸中忽地掠過一絲狡色,但沒有人注意到。
「固山貝子?」滿兒若有所思地側臉向塔布問︰「是他嗎,塔布?」
塔布連忙跑過來。「您說誰,夫人?」
「弘昌。」滿兒低聲說。
「對不起,夫人,恐怕奴才也不認得。」塔布也細聲回道。「之前弘昌貝子老愛跑到外城去玩,後來又被十三爺圈禁在恰親王府的後跨院里,夫人您都沒見過,奴才更沒機會踫上。」
「我常到怡親王府也是他被十三哥圈禁起來之後的事啊!」滿兒咕噥。「那如果真是他的話,究竟是誰放他出來的?」
「奴才不知,但十三爺過世後,是弘昌貝子的弟弟弘曉承襲怡親王的位子,應該是制不住他的,所以……」塔布謹慎地思索一下。「依奴才的猜測,多半是弘昌貝子自個兒跑出來的。」
「那我呢?我制得住他嗎?」
塔布輕嘆。「連貝子自個兒的親生額娘都制不住他,夫人您說您行嗎?」
「那麼……」視線徐徐移向仍睡死在長楊上的醉鬼。「那家伙呢?」
「那就篤定沒問題了,夫人,」塔布笑道。「听說當初差點兒連十三爺也制不住自個兒的大兒子,所以就麻煩咱們爺親自跑一趟去好好修理了他一頓,貝子爺才不得不乖乖被十三爺圈禁起來。」
滿兒噗哧失笑。「那弘昌一定怕死他了!」沒被修理過的小鬼們都怕死他們的阿瑪了,何況是被修理過的人。不過還是要先確定一下,免得搞錯人了。「喂,你是弘昌嗎?」她轉回去大聲問。
「大膽!竟敢直呼貝子爺的名諱,-不要命了嗎?」
不要命的是他們吧!
「果真是他。」滿兒輕笑一下,旋即又大聲喊過去,「我說你們還是收斂一點比較好,反正你們也玩夠了,回去吧!」看在十三爺份上,再饒過他一次吧。
「胡說,我們才剛開始,哪里玩夠了!」
「那你們還想怎樣?」
「把你們救上船的人再扔回湖里頭去!」
真是不知死活的家伙!
「如果我說不呢?」
沒想到滿兒竟敢說不,那些年輕人著實愣了一下,一時不知如何回答才奸,當即回頭去詢問弘昌,後者好整以暇地輕啜一口酒,再低聲說了兩句,那些年輕人馬上又高高在上起來。
「貝子爺說了,給你們一炷香時間,倘若你們不肯把那些人扔下湖,我們的船就要撞翻你們的船!」
聞言,剛被救上畫舫的那二、三十個人不禁相互擁抱著放聲大哭,在他們以為就算不被扔下水,待會兒畫舫被撞翻了,他們照樣得落水,而這回落水之後,恐怕就沒有其他船只敢救他們上船了。
至于魚娘與大胡子則相對皺眉不已,不管他們打算做什麼,現在都不是時候,否則一定會連累畫舫上所有無辜的人;說要逃嘛,這邊才一位篙夫,怎麼也快不過人家好幾個槳夫,到底該怎麼辦呢?
滿兒忙叫佟桂安慰大家,自己拉著塔布到長楊旁去。
「告訴我,塔布,爺醉了,要如何叫醒他最快?」
塔布苦笑了。「奴才不知道,夫人。」
「說這什麼話,」滿兒不悅地瞪過眼去。「你跟著爺比我久,居然不知道這種事?該伺候爺的時候你都在睡覺打混嗎?」
「夫人啊,奴才跟了爺這麼久,從沒見爺醉過啊!」塔布委屈地道。
滿兒呆了呆。「怎麼可能?」
塔布低嘆。「爺的功力深,本就不可能醉,奴才自然沒見過。」
「胡說!那他現在又怎會醉了?」滿兒指住那個睡得流口水的醉鬼問——喏,「證據」就在那里!
「那就得問您了,夫人。」
「我?」
「夫人您是不是希望爺喝醉?」
「你怎麼知道?」滿兒驚訝地月兌口問。
塔布聳聳肩。「只有這個可能,是夫人您希望爺喝醉,爺才會讓自己喝醉。」
「我……」滿兒有點不好意思。「我只是心里想,也沒說出口啊!」
「夫人您想什麼何用說出口,爺向來都能從您的言行舉止里看出來呀!」
也沒錯,他總是知道她在想什麼。
滿兒想了一下,「好吧,那只好所有方法都試試。」說著,她蹲下去,先拿出最基本的叫人法用用看。「夫君、夫君,醒醒哪,夫君!」她一邊叫還一邊搖。
金祿的口水居然流到耳後去了。
好吧,這樣不行,換另一種。「夫君,醒醒,醒醒哪!」她揪起他的衣襟拚命甩來甩去。
酒氣沖天的腦袋宛如布女圭女圭的頭一樣搖來晃去,好像快斷了。
還是不行?
既然如此……「夫君,請醒醒!」端莊有禮的說完,一腳將他從長榻上踢下去,咚的好大一聲掉在地上滾了兩滾。
醉鬼繼續打呼嚕。
「他是死人嗎?」滿兒不敢置信地瞠大眼。「好吧,那就……塔布,把你家爺扔下湖里去!」
塔布驚駭地喘了好大一口氣。「夫人,這……這不好吧?」
「不然怎麼辦?難道你有更好的方法?」滿兒反問。「別忘了,人家的船就要撞上來了喲!」
魚娘與大胡子從頭看到尾,看得面面相覷,此時終于忍不住上前來。
「夫人,喚醒你家相公又有何用?現下先考慮如何在船被撞壞之後,保全大家的性命才是要緊吧?」
滿兒唉了一聲。「只要能叫醒我家相公,船就不會被撞翻啦!」
魚娘與大胡子疑惑地相對一眼。「夫人確定?」
滿兒重重點頭。「確定。」
「那麼,夫人,」大胡子說︰「老夫能讓你家相公醒過來,但不能讓他酒醒,這樣也行嗎?」
「行、行,」滿兒驚喜地連連頷首。「醒過來就行了,醉著沒關系。」
于是,大胡子請塔布和滿兒先將金祿扶起來趴在船舷,然後在金祿背上點了幾指,再一掌拍下,金祿便嘔的一下開始吐起來。
好半晌後,他才申吟著停止,輪到那些被救上畫舫的人開始尖叫。
「撞過來了,他們的船撞過來了呀!」
滿兒抬眼一看,樓船果然撞過來了,她下意識也跟著尖叫。
「快點,夫君,他們的船要撞……」
話還沒說完,只听得轟然一聲巨響,樓船好像被雷公拿支大鐵錘猛捶了一擊似的,那足有三層的樓幾乎全塌了,船上的人一半掉下水宛如落水狗似的啪啪啪亂拍水——就像先前被他們打翻船落水的人一樣,另一半人在甲板上跑來跑去,驚慌失措的大叫,倉皇得仿佛垃圾堆里被追打的耗子。
自然,樓船也不再前進了。
這突發的狀況看得那些被救上畫舫的人錯愕得目瞪口呆,魚娘和大胡子更是吃驚不已,怎麼也沒料到那個看上去二十五、六歲卻依然純真無比的醉鬼竟有如此高絕的功力-
著眼,金祿慢吞吞地收回手,轉身搖搖晃晃東倒西歪的模回長楊上,再動作遲鈍地躺好姿勢閉上眼。
「為夫還要睡,請別再吵我,謝謝。」他口齒不清地喃喃道。
滿兒哭笑不得地跟過來。「夫君,你不是要找弘昌嗎?」
「唔。」
「他就在那條船上喔!」
金祿並沒有即刻予以回應,滿兒還以為他又睡著了,過了好一會兒後,那雙醉意仍濃的大眼楮才慢吞吞地又打開來,朦朦朧朧的。
「弘昌?」
滿兒點點頭。「對。」
眸中忽爾掠過一絲冷靨,金祿又慢吞吞地坐起來。「塔布。」
塔布上前。「奴才在。」
「去把那小子給我抓過來!」
當塔布飛身過去抓人時,滿兒倒了好幾杯冷茶給金祿喝,又叫佟桂擰毛巾來給他擦臉,好不容易終于讓他清醒了一點。
「娘子。」圓溜溜的眸子困惑地徐徐掃過船上所有人。
「嗯?」
「咱們船上為何多了這許多人?」
「還不是弘昌害的,」滿兒沒好氣地說︰「為了好玩就弄翻人家的船,我總不能見死不救吧?所以就讓他們統統上咱們的船上來了。」
「他們的船……」金祿望著魚娘和大胡子。「也翻了?」
「沒有,是他們把人救到咱們船上來的。」
金祿頷首,不再多問。「娘子。」
「又干嘛了?」
「為夫好想吐,頭又暈,真的很難受啊!」金祿哭喪著臉喃喃訴苦。
居然撒起嬌來了!
「好好好,以後不要再喝醉了,嗯?」
「真的不用再喝醉了?」金祿可憐兮兮地眨著水汪汪的大眼楮。
滿兒險些失笑。「不用了!不用了!」
金祿頓時夸張的松了一大口氣。「謝娘子恩典!」
見他那副滑稽的德行,滿兒不由大笑,一面告訴大家可以放心休息,待會兒就會送他們上岸回家去了。
就在大家安心的陸續席地坐下來休息時,塔布抓著一個年輕人飛落在甲板上。
自那頭至這頭,年輕人那張嘴幾乎不曾停止的咆哮怒罵,然而當他的視線一個不小心落在金祿身上,狂吼聲猝然中斷,那張長得還挺端正的臉也因驚恐過度而扯歪了,旋即慘叫一聲,魂飛魄散地拔腿便逃。
「我說,弘昌,我現在頭痛得很,最好別讓我去追你,不然我會先打斷你兩條腿再說話,所以……」金祿揉著太陽穴,慢條斯理地說。「還是你自個兒乖乖過來吧!」
年輕人頓時一個錯腳狠狠地摔了一大跤,然後,苦著一張驚僵的臉,磨磨蹭蹭的考慮了老半天,終于決定遺是乖乖听話比較妥當,畢竟眼下他是在湖中央,也無處可逃,于是兩腿好像被綁上了千斤重大石似的拖呀拖的拖到了金祿面前。
「跪下!」
毫不遲疑地,年輕人立刻撲通一聲跪下,頭低低的,半聲不敢吭。
除了滿兒、佟桂和塔布之外,其他人再一次張口結舌地看傻了眼,包括另一條船上的那些紈-子弟。
金祿繼續揉太陽穴。「告訴我,小子,誰讓你出來的?」
小子?
兩人看上去一般年歲,他竟然叫那個年輕人小子?
眾人疑惑地面面相覦,而那個年輕人則瑟縮了下,還是不敢吭聲,腦袋垂落得更低了。
「你自個兒跑出來的?其實那也不關我的事兒,倘若不是你阿瑪請我幫忙,我才懶得理你。不過呢……」金祿展臂環住滿兒。「瞧見沒有?這是我的寶貝娘子,內城里哪個不知我拿她當心頭肉,捧在手心上疼惜猶嫌不及,你卻撞翻了她的船,害她差點淹死,更該死的是,你撞她一次船不夠,居然還想撞第二回。說,我該如何處置你才好?」
年輕人開始簌簌抖索。
「不說?那就由我來決定,我想……」金祿很認真地考慮一下。「索性要了你的腦袋吧,你認為如何?」
話聲甫落,年輕人突然咚咚咚磕起頭來。
「饒了我吧!請看在阿瑪面上饒了我吧!我下次不敢了!真的不敢了!」
「你阿瑪死了。」金祿淡淡道。「即便他沒死,我也從不看任何人的面子!」
「那……那……」年輕人驚恐地眼珠子亂轉。「頡娘……」
「你沒听清楚麼?我說我從來不看任何人的面子!」
「可……可是皇上……」年輕人臉色發白,兩排牙齒開始打架。
金祿輕哼。「別以為皇上還會為了你阿瑪而顧著你,告訴你,你阿瑪的位子已交給了弘曉去坐,連寧郡王的位子也給了弘皎,皇上給你阿瑪的夠多了,就算我摘了你的腦袋,皇上也不會說什麼。」
聞言,年輕人不禁絕望地痛哭起來。「饒了我吧!求您饒了我吧……」
剛剛還威武雄壯,囂張得不得了的人,這會兒卻像個孩子似的放聲嚎啕大哭,看得大家伙兒不禁驚愕地直發愣。
「那我呢?看不看我的面子?」一側,滿兒突然打岔進來。
金祿蹙眉側過眼來。「娘子,-這是……」
「他很可惡,但是……」滿兒兩眼祈求地瞅著他。「他額娘也很可憐啊!」
金祿沉默一下,然後輕輕嘆了口氣,「好吧,看在娘子-的面子上,就饒過他這一回,不過……」雙眸又轉回去注定年輕人。「小子,先給我跳進湖里去清醒一下你的腦袋,沒讓你出來就不準出來,听見沒有?」
「听見了!」
年輕人喜出望外地又磕了一個頭,一邊擦淚抹鼻涕,一邊乖乖跳進湖里去作鴨子,但金祿好像仍不太滿意地搖了一下頭,旋即又定住,申吟著捧住腦袋。
「為夫要死了!」聲音淒慘得好像真的要掛了。
滿兒噗哧失笑。「好好好,你再睡一下吧,睡醒了就不會這麼難受了!」
話落,她欲待起身離開長榻,好讓金祿躺下來,誰知金祿卻抓住她不讓她起身,還旁若無人地躺下來把腦袋枕上她的大腿。
「一步也不準離開!」他的視線有意無意地朝魚娘與大胡子那邊瞥去。
「可是我還要……」
「一步也不準!」
驚異于他語氣中的嚴厲,滿兒察覺到一定有什麼不對,于是溫馴地應允了。
「好,我一步也不會離開。」
金祿方始安心地闔上眼。「塔布。」
「奴才在。」
「靠岸後立刻去把李衛叫來見我。」
「是,爺。」
這會兒,大胡子、魚娘與那些被救上船的人都明白了,不管金祿是誰,他的身分地位定然比固山貝子更高。
片刻後,金祿又呼吸平穩地熟睡了,滿兒方才壓低嗓門吩咐塔布。
「塔布,扔條繩子給弘昌吧,免得他淹死了,然後咱們可以靠岸了。」
這個中秋夜,可真是她長這麼大以來經歷最「熱鬧」的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