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場里賣毛巾、面紙、原子筆,將「愛心義賣」四個字寫在紙板上,綁在輪椅扶手的叫賣輪椅,此刻正活月兌月兌地出現在自己門前,只差少了「愛心義賣」四個大字──童瑤張口結舌,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反應。
「童小姐,麻煩讓個路讓我進去。」為了不麻煩童瑤接送,潘韋儒將一些日常用品全綁在輪椅上,自力救濟搭乘愛心公車,輾轉來到童瑤家「報到」。
「啊?喔!」茫然爬上童瑤眼底,她呆愣地讓出走道,讓潘韋儒那輛「叫賣車」直接駛進家中客廳。
輪椅扶手上放著一只扁平的旅行箱,里面應當放置著換洗衣物;左方扶手上綁著盥洗用具和幾本書,右邊扶手則是以紅粗繩綁著他的公事包,讓整輛輪椅看來「琳瑯滿目」。
太驚人了!他是怎麼辦到的?!
「你……你怎麼來的?」天啊!他就這樣招搖地來到她家?她不敢想象,這一路他承受了多少異樣的眼光。
「坐愛心公車啊!」「小黃」對他而言是太高級的消費,況且以他的狀況,搭乘小黃還得加價,因此他寧可選擇較為平價的社會福利交通工具,即使光等待就耗去他不少時間。
還好工作全在請假狀態,整天空下來的時間還真讓他不曉得怎麼浪費,讓他這樣消耗也算是一舉兩得。
「呃……我可以去接你。」她清清喉嚨,發現發音竟是如此困難。
「我麻煩妳夠多了。」
一旦雙方交易開始進行,由她身上得到的利益遠遠超出他所付出的部分──如她所言,不制造成孩子,一樣得「定期處理」的東西,因此他不願麻煩她更多,那只會讓他覺得自己很沒用,非常沒用。
聲音梗在喉管,童瑤說不出話來。
她身邊的朋友,多得是因為知道她有幾個小錢,出門玩樂時的買單、付費,幾乎成了她的「義務」,甚至因為她有車,接送也「順便」列入在她的義務之內,反正她錢多、時間多,似乎沒有人認為她做這些事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連她都錯認這些全是「理所當然」的時候,竟然有個人只為了不願麻煩她,如此微不足道的理由,甘願承擔陌生人異樣的眼光,千里迢迢……不,跋山涉水……呃,總之是以對她而言很不可思議的方式來找她,怎不教她感動非常?
「童小姐?」見她久久沒有反應,潘韋儒狐疑地喚她一聲。
「嗯?」她甩甩頭,甩去腦里的怔忡,突然之間想不起他的名字。「你說,你叫潘什麼?」昨天在醫院是她代為掛號的,所以她記得他姓潘,至于他的名字……她沮喪地咬咬唇,著實想不起來。
潘韋儒挑起眉。「潘韋儒,韋小寶的韋,儒家的儒。或者妳可以叫我Peter,妳覺得怎麼叫順口,就怎麼叫吧!」
听听,這女人連他的名字都記不得,他可是她未來孩子的爸耶!沒來由地,他感到一陣郁悶。
「Peter?彼得潘?」小飛俠?她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個會飛的小綠人。
「對,我朋友也經常取笑我。」他綻開一抹笑,彷佛早已習慣別人的聯想。
噢!他笑起來真好看!童瑤傻呼呼地跟著笑了。
「對了,我要把這些東西擺哪?」她的屋子不小,三房兩廳,應該可以挪一間給他暫住吧?「還是……放妳房間?」他不確定地問。
「不!」她想都沒想便月兌口而出,倏地又覺得自己反應過度,秀眉擰出懊惱的弧度。「我覺得……我們都需要一些私人空間,所以我留了間房間給你。」
「謝謝。」呼∼∼還好。老實說,即使人都已經主動送上門了,他還沒做好全然的心理準備;沿路他還在想,萬一她對自己惡虎撲羊該怎麼辦?他恐怕會咬著手帕落淚吧?
「呃,需要我幫忙嗎?」她是說安置行李一事。
「不用,我習慣自己來。」咦?這句話怎麼听起來怪怪的?他甩甩頭,甩去腦子里莫名其妙的怪異想法,推動輪椅往她指的那間房移動。「妳有事忙就去吧,我沒問題的。」
晴朗的午後,優雅的Teatime,露天開放式復合餐飲店的大傘下坐著兩個女人,理應是絕美的畫面,若沒有接下來發生的場景的話──
「噗∼∼」楊欣潔才入口的紅茶,由口腔里以飛瀑之姿奔泄而出,幸好坐她對面位子的女子閃得快,不然就會落得「褐色落湯雞」的悲慘下場。
「小姐,引人注意不必用這種方式吧?」童瑤招來服務生清理桌面,由皮包里掏出面紙,輕松拭去不小心噴上袖子的褐色水漬。
楊欣潔是她的同學,情誼一直由大學延續到現在,兩人之間幾乎沒有秘密,因此她才會將這麼丟臉的事跟欣潔坦白;更重要的理由是,萬一有天她和潘韋儒之間有什麼「瓜葛」,至少她肯定欣潔會站在她這邊為她撐腰。
「要不是妳『胡作非為』,我會這樣失控?!」待服務生清理完桌面離去,楊欣潔才神經兮兮地左右張望,一副唯恐被人听見談話的模樣。「買個『彼得潘』?真不曉得妳的腦子在想些什麼!」
「想怎麼做才不會失了面子啊!」童瑤顯得很鎮靜,半點都看不出來上午潘韋儒「進駐」她家時的驚慌失措。「不然妳以為我花那麼多錢干麼?丟到水里還會『撲通』一聲咧!」
「妳還知道錢丟到水里會有聲音喔?」楊欣潔用紙巾擦拭嘴巴,嘲諷地接下去說道︰「那聲音至少比養男人好,妳不知道男人都是狼心狗肺的東西嗎?」
「是嗎?」童瑤抬高眼睨她,一副她說謊的模樣。「那請妳告訴我,是哪個女人一天到晚纏著男朋友,三天兩頭給他錢花用,連跟我見個面都懶?啊?」
「呃……我、我忙嘛!」楊欣潔臉一紅,一臉被拆穿的窘態。
「忙妳個大頭啦忙!」她是一點都不喜歡欣潔的男朋友,那個好吃懶做的爛胚,活像只附著在欣潔身上的蛆,只想吸光欣潔的血汗錢。「每天在家里上網的人會忙?呿!」
「欸!妳又不是不知道我做網拍,要處理買家的問題,還要挑貨、進貨、出貨,真的很忙嘛!」楊欣潔委屈地撇撇嘴,所謂隔行如隔山,童瑤不會明白的啦!
「對啦,忙到沒時間換個男朋友。」她淺嘆一口,老調重彈。「跟妳講幾百次了,小顧那人不是好東西,妳為什麼就是舍不得離開他?」
她就見過好幾次小顧帶著別的女人逛大街,每每都想沖上去賞他兩巴掌,卻又顧慮丟臉而作罷。
楊欣潔的眼黯了黯。「也不是舍不得啦,只是習慣了,懶得有所變動……」
「什麼都懶,那還有力氣做網拍?」基本上,欣潔可說是矛盾的綜合體,時而開朗時而憂郁,換成是她早變成精神分裂了!但她約莫猜得出來欣潔的顧忌,欣潔怕寂寞,因此即使明知小顧不是好對象,她也甘願這樣一天混過一天。「不然這樣好了,我叫彼得潘幫妳介紹男朋友好了。」
嚴格算起來,她和潘韋儒只認識不到一天,但說不上來為什麼,她就是信任他,包括把他一個人丟在自己家,還有想要請他為好友楊欣潔介紹男朋友等等;不是她過于容易信任一個人,而是她莫名地對他放心。
「欸,彼得潘是孩子國的王捏,我要個小鬼干麼?」楊欣潔好笑地搖搖頭。
「當女乃媽啊!我覺得妳還挺會照顧人的。」有一回她重感冒,要不是欣潔跑到家里來照顧她,沒拖上十天半個月絕對好不了,哪有可能三天就痊愈?
「謝謝妳喔,彼得潘是妳買來的捏,搞不好他介紹的也是『賣』的,我又不像妳那麼有錢,養不起啦!」
「嘿,此賣非彼賣,OK?」听起來像在買牛郎似的,嗟∼∼
潘韋儒才不是像欣潔以為的那樣隨便,他要不是迫于無奈,哪有可能出賣自己?而且這筆交易能同時解決他和她雙方的難題,也算皆大歡喜。
「好啦好啦,就妳的彼得潘最好。」楊欣潔笑謔道。
楊欣潔感覺得到,童瑤對那個彼得潘感覺還不錯,雖然他們的相遇是老套了點啦,有點像什麼麻雀變鳳凰……應該改成「蝦蟆變王子」之流,但至少能讓童瑤看得上眼。
身為童瑤的麻吉,只有她最清楚童瑤拒絕過多少求愛的男人。童瑤比她聰明,看得出那些男人的背後隱藏著貪婪的臉孔,沒一個過得了她眼高于頂的擇偶眼光,就因如此,當她知道童瑤買了個男人的時候,才會如此震驚。
那個彼得潘啊……讓人好奇得緊呢!
「他……也不怎麼好啦,有點正直過了頭。」想起上午見到的「叫賣輪椅」,她便感到一陣無力。「雖然還在我能接受的範圍內,但我可沒敢指望他是個浪漫的男人。」這就是人家說的,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吧?哎∼∼
「哦?怎麼說?」浪漫與否純屬個人認定,她很好奇童瑤的不浪漫被定義在哪個位置。
因為楊欣潔問了,所以童瑤很不情願地將潘韋儒出現在她家門口時的「英勇姿態」詳細地描述一逼,當場令楊欣潔顧不得現下的位置是在靠近街道的露天傘下,很沒氣質地噴笑出聲。
「楊欣潔小姐,妳會不會笑得太大聲了點?」童瑤瞇起眼,略帶凶狠地瞪著她。
「不、不會,剛好而已……哇哈哈∼∼」歐賣尬,她終于知道童瑤的「不浪漫」有多慘,連她都受不了。
看看手表,童瑤思索著是否該回家張羅一下彼得潘的晚餐。她可沒指望以那家伙的現況,會自己跑到外面吃飯,她可不能讓他獨自一人在家里餓死。
「我去買些晚餐回家給他吃,至于妳……」望著還在捧月復狂笑的朋友,童瑤也懶得制止了,只得無奈地搖搖頭。「妳就在這里慢慢笑吧。」
買了一些鹵味、肉羹面回到家,開門前她還想著潘韋儒一整個下午都在做什麼,沒想到門一打開,香噴噴的家鄉味撲鼻而來,令她狐疑地退出大門,再次確定門牌號碼後,才敢重新踏進家門。
「回來啦?」潘韋儒听見聲音,由房間推著輪椅出來。
只見潘韋儒身上圍著一條米老鼠圖案的圍裙,有點可愛又有點可笑地坐在輪椅上,桌上竟擺滿了一桌家常菜?!
「這……你變魔術喔?」他去哪兒弄來這滿滿一桌?養豬嗎?
「沒啊,趁妳不在,我去附近的菜市場逛了一圈,想說妳可能都吃外食,營養不夠均衡,所以就買了點菜。我隨便煮煮的啦,希望還合妳胃口。」他靦地笑了笑。
他煮的?!老天,她撿到一個「螺男」了嗎?她不由自主想起海螺女報恩的故事,心頭莫名漾起一股暖流。
「你坐輪椅怎麼煮?」不是她生性多疑啦,而是人都要有求知的精神咩,她真的很好奇。
「那個啊!」指了指倚在牆邊的拐杖,要站穩不致跌倒可全得靠它了。「拄著拐杖就可以了,還好骨折不是很嚴重,幾乎不覺得痛了。」
「你到哪去弄根拐杖來?」天啊!天啊!她驚訝得不知該怎麼反應。
「拜托我媽去醫院幫我拿的啊!」他聳肩,推動輪椅接過她手上的提袋。
電話這種東西方便得很,況且因為她肯出手相助,現在全家人對她宛如救世主般景仰,所以當他打電話通知老媽去醫院幫他拿根拐杖,好讓他為她做頓飯時,不到半個小時的時間,老媽就親自快遞送達。
不過他可沒敢讓老媽知道,童瑤之所以願意幫助他,是因為他把自己賣了,不然老媽恐怕會高血壓、心髒病、爆血管一起來,那就太可怕了,只會讓事情變得更為棘手而已。
所以他騙老媽說童瑤是他剛交往的女朋友,因為童瑤太愛他了,所以願意幫他度過難關;但這點可不能讓童瑤知道,否則他八成會被大卸八塊!
哎∼∼終于體會夾心餅干多麼難為了,以後有機會吃到夾心餅干,他一定要用最最虔誠的心情去品嘗。
「真不好意思,還麻煩到伯母……」讓病人為她做飯已經夠罪惡的了,沒想到還「禍延」到他的母親?真是罪過、罪過──
「啊!妳買東西回來了喔?」模到溫熱的觸感,潘韋儒翻開塑膠袋,這才發現她買了晚餐回來。「那這一桌菜……」怎麼辦?
「我們吃飯吧!」佯裝沒听見他的嘀咕,她拉開餐桌椅,徑自坐了下來。
「那妳買回來的這些呢?」浪費食物不好,會遭到天打雷劈的。
「等涼了放冰箱吧,晚點可以當宵夜啊!」比起肉羹面,桌上美味的菜肴更能吸引她。
一進門聞到那香味,原本不感到餓的腸胃陡地饑餓了起來,此刻還夸張地發出「咕嚕嚕」的聲音,她怎可能舍美味而就肉羹面咧?
「嗯,也好。」潘韋儒將輪椅推靠近餐桌,移動間不經意撞到她的腳,立即見她疼皺了眉,霍地令他的心髒一陣揪緊。「對不起,我沒注意到……」
「好痛!」真的好痛,痛得飆淚呢!
「我幫妳看看好嗎?」潘韋儒有點慌,連忙彎下腰抬起她的腳,未料她的重心一時不穩,導致整個人往後仰,連人帶椅往後翻滾而去。
「啊∼∼」
這下好了,緊接在她的驚呼之後,一聲響亮的「叩」聲,椅子連同她的腦袋一起撞到地板,含在眼眶的淚當場不留余地地狂泄而出,迅速染濕她的秀顏。
完了!
潘韋儒額上浮起三條黑線,不假思索地下了輪椅扶她,以沒受傷的那只腿支撐身體的重量,吃力地將她扶起。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他忙不迭地連聲道歉。
「你別跑下來啊!」顧不得腳痛和頭痛,一見他跨出輪椅的椅座,童瑤真怕他不小心讓腳傷更為加重,連忙將他推回輪椅里。「萬一腳又怎麼了還得了!我還好,沒你想象的嬌弱。」
瞪著她滿臉淚痕,潘韋儒很難相信她的說辭,擔憂地伸手觸踫她淚濕的臉頰──
童瑤微愣,讓他指尖踫觸到的面積像火燒似的發燙,她微赧地撫著自己的臉,這才驚覺臉上滿是濕意,又瞧見他略帶緊張的神情,忍不住揚起唇輕笑。
她這一笑,連帶地放松潘韋儒的心情,他突然覺得自己好蠢,跟著受不了地自嘲苦笑。「都是我不好,想看看妳的腳,反而讓妳受更多罪。」
「嗯,真的好痛喔!」她拭去臉上的水漬,幫他將輪椅推好。「我們先吃飯,不過以後你別為我做飯了,讓腿好好休息,以便早日康復。」
潘韋儒的心跳霍地掉了一拍,黝黑的顴骨微微發紅。「我會趕快好起來,早點讓妳受孕。」
轟∼∼童瑤灼紅了臉,沒敢抬頭看他,拿起筷子的手微微打顫。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真要命!他的聯想力真豐富啊!
「先吃吃我做的菜好不好吃,晚點我再幫妳揉揉後腦,免得明天腫起來,可是會疼上好幾天的。」
「不要緊,我自己處理就好……」一想到那勢必會有肢體上的接觸,童瑤沒來由地一陣心慌。
「不行,妳是女孩子,不像我粗手粗腳的大男人,說什麼我都要幫妳瞧瞧。」他沒得商量地撂下話。
童瑤沒再堅持,只是她覺得好怪──
明明他是她買來「使用」的,理應他听自己的話才對,為何她總有種被他牽著鼻子走的錯覺?
傷腦筋耶!
當美妙的滋味在嘴里化開,童瑤不敢置信地咬著筷子,瞠大雙眼瞪著他。
「怎了?味道不對嗎?」他很細心地發現她的驚訝,卻誤以為自己調味時弄錯了調味料,畢竟她的表情太過訝異,特殊得令他忐忑。
「不。」她控制不住地多嘗了好幾口,才有辦法回答他的問題。「你怎能做出這麼好吃的東西?太神奇了!」
她就像個吃到糖的孩子般興奮,令他跟著心生喜悅。
「我爸媽開工廠,不是有那麼多時間可以照顧我跟我妹,小孩子嘛,肚子餓就自己想辦法,再怎麼說我都是大哥,總得變點東西出來給妹妹吃啊,所以煮著煮著,不知不覺就熟練了。」他細說著自己廚藝的由來。
「想不到你還是個好大哥呢!」
童瑤好羨慕他的妹妹,有個大哥這般照顧,哪像她,獨生女一個,都沒有哥哥可以呵護她。
「欸,我可是新好男人好嗎?」潘韋儒翻翻白眼,自己卻忍不住笑開了。「說自己好,好像太厚臉皮了點。」
「就是說嘛!」
兩人就這麼你一句來我一句,邊吃邊聊一些彼此的成長趣事。
月兒高掛天際,明亮的月光照拂每一寸大地,距離,悄悄拉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