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可以改變很多事情,包括讓一個青澀的年輕人變成一個處事圓融、世故的商人。
不過五年的時間,黎柏淳已從廣告公司的小業務晉升為總經理,另外還開了家規模不小的印刷廠,專門承接公家單位的業務,業積穩定且持續成長,儼然成為行情看漲的黃金單身漢。
他目前這成就,應該是當年嫌棄他毫無所成的前妻始料未及的吧?黎柏淳凝著高樓窗外的夜景,有感而發的暗忖著。
其實他很清楚,自己今天之所以能有這個成就,絕大部分和五年前被前妻狠狠刺激一事有密切的關聯。
如果不是她惡言相向、恥笑他只是個小業務,他或許不會為了爭一口氣而在工作上日夜打拚,無非是想有朝一日能在她面前揚眉吐氣,甚至能在遇到她的時候,狠狠地嘲諷她一番——
那樣或許不夠紳士,但他就是吞不下那口氣。
不過老實說,這五年來,他受的氣也差不多煙消雲散了,他累積了雄厚的財力,買了豪宅,有能力給自己和父母兄弟過最優質的生活,但並沒有因此而比較好過,對于前妻美捷,他仍感到遺憾。
這些年來他夜夜不得好眠,每每一進入夢鄉,前妻的身影便會毫無預警地出現在他夢里。
她臉上掛著如往常般的淺笑,沒有針鋒相對,也沒有分離前冷酷的面貌,一切的一切就像他們不曾有過任何不愉快一樣,那麼的幸福美好──
結婚之初剛搬來台北時,每天下班她都會為他放好洗澡水,等他洗掉一天的疲累後,就會有一桌熱騰騰的晚飯等著他……
那時的日子實在很美好啊!直到現在他還是常常想起當年那段幸福的時光……
「柏淳?你還沒下班啊?」徐靜芳推門而入,發現他站在落地窗前沈思,不由得愣了下,神色復雜地站在門邊。
黎柏淳回過頭,一見到徐靜芳,便扯開笑臉。「對啊,怎麼了?妳準備下班了嗎?」
徐靜芳是他老板的女兒,從他當小業務的時候,徐靜芳就特別照顧他,還經常「偷渡」一些利潤較高的案子給他,所以他才能升遷得那麼快。
一個女人會對男人這般用心,無非是欣賞對方的才情、對對方有意思才會這麼做,連同事們也都私下取笑他長得帥、才情好,才會受到老板女兒的青睞。
不過,對于徐靜芳的心意,他一開始根本沒發現,直到美捷和他離婚後,靜芳的態度越來越明顯,他才漸漸明白她的心意,但他對她卻一點意思都沒有。
不僅是徐靜芳,連比她更美、更NICE的女人都無法令他心動。
有時他甚至會懷疑自己是不是性無能,不然早就沒有婚姻羈絆的他,為何看任何女人都不會沖動,這五年來甚至過著如僧侶般無性的生活。
或許徐靜芳就是受不了他這麼無動于衷吧?幾年下來她似乎看開了,不再對他獻殷勤,也交了男朋友,兩人恩愛得緊,也令他大大地松了口氣,終于能將她當普通朋友對待。
「對啊,下班前來看看你怎麼還沒走啊∼∼」徐靜芳瞧著他,莫名忐忑地扯扯嘴角。
「因為這里樓層比較高,夜景比家里的好看,所以嘍!」其實,對他來說在家里或公司都沒什麼差別,反正回到家也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對不起。」隱約看穿他的思緒,徐靜芳握緊拳頭,猶豫半晌,終于忍不住開口道歉。「都是我的錯。」
「……妳干麼這麼說?」他錯愕地望著她,眼里充滿了疑問。
「你不想回去是因為家里只有自己一個人吧?」徐靜芳紅著眼眶,凝著他輕訴。
這不是一個如他這般年紀的男人該有的反應,他應該更意氣風發一點、更開朗霸氣一些,但他卻只是常站在窗邊沈思。
再過不久,她就快結婚了,在自己即將得到幸福的此刻,卻見到他如此落寞的模樣,這牽動了她心里某一根罪惡的神經,逼得她必須要向他坦白什麼才能釋懷。
「那是我個人的問題,根本和妳無關,妳干麼道歉?」她是不是哪里弄錯了,干麼為了他孤家寡人一事道歉啊?
「其實有件事我一直沒對你坦白……」徐靜芳吸吸鼻子,繼續說道︰「五年前,我因為喜歡你,所以做了一件令自己後悔終生的事……」
她原本打算這輩子都不將那件事說出來的,但看柏淳常這樣望著遠方沉默不語,她看在眼里,罪惡感老是充塞在心底,日日夜夜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她從沒將自己做的缺德事說給別人听,連最親密的家人都不知道。
因為她不敢,也沒那個臉說啊!
但現在的情況讓她的罪惡感瞬間爆發,她願意把事情說出來,希望能得到他的原諒及釋懷,別再這麼消沈下去了。
黎柏淳越听越迷糊,眉心漸漸蹙起。
「那時我年輕氣盛,心想以自己的身家背景可以給你更好的未來,所以我瞞著你找上你太太……」她顫巍巍地說道,因為心虛,所以聲音壓得很低,但黎柏淳還是清楚地听到了。
他不敢置信地瞠大雙眼,當場愣在那兒。
這是他從沒想過的可能,靜芳竟然找過美捷?!他完全不知道!
「妳去找她做什麼?」他一時無法消化這個訊息,喉嚨像卡了個大魚骨,低沈地問道。
徐靜芳舌忝了下干裂的嘴唇,一臉惶恐地說道︰「我請她想清楚,如果她願意主動離開你,我會盡我所能的給你最好的資源,讓你飛黃騰達——」
黎柏淳震驚的狠抽了口氣,一股火氣直沖腦門,他沖上前去攫住徐靜芳的手臂,用力大到幾乎讓她痛叫出聲。
「妳說清楚,什麼叫做如果她願意主動離開我?妳竟然拿這種事來威脅她?!」難道……五年前美捷之所以要離婚,就是因為這女人到她面前亂嚼舌根?
「那不是威脅,我並沒有逼她答應!」徐靜芳有點被他的反應嚇到,吞吞吐吐的,差點沒哭出來。「因為我、我當時真的很喜歡你……」
「這樣叫做喜歡我?!」
他整個腦袋亂成一團,氣得聲音都在發抖了。「妳到底知不知道那是破壞人家家庭的缺德事?」
天啊!怎麼會有這樣荒謬的事發生在他身上?更可怕的是,靜芳還是他如此信任的朋友!
萬一……萬一美捷真的是因為這個理由才說出那些傷害他的話,逼得他氣急敗壞,答應離婚的話,那他該如何饒恕自己才好?
他此刻內心的激動,絕對不是三言兩語可以形容的!
「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徐靜芳哭成淚人兒,臉上花花綠綠的化妝品全混在一起,看來有點恐怖。
「妳以為一句對不起,就能彌補我破碎的家庭嗎?」他的聲音從齒縫間迸出,咬牙切齒的低吼道。
「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她哭個不停,知道自己除了道歉外,什麼忙也幫不上。
「妳——」見她哭得肝腸寸斷,黎柏淳縱然心痛,也不好再苛責她什麼,畢竟她這些年來是如此情義相挺,而自己也不能給她任何報償。
他暗嘆一口,也只能認了。
「算了,過去就過去了,無須再提。」
「柏淳……」徐靜芳還想再說些什麼,但他大手一揮,打斷她欲說出口的話語。
「不好意思,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既然得知謝美捷有可能因為「不正常」的緣由才離開他,黎柏淳自是不可能坐視不動、知而不為。
之前他之所以不曾找過美捷,是因她當時的態度太堅決,話也說得夠絕,他才會認為兩人已不再有復合的機會,所以這五年來都不曾尋找過她。
很顯然的,他錯失了尋找她的最佳時機。
找人這種事,越早處理找到的機會越大,現在都過了五年,他只好打電話到她娘家詢問,結果自是被奚落了一番,也沒得到任何關于美捷的消息。
他並沒有因而不開心,反而更覺得自己是個失職的丈夫,于是他找了無所不能的征信社幫忙,果然在一個禮拜內便得到美捷現在的消息,包括人住在哪里、在哪邊上班等。
不過,看完征信社回傳的資料後,他感到有點訝異,沒想到自己竟然和她離得這麼近,近得身處同一個城巿都不曾相遇。
但戀愛秘書是什麼東東?他到現在才曉得戀愛這種東西還可以當作生意來經營,倘若他沒有找征信社,恐怕找到死都找不著。
他在戀愛秘書公司樓下停好車,一踏進戀愛秘書公司,便對坐在櫃台的接待小姐說明前來尋人,並報上美捷的姓名,接待小姐對他笑了下,要他在門口稍待。
他探看了下大廳,發現有不少年輕男女在其間走動,有些女性甚至還對他投以愛慕的眼神,他挑了挑眉,不為所動。
不消多時,一名女子走了出來,黎柏淳旋身和女子打了個照面,只見那名女子倏地打了個寒顫,轉身就想往辦公室里跑——
「美捷!」黎柏淳其實不很確定那是他的前妻謝美捷,因為她看起來和以前不太一樣,臉上化了點淡妝,增添了些許粉女敕光采,不過,這女人一看到他就跑,五官又和前妻有幾分神似,因此他不假思索地拔腿,沖上前去扯住她的手臂。
「別這樣拉拉扯扯的……」謝美捷心口一提,反手想推開他的手,可是他的力量好大,大得讓她無法撼動分毫。「放開我,這樣很難看。」
都怪她太疏忽,完全沒想到前夫會來這里找她,導致適才一見到他,心口一慌,遲疑了下才來不及逃躲。
但是……
他為什麼會來找她呢?
他應該……和徐靜芳結婚了吧?
想起那個可能,她的心狠狠地抽痛了下——謝美捷啊謝美捷,妳還真是個超級沒用的女人,竟然到現在還會為他心痛,實在是笨到了極點啊∼∼
「妳不跑我就不會拉妳,除非妳先保證妳不跑。」感覺到她的推拒,原本想好好跟她談的黎柏淳也火了,硬是和她唱反調,將她扯入懷里。
「黎、柏、淳!」謝美捷懊惱地扭動著身體。
「怎麼了謝姊?需要幫忙嗎?」接待小姐見謝美捷似乎遇上了困難,急忙前來關心詢問。
「不……沒、沒事。」她臉色一變,扯起嘴角笑了下,欲息事寧人。
天啊∼∼是天要亡她嗎?在這種狀況下,她怎麼可能和他有所爭執?!
她在戀愛秘書公司擔任戀愛咨詢師,工作是教導時下未婚男女如何談戀愛,不管是談話技巧、服裝儀容等,進而讓單身男女互相吸引、追求到自己心儀的對象。
由于這個行業目前很夯,大廳里來了十幾個急欲尋求協助的會員,現下她要是和他在大廳里拉扯,怕是會讓公司里的會員沒了信心——自己對男女之間的事都處理不好,怎麼能說服會員她有幫助他們的能力?所以她只能故作沒事。
「可是這位先生……」瞧他的手還緊摟著謝姊的腰呢!
「他……他是我的舊識,跟我有點誤會,沒關系的。」謝美捷的額上滑下三條黑線,硬ㄍㄧㄥ在那兒。
「這樣啊,那我想謝姊最好到辦公室里談,不然……」接待小姐面有難色地睞了眼人來人往的大廳。
「好,那小晴,這里就先交給妳了。」謝美捷要小晴看顧好大廳里的會員,好讓她進辦公室和黎柏淳說個清楚。
「OK!」小晴爽朗的答應了。
謝美捷抓著黎柏淳的手臂,像有鬼在身後追似的,快速閃進她的辦公室里,順道將門上的掛牌轉成「請勿打擾」。
「好了,你今天來找我有什麼事?」她將他推進門,然後背抵著門板,大大地喘了口氣。
「我想妳欠我一個解釋。」相較于她的緊繃,黎柏淳彷佛在看戲般輕松,一雙眼打量著她的工作環境,身體倚著她的辦公桌說道。
環境還算雅致清爽,和以往一樣,東西的擺放、陳設都有她的調調。
她怔了下,臉部表情突然戒備了起來。「我欠你什麼解釋?」
「需要我提醒妳嗎?當然是有關我們的婚姻。」他的視線回到她臉上,那化了點淡妝的臉龐,比離婚前還美。
利落的短發有著現下OL干練的形象,大大的眼里有著水亮的光芒,小巧的鼻管下是誘人的紅唇……
真不公平,這些年來他吃不好、睡不著,她卻像沒事人一樣,甚至比以往更明媚動人,真是太不公平了!
「五年前就已經解決的事,為什麼還要提起?」她的紅唇不自覺地顫抖了下。
「真的解決了嗎?」他走到她面前,居高臨下地低頭審視著她,聲音雖輕卻透著不容忽視的危險。「為什麼妳從來沒跟我說,徐靜芳找過妳的事?」
謝美捷雙目圓瞠,無路可退的她幾乎想挖個地洞鑽進去,讓自己消失在他面前。
「那那那……那是……」謝美捷驚訝到不知該如何回應,一出聲,竟結巴得厲害。
「是什麼?」他微微瞇起眼,弓起食指輕觸她粉女敕的臉頰,不放過她臉上任何一絲細微的線條。
「那只是個誘因,事實就是我對你說的那樣。」她咬了咬下唇,不肯承認自己是因為徐靜芳開出的條件而向他提出離婚。
不過,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呢?他應該和徐靜芳結婚了,搞不好還有了下一代,她沒道理在這時候翻盤,那不僅對現實一點幫助都沒有,還有可能會破壞他的新家庭。
況且,當年她都可以默默地離開,現在當然也可以。
只要她說什麼都不承認,他就不會去追究當年的真相,自然也就不會影響到他和徐靜芳幸福的婚姻,因此她選擇沉默,把事實擺在心底。
「妳那時怎麼說來著?嗯?」他佯裝記憶力不好,思忖著當時她傷人的話語,然後做出恍然大悟狀。「喔對,妳說我們個性不合,說我賺的錢太少,買不了房、不能生小孩來養是吧?」
謝美捷閉了閉眼,不願答腔。
「妳知道嗎?現在我已經是一家印刷公司的老板了,在原公司也升到總經理,雖然不算大富大貴,但還過得去,這樣妳還會覺得我配不上妳嗎?」他勾起壞壞的嘴角,努力讓自己裝壞,但眼里的酸楚已然泄漏出他的言不由衷。
「恭喜你……」她避開他的眼,既為他感到開心,又為自己感到些許委屈,因而漏看了他眼里的真實情感。
這不是當初她離開他時希望得到的結果嗎?那現在干麼難過?笨死了謝美捷,妳該為他開心才對,對,應該要開心啊!
「妳想對我說的就只有這句話嗎?」他的心口抽痛了下,听不到自己想听的話,胸口悶得難受。
「是。」她頷首,感覺鼻頭一陣酸。
他已是徐靜芳的丈夫了,就算她心里的思緒再復雜又有何用?畢竟那是她自己的選擇,根本怪不了別人。
鈴!
她辦公桌上的電話突然響了,她趕忙繞過他,沖到辦公桌前接起電話。
「林先生?你好,嗯,不好意思,我今天晚上已經有約了喔。」她臉上立刻堆起笑容,對著電話那頭的人軟聲說著。
黎柏淳冷眼看著她和別的男人的對話,胃部不舒服地翻絞著。
原以為經過這麼多年,自己對她的感情應該已經淡了,但沒想到只是看到她和別的男人通電話,他胸口就一陣悶,難受得不得了。
她怎能在這麼多年之後,仍對他擁有那麼大的影響力?如果不是她那麼自作聰明,他倆也不會落得如今勞燕分飛的地步了,真是越想越讓人生氣!
「那就先這樣了,好,掰掰∼∼」謝美捷好不容易結束通話,才一掛掉電話,電話就又響起,她的手還來不及放開話筒,又急急忙忙地接起。「喔,何先生啊……約下禮拜嗎?我看看行事歷喔……」
該死!約她的男人已經多到要用行事歷來登記了嗎?黎柏淳一股火氣沖上腦門,眼前一黑,在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時,已然搶過她手上的電話掛上。
「……你干麼啊?竟然掛我的電話?!」謝美捷傻眼,不曉得他怎麼會變得如此野蠻。
「是跟我談重要,還是跟電話里的男人談重要?」他突然耍起小孩子脾氣,計較了起來。
「當然是跟電話里的男人談比較重要!」謝美捷氣惱他的無理取鬧,他知不知道他這麼一鬧,她的工作都要亂了。
「妳!」黎柏淳柔順服貼的黑發差點被她激到全數豎直,怒氣攻心之下,他瞟見桌上有筆,不假思索地拿起,在她的行事歷上畫了個大叉。
「從現在開始,妳行事歷上的時間我全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