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郁郗在員工餐廳里找到揮著手的齊恭儒,她快步朝向他的座位走了過去,因為他用力揮動手臂的舉止,已經引起不少人的注意。
「先去點餐吧,我們邊吃邊聊。」齊恭儒拉著她往點菜區走去。
顏郁郡點了個紅燒牛腩套餐,而齊恭儒則點了黑胡椒牛柳,兩個人端著香噴噴的餐點走回座位;一坐下來,齊恭儒便開始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好了,你到底有什麼事要說?」顏郁郗有一口沒一口地嚼動著,她有點心不在焉。康磊說他不舒服,送她到公司後就回家了,真的沒有再進到公司里來,這她認識他這麼久以來頭一遭發生的事,所以令她有點擔心。
「嗯,我是不是快要有小姨丈了?」齊恭儒吞了口開水,囫圇咽下嘴里的食物後才不慌不忙地開口。
「什麼?你可別亂說!」雖明知他會問這種問題,顏郁郗仍不爭氣地紅了臉。
「我有亂說嗎?難道我早上看到的是幻影,他沒有跟你一起出現在你家門口?」他聳聳肩,一臉不以為然。
「夠了吧你,那是我的事,我警告你喔,你千萬不要多管閑事,不然小心你的皮!」顏郁郗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警告意味十足。只有這時候她才會覺得高他一輩是好事,起碼可以用輩份壓制他。
「哦哦,好像來不及了耶!」他對她眨了眨眼,露出無辜的眼神。
「什麼來不及了?你給我說清楚!」一股不妙的預感再次由頭頂直入,她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早上阿嬤打電話給我,我一不小心就都說出來了……」他說得何其無辜,冀望小阿姨能赦免他的無心之過。
「啥?」顏郁郗驚愕地當場由座位里跳了起來,她顫抖地指著他。「你……你說你……說了什麼?」
「沒什麼啊,我只是跟阿嬤說副總裁承認他是你的男朋友、晚上十一點多才到家里來找你,我還跟他聊了兩句……」仿佛他的「抓耙仔」只是雲淡風清地談論今天的空氣,他一點罪惡感都沒有。
「不會吧……」顏郁郗臉色微微發黑,她頹喪地坐回位子上。
「嗯,而且我還說早上見到他從你房里走出來……」齊恭儒不知死活地又補上一句。
「什麼?」顏郁郗的眼楮瞠到最大,她只覺得眼前一片黑暗,全身血液幾乎全數逆流,一口氣沖向腳底,而腦袋里剎那間形成真空缺氧狀態。
「你還好吧?」齊恭儒從來不知道顏郁郗的眼楮能瞪得像彈珠那麼大顆,他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麼?顏郁郗對他的話恍若未聞,她只是不斷臆測著父母的反應——
爸媽是傳統的鄉下人,他們會怎麼看待這件事情?
沒想到她小心翼翼地不讓新戀情曝光,卻還是被潛藏在身邊的小外甥給泄了底;雖然恭儒說的完全是實情,但是她沒想到他的大嘴巴動作這麼快,在她還沒有心理準備面對家人的質問之前,他竟全數轉述給家里那兩個觀念最保守的人听了去。這……這下子她可以預期自己的生活將掀起多大的波瀾了!
丟下吃了沒幾口的美味紅燒牛腩套餐,顏郁郗整個人恍恍惚惚地像個看不見的幽靈般飄出員工餐廳,仿佛川流不息的餐廳里從來沒出現過她的身影一般。
齊恭儒呆愣地盯著她飄離的背影。完了!看來小阿姨這次受的刺激可不輕,她竟然就這麼走了,竟然連一句責備他的話都沒說,還真讓他不習慣到了極點!
希望他這次是真的能幫自己找個可靠的小姨丈當靠山,不然……總有一天他會被小阿姨給整死!
我的老天爺啊!誰能來救救他?
康磊悶悶不樂地坐在房里,一雙眼楮失神地盯著花園里除草的工人機械式且熟練地除著雜草,而飛散開來的雜草正似他現在的心情,雜亂無章。
原以為只要看不到她,亂七八糟的思緒便能夠沉澱,可以好好厘清兩人之間的未來。但是他卻無法欺騙自己,事實上,沒見到她反而令他的心情更加惡劣且紊亂。
他不記得自己上次是什麼時候曾有過如此浮動的情緒,似乎從父親去世時,他在父親的靈前發誓會好好照顧母親與兩個弟弟之後,再也不曾有過。如今卻為了她,多年來習慣的平靜便不再眷戀他了。
他不該這麼小心眼的,不該因為齊恭儒的出現就懷疑她的心意,畢竟在男女交往如此自由的現代,有三兩個談得來的異性朋友也不算過分。可是對齊恭儒——不知怎地,他就是無法釋懷。
門上響起兩聲輕響,拉回他遠飆的思緒,他冷淡地說︰「進來。」
周美淑開了門走進來,她坐在康磊身邊,關心地問︰「小磊,你是怎麼了?打你開始出社會工作至今,我從沒見過你話一天假,怎麼今天你沒到公司去,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媽,我沒事,你別多心了。」他煩躁地站了起來,踱到窗邊。
「還說沒事,看你一臉苦瓜樣,有什麼事不能跟媽說的?」周美淑可不認為事情有這麼簡單。
「苦瓜?我有嗎?」下意識模模自已的臉,他啞聲失笑。
「你是我生的,我還會看不出來嗎?」周美淑瞟了他一眼。「昨晚你不是去找郁郗了嗎?她呢?」
「我送她到公司上班了。」他淡淡地說明她的去處。
「你昨晚住她那兒了?」周美淑滿意地勾起嘴角。
「嗯。」既然已被識破,他也不好再隱瞞。
「既然你們那麼要好了,我什麼時候可以開始準備你們的婚禮了?」她意有所指地暗示道。
「這……可能有點問題。」他躊躇道。
其實他比母親更想早點娶她進門,可是他卻遲遲無法確定她的心意。
「你可別想不負責任吶,我可不記得這麼教過你!」周美淑不滿地皺起眉頭。
「不是我的問題,是她……」他訥訥地低語。
「她?郁郗?」周美淑詫異地看著他。「她都把自己交給你了,哪還會有什麼問題?」連女人家最重要的貞操都給了這個愣小子。他還有什麼好懷疑的?
「可是,我……我說不上來。」他都快煩死了,要不是齊恭儒卡在前面,說什麼他都不會這麼患得患失,一顆心像沒了底。
「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優柔寡斷了?以前你都不是這樣的,怎麼現在倒像完全變個人似的?」周美淑不以為然地叨念著。
「媽,你覺得我……怎麼樣?」他靦腆地問道。
「好得很吶,什麼怎麼樣?」周美淑不明所以地瞅了他一眼。
「不是,我的意思是……女人會不會喜歡我?」他說得不三不四,其實他也不曉得該怎麼問,母親才會真正明白他的意思。
「什麼話!我周美淑的兒子長得這麼好,條件又棒,這麼優秀的男人,有哪個女人看不上眼的?」原來他是對自己沒信心,唉!這個孩子就是死心眼!
「我真的很優秀嗎?」他還是很沒把握。
「你想把我給氣死是不是?我如果不是你媽,再年輕個三十歲,我絕對會倒追你!」她氣得吹胡子瞪眼,呃……也不對,她是女人,沒長胡子嘛!
「是嗎?」他的眼神出現短暫的茫然。「那如果還有別人追你呢?你會怎麼做?」
周美淑總算弄懂他的意思了,原來是另有競爭者。「那得看雙方的表現嘍!如果對方條件好,又會哄女人開心,當然就會有競爭了嘛!」兒子就是那張嘴太拙于表達了,要哄得女人服服貼貼……唉!還有得努力呢。
「我已經很努力了。」為了她,連從來都不會去踫的「情書大全」都用上了,但這種糗事他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承認的。
「那你還擔什麼心,盡管放手去追就是了。」周美淑拍了拍身上的縐折,可有可無地輕松說道。
「可是……我無法確定她的心意……」這是他目前最煩惱的一件事,他該如何知道她心里到底有沒有他呢?
「那還不簡單,問她嘛,這種事只有問她才會準。」她怎麼生了個這麼笨的兒子呢?其他兩個不是精得跟鬼一樣,哪像他,愣頭愣腦的。
「每次她都支吾其詞,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他終于坦承自己的弱點。
「纏著她,烈女怕纏郎嘛,只要纏著她,保證沒問題!」周美淑綻開一個大大的笑容,最後下了一個結論︰「我看你就搬去跟她住,等她點頭答應嫁給你再說!」
康磊心慌意亂地望著母親充滿自信的表情,她的建議不但沒有讓他拾回信心,反而讓他更跌入五里雲霧之中——
果然不出她所料,才一回到家便听到電話鈴聲響得快發燒了。顏郁郗嘆了口氣,放下手中的鑰匙與皮包,拎起了話筒。
「死查某鬼仔,上個班不好好上,竟然學人家談什麼戀愛,莫怪阿母叫你回來相個親你攏不肯,原來是自己有了對象!」她根本還來不及說上話,電話那頭便嗶哩啪啦地傳來母親的呼叫聲。
「阿母,你不要听恭儒亂說啦!」顏郁郡深吸了口氣,雖然今天她在公司很閑,但此刻她卻覺得渾身無力。
「梭?梭圓仔湯咧梭!」顏周的口氣里有濃濃的不悅。「你馬上給我回來!」
「阿母,我還要上班……」今天才不過禮拜三,就算這個星期有周休,也還得上完兩天班才能回得去呀!
「是在上班,還是跟你們「頭家」談戀愛?」顏母頂了她一句。
「阿母!」顏郁郗不滿地喊了一句。「無故曠職是要扣錢的!」
電話那頭沉默了兩秒鐘,只听見顏母清了清喉嚨,澀澀地說︰「好啦,拜六再回來啦!一定要給我回來哦,你不要擱給我裝得皮皮的哦。」
以顏母簡約的個性,是不允許有曠職這種事發生在她身上的,尤其還要扣錢,那多劃不來哪。
「好啦!」除了答允,她還能說什麼?
「阿擱有,把那個查甫也帶回來,給阿爸阿母「鑒定」一下。」顏母不放心地又交代一聲。
「阿母……」顏郁郗的頭隱隱作痛,這下不就稱了康磊的意,這個禮拜就到她家去?
「記得哦,不然叫你阿爸上台北去抓你回來!」顏母語帶威脅。
拉拉雜雜地又聊了兩三句,顏母這才心滿意足地掛上電話。
顏郁郗無力地將話筒放回電話座上,唉!今年果然忘了安太歲,不然怎會連連遇上災星?先是康磊,後是齊恭儒……
事到如今,她除了嘆氣,還真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
呆坐了好一會兒,視線不期然地看到椅背上掛著康磊昨晚留下的外套,她才又想起他今天沒到公司上班的事,她拿起電話撥了個號碼。
「喂,康家。」電話那頭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分不清是康礎還是康賦。
「我是顏郁郗……」
「謝天謝地,你總算打電話來了。」她一報上名號,康礎便唯恐天下不亂地大聲嚷嚷,阻斷她所有的話。「你等一下……」
「喂,郁郡呀,我是伯母。」電話那頭又傳來周美淑的聲音。
「伯母。」她有禮貌地喊了句。
「你怎麼不到家里來?是不是小磊惹你生氣了?」周美淑是明白自己兒子的問題出在哪兒,但她卻不清楚郁郗的想法。
「不是啦,伯母……我這兩天比較忙……」她編了個蹩腳的理由。
「忙?怎沒听小磊提起?郁郗,伯母把你當自個兒的女兒,你有事可別瞞我,你老實說,是不是有別的男人在追求你?」周美淑雞婆地問。
兒子的條件雖好,但郁郗可也不差,長得眉清目秀又有份穩定的工作,最重要的是她心腸好;現今心腸好的女孩已不容易找了,又跟自己極為投緣,這種好媳婦說什麼都不能放吶!
「沒有啊,伯母听誰說的?」顏郁郗急著否認。
有男人追求她,她自己怎麼不知道?
「還不是小磊,他說你不想嫁給他。」周美淑哀聲嘆氣地說。
「嗯……他身體好點了沒?」這時候好像說什麼都不對,既然伯母提起,她就順著她的話問就行了。
「他……」電話那頭突然又沒了聲音,這讓顏郁郗的心頭忐忑了一下。
「他快死了!」突然冒出一個男音,頓時嚇了她一大跳。
「你是誰?」怎麼說話這麼嚇人。
「康賦。」答得簡潔有力,像極了康賦的作風。
「你……你說他怎麼了?」康賦不是會隨便開玩笑的人,難道他的不舒服真有這麼嚴重?
「我說他快死了!」電話里除了康賦的聲音,還有一些模糊的男女交談聲,顏郁郡听不清楚那些聲音在說些什麼,不過那只是讓她更擔心罷了。
「你可不可以讓他跟我說說話?」她的手心沁出冷汗,他不要緊吧?不會有事的!她不斷地在心里對自己喊道。
「他已經躺在床上「動彈不得」了,沒救嘍!」康賦一點商量的余地都沒有。
「既然這麼嚴重,為什麼不送他到醫院去?」顏郁郗被他這麼一嚇,心急得眼眶都紅了。
「沒用的,醫院不收。」康賦又說。「你要不要來看看他?」
「好……我馬上過去……」醫院不收?他到底病成什麼樣子?早上明明還好好的,怎麼不到一天的時間,她的天地全變色了?
康磊!你千萬要撐下去,不要丟下我一個人面對所有的混亂呀!
她慌亂地拿起皮包往外沖,在門口遇到剛回家的齊恭儒。
「小阿姨,你怎麼在哭?」顏郁郗的眼楮紅紅的,眼角還掛著眼淚,這讓齊恭儒忍不住諸多揣測。
會不會是阿嬤罵她罵得太過分,所以她現在要去找朋友哭訴?慘了,如果真是這樣,他的皮真的得繃得緊些,免得被小阿姨的怒氣燒個尸骨無存。
「康磊他……」她激動地拉住齊恭儒的手臂,卻不知該怎麼跟他轉述康磊的情況,因為她自己都不是很清楚,只是知道他病得快死了。
「副總裁?他又怎麼了?」吵架了嗎?那也沒必要哭得跟淚人一樣嘛!
「我……」她的心亂成一團,根本沒心情跟齊恭儒扯一些有的沒的,只想快點趕到康家。「我現在沒空跟你聊天,我要快點趕到康磊家——」
「現在是下班尖峰時段耶,到處塞車塞得快抓狂了!」齊恭儒盡責地當起交通播報員,把剛才在路上見到的路況轉述給她知道。「不然我載你去好了。」他大方地提供交通工具。
「你什麼時候買車了?」她愣了一下,問道。
「上個禮拜才買的中古重型摩托車,很酷的喲!」瞧小阿姨談戀愛談得多專心,連住在隔壁的他做了什麼、買了什麼,她一概不知,這情況到底是妙還是不妙?他也搞不清了。
「你干麼詛咒你大哥?」周美淑捶了小兒子一記,氣他說謊不打草稿,童言無忌、童言無忌啊!
「拜托,老大這個樣子怎麼娶得到老婆?賦只不過幫了他一把。」康礎倒是站在雙生兄弟這邊,重癥要用重藥醫,不來這麼一下,萬一顏郁郗讓別人追了去,到時誰受得了老大的陰陽怪氣?
「我又沒有說他得了重病,就因為沒病所以醫院才不收啊,我怎麼知道顏郁郗會想到那里去?」康賦倒是推得一干二淨。
「這麼說也對啦……」周美淑滿臉疑慮地盯著兩個高個兒。「但郁郗……她真的會來嗎?」
「安啦!如果她真的喜歡老大,一定會來的。」康礎納涼地說。「而且她不是跟賦說她馬上來嗎?我們就等等看吧。」除了等還能干麼?幫忙幫到這地步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成不成就看他們的緣份了。
周美淑見兩個兒子說得如此輕松,她也仿佛吃了定心丸似的安了心,她看向大門,期待顏郁郗的造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