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怡融將新印好的名片放到推車上,到各部門依人名發送。
這工作好像不該歸倉管部來做,但抱歉,在這間公司里,還真的是倉管部的份內工作之一,算是所有雞毛蒜皮的雜事中的「一份子」。
她心情還算愉悅的游走于公司走廊上,雖然稍早前劃傷的手指還有點泛疼,但她總是能樂在工作中,所以並沒有太在乎手指的傷,依然哼著小調、推著推車,逐一前往各個部門去發送名片。
「去去去,這里不是游樂場,別在這里跑來跑去!」就在她快走到總經理辦公室時,突然听見陳娟娟稍嫌緊繃的尖銳嗓音由辦公室的方向傳來,她不禁好奇的抬頭望去。
「略∼∼」
只見一個約莫四、五歲的小男孩,像顆球般由秘書的座位「滾」了出來,一邊跑還一邊對著身後做鬼臉。
「你你你……你好樣的!竟然這麼沒禮貌?!」陳娟娟的聲音再度傳來,感覺多了點歇斯底里。「你給我站住!看我怎麼修理你!」
「啦啦啦∼∼凶巴巴老太婆!」男孩擺明了不甩任何人,邊回頭邊跑,還不忘挑釁氣急敗壞的陳娟娟。「來追我啊!」
「死小孩!你有種別跑!」陳娟娟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自認年輕貌美的她,怎堪被一個乳臭未干的小鬼如此「毀謗」?氣得她不計形象的和小男孩在走廊上追逐了起來。
混亂的場面一觸即發,眼見就要沖撞到孔怡融的推車——
「弟弟!小……」她才想出聲提醒,沒想到還是來不及。
小男孩撞上她的推車,一跌坐在地上,頓時頑皮的神色不再,自己揉了揉撞疼的胸口和額頭,然後扁著嘴哭了起來。
「呃……」孔怡融慌了,連忙沖到推車前,在男孩面前蹲了下來,並將他扶起。「你撞到哪里了?」
「看吧!這就是小鬼頭亂講話的報應!」隨後追了過來的陳娟娟不禁幸災樂禍的嘲諷道。
「陳秘書,他都撞哭了,你就別再責備他了吧。」這個孩子是皮了點,橫沖直撞也沒看清路況,不過見他哭得這麼可憐,孔怡融心軟的應了陳娟娟一句。
「哼!」陳娟娟的臉孔微微扭曲,冷哼了聲且狠瞪了她一眼後,沒好氣的轉身走回秘書室。
「好了,沒事了,別哭喔。」見陳秘書不再同孩子計較,她這才軟聲安撫。
沒想到她不安慰還好,這一安慰,男孩的哭聲漸大,由啜泣轉成嚎啕大哭。
「你別哭啊!哪里痛?阿姨幫你呼呼好不好?」孔怡融有些無措,平時沒什麼和小孩相處的經驗,令她不知該如何面對這種場面,只能不斷的拍撫著男孩的頭及肩膀,希望能讓他停止哭泣。
「好……痛喔!哇∼∼」像在撒嬌似的,男孩越哭越大聲。
孔怡融一個頭兩個大,連忙將男孩拉到樓梯間,以免哭聲吵到正在工作中的同事。
「乖喔,你別哭,你不哭阿姨就買糖給你吃,好嗎?」她並沒有太多誘哄小孩的經驗,不過小朋友應該都愛吃糖的吧?希望她的誘餌能有效的讓小男孩停止哭泣。
男孩的眼亮了下,隨即又黯了下來,抽抽噎噎的搖搖頭。「不要,把拔說、吃糖會、蛀牙……」
「只吃一點點沒關系啦,吃完阿姨帶你去刷牙,這樣就不會蛀牙了啊!」她不太認同男孩家長的說法,竟然為了怕蛀牙就剝奪孩子吃糖的樂趣;其實只要不是毫無節制的讓孩子吃糖,並且養成勤于刷牙的習慣,吃個糖其實也沒那麼嚴重吧?
「真的可以嗎?」男孩的眼底重新燃起希望,眼角掛著未干的淚滴,看起來楚楚可憐。「你會跟我把拔說嗎?」
「不會啊,阿姨又不認識你把拔,當然不可能跟他說嘍!」她笑眯了眼,好笑的學著孩子的發音方式說道。
「真的?」男孩擦干眼角的淚,好似已將甜甜的糖吃進嘴里般興奮。「那你認識我嗎?」
「呃……不認識耶!」她微愣,尷尬的搔搔鼻子。
「那你為什麼要請我吃糖?」男孩突然懂得提防起來,神情戒備且不安的看看樓梯間,不由自主的退後一步。
「我是怕你繼續哭下去,會影響到公司里的同事上班……」她頓了頓,突然覺得自己跟一個四、五歲的小朋友講這些,或許他根本听不懂,教她感覺自己的行為蠢斃了!「不然這樣好不好,你如果怕我是壞人,那我帶你去找你的爸爸、媽媽好嗎?」
把孩子歸還給他的父母,應該是最恰當的解決方式吧?她想。
男孩定定的望著她,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的放松緊繃的肩膀。「把拔在忙,我不能吵到他。」
孩子的懂事讓孔怡融一陣心軟,卻又不知該如何處置這個孩子才好。
「那……阿姨的辦公室在樓下,我先帶你過去,晚點我們再去找你把拔好嗎?」她想了想,只想得出這個能讓這孩子別再到處亂闖的方法。
「不用了,我來帶他了。」就在她蹲在男孩面前試圖和他溝通之際,忽然有道男音介入,差點沒將她嚇得跌倒在地。
孔怡融忙不迭的回頭看向發聲者——
「徐孟甫?!你是這弟弟的……」她的眉心打了個皺折,全然沒注意他是什麼時候出現在樓梯間里。
「把拔!」不待徐孟甫開口,男孩開心的奔向他,並以稱謂來證實兩人的關系。
徐孟甫不由分說的抱起男孩,任由男孩攀著他的頸項,一雙眸若有所思的盯著孔怡融。
哎呀呀!原來男孩的爸爸遠在天邊、近在眼前,還是她同辦公室里的同事,這下可真有點糗呢!
「呃……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他是你兒子。」
徐孟甫搖了搖頭,一臉認真地說︰「謝謝你幫我照顧他。」
「沒啦,說不上照顧。」她只是沒讓陳秘書再欺負他而已,畢竟她也不知道這孩子哪里惹毛了陳秘書,才讓她追著喊打。
「不,你幫了我很大的忙。」除了幫他擋下陳娟娟的怒火,也幫他安撫兒子的情緒,這已足夠教他感動的了。
「啊?有嗎?」她愣了下,一抬手卻正巧看見手指上的OK繃,不由得揚唇一笑,晃了晃自己的手。「你也幫了我個大忙,算抵消嘍!」
徐孟甫眯起眼凝著她好一會兒,才微微勾起嘴角淺笑。
「對了,你怎麼會把孩子給帶來公司了?」雖然她不很清楚公司里有沒有規定不能帶小朋友來公司,但,小朋友應該是放在家里或保母家照顧的吧?讓他在公司里跑來跑去,實在太危險了。
「保母今天臨時有事,我只好將他帶到公司來。」
「呃……」那你老婆呢?孔怡融睞他一眼,感覺這個問題應該算是個人隱私,不太方便詢問,話到嘴邊硬是轉了個彎,決定還是繼續回去工作好了。「那麼孩子我還給你了喔,我繼續去送我的名片。」
她的工作才做了一半,再不去送,只怕會被別的同事冠上混水模魚的罪名哩!
孔怡融朝男孩揮了揮手。「弟弟,那阿姨去忙了喔,掰掰!」
「姨姨……」就在她轉身要離開樓梯間之際,男孩陡地怯怯的喊住她。
「嗯?」她停下腳步,回頭睇了男孩一眼。
「我是翔翔,姨姨要記得喔!」巴著徐孟甫的脖子不放,徐凱翔大大的眼里有著不舍。
孔怡融愣了愣,唇邊揚起一朵可愛的笑花。
「好,姨會記得的,翔翔掰掰∼∼」再次向男孩揮手,她轉身離開樓梯間,也走出那對父子的視線範圍——
★★★
「拷!我才請假一天,那女人就上門來挑釁?!真是有夠給它OOXX!」倉管部的辦公室里,劉兆菱在得知前一天發生的「換燈泡」事件後,火大的低咒出聲。
她是倉管部的大姊頭,長得艷麗嬌美,個性卻率真耿直,說起話來大剌剌的全然不加修飾,講得白話一點,就是男人婆一枚。
都已經是一個孩子的媽了,性格還是爆烈得很,只要她不爽,任何人的帳她都不買,就算天皇老子來也一樣。
不過她卻對稍嫌自閉的孔怡融十分照顧,像是對待自己的妹妹般,見不得她受到任何委屈,因此一早到公司看見怡融手上的傷口,問清昨天在辦公室里發生的事情,她立即像只憤怒的噴火龍,怒火亂噴。
「菱菱,我又沒怎樣,你別生氣啦!」孔怡融或許長得不美,但她的心地善良,不喜歡任何人因為自己的事情而發脾氣,因此她急忙安撫劉兆菱的怒火。
「你覺得沒怎樣,我可是不覺得沒怎樣!」劉兆菱繞舌的念了一串,心里對陳娟娟就是不爽。「敢動到我的人,她就是皮癢。」
「別這樣啦。」孔怡融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她知道兆菱很保護她,也知道兆菱的脾氣不怎麼好,但她怎能放任兆菱再為了她的事情生氣下去?天知道她會不會做出什麼蠢事!萬一被公司知道了,那可就不妙了。
「我現在明明好好的啊,也沒少塊肉、缺層皮的,真的沒事啦!」
劉兆菱吸了口氣,斜睨她一眼。「你現在是怎樣?很怕我去找她嗎?」
孔怡融頓了頓,閉上眼,用力點頭。
雖然兆菱去找陳秘書,或許不會鬧出什麼大問題,但是口角爭吵總是在所難免,她還是認為能免則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你喔……我真不知道你媽把你的膽全生到哪去了!」沒好氣的戳了下她的額,劉兆菱又好氣又好笑,對她又多了份心疼。
「其實我媽根本沒生膽給我。」孔怡融不以為意,知道她打消找陳娟娟理論的想法,開心的揚起笑容,然後兩個女人笑成一團。
「對了,你說是孟甫幫你把陳娟娟那女人打發走的喔?」那小子才來沒幾天,就知道要捍衛倉管部的同事,劉兆菱不禁在心里稱贊他頗識時務。
她環顧四周,卻沒在辦公室里看見徐孟甫的身影。
「他人呢?」
「喔,他剛說去幫忙海伯定時巡邏。」海伯是公司的老警衛,老好人一個。
「海伯開小差喔?」
哇咧!怎麼連海伯都會做這種勾當?她原以為就算全世界的上班族全都會打混模魚,就海伯不會,沒想到居然跌破她的眼鏡!
「沒有啦,海伯是因為昨天被摩托車擦撞,腳有點扭到,所以徐孟甫才會去幫他巡邏的。」她急忙為海伯澄清。
「怎麼那麼不小心?」劉兆菱叨念著,心里卻對徐孟甫的評價加分再加分。
「不知道,我跟海伯說,請他回去後記得到土地公廟拜拜,去去霉運。」孔怡融說道。
劉兆菱不禁啞聲失笑。「都什麼時代了,你還信這個?」
她脹紅了臉,尷尬的搔搔發。
「我……寧可信其有嘛!」
誰知道這世上還有多少人類看不見的「東東」?搞不好外太空真的有外星人,也的確有不同空間的物種存在,人還是別太鐵齒的好。
「呿!」劉兆菱啐了她一口,一轉頭正好看見徐孟甫走進辦公室,連忙出聲喚他。「欸,孟甫,你過來一下。」
「有事嗎劉姊?」徐孟甫拎著海伯剛硬塞給他的水果,走到劉兆菱的座位前站立,並將水果往她桌上一擺。「這是海伯送的,一起吃吧。」
劉兆菱瞪了桌上的水果一眼,抬頭睨著他。
「你好像跟海伯混得很熟吼?」
徐孟甫抿唇一笑。「事實上,我每個部門都混得很熟。」
「哦?」劉兆菱挑挑眉,眸中的笑意加深。「我記得你才到公司報到沒多久,這麼快就跟每個部門混熟啦?」
「這種事不需要跟到職的時間成正比,你說對嗎?劉姊。」徐孟甫也在笑,但笑意似乎不曾到達眼底。
孔怡融冷不防的打了個寒顫。
怎麼這兩個人在對話,讓她有種諜對諜的錯覺?感覺雙方心機都好重,听起來好像沒什麼太特別的對談,雙方卻像是拿刀拿槍般的殺來砍去,教她不禁腳底一陣涼。
「說得好!」劉兆菱站了起來,猛地用力拍打他的肩,將他的人都有點打偏了。「好小子,你這家伙好樣的!我喜歡!」
「嘶∼∼」徐孟甫齜牙咧嘴的抽了口氣,疼痛的撫著自己的肩。「劉姊,你可別忘了你已經有老公了!」她有老公了,不能再喜歡他了啦!
劉兆菱愣了愣,倏地大笑出聲。
「哎喲!我的天啊!你想到哪去了?我說的不是那種喜歡啦!」她笑得溢出淚來,趕忙由桌上抽了張面紙擦拭。「實在會被你打敗!」
「我才被你打敗咧∼∼」嚇死他了,他可不踫有夫之婦的喲!「萬一不小心被你老公听了去,拿刀要來砍我,那還得了!」
「噗∼∼」劉兆菱笑到不行,卻不忘伸手招來孔怡融。「來來來,小融過來我這里。」
「喔。」孔怡融不明白她的用意,但還是乖乖的走到她身邊。
「對了,你的傷口還好吧?」看到孔怡融,徐孟甫自然想起她昨天不斷出血的傷口。
「呃……還有點痛,不過已經開始愈合了。」她吐吐舌,頗為意外他還記得自己昨天受傷的事。
「要顧好喔,結痂了可千萬別去摳它,女孩子嘛,留下疤痕可就不好了。」他扭了扭肩,松松筋骨——
真要命!劉姊那記「鐵沙掌」的威力可真不小。
仔細看著眼前兩人的互動,劉兆菱的嘴角微微抽搐,硬是壓下強烈的笑意,喉嚨像梗了一大團口水般問道︰「我說小徐,你現在有沒有固定交往的女朋友?」
一句話同時讓徐孟甫和孔怡融變得僵直。
天啊!菱菱干麼突然問這麼尷尬的問題?
她該不會想把自己和徐孟甫湊成對吧?!
不安的偷瞄一眼徐孟甫,她的心情莫名感到有些低落……
她搞不懂菱菱在想什麼?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嘛!
徐孟甫外型高大挺拔,長相又屬于有點憂郁的型男,走在路上絕對有一狗票的女孩會偷偷看他……低頭想想自己,她淺嘆一口,感覺很是難堪。
超出標準體重的圓滾身材,不算秀氣的五官,以她這樣的條件,跟徐孟甫站在一起就像丑小鴨跟在天鵝邊沾光似的,怎麼看都不搭啊!
況且她昨天不經意發現徐孟甫已經有小孩了,那就表示他已經娶老婆了,菱菱這問題根本是強人所難嘛!
徐孟甫也隱隱察覺到劉兆菱的企圖,可轉頭一看,卻發現孔怡融早自己一步尷尬的垂下頭,一時間心中竟有絲不忍。
昨晚回家後,他腦海里竟揮不去她笨拙安撫凱翔的那副憨樣。
或許是凱翔在她走後對他說的那句︰「把拔,我喜歡那個胖姨姨。」讓他對她留下了特別的印象吧。
這些年來,不乏年輕貌美的女人出現在他的生命里,他從不曾听兒子說過喜歡哪個女人,偏偏挑中了這個外型條件最不起眼的孔怡融……或許小孩子的眼光跟大人不同吧?
他不禁泛起一抹苦笑。
雖然她的長相是圓圓的臉、圓圓的眼,圓圓的五官配上圓圓的身材,整體來說好像只有個「圓」字,但她的心是美麗的,比起對個不懂事的孩子怒目相向的陳娟娟,她著實好上千萬倍呵!
「欸欸欸,你們兩個是怎樣?玩一二三木頭人還是在比賽誰撐得久不講話?」不明白眼前的一雙男女此刻各自的心思堪稱百轉千回,在一旁妄想當喬太守的劉兆菱耐不住性子的直喳呼。「孟甫,你還沒回答我的話咧!」
「沒有。」如丟出顆炸彈似的,徐孟甫輕聲回答道。「我沒有固定交往的女朋友。」
錯愕的猛然抬頭,孔怡融圓圓的眼里寫滿了不敢置信——她不敢相信的是,他應該告訴菱菱他已經有妻子了,而不是回答他沒有固定交往的女朋友!
「啊哈!那實在太好了!」劉兆菱開心的拍了下手。她肖想當媒人很久了,這對她可不輕易放過!
「我跟你說喔,我們怡融也沒有固定的男朋——」
「菱菱!」孔怡融連忙阻斷她未竟的話語,就怕她會將場面弄得更為尷尬。「我自己可以過得很好,你別造成徐孟甫的困擾。」
徐孟甫微蹙眉心,竟莫名的排斥她這個說法。
「我哪有造成他的困擾?」劉兆菱可不依了,大剌剌的性格又冒出來作祟。「你們男未婚、女未嫁……」
「他有太太了!」再次不禮貌的截斷劉兆菱的聲音,孔怡融只想挖個洞把自己埋進去。
她從來沒想過要交男朋友,因為她太清楚自己的外在有多不吸引人,無論是男人或女人,只有菱菱會一味的對她好,她甚至可說是沒有人緣的可憐蟲。
就算她真要交男朋友好了,也斷不可能是像徐孟甫條件這麼優的型男,更別提他早有家庭。
說什麼她都不會去破壞人家的家庭,那個罪名她承擔不起!
「啊?」劉兆菱傻眼了,她千算萬算,算不到這新來的同事竟會是個有婦之夫,神情略顯呆滯的瞪著徐孟甫。「你結婚了喔?」
徐孟甫緊蹙著眉,整個辦公室像烏雲罩頂般凝重。「是,也不是。」
「喂!說清楚,什麼叫‘是,也不是’?」在劉兆菱的字典里,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可沒有「是,也不是」這種灰色地帶。
徐孟甫深吸口氣,再次丟出一顆炸彈——
「我的妻子已經不在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