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聊的翻看置物箱里的工具,閻皓水電工的工作其實不很忙碌,除非有工作上門,或者老板接了建設公司的案子,不然大部分時間都很無聊,加上他不是個愛跟同事哈啦打屁的人,所以干脆自己找事情打發時間。
「閻皓!『護草小姐』外找!」正當他找到一個像螺絲帽卻又不是的小東西,拿起來想研究看看到底是什麼時,誰知耳里便听到學徒唯恐天下人不知的超大聲吼叫,他不禁翻了翻白眼。
最近這孫喬喬不曉得是不是沒接到case還是閑得發慌,有事沒事就晃到他店里來找他,為的全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以至店里的同事、學徒動不動就調侃他,也私下給喬喬取了個綽號,就叫「護草小姐」。
「喬喬,找我什麼事?」隨手將剛找到的小東西丟回置物箱里,他稍顯無力的走回店面,劈頭就是一句。
「你不要我每次來都講一樣的發語詞嘛,就不能有創意一點嗎?人家都听膩了。」孫喬喬用手帕擦了擦自己的額。
怎麼才從家里走到巷口的水電行就滿身汗了呢?夏天,真是令人生厭的季節!
「小姐,我在工作耶!而且我又不知道你會突然跑過來,你的要求未免太多了吧?」誰教她要選擇每天關在家里,除了家人就只面對那台沒生命的縫紉機呢?唉∼∼完全不懂平民百姓的辛苦。
孫喬喬的眼眯了起來,聲音的溫度瞬間降至冰點。「你,這是對『救命恩人』該說的話嗎?」
「……」此話一出,閻皓立刻毫無異議的閉上嘴。
雖然當初他會被喬喬拉回孫家,繼而成為她家的「食客」,多少有點被迫的感覺,但他卻無法否認他很喜歡住在孫家,那讓他真正體會到什麼叫「家」——一個溫暖且有依靠的地方。
所以喬喬只要提起帶他回孫家的那檔事,他都會乖乖閉嘴,不管她用什麼樣的辭匯來形容她對自己的「大恩大德」,即便是「救命恩人」這麼夸大,他都能毫無怨尤的無條件接受。
「嗯?」孫喬喬以臂環胸,像個大姊頭似的抬高下巴,還用腳尖點了兩下地面,擺明了等待他的下文。
「好,對不起,我錯了。」無奈的輕嘆一口,閻皓只差沒舉雙手投降。
「這還差不多。」得意的揚唇一笑,孫喬喬的脾氣來得快、去得更快,她興沖沖的由背包里拿出一瓶罐裝綠茶。「喏,給你。」
「你來就為了拿這個給我?」不是吧?外面的太陽這麼大,這位小姐不會是頭殼壞掉,才專程出門送綠茶給他?
「嗯啊。」她正經八百的用力點了下頭。
這陣子相處下來,她發現閻皓其實不太喝白開水,都喝有味道的飲料比較多,現在天氣這麼熱,萬一他在水電行里又不喝開水,那豈不是要月兌水了?所以她才特地跑到便利商店買綠茶送來給他喝。
睞她一眼,閻皓伸手接下她的心意。
雖然天氣很熱,但他心頭卻仍免不了的泛起一股強烈的暖意。
記憶里不曾有任何人會為了這麼單純的理由來找他,有的,是想由他這里撈到些許好處罷了。
她為什麼要對他這麼好?好到他……一顆心都忍不住往她身上飄,好似都快不屬于他自己了——
鈴∼∼
刺耳的電話鈴聲挑在此際殺風景的響起,距離電話最近的閻皓想都沒想便反射性的接起。「興旺水電行你好。」
「這樣啊,那我去幫你看一下好了,麻煩給我地址……」在聆听對方的問題之後,他拿了張便條紙只抄下對方的地址。「好,那我大概半個小時內會到。」
「你要出去啊?」等他掛上電話後,一旁的孫喬喬眨著眼好奇問道,眸底的光芒稍嫌過度晶亮。
「嗯。」說不上來為什麼,閻皓覺得頭皮一陣發麻。「干麼?」
「沒干麼。」她噘噘嘴,不太喜歡他這種口吻。「問一下犯法嗎?」
「是沒犯法,不過我現在要出門了。」順手拿起工具包和安全帽,他看了看外頭炙烈的太陽,一時不忍心讓她頂著大太陽回家,遂主動提議道︰「我先載你回家吧。」
「蛤∼∼回去只有我一個人,很無聊耶!」她不禁哀叫了起來。
「伯母呢?」平常伯母都會在家的啊,怎麼今天不在嗎?
「媽跟隔壁的劉大嬸去百貨公司血拼了,剩我一個人在家咩!」她嘟起可以掛好幾斤豬肉的嘴,隨即又綻開笑容。「不然這樣好了,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閻皓差點沒當場昏倒,果然頭皮不會無緣無故發麻!他想都沒想就一口否決。「我是去工作耶,你以為我是去玩喏?」
「啊∼∼不管不管啦!你帶人家去嘛!」
孫喬喬知道自己的壞習慣,總是喜歡撿些沒人要的小貓小狗回家,為它們找到好的主人,但打從閻皓出現之後,她發現自己又多了一個新毛病——「愛哭擱愛跟路」,沒事就愛跟著閻皓的後面跑。
跟他一起出去工作,鐵定會比一個人在家有趣許多,所以她打定主意,非得「魯」到他帶自己去不可。
「就說我不是去玩你听不懂喔?」閻皓真想抓頭發了。
「我又沒有叫你帶我去玩,我只是想跟你去工作而已嘛!」這個人怎麼這樣?她根本沒提到任何跟「玩」字諧音的字眼,他竟然硬要栽贓?!「我保證我不會吵你,讓我跟好不好?」
「不行!說不行就不行!」他沒得商量的回應道。
「連救命恩人說的話你都不听了?」喬喬的眉心聳了起來,當然還有句更難听的「忘恩負義」沒講出口。
「……」英雄氣短啊∼∼
一分鐘後,摩托車由水電行前發動上路,車上穩穩乘坐著兩個人——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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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現在到府修理水電,流行攜伴參加的嗎?」打電話到水電行求救的是個戴眼鏡的年輕男子,他在開門見到閻皓還帶個「拖油瓶」時,明顯怔愣了下。
「不是啦,我們只是朋友。」孫喬喬不等閻皓出聲解釋,主動搶下發言權。
「你是他的女朋友?」男子扶了扶鏡框,帶著些許質詢的意味。
「不是不是,你別誤會,我們只是朋友。」擔心男子向閻皓的老板告狀,喬喬趕忙和他撇清關系。「正好有事踫面,所以順道跟著來了,你不會介意吧?」
閻皓板著臉不發一語,心里不太舒坦。
搞什麼鬼?這個人不會問太多了點嗎?只不過多帶個人而已,就算是帶助手也不為過吧?他憑什麼問這麼多?
「這樣啊……」男子再次看了眼閻皓,這才點點頭讓他們入內。「麻煩你幫我看看那個熱水器,不管我怎麼弄,就是沒熱水。」
閻皓暗哼了聲,不屑的點點頭,隨他走到後陽台,然後男子將閻皓留在後陽台察看熱水器,很快的又轉回客廳。
「小姐你好,我叫陳漢生,你呢?你叫什麼名字?」男子又扶了扶鏡框,挨近她坐了下來。
「你好,你叫我喬喬就可以了。」孫喬喬擠出客氣的笑臉,不著痕跡的坐離他遠一點。
拜托∼∼人家跟他又不熟,他坐這麼近干麼?
媽媽說外面壞男生很多,像她這麼好的女生要懂得保護自己,不能跟不認識的「野男人」坐太近。
「很好。」陳漢生滿意的笑了。
直接喚名字比較親切,這是不是表示她對自己也有點意思?
「那麼喬喬,你有沒有男朋友?我可以要你的電話嗎?」
「欽……」直到此時,孫喬喬才後知後覺的發現這個陳漢生對自己有意思,突然不知該怎麼面對這種情況。
沒辦法,雖然以前有男人追過她,而她也都能夠大方拒絕,但這家伙是皓子的顧客,萬一得罪了他怎麼辦?會不會連累帶她來工作地點的皓子被Fire?
吼∼∼真教人為難!
「先生,你的熱水器多久沒換電池了?」閻皓一腳踩進客廳,就看到陳漢生緊挨著孫喬喬坐著,一股莫名的火氣直線上揚,臉色頓時變得鐵青。
那個笨女人!笨笨笨笨笨!笨得要死!
叫她別跟就硬要跟,現在好了吧?遇到居心不良的壞家伙跟她搭訕,看她怎麼收拾!
「啊?」陳漢生原本很專心的對喬喬「放電」,這會兒突然被這麼一問,整個人呆愣了下。「嗯……好像從來沒換過耶!」
「那麼你搬來這里多久了?」基于以客為尊的道理,閻皓很有禮貌的沒在他面前翻白眼。
「快兩年了吧。」陳漢生搔搔發,有種自己擺了個大鳥龍的預感。
「應該是電池沒電了,需要我幫你更換嗎?」
「呃,你有帶來當然是最好。」
「那麼麻煩你跟我來測試一下。」
「喔好。」
好不容易客廳被淨空了,孫喬喬松了一口氣,卻也感到些許竊喜。
原來她還是挺有行情的嘛,只不過跟著皓子到人家家里修水電,也會被搭訕,那麼……不知道皓子心里作何感想?
想到這里,她的臉微微赧紅。
傷腦筋,她好像對皓子的感覺變了,不再是初識時那般單純,仿佛滲入些許男女之間的情意;那他呢?他又是如何看待自己的?
她的眉心聳了起來,不敢臆測他對自己的想法,心情瞬間由晴轉陰。
「可以了耶!原來只是電池沒電。」陳漢生的聲音傳了過來,人也跟著出現在客廳。
「很高興解決你的問題,費用總共一百元。」閻皓客套說道,望著陳漢生掏出皮夾抽出錢,一百輕松入袋。「有什麼問題再打電話到水電行,我們隨時為你服務,再見。」
陳漢生才將皮夾塞進褲子後面的口袋里,頭一抬,哪還有人影?那兩個人簡直像直接從地球上消失一般,不見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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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叩叩!」孫喬喬敲了敲閻皓的背,不忘自己做些音效。「皓子,你干麼不講話?」
這家伙從走出陳漢生家就沒開過口,感覺有點怪。
「要說什麼話?」或許是隔著安全帽的關系,他的聲音听起來很悶。
「隨便啊,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就是不要這樣靜悄悄的,好像在生什麼氣似的。「你要回店里了嗎?」
「不然呢?」聲音是有了,不過還是超精簡,兩句話加起來不到十個字。
「你這個人,難道就不知道打一下混、模一下魚嗎?」喬喬禁不住低吼了起來,差點沒掄起拳頭海K他。
連她這從不曾在公司行號里上過班的人都知道,打混模魚是多麼重要的課題,他竟然好像一點都不知道有這回事似的,還一派天真的回答她「不然呢」?!真要讓她為之氣結。
「……小姐,你在教我學壞嗎?」他的肩頭微微顫動,仿佛在隱忍著什麼情緒。
「不能這麼說啦!」他這麼講教她多尷尬啊?她不好意思的赧紅丫臉,幸好她坐在後面,他看不到她臉紅的樣子。「是大多數的人都會這麼做,我們只是順應潮流而已。」
「咳∼∼」閻皓輕咳一聲,肩部的抖動弧度明顯增大。「我都不知道模魚還能這麼解釋的。」
「當、當然啊,所以我現在解釋給你听咩。」她不由自主的拿起手帕擦拭額頭,然後抬頭看了眼天際——
明明太陽沒她剛出門時那麼炙熱,為什麼她仍感到汗流浹背、臉頰不斷發燙呢?
「謝你喔!」
閻皓翻翻白眼,索性將摩托車騎到路邊停下。
「那麼請問一下喬喬小姐,你準備帶我到哪兒去『模魚』?」他不太正經的調侃道。
在社會上打滾了這麼多年,他當然知道上班族的「模魚文化」,只不過這個小傻瓜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萬一模魚時模到了大白鯊可有得受了。
還好水電行不是太正規的上班公司,老板的管理態度也不是那麼嚴謹,偶爾偷懶一下沒什麼關系,他遂決定「恩準」她的「請求」。
「嗯……我們去九號水門騎腳踏車吧!」
騎腳踏車?
感覺會消磨掉不少時間哩——抬起手看看手表,已經下午三點多了,離下班不過一個多小時,那就走吧!
至于老板那邊……再打電話跟他說一聲瞠!一定沒問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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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四點,由于今天不是周休假日,水門邊騎腳踏車游玩的人三三兩兩,倒是有些棒球隊在操場上練球,球員們的聲音或大或小的在球場中飄送,倒不致顯得太過冷清。
租來兩輛腳踏車,閻皓和孫喬喬兩人像孩子般露出笑意,各自跳上腳踏車、踩下踏板,沿著自行車車道開始前行。
「這麼熱的天,你還真有閑情逸致。」騎沒兩分鐘,閻皓輕松的語帶調侃道。
「每天都關在家里嘛,偶爾出來散散心也不錯啊!」喬喬扯開嘴角笑了,讓微風拂過她發燙的臉頰;她才不管他心里在想什麼,她感到愉快就行了。「人生不就是這樣嗎?」
「ㄘㄟ∼∼」閻皓嗤笑一聲,用眼角睞了她一眼。「說話跟個小老太婆一樣。」
「呵呵!」喬喬笑眯了眼,天氣似乎也變得不那麼燥熱了。「皓子,能聊聊你嗎?」她突然有此一問。
閻皓安靜了下,踩著踏板的腳稍稍停頓,然後又用力踩去。「我就這個樣啊,有什麼好聊的。」
「當然有得聊。」喬喬顯然對他的認定感到不以為然。「你可以聊聊你在孤兒院里的朋友、照顧你的人,還有小時候發生的趣事啊!」
每個人都有過去,不是她想探究什麼,而是他的過去她來不及參與,或許可以藉由談話來了解以前的他,如此而已。
閻皓的眼微微瞠大,他差點忘了相識之初為了閃避她不停詢問自己背景一事,所撒的小謊,如今經她一提,他才猛然想起,心虛的用力踩踏板往前騎去。
「過去的事就別提了吧!」
「喂∼∼你真的很小氣耶!我有什麼事你不知道的?連我家都讓你來住了,現在我只是問問都不行嗎?」喬喬氣惱的使勁追上他,不悅的用自己的腳踏車前輪去踫撞他的後輪。
閻皓閉了閉眼,心里掙扎著。
她惱了,攢起兩道秀氣的眉,騎到他身邊,驚險的放單手猛地拍向他的肩。「皓子!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當朋友?」
「說不定……你知道了之後,會把我趕出你家。」原來扯了個小謊真要用更多的謊言來彌補,不過他並不想自找麻煩,假如她真的要他講,那他就一次說個清楚明白。
至于他坦白後的去留問題,就全憑她的意思,他絕不會有任何怨言!
但說真的,他一點都不想離開孫家。截至目前為止,他很滿意現在和他們一家人共同生活的關系和感覺,真的不想離開呵∼∼
「你在說什麼鬼話?」
神經喔!哪有那麼嚴重?他未免想太多了吧!
「真的。」暗嘆一口,他開始後悔自己曾欺騙過她。
「安啦,我不是那麼小氣的人。」若不是雙手握著腳踏車的籠頭,她還真想拍胸脯保證呢!
閻皓抿唇一笑,全然沒將她的保證放進心里。「其實我……不是孤兒。」
孫喬喬猛地拉住煞車,雙眼圓瞠的瞪著他……的背影,因為他並沒有跟她一樣停下來。
不過他很快就發現她的停頓,持續前進沒三秒鐘,就主動停下來回頭看她。
「很難接受對吧?」這是他預料中的反應,他並不覺得太過驚訝。「很抱歉,我騙了你。」
「你既然有家人,為何要說你在孤兒院長大?」
天啊!這好像有點詛咒他父母的意思耶,這家伙不會是沒人性的吧?喬喬感到頭皮—陣發麻。
「因為我一點都不想提起他們。」他的嘴角微微下垂,臉色變得陰沉。
「……不想提起他們?」喬喬感覺自己的心跳變得好快。
她從沒見過這個樣子的閻皓,好似自己就要踫觸到他心里最深層的區塊,連呼吸都顯得小心翼翼,就怕他突然反悔,又什麼都放在心里不講了。
「不像家人的家人,還提他們做什麼?」酸澀的睞她一眼,他的眸底寫滿深深的羨慕。「我不像你這麼幸福,有這麼愛你的家人,如果這些都能用有價物質來換取,我願散盡所有來換取。」
散盡所有?!
喬喬吸氣再吸氣,因為如果沒這麼做,她可能會因此窒息。
他不是什麼都沒有的流浪人嗎?還有什麼東西可以讓他散盡?
而他的家人又是如何對待他,才讓他這般深惡痛絕?
千百個問號在孫喬喬的腦子里亂竄,她卻連動都不能動,只能用不敢置信的眼緊鎖著閻皓——
一個她似乎從來不曾認識過的閻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