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歐比康的來電,田漢威匆匆趕到醫院,臉色十分難看,幾乎可以用猙獰來形容,剛剛還在醫院大門口嚇壞一個孩子,害得他在入口處嚎啕大哭。
不曾停下腳步安撫受驚的孩童,他急速沖往歐比康告知他的病房。
這歐比康算是有心,將她安排在離何美香最遠的病房,沒讓何美香知道靖芙出了狀況,以免老人家因擔心而影響日漸康復的身體,對於這點,他不得不感謝歐比康的細心。
「靖芙!」不經敲門便沖進病房,見歐比康正坐在床邊模著她的發,一股火氣直沖腦門,他差點沒掄起拳頭開扁!
那姓歐的以為他在做什麼?她是他田漢威的妻子,容得著他踫的嗎?
「噓∼∼」歐比康以指比了個噤聲的動作,起身將他引到病房外。
「你就不能讓我先看看她嗎?」這男人未免欠扁得過分!田漢威咬牙切齒地低吼。
「先讓我把話說完咩,剩下來的時間就全都是你的了,何必急於一時?」皮皮地咧開嘴笑,歐比康顯然沒將他彰揚的怒氣放在眼里。
「我們認識嗎?我為什麼要听你說話?」他不明白一個好端端的人,怎會突然昏倒躺上病床?
忽地憶起她近日來的嗜睡,該不會是這醫院給她的工作太重,她承受不起才會出此狀況?他頓時沖動地揪住歐比康的白袍。
「你該死的派什麼工作給她?」
這家伙是吃了炸彈才來的嗎?滿嘴煙硝味,好臭!歐比康皺皺鼻子,相當不以為然。「嘿,先生,這似乎不關我的事吧?」
「怎會不關你的事?是你,就是你!介紹什麼狗屁倒灶的工作讓靖芙做,所以她才會累倒!」田漢威怒急攻心,不論是與不是,全推到這家伙身上就對了。
「拜托∼∼一堆人搶著要的肥缺,是小芙我才交給她的耶,別人我還不屑呢!」歐比康扯開他揪住自己白袍的大掌,微慍地順了順領口。「況且小芙是因為動了胎氣才會暈倒,關工作屁事!」
他才是搞不清楚狀況的那個人吧?敢在這邊跟他大小聲,也不想想這是誰的地盤?他活膩了他!
「胎……氣?!」田漢威猛地一震,整個人像泄了氣的皮球似地垮下肩膀。「你是說——」
「笨喏!這麼笨怎麼當人老子啊!」真是朽木不可雕也!歐比康輕嘆一口,無奈地搖搖頭,決心不再搭理這蠢男人,以免有損他的聰明智慧。
「等等!」就在歐比康轉身欲走之際,田漢威一把扯住他的手臂。「你知道我是……」靖芙的丈夫?那他剛看到的是什麼?這家伙明明模著靖芙的發,像極珍視地凝望著她,難道他看到的全是自己的幻覺?
「小芙肚里孩子的爸啊,不然還有誰?」歐比康真想敲開他的腦子,看看里頭到底都裝了些什麼狗屎。「我還知道讓小芙動了胎氣的,是個叫做金遙姬的女人,你自己看著辦。」問他為何要問金遙姬的名字,就是冤有頭債有主,自個兒去報仇吧!
「請再等一下!」逼家伙走這麼急做啥?他話都還沒問完咧!「听靖芙說,你很照顧她?」再露骨的話他也問不出口,怕是先傷了自己的心。
挑起眉,歐比康總算正眼瞧他,一臉了然。「喔∼∼所以你喝了一大缸醋,對我大呼小叫?」
田漢威脹紅了臉,一時語塞。
「小老弟,凡事要眼見為憑啊!」拍了拍田漢威的肩,歐比康像個看透俗事的老僧勸道︰「我之所以對小芙多了份關心,是因為她長得很像我那早逝的妹子,這叫移情作用,跟你想的關系八竿子打不著好嗎?」
田漢威擰起眉心,好久沒這麼被說教了。
「老婆啊,是娶來疼的,不管你們是因為什麼理由結婚,能在這輩子牽起紅線也是你們的緣分,要是不好好顧著這條紅線,恐怕是隨便就能扯斷哪!」歐比康意有所指地暗示道。
田漢威一愣,滿瞼狼狽。「你,到底知道些什麼?」
「我哪知道什麼?不過是小芙多少提及你和你的家人,其他全用猜的。」他當初可是修過心理學的醫學院高材生,高興的話還可弄個前世今生什麼的節目做做,只是他不屑而已。
田漢威眯起眼,擺明了不信。
「不信是吧?」對上他的眼,歐比康淺嘆一口,轉身又走,走了幾步,涼涼地丟了句——「哪,你就當我會觀天象好了,哈哈哈∼∼」
不知睡了多久,湯靖芙因月復部悶疼而幽幽轉醒。
床頭亮的不是她所熟悉的家用台燈,而是病房的長型燈管,正巧照在她的頭頂上。
她怎麼也住進病房了?驚疑之下,她想起身卻渾身軟綿綿,全然使不上氣力,只得疲累地轉動頭部,卻讓她在移動的過程里,發現坐在角落沙發里閉眼沈睡的男人。
一見到他,所有暫時失憶的昏厥前的景象全浮上眼前。她鼻頭一酸,想起金遙姬的囂張和他的背叛,不由得悲從中來——
他怎會在這里?難道他不知道她已經得知所有事情的真相,意圖再來這里佯裝體貼?她已經沒有東西可以給他了,該給的、不該給的,她沒一樣留得住。
倘若早知道他的溫柔體貼其實另有目的,她或許不會沈淪得這麼快,不僅身子給了他,連心都賠了進去!
要不是金遙姬的出現,或許她會像鴕鳥般忽略自己潛藏的感情……不,或者該說她懦弱,根本不敢承認自己的感情才是真;原來早在不知不覺中,她愛上這個有夫妻之實的假丈夫,金遙姬的出現,只是血淋淋地將事實刨開,讓她不得不面對罷了。
當她知道他接近自己其實另有目的,當地知道金遙姬是另一個擁有他的女人,那噬心的痛宛如喝了劇毒,一輩子一次都嫌太多。
夠了,人家說「甘願挑蔥賣菜,不願跟人公家婿」,她已經貪心地擁有他好一段時日,也在他和他家人身上得到許多溫暖,那已不是那一小塊地皮所能比擬的價值,一切就到此為止。
她可以和母親租個小套房,回復到以往略顯閉塞的生活,只不過旗津怕是回不去了……她根本不敢想像當經過渲染的八卦傳開之後,以往熟識的鄰居朋友們會怎麼看待她?索性就別回去了。
抬起手,大膽咬牙拔掉點滴,她不舍地再看田漢威一眼——
淚水模糊了她的眼,就像沒戴隱形眼鏡那般,她始終看不清他的真面目,如同他深沈難懂的心思。
那縝密的計劃、精準的算計,單純如她,怎堪讓他戲耍於股掌之間?將她賣了,她還幫他數錢呢!
咽下喉管里的澀意,她扶著床沿艱困起身,月復部傳來的緊縮感令她不由得攢緊眉心;輕手輕腳地下了床,她小心地扶著牆壁,希望能在不驚擾到他的狀態下離去。
田漢威被極細微的窸窣聲擾醒,他是很累沒錯,但因為掛心她的身體,所以他其實睡得並不沈,因此稍有動靜便挑動他敏感的神經,繼而發現她的蠢動。
「靖芙?你該死的在做什麼!」擔心之余,他氣急敗壞地吼道。
她沒看到自己就坐在牆角的沙發上嗎?有什麼需要大可叫他幫忙,即便是上洗手間解決生理需要,他都可以抱她去,她何必這般偷偷模模?
偷偷模模?他心口一凜,不願去思索他最不願想像的可能——不會的,她不會听信金遙姬的三言兩語就想離他而去,不會的!
「你想到哪里去?」不由分說地湊上前去,伸手欲扶她的肩。
「我……我要去找媽。」然後幫媽辦理出院手續,兩人一起離開。
「你自己不舒服,何必急於一時去看媽?」晚上的時段本來就有請看護,她何不先將自己的身體養好,再去看丈母娘也不遲?
閉了閉眼,她再明顯不過地傾了,避開他的撫觸。
「靖芙?」不安感迅速在胸口蔓延開來,田漢威命令自己不準胡思亂想,再度伸出手——
「別踫我!」她的嬌斥喝阻了他的好意,他渾身一震,不覺頭皮發麻。
金遙姬到底跟她說了什麼,竟讓她的情緒波動到動了胎氣,甚至不準自己踫她?天殺的好極了!金遙姬,這筆帳他記下了,絕對會跟她算個一清二楚!
「我知道金遙姬來找過你,但相信我,那全都是在認識你之前發生的過往,我絕對沒背著你……」
「漢威,我們離婚吧。」
清冷的嗓音打斷他的保證,也讓病房里的溫度瞬間降到冰點。
「你說什麼?」過了好久,他低沈的嗓音透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問道。
「我說……我們離婚吧。」沒敢讓他瞧見自己的脆弱,她始終背對著他,淚水沾濕衣襟。
病房里再度陷入僵凝,此起彼落的,唯有他沈重的呼吸和她抽動鼻翼的細小聲音。
「別開這種玩笑!」再度開口,是連他都不敢相信的沙啞,他的掌緊握成拳,無論如何都只願承認這不過是句玩笑話。
「……你該知道我不是個會開玩笑的人。」緊緊扶著牆面,她的肚子越來越疼,但她倔強的不讓自己倒下。
往後,她得一個人獨撐自己和母親所組成的家庭,她不能再軟弱地依靠他,這是惡習,一定要戒掉!
「湯靖芙!」不願再接收到任何他不想听的話語,他猛地將她翻轉過身,敏感地察覺她蒼白的臉色。「你是不是又肚子痛了?該死!」
強迫性地將她按回床上,以極度冰冷的眼神威脅著她不準亂動,然後急速按下服務鈕,要值班護士快點過來看她。
未幾,只見歐比康吊兒郎當地偕同護士一起晃了進來。
原本該是護士小姐先來看看狀況,再考慮需不需要通報醫生,結果因為全院都知道他和小芙妹子感情好,一見她病房有狀況,便不由分說地催他一起前來,命苦喔∼∼
「,你們小倆口就不能讓院里的醫療團隊好好休息嗎?還得勞煩我這婦產科醫生來夜診,真是麻煩溜!」言詞間不忘褒贊自己一番,惹得田漢威翻了記白眼。
「你趕快幫她看看行不行?」他其實是想叫他廢話少說,但礙於清楚他也關心靖芙的情況下,忍住沒有發作。
「有什麼好看?安胎針也打了,別讓她亂動,躺個十天半個月就好啦!」真是的,不過是動了胎氣咩,緊張個什麼勁兒!
湯靖芙怔愣著,仿佛他說了什麼驚天動地的消息。
「小芙妹子,不是我在念你,一個快當媽的人,別再那麼不安分好嗎?乖乖地躺著,好穩住你肚里的寶寶,懂嗎?」
歐比康要護士重新為她打上新的點滴,然後拍拍她的額,趿著院內拖鞋又「啪嚏啪嚏」地走了。
「听到了厚?醫生叫你乖乖躺好別亂動,最重要的是千萬別胡思亂想。」天可憐見,別再這麼嚇他了行嗎?他僵硬地復述一次歐比康的交代,然後眼睜睜地瞧著她豆大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般,沿著臉頰滑落。
「你……你該死的別哭行嗎?」一顆心揪得死緊,那顆淚水宛如灼人的硫酸,絲絲腐蝕著他的心髒。
哭著不斷搖頭,她還是老話一句,只不過換種說法,本質不變。「讓我走,你讓我走……」
「你相信我行不行?我說過,我沒背著你跟任何女人亂來,包括金遙姬也一樣!」他氣急敗壞地低吼。
哪個人沒過去?她犯得著為了一個令他憎恨的過去而硬要離開他嗎?倘若她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便罷,現在她該明白自己是需要被照顧、需要安胎的狀態,再這麼無理取鬧就太不應該了。
她還是一勁兒搖著頭、一勁兒哭,仿佛沒將他的話听進耳里似的。
田漢威淺嘆一口,這麼棘手的情況還是他畢生以來的頭一遭,以他最自豪的靈活腦子,竟也想不出辦法應對,這下該怎麼才好?
好不容易她哭累了,再哭不出眼淚來,臉上猶布滿清楚的淚痕,她開口輕問︰「我好像從沒問過你,在哪家公司上班。」
極其敏感的問題像顆未爆彈,轟地一聲炸得他心頭發顫、頭皮發麻,兩顆眼瞠得如同龍眼一般大。
「在、在地產公司上班哪,你知道的。」破天荒地,他不由自主的結巴。
「地產公司這麼多,我要知道你公司的名字。」紅腫的淚眼凝著他,執意問出個明確的答案。
「名、名不見經傳的小公司啦,說了……你也未必知道。」背脊犯癢,他清楚地感覺到汗水奔流,卻沒敢伸手擦拭。
她的眼又紅了,大有洪水再度泛濫之嫌。「我要的只是一個公司名稱,有這麼困難嗎?」
「靖芙,現在最重要的是你的身體,那些無關緊要的事就別擱在心上了好嗎?」拉張椅子坐下,他伸手將她的手包進掌心,試著轉移她的注意力。
「你不說也沒關系,明天天一亮,我就辦理出院。」威脅這招不是只有他會而已,她也會,這就叫做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你——」果然,她掐中他的死門,他怎舍得讓她受到傷害?連一丁點都不行。輕嘆口氣,他妥協地閉了閉眼。「恆益,恆益地產。」
至少他沒選擇繼續欺瞞她,這讓她心里稍微好過了些。
「我記得沒錯的話,恆益地產就是想收購我爸留下那塊土地的地產公司,對嗎?」雙眼凝著天花板,她漠然地散發拒人千里的冷淡。
「……是。」事到如今,不坦承也沒辦法了,遲早得面對這一切,只是來得教他沒有半點防備。
「因為你的員工一直沒辦法將那塊地談下來,所以逼得你這老板不得不親自出馬,祭出美男計?」她述得冷靜異常,仿佛事不關己。
「我不是……」他想解釋,卻找不到為自己開月兌的理由。
「我要听實話!」她咄咄逼人地嬌喝。
田漢威用力地深吸口氣。「好,你要說我存心不良也好、早有預謀也罷,但我們之間會走到這一步,絕對超出我之前所設想的範圍!」
要翻舊帳是不是?好,好極了,真是他媽的好極了,要翻大家來翻啊!
這段日子她以為他好過嗎?日日夜夜的憂心終究化為事實,早知如此,他不如在發現自己的心牽絆在她身上、再也無法移除時就向她坦白,反正再糟也不過如此了,他何須擔憂受怕這麼久?
「我本來想的是,大家做個朋友,好歹勸你們在價錢好的時候將地賣掉,買賣不成仁義在,就算真的談不攏,大夥兒還可以是朋友——這是我本來的打算,至於之後我們會結婚,這原因你再清楚不過了不是嗎?」
對,他是有錯,但認真追究起來,雙方各錯一半,誰也沒佔誰的便宜!
「對,都是我強求,我們才會走到這個局面!」受這委屈該怪誰?還不都是自己一頭栽進去,現在才來怪他,一點都不公平。「所以放我走吧,我說過我不會跟你要一分一毫的贍養費,那塊地也無條件給你,就當作是你照顧我媽的補償……」
「不!我不接受!」根本不需經過腦袋思考,他咬緊牙根斷然回絕。
他要那塊地干麼?他還蓋渡假村做什麼?有理想就要去實踐沒錯,他是可以蓋間能讓台灣所有旅客假日休閑游樂的好場所,可他呢?他要找誰陪他一起去體驗豐收這些成果?
沒了她,那些外在的東西對他而言都不重要了。如果到現在她還看不清他的心,認定那塊地才是他想要的,那麼他寧可將已動工的部分拆掉,還給她原始的那塊地,只求她留在他身邊。
一輩子留下來,當他永遠的妻,為他生養下一代,他們要生生世世綁在一塊。
「漢威,我能給的都給你了,你留我又有何用?」淒楚地睇著他,哭紅的眼里滿是哀求。
他從不知道心也能這麼痛!痛到幾乎麻痹,連呼吸都感受不到。
「我做不到。」嘴角抽搐了下,他不覺收攏掌心,連捏疼了她都不自覺。「地,我可以還給你,媽媽我可以替你照顧,我只要你,其他的我都不要!」
他這麼說是什麼意思?這次他圖的又是什麼?為的……會是她肚里剛成形的那塊肉嗎?
「你要孩子是嗎?」沒經過任何修飾,她直接將想法化成文字月兌口而出。
田漢威猛地一震,黑眸受傷地轉黯,他緩緩放開那雙被他捏紅的小手。
「對,我要孩子,可我只要你湯靖芙為我生的孩子。」一個人的忍耐也只能那麼多了,他都挖心掏肺的向她告白了,這女人竟完全感受不到他的愛意,讓他十分挫敗。
「漢威?」心跳不由得加速起來。
他想說什麼?會是……她想的那個意思嗎?噢!她是不是太貪心了點,其實他和自己一樣,並不是對對方沒有感情?
他倏地起身,在病床前形成偌大的壓迫感。
「你听清楚了,湯靖芙,我田漢威要孩子,外面多得是女人肯幫我生,光找上你的金遙姬就是一例,但我不屑!這輩子我只要你為我生的孩子,女人,我也只要你一個,這樣,夠清楚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