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的忘性,往往好得令人感嘆。轉眼間,所有的人都忘了前幾天在辦公室里發生的不愉快,個個安分地在自己的工作崗位上努力,沒有人再想起那天的小爭執。
潘安,這塊片子你看看,下班前寫篇心得報告出來。丟了支沒有標貼的黑色錄像帶給賽潘安,卜焱堽拿起掛在椅背上的外套往外走。印刷廠出了點問題,小陳處理不來,我去看一下,沒問題吧?
STANDUP里除了供應養眼的照片之外,還必須安插一些級的報導,譬如新出爐的A字頭片子。
出版社透過關系,在新片還來不及上市前先拿到沒有馬賽克的全程版毛片,經過中肯的評論,再推薦給性好此道的讀者作為參考,所以三不五時會有特別的片子可看,而那一向是撰文賽潘安的專屬工作。
喔。賽潘安翻動字典的手稍停,仍順口答允。行,下班前給你。
他可是很忙的欸,要忙著為此次的模特兒寫真下大標題,還得修潤外景記者采訪回來的稿件;不過主編都這麼說了,他再忙也不能拒絕。
還好,他還有助手小蔡可以利用,否則他就算是化身為宋七力,也沒辦法逐一完成龐大的工作量。
好。卜焱堽的腳步沒有停頓,像輛火車頭不斷往外沖。我大概兩個小時後回來,這里就交給你了。
待卜焱堽前腳一走,賽潘安便大聲叫喊助理前來。小蔡!先把這支片子搞定,下班之前要。然後像完成了一項重大的任務般—重新埋首思索著他的大標題。
小蔡欲哭無淚地瞪著手上的片子,邊走回自己的座位還邊嘀咕二怎麼這樣啦?我的工作都已經做不完了,再讓我看這支片子,我不是死定了嗎?他已經好幾天不曾睡好覺了,再看這種香艷刺激的辣片,難保不會鼻血狂噴至死!
單純正好由茶水間走回來,手上拿著剛泡好的花茶,不經意發覺小蔡愁苦的臉,好心地問了句。小蔡,你在嘀咕些什麼?
單純……小蔡兩眼一泡淚,差點沒因她的關心而痛哭流涕。我的工作多得快把我壓死了,偏偏安哥還叫我看這支片子,我這下一定完蛋了!嗚……他覺得大口己好可憐喔~~看片子?瞄了瞄小蔡手上的錄像帶,單純可好奇得緊。看片子干麼?她到這個部門,幾乎每樣工作都涉獵了,唯有少數有關印刷的部分和這一項,是她不曾接觸到的工作,難怪她滿心好奇。
當然是寫心得報告啊!小蔡一時也沒多想,只顧著向她發牢騷。怎麼辦!安哥還說下班前就要……
那我幫你做好不好?正巧她手上沒什麼重要的事,所以自告奮勇地向新鮮的工作挑戰。
妳要幫我做?小蔡的眼亮了起來,感動得幾乎落淚。可以嗎?妳現在沒別的事要忙嗎?真好,單純就是這麼善解人意,難怪大家都喜歡她喜歡得緊。
就是沒有才幫你啊!笑嘻嘻地接過他手上的錄像帶,她的企圖心和小蔡認為的善解人意根本八竿子打不著關系。安啦,交給我,你快去忙你的吧!
單純,妳對我真好~~好感動,他已經感動得頭昏眼花,不知所措。
佯裝凶狠地睞了小蔡一眼,單純對他的反應是感到既好氣又好笑。神經,快去啦!不然我不幫你嘍!
好好好,我去。小蔡幾乎下跪謝恩,雙腿一頓,不放心地又問了句。單純,妳沒問題喉?可以在下班前交出來喉?
放心啦,我哪時出過茶包了?交給我就是了!
處理完印刷廠的麻煩,卜焱堽略顯疲憊地回到出版社。一進門關心的就是出門前移交出去的工作,拉著賽潘安便問。
潘安,你怎麼還坐在位子上?理論上他應該還在放映室里看片子才是,怎麼一臉苦瓜地在座泣上翻字典。那支片子你看完了嗎?
那支片子我交給小蔡了。賽潘安頭也沒抬地丟了回答過去,繼續在他的文字海里痛苦翻騰。
卜焱堽轉身看向小蔡的位子;還好,他人不在座位上,八成真有認真在工作……咦?小善存到哪兒去了?
才這麼一想,小蔡便由外面捧著一大堆的過期雜志進入辦公室,卜焱堽看到他時愣了下,心頭隱隱冒起不妙的預感。
小蔡,你把片子看完了嗎?不會的,小蔡應該不會做這麼殘忍的事,叫一個什麼經驗都沒有的黃毛丫頭去評鑒那支片子,不如叫她去死還舒服。
他的第六感一向不靈光,沒道理在這時候靈驗了。
片子?小蔡眼里閃過一絲茫然,放下雜志後才想到有這回事。喔,卜哥是說那支要做評論的片子嗎?
欸,你動作這麼快,已經做好啦?看到小蔡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不知怎的,他不安的預感越來越強烈,口氣也變得急躁起來。
還沒吧?小蔡看了看單純的位子,沒看到她的蹤影。單純把它拿走……
你把那支毛片交給小善存?卜焱堽石破天驚地吼叫,吼來全辦公室里員工的注意。那支毛片一刀未剪啊!更可怕的是,根本沒加馬賽克,原物重現吶!
大伙兒面面相覦,約莫想象得到,這件事的下場恐怕會很大條我……我我我……是單純、她主動說要幫我……小蔡這也才驚覺事情的嚴重性,不禁結巴了起來。
她說要幫你,你就讓她幫啊?你怎麼會蠢成這個樣……他氣得快暈了,眼尖地發現單純搖搖晃晃地由放映室里走出來,臉色顯得很蒼白。小善存?
單純听到喊自己的聲音,茫茫然地抬起小臉,雙瞳卻彷佛沒有焦距。誰、在叫我?她的聲音氣若游絲,听起來很虛弱。
卜焱堽想都沒想地沖到她身邊,雙臂想穩住她搖晃的身子,卻又怕唐突了她,只能掙扎地遠距離扶持她。妳……還好吧?
天!看到她這般縴弱的模樣,他連呼吸都沒敢用力,怕把她給吹跑了。……好?她好像抓不到他的語意,看著他的眼眨了又眨,努力想找回失焦的視線。不太好……我、感覺……很不舒服……事實上是非常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卜焱堽的臉隨即刷白,她的樣子真的很不對勁。
我……想吐~~最後一個字是用滑的,因為隨著最後一個音律的落下,她強撐的身軀終于被那支養眼的片子所造成的超強刺激給刺激得癱軟,眼前一黑,她的身子便控制不了地軟了~~她暈倒了!單純!
單純拚命的跑、沒命的跑,卻怎麼也逃不過後面急趕而來的追兵。
她邊跑、邊害怕地回頭看著追她的恐怖怪獸——一個看起來光溜溜,卻又粗又壯的圓柱體以近距離直追趕著她,身上還套著面罩,像搶匪覆蓋臉部的那種,不過卻吊詭的呈透明狀,她似乎還看得到那物體臉上猙獰又恐怖的詭笑,驚得她豎起全身的寒毛,全身細胞吶喊著紅色警戒。
不!你不要再跟來了!走開!走開!她不斷地冒汗,也不斷地以一言語恐嚇那家伙,但沒用,它還是緊追著她不放。惡心死了!走開!走開啊!單純?卜焱堽听到好驚恐的囈語,不是很清楚的由她口中逸了出來,他快步踱到她身邊,輕喊她的名字。妳醒了嗎?小善存?
沒反應。有的,是先前不斷的掙扎和輕喃。
真糟糕,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這Y頭一昏就是好幾個小時,所有造成這起事件的罪魁禍首全都腳底抹油落跑了,其它同事一見苗頭不對,也紛紛找借口先行下班,剩下他這個做頭頭的無法推辭,硬是留下來照顧這個昏厥的大麻煩;偏偏她又不曉得何時會醒,真是急死人了!不要、不要!我跑不動了,你別再跟我了好不好?她又開始說一些沒有意義的囈語,緊閉的眼睫蓄滿水珠,感覺情緒繃得很緊。我不敢了……別再追我…
她到底在嘟嚷些什麼?卜炎堽蹙起眉,俊臉微側,往她的唇邊移近了些,好听清楚她的輕語,卻只听到片斷的不要、別追之類毫無意義的斷句,害他越听越胡涂。
身後的圓柱歹徒不斷朝她逼近,眼見已經快達到她了,單純驚惶得不知所措,用盡全身的力量尖叫一聲,並猛力往前一撲~~該死!她的尖叫還來不及吶喊完畢,隨之揚起的是卜焱堽的低咒聲。痛!該死的小丫頭,她怎麼不打聲招呼就霍地起身坐直,撞得他眼冒金星!
噢!單純的情況也差不多,才剛從噩夢里驚醒,迎接她的竟是令人兩眼昏花的驟痛,硬是逼出她的汪汪淚眼。哪個缺德的短命鬼撞我?痛死人了!
現在的情況有點好笑。一男一女各自抱著自己的頭,臉上一致展現痛到不行的猙獰表情,卻全都埋怨對方的不長眼,完全搞不清到底哪里出了差錯。
是妳來撞我的好不好?卜焱堽顧不得禮讓女士的禮貌,埋怨的話就這麼硬生生地月兌口而出。妳該死的在搞什麼鬼?單純撫著口鼻,差點沒撞出鼻血。我怎麼知道你的大頭會靠我這麼近?
我怎麼知道妳會突然坐起來?他懊惱地吼她。
那你靠我那麼近做什麼!要比大聲是不是!以她以往在茶山唱山歌的肺活量,她就不信自己會比輸他!
卜焱堽自知理虧,顴骨微微泛紅,雖然他之前沒啥不良企圖,但畢竟她是女孩子,而且當時還意識不清,再怎麼說他都有瓜田李下之嫌。
見他不再沒水準地吼人,單純也無暇注意他的異狀,所有注意力全讓眼前陌生的環境給吸引了去。
這是什麼地方?在公司里嗎?她怎麼從沒見過這個清爽的小房間?
我的休息室。讓她這麼一提,他又隱隱感到不妥。這個休息室是在他個人的辦公室里,用約莫三坪的空間隔成的;算是公司體貼主管工作辛勞的福利,但此刻卻怎麼都感到不對勁。
這一男一女獨處在這小小的空間,很難不令人胡思亂想啊!即使他從沒在這里做出什麼有礙社會善良風氣的風流事,但此刻卻吊詭地心口浮躁,提不起看她的勇氣……
見鬼了!他在亂想些什麼啊?這Y頭整整小他七歲!
不過,七這個數字還不賴,至少避過中國人忌諱的三、六、九……哇咧!他定被她給撞胡涂了,怎麼滿腦子怪里怪氣的怪念頭?
咦?單純可好奇了,更加沒注意他的窘態。在你的辦公室里嗎?
他的喉結不安地滾動了下。欸。
哇~~當主編真好欸!想不到辦公室里別有洞天,竟暗藏了這麼間清雅的小休息室,那麼,萬一想做壞事時不就方便多了嗎?
她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此時總算想到自己佔據了他的床;平時,這張床都是他在睡的吧?一這樣想,她的心跳便莫名其妙加速了,甚至感到雙腿有點發軟。
還好,廣大的福利還算不賴。隨便說些什麼都好,或許可以沖淡心頭的雜緒。妳好好做下去,公司不會虧待妳。
啊!她陡地哀叫了聲,忙拉開被子準備下床。完了!我的工作……
卜焱堽微愣,被她的大叫嚇得心口上提。別、別做了,都下班了還做什麼做?嚇死人了,他還以為她注意到自己的滿腦春色咧!
下班了?他不說還好,這一說她更急了。那安哥他們呢?加班嗎?在出版社里,加班好像成了不成文的規定,大伙兒都極有默契的在刊物出版前加班一段時間。
妳胡涂啦?上一期才送刷,下一期沒那麼趕,他們都先走人了。
不料,這句話彷佛成了一劑超強冷凍劑,瞬時將房里的氣氛凍結成塊狀,只剩下枰然的心跳聲隱隱由對方的胸腔里傳出來,抨咚、抨咚……
呃……不行了,他不能讓這種情況繼續下去,不然他會因緊張而休克。妳剛才是不是作噩夢了?我看妳睡得很不安穩。
單純羞窘地瞪他一眼。她是昏倒的好不好?被那支嚇死人的片子嚇暈的!
妳夢到什麼了?我好像听妳一直在說夢話。很好,這個問題既可以放松這凝重的氛圍,又可以釋放她對適才那個噩夢的恐懼,他實在太聰明了!
單純想起那個追趕她的圓柱歹徒,驀地一張粉臉迅速轉紅,像猴子似的。沒……夢、沒……羞死人了!她怎麼好意思說?
夢梅?他听得不是很清楚,以為她夢到梅花仙境。梅花嗎!妳怎麼會夢到梅花?真是個愛國的小丫頭,連作夢都夢到國花。
梅花?我還菜花咧!她沒好氣地咬咬唇,不想繼續這個話題。
單純?怎麼不答腔?他說錯了什麼嗎?妳到底夢到什麼?
這家伙听不懂人話啊?人家都不想理他了,他還一直問、一直問,真煩!對他的打破砂鍋問到底感到無力,單純索性想了個最貼近實物的物體回答。香腸。
香腸?這是哪門子天馬行空的答案?卜焱堽都胡涂了。妳想吃香腸啊?可憐喏,想到都作夢了。
哇咧吃香腸?很難不想歪的,單純果然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支片子里的某些畫面~~她覺得不堪入目的畫面。
你你你……你別亂講好不好?天!她果然跟這個人存活在不同星球,兩個人的語言根本無法溝通!我才沒想做那麼下流的事呢!
下流!怎麼吃香腸成了下流的事?這到底該怎麼解讀……咦!小善存,妳說的該不會是……
單純松了口氣,知道他終于搞懂了她的意思;她沉重地點了下頭。
那個,呃,妳夢見的香腸,它……對妳、做了什麼?天!他竟然有點羨慕起她夢里的那根香腸.它……緊追著我跑……奇怪了,她干麼說給他听?不過說出來讓她感覺好多了,彷佛抽掉血液里的緊張因子,感覺不再那麼害怕。它……很巨大,而且很……丑。她試著形容那個夢境,但很糟,她只想得出這些淺顯的形容詞。
卜焱堽膛大雙眼,沒敢呼吸地直瞪著她。很大,而且很丑?還追著她跑?天吶!它可真大膽!
而且它有防護罩。就是像蒙面歹徒用的那面罩。透明的。
其實她不是很了解它的心態,如果怕人家認出來,應該選用越深色的越好,為什麼它卻反其道而行,一定要用透明的呢?
透……卜焱堽感到一陣無力,他想,他知道那該是什麼東西了。上面是不是像氣球沒吹飽,有個小突起?但他需要再確認一下下。
單純眨了眨眼,突然對他有點崇拜。你怎麼知道?
是男人都知道。卜焱堽還垂下頭,對她的單純深感無力。如果我沒猜錯,那應該是。巨大號的,真是夠了!
保保保……她沒辦法說出那三個字,小臉潮紅一片。你你你……你干麼把它說出來?我我我如果不說出來,妳妳妳恐怕會繼續作噩夢。他故意學她的結巴,企圖將她的緊張感降到最低。無止盡的作噩夢。最慘的是,如果那個陰霾一直存在的話,恐怕她以後都無法享受的歡愉。
不不不……不會吧?那多可怕!
不知道。他老實地回答,畢竟他不是她,無法預知她的恐懼指數到達何種境界。不過說出來好過多了,是吧!她愣了下,霎時懂了他的好意,心頭一陣蕩漾。嗯。
咳,OK,其實那沒什麼大不了的,不過是場夢而已。他清清喉嚨,抬手看看手表。時間不早了,妳餓了吧?
經他這麼一提,原本不感到饑餓的肚子竟抓準時機呱叫了聲,抗議主人不人道的虐待,害她不好意思地羞紅了臉。
卜焱堽意會地微勾嘴角笑了。看來妳的肚子比妳還急;可以站起來了嗎?
說實話,她下午突然這麼倒下去,的確嚇得他余悸猶存,為了不讓可怕的歷史重演,他還是再次確認較為安心。
可以。她下了床,拉拉身上躺縐的衣服;這個動作讓她更覺此刻景況曖昧,不安的情緒微微爬上心頭。嗯……謝謝主編的照顧,我也該回去了。
回去?怎麼他之前的問話她听不懂嗎?妳不是肚子餓了?
我去買個面包吃就不餓啦。這跟她回家有什麼關系?
不好吧?這麼冷的天吃冷冰冰的面包怎麼行?現在可是寒冷的冬天欸,當然得吃熱呼呼的食物才應景。走,我帶妳去吃火鍋。
火鍋?她的眼亮了起來,但……可是,會不會太麻煩你了?她已經麻煩他下午了欸。
不會啊,火鍋這種東西,一個人吃多無聊啊?既定概念使然,總覺得火鍋就該是一大堆人圍在一起吃才過癮;但目前既然只有他們兩個,雖然差強人意,也總比他一個人吃有味道多了。就當妳好心陪陪我吃晚餐吧,O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