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愛過後,湯靖芙還是沒能陪伴田家長輩一起晚餐。
才穿戴整齊,就被田漢威抓著往外跑,說是和朋友有約,她只得滿臉歉意地向長輩們點點頭,面對他們似笑非笑的曖昧笑容,她不由得埋怨起田漢威的急色。
「怎麼都不說話?」她坐在車里安靜無聲,待停紅燈時,田漢威體貼地問道。
「沒什麼太重要的事,要說什麼?」即使心里有氣,她仍習慣性地往旺里吞,沒打算向他抱怨。
「媽身體好點沒?過幾天我會抓時間過去看她。」他不是沒將何美香的病放在心上,只是這陣子真的太忙了,必須等到渡假村的進度步上軌道,才有時間去醫院探望何美香。
「好多了,臉色紅潤許多,氣色也比以前好。」這點,她是感激他的。「但是依媽復原的程度,我不確定她什麼時候可以出院……」
媽出院之後怎麼辦?難道一樣搬到田家住?!這似乎有點奇怪,所以她認為還是拿出來問他的意見比較好。
田漢威愣了下,適巧紅燈轉綠,他踩下油門讓車前進。「你認為呢?」
「我就是不知道才問你啊!」噘起嘴,她嘟嘟嚷嚷地叨念著,小聲沒讓他听見。
「你說什麼?」他自然听不清楚,微蹙眉心問道。
「我說我想找份工作,感覺自己還有點用處。」家里根本沒有她可以插手幫忙的地方,她每天的行程除了醫院還是醫院,她不想再將自己逼死在這樣單調的生活里,她想要有點變化,好讓自己稍微喘口氣。
「你在說什麼話?」他失笑,全然無法理解她的想法。「在家里當少女乃女乃不好嗎?」
一堆女人妄想嫁入豪門,為的就是讓自己變成雍容華貴的少女乃女乃,這會兒天上掉下來的福氣落在她身上,她竟還想要去工作?!嗟!
是啊,哪個女人不想當個衣食無憂的少女乃女乃?問題是,她這個少女乃女乃的頭餃又能維持多久?明明清楚這段婚姻是自己強求而來,哪天會突然夢醒都說不定,她怎能放任自己耽溺下去?
她知道他對自己好,即使到了那天,也未必會讓她孑然一身離開,但沒有人能斷言,事情能像想像中那般完美,她只有選擇未雨綢繆。
無措地把玩自己的手指,心頭的隱憂她說不出口,況且就算說了,他也未必會懂。
「靖芙?」沒听見她的回答,他兀自訴說自己的想法。「不是我不讓你去工作,你想想,還有媽要照顧,哪有時間工作?」
若要他請看護也行,問題是她能放心嗎?
「我想……如果我能在醫院找到適合我的工作,這樣我既可以照顧媽,又可以兼顧工作,這樣不是很好嗎?」她想了好幾天了,想來想去,她還是認為這是她目前最可行的工作方式。
「你會不會太天真了點?」就算在醫院里工作好了,哪有人家付錢,還能讓她兼顧到母親的看顧?他不禁笑著搖了搖頭。
「後!你笑我!」人家很認真的說,他怎麼可以這樣吐她槽?
他忍不住哈哈大笑。「這樣好不好?如果你真能在醫院里找到兩者兼顧的工作,那你就放手去做,嗯?」
他不是個獨裁的男人,不過也不允許手下的人做事馬虎,如果院方願意提供這種機會,他倒是不排斥讓她去試看看。
靖芙驚喜地看著他,手心因興奮而冒汗。「嗯!」
「走吧,他們應該已經到了。」很快到達目的地,見她還愉悅地揚高嘴角,他將車停好,寵溺地催促她下車。
果不其然,他們一出現,立刻接收到包廂里所有人的噓聲,似乎對他們的遲到頗為不滿。
「有沒有搞錯,已經約很晚了還遲到?」頭一個發難的便是老愛和田漢威斗嘴的屈允堯,他用筷子敲著桌面,怕人沒注意到他似的。「我說新出爐的新郎倌,干什麼去啦?拖這麼晚!」
湯靖芙無措地躲到田漢威身後,一張臉紅得像剛煮熟的蝦子。
老天!他們不會是知道了什麼吧?不可能!關在房里的事,他們怎可能知道?!
「喂,明知人家是新出爐的新郎倌,該干什麼、做什麼,還犯得著你提醒嗎?」音量頗大的施呈勛笑道,惹來他身邊的傅雁南一記白眼。
靖芙緊張地揪緊丈夫的襯衫,嘴角微微抽搐。
天啊!听來他們真的知道了他們的「好事」,嗚嗚嗚……好丟臉喔!
「來啊小芙,別理他們那些臭男人,過來我這邊坐。」樂樂拍拍身邊的位置,熱情地招呼著。
「坐什麼坐?人家要坐也要坐老公身邊,能坐你身邊的只有我。」呂宗翰沒好氣地敲她一記,獨佔欲十分明顯。
「喂喂喂,道德點,別在單身漢面前打情罵俏,OK?」屈允堯故作慍惱地撇撇嘴。單身漢活該被欺負喔?不拖個人下水怎行!「你說對不?岳軍。」
一直沒出聲在一旁笑听朋友打趣的項岳軍,每每就是這樣莫名其妙被點名,他滿臉無辜。「又關我什麼事了?你別老是扯到我這行不行?」
「好了你們,我們兩個還沒吃飯,給不給吃啊?」撫著早已咕咕叫的肚皮,田漢威為湯靖芙拉開椅子,體貼地「伺候」她入座。
「喔耶耶耶!」天天在男人堆里混的傅雁南霍地怪叫了起來,用力拍打老公的肩膀。「你學學人家嘛,對老婆多體貼,你都沒幫我拉過椅子!」
「喉∼∼大獅,被老婆埋怨了厚?」樂樂笑嘻嘻地落井下石。
「呃……」這下惹得靖芙更為尷尬,一時間她仿佛成為女人羨慕的女王,男人的眼中釘,渾身戒備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你們幾個給我收斂點,嚇壞我老婆,當心我一個個拿你們開刀。」厲眼一掃,連好友的女人也不放過。
「哇∼∼好帥喔!」韓樂樂雙眼冒出心形,全然不在乎地在呂宗翰面前對其他男人放電。
「咻∼∼酷斃了!我怎麼不知道漢威這麼酷?早知道就不嫁你了,其實漢威也不錯耶!」傅雁南跟著起哄,兩個女人的反應立即引起所有男人的嘶吼。
「見鬼了!他有比我好?!」施呈勛猛然攫住自己的妻子,拚命將她往身後藏,就是不讓她多看田漢威一眼。
「你是想把我氣死是嗎?論才情、論長相,我哪一點比不過那個姓田的?」斯文的呂宗翰目露凶光,體內的野性瞬間爆發。
「,說話得憑良心,我哪一點不好?」輸人不輸陣,田漢威可是很有自信的,當場對兩頭公獅嗆聲。
這一嗆不得了了,施呈勛和呂宗翰不由分說地沖上前去,霎時,三個穿著體面的男人像野獸般扭成一團。
「呼呼∼∼老公加油!老公加油!」
「不準輸啊!加油!」韓樂樂及傅雁南這兩個禍首相視而笑,惡質的在一旁當起啦啦隊,並不忘對早已呆愣的湯靖芙擠眉弄眼,現場氣氛瞬間沖上頂點。
啊!怎會這樣啦?!
湯靖芙呆滯地望著交纏的三個大男人,耳邊充斥著樂樂及雁南的吆喝和加油聲,月兌離現實的荒謬感沖上腦袋,竟讓她不覺輕笑出聲——
有這麼嚴重嗎?原來要挑釁男人是這麼簡單的事啊!不知不覺地,她握緊小手,暗自為丈夫加油。
「三個瘋子,為了幾句話就大打出手,到底是不是兄弟?」屈允堯好笑地看著難以介入的戰局,在一旁納涼地啜飲小酒。
「女人,果然是禍水。」惜字如金的項岳軍揚起笑意,終究忍不住應了句。
「那可不?」
微涼的夏末夜晚,熱騰騰的戰局,何時方休?
原來打架也是男人培養情誼的方式之一,經歷過那粗蠻的一夜,湯靖芙總算稍稍了解男人這種「東西」的行為模式,並感嘆世上無奇不有,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
她依舊周旋在醫院與田家之間,卻發現自己似乎經常遇上某個穿白袍的身影。
偶爾,跟醫生談談母親的病情,偶爾,去拿藥的途中,偶爾……不斷的偶爾之下,湯靖芙經常在醫院的各個角落里,不經意地巧遇歐比康,而每次見到他,總讓她直想發笑,沒來由地想發笑。
該是他那太過「可愛」的名字所賜,歐比康,噗!
「奇怪,你怎麼每次看到我都在笑?」歐比康不自覺地模模臉,雖不是長得很帥,但也沒到可笑的地步,她到底在笑什麼?
「沒啊,天氣很好,所以心情好,自然就會笑。」像現在,一個穿白袍的醫生竟拿著鏟子在花圃里東挖西挖,像里頭埋了什麼寶貝似的,搞得全身像由泥坑里爬出來,怎不教人覺得好笑?「你在挖什麼?」
「挖寶藏。」歐比康一臉正色,半點都沒有開玩笑的意思。
「啊?」湯靖芙腦袋有點當機,懷疑在這不算舊的醫院大樓里,真會埋著在圖畫書中才有的寶藏嗎?不可能的吧?!
他陡地沒頭沒腦地問︰「湯小姐,你幾歲了?」
「我……二十五,怎麼了嗎?」她突地感到些許不安。
「二十五歲竟還相信這世上會有寶藏?早被建築工人挖光了。」咧開白燦燦的牙,歐比康毫不掩藏自己的嘲笑之意。
湯靖芙脹紅了臉,完全沒料到他會這樣直接取笑她。
「對不起,我沒什麼惡意,只是在翻土有點無聊,跟你抬拾杠。」這女孩很有趣,雖然每天在醫院里穿梭,但很少會見到像她這般隨時滿臉笑容的人,這讓人感到如沐春風,尤其在巧遇她的當口,心情特好。
「是我自己笨,不關你的事。」時值夏末,迎面吹來的風帶絲涼意,她得幫母親帶條薄毯,以免她孱弱的身子再受寒。「對了,你在醫院工作很久了嗎?」
她每天都在醫院里消耗掉大部分的時間,或許醫院里會有職缺,即使是短期的也行,她可以多少掙點收入,萬一將來有個什麼變化才好打算;何況她已得到漢威的同意,要是真能掙個工作可就圓滿了。
歐比康的眸閃了閃,他低下頭繼續翻土。「還可以,有事嗎?」
「沒什麼太特別的事,我只是問問看,這醫院有沒有缺人,臨時工或打掃的都可以,我想找份工作。」她誠懇的說明。
「你?」訝然地抬起頭,他顯得頗為驚訝。「你以前做什麼工作?」這女孩穿著價值不菲,他原以為她是有錢人家的小姐,沒想到她竟會開口要求工作?!出乎他意料之外。
「我以前是郵局的辦事員,但現在辭了。」她揚起一抹苦笑。
「嗯,住院的是你的……」
「媽媽,我媽住院療養,我在這里照顧她。」她沒隱瞞地坦言道。
他點點頭。「怎麼不再考公家機關?穩定度比醫院高得多。」
「我不確定會不會搬離台北……」抬頭看著天空,她對未來有太多的不確定,她當真不知道浮動的浮萍,到何時才會找到自己的根?
「你不是台北人喔?」听她這麼說,加上她說話時約略帶著點南部腔調,他大膽假設問道。
「旗津,我從旗津上來。」看看時間,她得去拜托護士小姐為媽媽換上新的點滴了,於是乎再度向歐比康請托。「歐醫生,可以麻煩你幫我注意一下嗎?」
「嗯,沒問題,你去忙吧,有適當的工作機會,我會通知你。」見她不時看表的動作,再笨的人也知道她還有事待辦,他理解地點了下頭,未曾停下手邊翻上的動作。
待靖芙走遠了,他才緩緩站起身來,凝著她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
回到病房,打點好何美香的點滴,意外地發生一段插曲——
「喂,是這間沒錯吧?」
「何美香……好像是這個名字沒錯啦!」
「吼!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麼叫做『好像』?」
刻意壓低的爭吵聲讓湯靖芙好奇地走出病房,只因隱約間听見母親的名字。
「樂樂、桃桂?你們怎麼來了?」兩位嬌客來訪,讓她好生意外。
「我們就听說湯媽媽住這里嘛,所以趁著出來采購花器時,順道來看看。」韓樂樂抱著漂亮的花束,一見到靖芙連忙交給她。
呼∼∼重死了!
「八百年沒來過醫院,還差點不知道怎麼走咧!」蔡桃桂露出燦眼的笑,不忘自嘲地補了句。「八成被劉姥姥附身了,真糟!」
靖芙讓她逗笑了,連忙請她們進病房。「媽,我朋友來看你了。」
「嗯?」何美香原本閉上眼假寐,听聞女兒的聲音遂睜開眼。
「伯母你好啊,我是韓樂樂。」
「我是桃桂,蔡桃桂,不是蘿卜糕喔!」桃桂的介紹詞總有特別的「笑果」,果然逗得何美香直發笑。
「你們是小芙在台北的朋友?」她原以為女兒過於文靜,不容易交到朋友,現在一見倒是安心不少。
「是啊伯母,我們是透過漢威跟小芙認識的,漢威沒來看你嗎?」唔,這醫院設備不錯的樣子,伯母應該可以在這好好靜養。
「有,來過一、兩回。」提到那優秀的女婿,何美香漾起一抹笑。「不曉得我們小芙哪世的福氣,修來漢威這個好夫婿。」
「媽!你怎麼說得好像我沒人要似的?」靖芙嬌瞠,不依地跺跺腳。
「瞧瞧,認識你們之後,小芙也會撒嬌了呢!」何美香打趣道,衷心希望這幾個可愛開朗的女孩兒可以帶出女兒開朗的性情,她實在太悶了點。「這孩子不怎麼開朗,希望你們能改變她的性子,免得悶出病來。」
「媽!哪有人這樣說自己女兒的啦!」靖芙赧紅了臉,霎時病房里歡笑聲不斷。
「伯母放心,沖著我們是小芙朋友的分上,我們一定會帶她好好玩,非把她藏在骨子里的開心挖出來不可!」桃桂拍著胸脯打包票咧!
「開心是藏在骨子里的嗎?我怎麼不知道?」樂樂涼涼地損了一句。
「呃……」桃桂額上冒出數條黑線,嘴角微微抽搐。
「桃桂來,讓伯母看看你。」兩個女娃兒她都看得仔細,何美香卻對桃桂「情有獨鍾」,她朝桃桂招招手,並讓靖芙幫她由病床上坐起。
「喔。」搔搔發,桃桂依言走了過去。「有事嗎,伯母?」
「我跟你說,孕婦得隨時注意自己的安全……」
「孕婦?!」不待何美香將話說完,樂樂及靖芙便迫不及待地驚呼出聲。
「不是啦,媽,桃桂她只是……比較圓潤一點啦!」昏倒!人家桃桂還是未出嫁的女孩子捏,媽怎麼說桃桂是孕婦?這話要是傳了出去,桃桂該怎麼做人?
「……是啦,伯母,你一定是看錯了啦!」夭壽喔!她每天跟桃桂相處在一起,沒道理連桃桂有了身孕都沒發現;雖然桃桂最近是胖了點,但胖並不代表懷孕咩,這伯母是不是該配副老花眼鏡了?
「怎麼可能?好歹我都生過兩個了,不可能看錯的。「這桃桂的肚子少說也四、五個月了,這兩個女娃兒眼楮可真鈍啊!「桃桂,你自己說,差不多四、五個月了對吧?」
「啊!」桃桂顯然被嚇了,圓瞠的眼、脹紅的臉,和樂樂熟悉的桃桂兩個模樣。「伯、伯母,我……」
「我沒惡意,只是提醒你孕婦要注意均衡營養,這樣才能生出胖小子。」奇怪了,有孕是喜事啊,她們到底為了什麼大驚小怪?
「四、五個月?」狐疑地發出低喃,似乎有什麼闖進樂樂的記憶,她若有所思地鎖住桃桂渾圓的肚皮,不由自主地想起一個尚稱熟悉的男人。
「沒、沒有啦,我、我怎麼可能懷孕?最近……只是胖了點,對,只是胖了點,不是像你們想的那樣!」桃桂冒出冷汗,結結巴巴、搖頭晃腦地否認。
「別說了,媽。」不忍心見桃桂這般尷尬,湯靖芙不著痕跡地拉拉母親的衣角,示意她別再提了。
何美香隱隱察覺自己似乎戳破了什麼,她不再開口,只是憐惜地望著桃桂。
就在病房里氣氛凍結的尷尬時刻,突然傳來敲門的聲音,靖芙忙跑去開門。
「湯小姐,我為你找到適合的工作了,病歷室有個職缺,時間較一般工作人員短,你還有時間照顧母親。」歐比康一確認工作有了著落,便興沖沖地跑來通知湯靖芙,卻發現病房里氣氛不太對,感到些許莫名其妙。
「小芙?你在找工作?!」又是一顆炸彈,炸得其余人等眼,包括何美香。「媽怎麼沒听你說過?」
「呃……」慘了,這下媽追問起來,她該怎麼回應才好?
歐比康聞嗅出一丁點不尋常。「你最好跟你母親商討清楚,可以的話,隨時都能上班。」交代完,便帥氣地轉身走人。
「,我看伯母跟小芙可能有事要商量,不如我們就先走了。」樂樂眼尖,忙拉著滿身大汗的桃桂準備離開。
桃桂扯開僵硬的笑,狗腿稱是。「對對對,我們還是趕快回店里,免得工讀生忙不過來……」
「你!」樂樂猛一轉身,眯起不懷好意的眼。「正巧現在在醫院,你跟我去婦產科掛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