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往常一般,在算準了可準時打卡上班的時間之前,郎月眉穿著整齊的套裝拉開房門,越過客廳往大門走去,對客廳里正坐在沙發上看報的男人視而不見。
「月眉,這麼早到哪里去?」顯然那男人並不知道她不想和他「打招呼」,他放下報紙,不顧郎月眉意願地喊住她。
翻翻白眼,郎月眉在心頭淺淺地嘆了口氣。「我去上班。」
好吧,就算她真的不太想搭理這個名為她「爸爸」的男人,但事實就是事實,她沒有任何選擇的權利,也只能認命地回應了聲。
「上班?!」郎京生蹙起眉,似乎對她的回答一點都不滿意。「你爸爸我家大業大,你要上班我有十幾個地方可以讓你去上,為什麼你非得到別人的地盤去工作?」
「我已經成年了,不需要你再安排我的生活。」她由鞋櫃里拿出皮鞋,頭也沒回地頂了回去。
她受夠了在人前被捧上了天,人後卻被說成眼光高、瞧不起人的社會壓力。
沒錯,他郎京生是有錢有勢,可是那是他郎京生的錢,與她郎月眉毫無干系!
「你這……」郎京生正想說些什麼,突地一個穿著薄紗的女人走入客廳,堂而皇之地介入他們之間的談話。
「喲喲喲,京生吶,人家翅膀可長硬了,不需要你這個做老子的關心呢!」女人慵懶地半躺臥進沙發里,揚起秀腿就往郎京生腿上一擱,也不管這樣會不會構成「有礙觀瞻」的景象。「既然這樣你就少說兩句,省得讓人嫌嗦!」
「你才少說兩句!」郎京生有絲懊惱,卻也沒撥開女人的腿。
懶得搭理眼前上演的「限制級小電影」,郎月眉大剌剌地拉開大門走向車庫,對身後郎京生的叫喚充耳不聞……
粉藍色的小march飛馳在公路上,郎月眉的眼看似盯著前方道路,然而她的腦子卻不斷地在運轉,轉的卻全是讓她半點都快樂不起來的思緒。
那個沒教養地在晚輩面前將腿擱在郎京生腿上的女人,正是她的後母柳荷醇。算算她的年齡少說也有四十五了,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就算了,偏偏在家里時還不時地穿著薄紗晃過來又繞過去,仿佛怕別人看不出來她的皮膚松弛了一般,真教人受不了!
不曉得當初郎京生是看上她哪一點,怎會誤以為她會用愛來對待他那失去母親的女兒呢?只怕是單純看上她的美色罷了。
對于這個不喜歡她的女人,郎月眉不是沒有反抗過,只不過用的全是消極的方式。
小時候她愛咬人,那是因為她愚昧的想藉此引起大人們對自己的注意,這樣他們才不會老是將她孤孤單單地丟在角落;因此即使會遭受責罵,她仍屢試不爽。
但自從那個記不得名字的男孩搬家之後,她就再也遇不到讓她咬不還口的人了,所以在每回咬了人換來的嚴厲鞭打之後,她強迫自己「戒掉」這個不良「嗜好」,省得再討來皮肉之痛。
為了抗議,她甚至不再叫郎京生「爸爸」,久而久之竟也養成一種習慣,在面對郎京生時,她總是叫不出那兩個字。
由于郎京生不曾反對,而她當然也就無心想改變,反正「爛吾爛以及人之爛」,就讓這種情況繼續爛下去吧!
畢業後她就到「另類傳播」當秘書,雖然那個工作是不可能賺大錢的,但她喜歡那里的熱鬧氣氛,和穿梭在公司里各形各色的人;即使她總是獨來獨往,但那讓她感覺自己還有呼吸、還有感覺,至少較像個活人。
不過最近情況有點改變了。
之前她代表秘書室參加「另類」的內部選美,好死不死跟其他四個女人同時並列前茅,而那四個女人從此就像無主冤魂般逐漸滲入她的生活,也讓她在不知不覺中,心境上有了些微改變……
就在腦中盈滿雜亂思緒的當口,陡地眼前一花,一方高挑的黑影自前方竄過;她心口一提、一個閃神,急忙踩下煞車,但,似乎來不及了──
白色的房間、白色的牆面,滿是消毒藥水的氣味;如此沉重的壓迫感,很難不讓人「肅然起敬」。
「記得喔,注意他的點滴,別讓空氣跑進血管里了。」護士小姐做了最後叮嚀,便快步離開這個白色的房間。
向護士小姐的背影道了聲謝,郎月眉略帶憂心地靠近病床,認真地看著此刻躺在床上卻緊閉著眼的男人。
都怪自己開車不小心,沒事還亂想些什麼呢?這下子可好了吧,把一個好好的人撞得躺在醫院里頭,連什麼時候會醒都不知道,這回禍可是闖大了!
不過這家伙也該負點責任,過馬路就過馬路嘛,沒事闖什麼黃燈?
生活不該是這麼急躁的事,至少她就不會。
因為她沒有什麼特別需要追求的東西,也早就習慣過一天算一天,所以自然無法了解這個人當時在想些什麼。
由于要辦理就診和住院,她不得不翻動他的皮夾找他的證件;還好里面有身分證,顯然他不是經常將身分證留在家里供起來不用的那種人,那讓她免去許多麻煩。
陶之毓──他的名字還算雅氣,可是跟他的長相似乎不太相稱。
這個人眉毛很濃、睫毛很長、鼻子很挺,略薄的唇帶著些許刻薄味,就不知他張開眼後是什麼模樣?
正當她盯著眼前的「睡美男」,研究人家的「面相」之際,仿佛回應她的想法般,陶之毓緩緩睜開眼,卻又在瞬間緊閉上眼,似乎不能適應突如其來的光亮。
「呃,太亮了嗎?」郎月眉心口一揣,注意到他的不適,連忙跑到窗邊拉上窗簾。「這樣有沒有好一點?」
嚇死人了,他怎麼說醒就醒,全然沒給人家一點準備的時間和空間?
陶之毓的身影僵了僵,緩慢地睜開眼對上她。
「你是誰?」
呃,這個問題該怎麼回答?我是把你撞進醫院的那個女人不,這樣講太失禮了,她的開車技術可沒那麼差!
「這里是醫院嗎?我怎麼會……嗯?」見她睜著漂亮的大眼沒有回答,陶之毓翻動臥躺得酸麻的軀干,這才發覺自己的身體似乎不太對勁。
「喂,你、你別亂動啊!」真糟糕,這家伙才上了石膏沒多久,就算想動恐怕也不太容易吧?更何況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經變成「石頭人」了!
陶之毓眯了眯眼,瞪了眼身上「半副武裝」的新式打扮──他的右手右腳全穿上白色的「新衣」,而且還是臃腫得像太空人的那一種,可惜完全不似太空衣那樣輕軟;它們的堅硬和沉重,不禁令他蹙起眉頭。
「你可以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嗎?」低沉的聲音透著一絲冰冷的寒意,陶之毓顯然對自己目前的狀況不滿到了極點。
「你、你……你發生車禍……」她支支吾吾地說出部分事實,卻已緊張得口干舌燥,下意識地舌忝了舌忝干燥的唇。
這原因不難想見,否則他也不會這副「圓桌武士」的模樣躺在醫院里。「嗯。肇事者呢?你看到了嗎?」
該來的躲不掉!這是郎月眉此刻唯一的想法。
見郎月眉沒有回答,陶之毓催促著。「嘿!你還醒著嗎?小姐?」
「啊?」茫茫然地回了神,郎月眉心虛地赧紅了臉。
陶之毓眯了下眼,對她的反應感到有趣。「你干麼這麼緊張?你該不會就是撞我的那個人吧」
剎那間,病房里一片沈默,沉默得令人有種即將窒息的錯覺……
真該死!她從來沒見過這麼囂張的病人!
就算她是肇事者又怎麼樣?她已經很認命地送他到醫院,還表明自己絕對會負責到底,不至于讓他有任何損失。
可偏偏那壞男人就咬定她說的「負責」二字,「命令」她每天得親自送三餐到醫院照顧他的胃;更過分的是,他還要求她每晚都要到醫院陪他聊天說話,以免他在住院期間因為無聊而悶死!
吃醫院里的伙食不行嗎?不行,因為他嫌院里的食物過于粗糙、傷胃。
那她請個看護總可以了吧?不行,他又嫌人家太過職業化,個個臉孔似晚娘,倒不如見見她這「仇人」來得好。
該死的家伙!她的「負責」是指她不會讓他付半毛的醫藥費,而不是讓自己像個女佣般,任由他隨傳隨到欸!
她開始後悔自己沒跟他算車子撞到他之後,美美的車頭凹了個窟窿的修理費。
用力地踩著鞋跟,仿佛地板跟她有仇似的,郎月眉全身散發著騰騰殺氣,警告公司里眾家大小「生人勿近」!
「月眉?」剛送走合作廠商,白睦琳一轉身便看到怒氣沖沖的郎月眉,正像輛疾駛中的火車頭由身邊呼嘯而過,甚至能刮起她那不算長的發,可見速度令人咋舌。
郎月眉凶狠地回頭瞪了眼那個不長眼的「白目」,待瞧清楚後差點沒跌倒──
哇咧看到鬼!還當真是個貨真價實的大白目啊!
「你干麼啊?怎麼臉色那麼難看?」自從嫁給熊初墨成了熊家的小婦人之後,白睦琳開始學習如何看人的臉色,因此很快便發覺郎月眉的神態有異。
「沒……」才剛抬起手,還來不及踫觸到自己的臉,郎月眉剛要發聲的否認就讓白睦琳給阻斷了。
「沒有才怪!」食指在她面前左右搖晃,白睦琳擺明了不相信。「到底怎麼了?喂,先說好,不說實話就不算麻吉。」
哇咧∼∼誰跟你是麻吉?!郎月眉翻翻白眼,心頭充塞滿滿的無力與沮喪。
白睦琳深蹙眉心,陡然沒來由地大叫出聲︰「後!妳破病啊後?完了完了……不會是感染了『沙』……」
心口一提,在白睦琳來不及將那人人自危的病名給說完之際,郎月眉二話不說地摀住她的大嘴巴,直將她往人煙稀少的角落拖行──
真要命!這女人沒事長這麼高做什麼?她才一百五十八公分,要拖動身高一七五的白睦琳確實有些技術上的困難,但,她還是辦到了。
「唔、唔!」
白睦琳的身體有些扭曲,因為嘴巴被郎月眉緊緊摀住,又沒辦法將軀干拉直,只好扭腰斜腿地站穩腳步,好不容易才將郎月眉的魔手給扯了下來。
「後!嘸你是想謀殺喔?我才剛結婚沒多久欸,你想讓我們家那頭熊……」
「停停停……」痛苦地撫著太陽穴,郎月眉著實受不了她連珠炮般的口水攻擊。
「停什麼停?我話都還沒說完咧!」深吸口氣,白睦琳才想繼續「發功」,不意郎月眉已開始求饒。
「拜托好不好?我頭痛得要命,你就別再殘害我痛得要死的腦細胞了!」夭壽!遇上一個陶之毓就已經夠她受的了,再遇上這不長眼的白睦琳……她今天到底是煞到什麼倒楣運吶?
白睦琳這回听話了,乖乖地閉上嘴巴,忍耐了將近一分鐘後才又開口。「啊……可不可以請問一下後,你到底為什麼頭痛啊?」
「噢……」郎月眉無力地申吟了聲。
她心知自己這回是「在劫難逃」,所以只得將撞了人的大致情況向白眭琳敘述一遍;不巧在闡述過程中,正好要到各部門送發文具的蕭嵐旅也好奇地湊了過來,讓她好不容易說了一半的過程又得從頭開始,令她更加頭疼欲裂。
白睦琳沉痛地拍了拍郎月眉的肩,安撫她接受現實。「撞人喏……那你還是得好好照顧人家才是。」她性子單純,完全不覺得陶之毓的要求有任何不合理的地方。
蕭嵐旅睞了眼白睦琳,無法認同她的話。「什麼好好照顧?你別替月眉亂招來不必要的麻煩行不行?」
「欸?我哪有?」眨巴著眼,白睦琳被責備得莫名其妙。
「當然有!」蕭嵐旅振振有詞地彈了下鼻尖。「你不覺得那個男人是存心纏上月眉的嗎?我覺得他那個人太居心叵測了點。」
郎月眉和白睦琳同時挑高眉尾,兩個人對看一眼之後,郎月眉頗感贊同地猛點著頭,而白睦琳則是持反對意見,不甚茍同地搖了搖頭。
「不然你有什麼意見?」蕭嵐旅見郎月眉像泄了氣的皮球般垂下肩,轉而對投反對票的白睦琳提出質疑。
白睦琳總感覺這種似是而非的掙扎似曾相識,好象曾經在某個人身上發生過,可是事過境遷,她已經想不起來到底是發生在誰身上了,只覺得隱約有這個印象,而且結局似乎不像嵐旅所想的那麼糟。
突然,她說了句連自己都佩服自己、絕對超出她所能想象、超有水準的問話。「月眉,你不覺得這或許是一種改變生活的機會?」
雖然郎月眉很少提及她的家庭和私人生活,但她們都約略看得出來,郎月眉其實很不快樂。
一個沒有感情問題,卻明顯不快樂的人,通常最大的問題來自于家庭,所以郎月眉的問題其實不難猜測,要改變只是用心與否而已。
「改變……生活?」這個提議多誘人啊!她的生活里的確就是少了點刺激,那麼,偶爾瘋狂一下又何妨?
至少可以不必整天面對那兩個令人厭煩的「家人」。
經白睦琳這一提,連蕭嵐旅都沉默了。
如果一直讓郎月眉處在封閉的生活里,確實不是件理想的事,那只會讓她變得憤世嫉俗、月兌離人群!但是──
「呃,那個男人……除了要你撥時間陪他聊天之外,還有沒有什麼『不正當』的要求?」
什麼叫做「不正當的要求」?
郎月眉和白睦琳的眼呈現短暫的茫然,算算總共浮出四個問號。
稍稍環顧四周,在確定沒有任何人偷听她們的談話之後,蕭嵐旅略微不安地舌忝了舌忝唇瓣。「我的意思是,他有沒有說什麼『以身相許』之類的要求?」
突然之間,兩個專心傾听的女人同時脹紅了臉,忍不住臉紅心跳了起來。
「沒有啦!你到底在胡思亂想什麼啊?我像那麼隨便的女人嗎?就算他提了又怎麼樣?以你們對我的了解,我像是那種會隨隨便便就把自己給『賣掉』的人嗎?」郎月眉失控了,頂著大紅臉對著蕭嵐旅大聲嘶吼。
「月、月眉。」扯了扯郎月眉的衣袖,白睦琳好想挖個地洞把自己埋進去。「別怪我沒提醒你……」
郎月眉罵人的情緒被打斷,反而讓她的肝火燃燒得更旺,猛地回頭狠瞪了白睦琳一眼。「提醒我什麼?」
白睦琳無辜地指了指公司大廳,個個瞠目結舌地瞪著她們的「路人甲乙」,頓時汗流浹背、無地自容。
蕭嵐旅忍不住掩著嘴偷笑了起來。
哎喲,認識郎月眉也好一陣子了,她從來沒見過月眉曾有如此「人性化」的表現;通常不是冷冷淡淡的,就是像個啞巴似的不講話,這麼激動的情緒,她還是頭一回見識。
可見那個男人法力無邊吶!很難不令人期待。
轟∼∼
強力的刺激炸紅了郎月眉的眼,這下她不只臉紅了,整個人簡直可以用煮熟的蝦子來形容。
她從來沒做過如此引人注目的瘋狂舉動,如今竟全被這些可惡的女人們給激發出她自己都不曾發覺的一面霎時她牙關發癢,好不容易戒掉的咬人惡習似乎在血液里蠢蠢欲動,急欲沖出她設下的自律柙籠。
「你們……你們簡直是……」她氣到發抖,連話都說得不完整。
「我們沒怎樣啊。」蕭嵐旅這個始作俑者倒是撇得一乾二淨,好整以暇地覷睨著郎月眉接下來的反應。
她這個人沒什麼特別的長處,就是裝傻功力一流、推卸責任一流……好吧,她承認自己搧風點火的能力也不賴,不然不會將郎月眉逼到這般田地,看起來簡直像只發春的母獅般毛躁。
「你這還叫沒怎麼樣?」後!受不了了!
郎月眉憤怒地伸手欲扯蕭嵐旅的手臂「行凶」,一旁的白睦琳眼見苗頭不對,長手長腳連忙箝制住郎月眉揮動的四肢,企圖壓下她的沖動。
「不要啊月眉!耳目眾多……」而那些人個個都可以當作「目擊者」,如果情況失控到血濺五步,那麼郎月眉想撇清都不可能了。
「該死!」郎月眉開始口不擇言了,難听話也關不住似地紛紛出籠。「該死的白睦琳,你放開我!」
羞憤令人抓狂,郎月眉惱恨地踢動雙腿,雙手直想扳開白睦琳的手臂,可惜兩人體型有些差距,讓她完全無法掙月兌,情緒也越形失控,怒火足以燒光方圓五哩之內的任何生物……
呃,蕭嵐旅和白睦琳不算,她們兩個人根本是怪胎!
白睦琳听不進她的警告,下意識將她抱得更緊。「不能放啊月眉,我不能讓你變成凶手,那我會內疚一輩子。」
蕭嵐旅不知何時已退到十步之外,遠遠的以臂環胸,像在看好戲般微揚嘴角,偶爾還發出兩聲哼哼冷笑──那是她對眼前上演的那場狗血劇的「評語」。
郎月眉焚紅的眼盯緊她的獵物。「你放開我喔!不然我對你不客氣了!」憤怒使她力大無窮,好幾次幾乎掙月兌白睦琳的掌控,卻每每又氣力不足地敗下陣來。
「拜托啦月眉,我們好好談好不好?」
「沒什麼好談的!妳放不放?」
「不能放啊!」
「好,妳自找的,別怪到我頭上!」
就在白睦琳還搞不清郎月眉那句話的語意,陡地臂上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