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牛郎店店門,詩虹雨怯怯地走了進去,順手將大門關上。
沒有人在的店里,較營業時分更顯幽暗,雖然營業時也不見得明亮到哪里去,但至少還有昏黃的燈光足以辨識。
「于濤?」她將易靖給的店門鑰匙小心收好,小心翼翼地挪動腳步,試著在黑暗里尋到他的身影。
沒有?服務匡里到處都沒有他的身影,那吧台呢?會不會在吧台里?
他們不是說他每天喝得爛醉嗎?.整間店里酒最多的地方就是吧台,在那里應該找得到他吧?.如果他們說的是實話.她想。
但結果卻讓她失望了,宋于濤也不在吧台里。
難道被小歡的烏鴉嘴說對了,其實他又欺騙了她一次?而且他這次還更惡質地連他朋友一同拖下水,一次玩個過癮?
天!她怎能忍受?!
就在她幾乎被自已的想象所吞噬之際,陡地倉庫後面的地方似乎傳來酒瓶踫撞的聲音上這讓她想起那里面有間自己交付出初夜的套房,臉頰迅速發燙。
都過了那麼久,她想起來還會害羞?真是夠了!
不過還好,還好她沒有因此而遺忘了那個房間.如果她猜得沒錯.應該可以在里面找到他。
扶著牆面往里走,沒多久便看到沒關緊的房門透出微弱的光線,她尋著光源找到房間的位置,輕緩地將門板推開。
滿地的酒瓶或站立或躺平,有的空了,有的還余留一些酒漬.滿室酒氣沖天.她登時明白他的朋友並沒有騙人。
她輕喊,步入房間,就在她想到浴室看看他在不在里面時,腳尖卻勾到某個突起物,幾乎讓她失衡僕倒。
忙抵著床腳穩住身軀,定楮一瞧,她驚訝地以手搗住沖至嘴邊的驚呼.雙眼不敢置信地瞠至最大,
是……他嗎?
他怎會變成這樣」~
散亂的發,滿腮全是雜亂的胡渣,縐得像抹布的衣服,和臉上灰敗的神色……
他就這麼靜靜地睡趴在地板上,就像在公園或昏暗的巷弄里隨處可見的流浪漢,看得她眼眶都紅了!
為什麼?為什麼他要這樣折磨自己?
是因為她嗎?
不,不可能是因為她的緣故!他不可能對一個對他而言只有戲耍功能的女人用真感情!
如果他有心,他不會以耍弄她為樂,更不會粗暴地在車里威迫她,逼迫她做那麼令人羞慚的丟臉事!
可是……為什麼?.到底他為了什麼……
細微的憲搴聲令宋于濤迷糊地睜開眼,疲累的眼似乎看見她的幻影,他不覺泛起一抹難看到不行的苦笑。
「我一定是醉胡涂了.你怎麼可能會在這里?」囈語一般,他對著空氣里、以為是她幻影的位置低喃。
詩虹雨隔著水霧望著他,那讓她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呵∼∼連你的幻影都要來嘲笑我嗎?」他苦笑,像個自言自語的傻瓜,想坐正,卻連坐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詩虹雨搖頭,她從來不曾有過嘲笑他的想法和意思,相反的,她認為自己才是被他嘲弄的一方,一直都是。
即使誤以為她是幻影,宋于濤依舊貪婪、饑渴地緊盯著她目不轉楮,仿佛怕極了她的幻象會消失一般。
發顫的手抬了起來,卻在即將觸踫到她的臉頰前頹然放下。「為什麼……為什麼我忘不了你?你不該來的.即使是幻象都不該。」
不該再不斷加深他的思念,不該讓他再有一丁點重新擁有她的痴心妄念……
他不想耽溺在她柔美溫柔的容顏里,他試著找回以往充滿魅力與自信的TAO,但是他卻無力由泥沼里爬起,徹底挫敗在她的石榴裙下。
眼淚終究控制不住地滾出眼眶。
他的朋友又說對了,他是在乎她的吧?不然他不會忘不了她,更不會把自已搞成如此狼狽的模樣!
「天殺的!你別又哭了。」這話像在抱怨又似心疼.酒精麻痹了他的腦神經,讓他昏沉地徘徊在現實與夢境之間。
即使如此,他還是被她的淚燙傷了,痛苦的感覺自已將要淹死在她的淚海里。
「該死!你非得每次看到我都哭嗎?我明明什麼都沒做啊!」
存心跟他唱反調似的,詩虹雨的淚越滾越多,顆顆沿著臉龐滑至下顎,再凝聚成滴滴水珠,一一掉落在她蜷跪在地板的裙面上。
宋于濤放棄了,放棄阻止她的哭泣.因為那根本沒有意義,畢竟他對她半點影響力都沒有。
「愛哭就哭吧,你一個人哭個過癮,既然你這麼討厭我,我走就是了。」
以手肘支著地板,他逞強地撐起上身,陡地一雙柔軟溫柔的小手按壓住他的手臂,令他猛然一震!
這個觸感為何如此真實?真實得仿佛她真的在觸踫他一樣?!
他不敢置信地抬起手,微顫地撫上她的女敕頰,卻又在觸踫到她的那一瞬間,像被滾開的水燙到似地彈開!
是她!真的是她!
所有的思念在瞬間潰堤成河,他卻提不起正視她的勇氣!
怎麼會?她怎麼會到這里來?
他好慌,慌得手足無措、心亂如麻,所有的自信如瀕臨死亡般迅速萎縮。
「你在乎我嗎?」她追問道。
閉了閉眼,他情願在此刻失去所有的感覺,至少他不用感受那股難堪。「問這個干麼?是你要求分手的。」既然如此,他最後唯一能做的就是成全她。
吸吸鼻子,她終于讓淚意減緩下來。「我從來不知道你是如此容易妥協的人」
他苦笑,自嘲地頂了句。「你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何必再鑽牛角尖?」
「包括你在乎我的這件事嗎?」她瞬也不瞬地盯著他,就怕自已錯過他任何細微的表情變化。
狼狽地瞪著她,突然發現女人是不可思議的動物,即使柔順如她,也有伸出利爪傷人的危險時刻。「你常說我往自己臉上貼金,你又何嘗不是?.」
激動的情緒以退潮的速度迅速消退,她的心已千瘡百孔,怎生受得住他殘忍的再三打擊?
「是嗎?.」悄悄地築起心上的圍牆,她不再相信之前由他朋友那里听來的只字詞組;至于他刻意酗酒……就當他無聊、閑來無事時所選擇的消遣,跟她一點關系都沒有。「我懂了。」
原來心痛過了頭是會麻木的。
既然已經麻木,就會有消退的一天,就像手腳受壓過度的麻疼,不是也一樣不用多久就消失不見,然後就再也不復記憶?
她做得到的,她絕對可以徹底遺忘他!.雖然她不知道自己得花多少的時間和生命來完成,但她會將這件事當成生命里最重要的一件課題,她一定做得到的!
當她終于放手,溫暖的小手離開他的手臂,緩緩打直蹲跪的雙膝站起身後,他陡地打了個棠寒顫,一股不安的預感直竄大腦,令他不覺月兌口而出。「你要去哪里?」
「很抱歉打擾你寶貴的時間。」她沒有回頭,嗓音清女敕依舊,卻明顯透著不尋常的冷淡。「感謝你容忍我的叨擾,我保證以後不會再犯了,再見……不,不再相見.」
她忍著心痛,不讓自已發顫的身體透露出任何不舍的情緒,佯裝冷靜地拍干淨裙擺上因先前的坐姿而沾染上的灰塵。
正當她舉步想斷然離去,霍地一股強大的沖擊力量將她撞臥在床,撞得她眼冒金星、莫名其妙。
「虹雨,告訴我你為何而來?」倏地,他健碩的身軀壓了上來,毫無預警地壓在她斜躺的嬌軀上,問的,是令人臉紅心跳兼尷尬的問題。
這該怎麼回答?說她來看看他的近況,還是來勸他不要酗酒?
她怎能回答得如此接近事實?因為她所想得出來的理由,說穿了只有一個最終的目的──她關心他。
所有的關心都有理由,父母、兄弟姊妹的關心來自于親情.同學好友之間的關心來自友情,那麼,她和他之間呢?
只要她承認了,是不是就代表她對他還有愛情?那種場面怎不教人感到尷尬?.無地自容都不足以概括。
她驚惶地三緘其口,雙唇閉得跟蚌殼一樣緊,無助的眼飄忽地東閃西躲,就是沒敢定在他的臉上。
宋于濤正好跟她相反,他雙眸不肯稍瞬地盯緊她緊張叉無辜的小臉,壓抑許久的情緒低潮和頹喪,終于因她的到來而得到救贖。
是她要跟他撇清關系的不是嗎?只要他在,她就逃上這幾乎成了他們兩人之間相處的不成文規定.但她今天卻主動且破例地來找他上這代表著什麼潛藏的意義?
他的腦袋迅速且精明地揣度著。
如果他料想的沒錯,八成是那幾個碎嘴的男人跑去跟她嚼舌根了;雖然他討厭這種「打小報告」的不入流手段.但他還是感謝那些男人們的長舌,因為他們替他找回自己心愛的女人。
他愛她?
是,他愛她!
在深刻體認自已將永遠失去她的這幾天里,他終于承認自己被愛神丘比特的箭射中心窩,而且不幸地一箭斃命──如果她真的從此消失在他的生命里。
但是她來了上迢表示她對他還有情,而她的愛情為他注入新的生命,讓他由地獄里爬了回來,重新對這個世界充滿希望。
「說啊!」他逼問著,非要得到確切的答案不可。「你要是不回答,我們就以這個姿態僵持下去。」
眨了眨眼,詩虹雨被他的威脅嚇壞了.粉女敕的唇讓她咬得幾乎見血。
「別再咬了。」輕嘆口氣.他受不了她這麼折磨自己。「改掉這個壞習慣,不然總有一天,你會嘗到自己血液的味道。」
扁扁嘴,她的眼又泛起紅霧。
「天!.別又來了!」驚覺她的眼又蓄滿傷人的「液態武器」,他幾乎彈跳而起,懊惱地低吟了聲。
「你就只會欺負我!」她不再犯傻了,因為她听得出來在他嚴厲的言辭背後,蘊藏著怎樣的溫柔二退令她感動,也讓她不禁撒起嬌來。
投降似地趴俯在她的頸窩,聞嗅著屬于她特有的馨香。「我可以這樣想嗎?你來找我是因為你對我還有情,我真的可以這樣想嗎?.」
小手爬上他的肩,驚訝地發現他的身體微微顫抖上這跟他給她的感覺截然不同,他一向都是個自負又跋扈的男人啊!
但轉念一想上這男人實在欺負人欺負得緊,甚至到剛才,他都表現出那種冷漠又傷人的態度教她傷心,她怎能輕易承認自己的感情,讓他有機會從此騎在她頭上撒野?
不成,她的個性太膽怯.非得藉這個機會將他「壓落底」才可以,.
「你要怎麼想是你的自由,我沒有權利干預。」她賭氣且頑皮的不做正面答覆。
心驚肉跳地抬起頭上木于濤幾乎要放棄了。
他從來都不是這麼懂得放棄藝術的男人,但為了她,他吃盡了苦頭上這是他從來沒有過的經驗,他實在不知道自已該拿她怎麼辦才好。
「難道不是這樣?」他迷惘了.感覺心口又被刨出一道血痕。「難道……又是我自作多情了?.」他的聲音越來越小,尾音甚至幾不可聞。
凝著他痛苦的眼,詩虹雨氣度狹小地翻起舊帳。「你有情?.你要是有情就不會用兩個身分來接近我,誰曉得你的心里在打什麼鬼主意?」
其實她心里很清楚,自己對兩個他都存有感情。
對宋于濤,她感覺他就像季康哥哥那般包容她、照顧她.,可是對Tao,他讓她體驗何謂愛情和男女之間的激情,雖然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情感,卻全都是她所喜愛但只要一想到那兩個身分其實是同一個人,她就不禁打起寒顫。
宋于濤會是她的丈夫,可Tao又與她有肌膚之親,講難听一點,Tao其實是她的「情夫」。
她一直不敢想象,萬一有一天宋于濤和Tao兩人打了照面.介于兩人之間的她該如何自處?.沒想到她根本就是多慮了,那兩個人永遠不可能同時出現在她面前。
「我……我以為你能了解我的矛盾。」他試著為自己辯駁,可惜連他都找不到足以說服自已的理由,只能?述般地細數自己的心境。
「我跟你談過我父母的事,他們荒誕的婚姻對我造成很大的後遺癥。我開始不相信人類的感情,因此在家,我就是冷淡而內斂的宋于濤,可是住在學校里的我卻不想再這樣束縛自己,于是我開始自我放逐,人家不敢玩的我什麼都玩過,人家不敢嘗試的我也全去試過,除了吸毒之外。」
詩虹雨靜靜地听他剖析自己的內心世界上道是以往她無法觸及的範疇。
「我很抱歉,初次和你見面.我的確是不懷好意。」他向她坦承自已的鄙劣,如果不這麼做,她永遠不會原諒他。當時我只覺得你是個「有趣的玩具」,似乎沒有脾氣也沒有個性,仿佛是個任人捏圓搓扁的泥女圭女圭,而我,抱持著好玩的心態想試試你的底限在哪里。」
听到這里,她忍不住插嘴了。「然後呢?.你試驗的結果?」
「糟透了!」他打趣道。
「太過分了你!」她嬌嗔地捶他一記。
驀然攫住她行凶的小手,他的黑瞳漾滿不容錯辨的深情。
「我沒料到自己會深陷其中.直到你發現我的把戲?.」他突地頓住了,斷得很不自然,顯然不願意往下闡述。
「于濤?」她催促著。
「我以為我可以輕易地博取你的諒解,我以為你完全在我的掌握之中,可是我錯了.錯得離譜!」仿佛跳月兌不開當時的情境和矛盾,他的俊顏痛苦地扭曲。「你拒絕我、推開我,而我卻因為誤會了你和其它男人的關系而做出讓你無法原諒的蠢事,我……」
「別再說了.別再說了,于濤!」心疼地抱緊他的頸項,她似乎能體會他當時的復雜心情。
「對不起……對不起……」他迭聲道歉,狂亂地在她小臉、唇上印下細碎的吻。
他以為自己這輩子不再可能有這般踫觸她的機會,他的心靈幾乎曾因過度的思念而干涸至死……
還好,老天爺還是眷顧他的,馳將她再帶回到自己身邊,重新在他如沙漠般的未來注入新生的綠洲,讓他再次體驗到生命的美好,並充滿期待地展望未來。
小心吶.滿布酒瓶的房間絕對是禁地,生人勿進!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