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很多事情就是這樣,從來都不明說,卻又心照不宣地變成一種定律;恍若說穿了會失面子似的,反正也沒人反對,大伙兒就依此「照規矩」往下走就是了。
從「發燒事件簿」之後,褚擎宇和單可人兩人仿佛達成一種無言的共識,並極自然地以此為準則。不管在任何場所,有他在的時候就有她;而她出現時,身邊也總會跟著一個高大頎長的身影,非他莫屬。
他們身邊的人個個都看在眼里,可是大家都很有默契地沒說破,只是樂觀其成。
單可人繼續維持她原本的工作,仍盡職地做她的「可可夫人」,不過,她晚上還是會到褚擎宇的「魅惑」去洗杯子,雖然累,精神上卻覺得滿快樂的。
她逐漸能去感受被人群包圍的樂趣,那是單獨一個人時,所無法感覺到的熱鬧。
她從沒想過「熱鬧」兩個字會出現在她貧乏的生命之中,但現在的她,頗能從其中獲得自得其樂的滿足。一切看似如此平靜而美好,但「麻煩」它往往潛伏在人生的不經意之間,伺機而動——
「可人?是可人嗎?」
當單可人在吧台里洗杯子,洗得昏天暗地之際,突然有個男音由她右側的方向傳來,她好奇地抬起頭,見到的卻是她如何都料想不到,而且理論上「應該」不會涉足PUB這種聲色場所的大學副教授——崔狄諮,她的前任男友。
「真的是你?!」崔狄諮面露喜色,好像很高興看到她似的。「你怎麼會在這里……呃,洗杯子?」
「你認錯人了。」單可人不可能不震驚,但她很快地斂起不安的神情。
「怎麼可能?」崔狄諮仿佛感覺不到她的疏離,雙手跨在台面企圖更接近她一點。
「這位先生,你真的認錯人了。」往事已矣,她不想再與他有所牽扯,而且她對現在的生活感到滿意,不想再改變現狀。
「不可能的,可人。」他黯了黯神色,瞬間感到蒼老許多。「雖然我們分開五年多,但我沒有一天忘記你,我不可能錯認你。」
她斂下眼瞼,任由水柱沖刷雙手。「謝謝你的錯愛,我消受不起。」
這個男人已經有了家庭,竟然還可以對毫無關系的女人說出如此肉麻的話,他到底將他的妻兒置于何地?她開始懷疑自己看人的眼光真有這麼差嗎?她以前怎會對這種男人心動,甚至曾經為他一度封閉自己的心,將自己困在走不出的愁城里。現在看來,這到底值不值得?
「別這樣,可人。」崔狄諮索性雙臂越過台面,緊緊攀住吧台。「我知道所有的事都是我不對,我不該隱瞞你有關……」
「崔先生。」她吸了口氣,平緩心里的浮躁。「你的私事與我無關,我不想浪費時間討論你的家務事。」
「你果然是可人。」眉心的皺折又復平緩,他喜上眉梢。「我就知道你跟我一樣,不會那麼容易忘記我對不對?」他一廂情願地巴著她不放。
單可人默不作聲,俏臉已然板起。
「可人……」他還想說些什麼,但見吧台內的調酒師走向單可人,他只得噤聲。
「單小姐。」阿J看了眼崔狄諮,關心地詢問︰「需要幫忙嗎?」
他發現這個中年男子一直纏著單小姐不放,而單小姐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可能遇到甩不開的麻煩,他不得不上前略作關心;畢竟店里龍蛇雜處,難免混雜了些壞分子,而且萬一他保護不周,讓單小姐遭到不可避免的危險,他不僅會良心不安,恐怕也無法對褚Sir交代。
「你來得正好。」單可人明顯地松了口氣,她月兌下圍裙交給阿J。「接下來的工作就交給你了。」
「單小姐放心。」阿J微笑地接過圍裙,感覺自己忽然重要了起來;他可是為單小姐解決了個麻煩哩!「交給我就對了。」還得意地睞了眼崔狄諮。
單可人匆匆走出吧台,崔狄諮心急之下,忍不住扯開嗓子喊道︰「可人、可……」
「別再叫了,先生。」阿J將圍裙系上腰間,臉上掛著嘲諷的笑意。「音樂聲這麼大,你就算喊破了喉嚨,單小姐還是听不見的。」
憑這老頭想跟英俊瀟灑的褚Sir搶人?哪邊涼快閃哪邊去,省得丟人現眼!
崔狄諮完全沒把阿J的話听進耳里,他深深凝住單可人離去的身影,直到她消失在走廊的盡頭,仍舊不曾移開目光——
★★★
「你到底想怎麼樣?」單可人幾乎快壓不住心頭的火氣了,只能借著不斷的吸氣、吐氣來平息滿心慍怒。
連續一個禮拜,崔狄諮每天都準時到「魅惑」報到,而且每回都站在吧台右側、最接近水槽的「冷門」位置,因為那也是離單可人最近的地方;在他周而復始、揮之不去的糾纏之下,已將單可人的情緒繃到最緊,眼看著就要斷裂了。
「我想跟你談談我們之間的誤會。」他露出一貫的憂郁表情,卻再也打動不了單可人的心。
「我跟你之間什麼關系都沒有,更不可能有誤會。」那些事都過了五、六年了,在那次見到他合家和樂融融的情境後,她曾懦弱地狠狠哭過一回……在褚擎宇懷里,她再也不想被提起,也不願再想起!
「有,我們之間有很大的誤會。」他自認不是薄幸男子,覺得有必要洗刷自己留在她心里的惡劣印象。「給我機會解釋,我會給你一個滿意的答復。」「不需要!」她根本不想再與他有所牽扯。
「不論你需不需要,我堅持必須這麼做。」極難得的,他露出不同于往日憂郁氣質的霸氣。
單可人瞪他,狠狠地瞪他。「如果我听你解釋,是不是以後你都不會來煩我?」
她已經快受不了了!
「好。」或許她听完他的解釋會改變想法。崔狄諮抱持著另一種想望,只得先答應她的條件。
「你想在哪里談?」在哪號桌談?
「這里太吵了,我們另外找個安靜的地方。」這里他有種被監視的錯覺,還是另闢戰場為妙。
單可人深深吸了口氣,她接下他丟過來的戰帖。「好,你等我一下。」
她走向阿J,簡單地交代了聲,卻換來阿J不甚贊同的抗議。
「單小姐,還是跟褚Sir說一聲比較好。」他早就看不慣崔狄諮黏人的纏功,要不是單小姐不斷交代不準讓褚Sir知情,他早就去抓那老頭子一把了;而且再這樣下去,他下賭的三個月期限很快就會過期,賭金也就插翅而飛了!
「不準告訴他!」單可人凶狠地威脅著。「你要是敢跟他講,以後我就永遠都不來了!」
一人做事一人當,而且這是她的私人恩怨,沒道理讓褚擎宇插手;而且那家伙佔有欲超強,她不想節外生枝。
「不要啊,單小姐!」阿J的臉扭成一顆苦瓜。「我不說就是了。」
在單小姐面前當然不能說,可褚sir面前……嘿嘿,那就說不定了,誰教他是領褚Sir的薪水呢?反正單小姐又沒看到。
得到阿J片面」的保證,單可人便和崔狄諮走出「魅惑」,找到隔了幾條街的咖啡SHOP坐下來「談判」。」
「好了,你有什麼話就說吧!」點了杯卡布其諾,單可人開門見山地說道。
「我跟我太太——已經分居了。」崔狄諮不笨,他懂得先提出對自己有利的條件。
「那又怎麼樣?」她挑眉,不認為這是重點。
「當年我真的沒有欺騙你的意思。」他垮下眉角,再現當年憂郁小生的模樣。「我跟她的感情一向不睦,兩人之間的問題也很多,所以當我遇見單純的你,才會情不自禁地陷得那麼深。」
單純?是啊,因為單純,所以好騙!她要是相信他所說的話才是大笨蛋!要是真如他所言,他和他老婆之間相處不睦、問題很多,小孩還會一個接著一個生?哼不啷當地生了三個?!
現在的夫妻,生一個都嫌太多,他生了三個還不滿足?實在太貪心了!她不屑地撇嘴暗噱,單手跨著桌面支住下顎,百無聊賴地看向吧台。
咖啡怎麼還不來?可惜這里不賣酒,不然來杯「甜心」也不錯!
哎——最近老是不經意想起那個既霸道又愛撒嬌的臭男人,或許是崔狄諮再度出現的緣由,讓她常不由自主地比較起兩個男人之間的差異;很不幸的,姓褚的家伙顯然佔了上風,真是麻煩吶!
「我真的不是故意隱瞞你,所以我痛定思痛,終于在年前跟我太太協議分居。」見她不答腔,他只得繼續往下說。
「那是你和你老婆之間的事,不要賴在我頭上。」拜托!要真是因為她的關系,早八百年前他就分居了,還會等到年前嗎?而且分居是他單方面的說辭,誰曉得這次他有沒有說謊?她明明前一陣子才看到他們一家人快樂的聚餐,這種笑話拿來騙鬼嗎?何況她現在已經跳月兌以往悲情的窠臼,早就不來自怨自艾那一套了,他這些話根本改變不了什麼。
「我一直不曾忘了你。」他突然拉住她的手,一臉痴情男子的模樣。「可人,我們重新再來過好不好?」
咖啡SHOP的風鈴發出清脆的聲響,服務生也適時走了過來,單可人正好借機抽回小手,撫了撫發毛的手臂。
油——怎麼被他踫到的感覺這麼惡心?以前她竟從不曾發覺過!
「你覺得怎麼樣?」待擾斷告白的白目服務生離去,崔狄諮急著詢著詢問她的想法。
「什麼怎麼樣?」他白痴啊!看不出來她根本不想理他嗎?
他不厭其煩地再次重述。「我們重新來過?」
「不可能。」嗯——這家咖啡沖泡得還不錯,改天敲褚擎宇一筆,逼他帶自己來喝咖啡,順道讓他嘗嘗美味的咖啡。
「為什麼?」崔狄諮顯然大受打擊,不甘心地大了聲音。
「你小聲點,我的耳朵好得很。」他想引來群眾圍觀嗎?他要丟臉他臉他自個兒丟臉行了,別拖她下水。「事情過了那麼久,該忘的早忘了,我現在對你對你沒感覺了。」
雖然才忘了沒多久,可是她很喜歡這種如釋重負的新生感,並愉快地享受著;而這一切,是另一個男人帶給她的改變,她還算滿意。
「不可能!」崔狄諮一時無法接受她的答案,緊緊握住雙拳。「你如果介意我的婚姻關系,我可以馬上跟我太太辦手續……」
「喔哦!」她伸出食指左右搖晃,抿起的唇彎起頑皮的弧度。「你要不要辦手續是你自己的決定,千萬不要牽拖到我身上,那不關我的事。」
為什麼他做什麼事都要有借口呢?褚擎宇就不會——
哎呀!不妙,那個臭男人幾乎佔去她一半以上的思緒,她得稍稍改進一下才行。
不過,其實他也不算臭啦,身上總有一股淡淡的甜酒味和煙味,雖然不是很清爽的味覺,但聞起來——還滿舒服的。
果然「身處陋室,久而不聞其臭」,她竟然已經開始習慣褚擎宇身上的味道,甚至覺得有點上癮?!實在太可怕了!
「你怎麼可以說得如此無情?」崔狄諮脹紅了臉,神情稍嫌狼狽。「我當然一切都是為了你!」
「我可沒要求你為我做這些事!」單可人厭煩地蹙起眉。「我勸你還是乖乖的回你老婆身邊,如果她還要你的話。」
「什麼意思?」他把咖啡當茶灌,當場燙到嘴唇,極沒形象地哀叫了聲。
「你這種人,就是人在福中不知福。」單可人拿出「可可夫人」的職業本能,開始數落他的不是。「我是不曉得這種把戲,你背著老婆玩了幾次,但我可以確定我絕對不是你第一個獵艷的對象。
「一個女人肯為你生養三個孩子,夠偉大的了,你到底還有什麼不滿?這樣背著她在外面亂來,你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嗎?
「就算不為你老婆想,想想你的孩子,你能忍受孩子拿你的劣行當作榜樣,繼續在外面捻花惹草、不負責任嗎?枉費你學歷這麼高、條件也還算差強人意,竟不知懂得把握、惜福,可惜嘍!」
「你……」崔狄咨的臉就像吹笛子忘了換氣,一張臉憋得通紅。「你不要教訓我,我喜歡你並不代表得听你長篇大論!」說穿了,他還想作最後的掙扎,企圖挽回她以往的感情,好借此機會一親芳澤。
「說你還浪費我的口水呢!」她小聲的嘀咕著。
「什麼?」他听得不是很清楚。
「我說,我沒時間陪你玩游戲!」她嘆了口氣,喝光杯子里的咖啡,嗯!唇齒留香。「而且我有男朋友了,你若不想自討沒趣,以後別再出現在我面前。」看了就討厭!
「你騙我!」他大受刺激地低聲吼道。「你搪塞我的對不對?你還喜歡我,不可能交別的男朋友!」
「騙你干嘛?」她翻個大白眼,有點後悔沒帶那個「保鏢」出來。「我真的有男朋友了。」
「我不信!眼見為憑,除非你叫他出來見我,不然我不會放過你!」崔狄諮「見肖轉生氣」,令人厭惡的嘴臉盡出,完全取代了以往的書卷氣。
「找我有事麼?不識相先生。」褚擎宇的聲音陡地出現在單可人身後,讓對峙的兩人同時一僵,心態卻迥然不同。
「你怎麼來了?」單可人仰起頭看向身後的他,眼底有淡淡的歡喜。
一定是阿J那個大嘴公偷偷告訴他的,就知道那家伙的嘴不能輕信;不過還好他來了,為她解決不小的麻煩。
「英雄救美嘍!」他扯開淺笑,神情自若地坐在兩人中間的位置。「這位先生,你這樣纏著我的女人不放,似乎有失公道。」他看似無所謂,言談里卻充塞著警告。
「你……怎麼可以偷听別人講話!」簡直是小人!崔狄諮忿忿不平且羞惱地說道。
「嘿,這里是公共場所,你的聲音又這麼大,怎可以說我偷听呢?」褚擎宇要笑不笑地盯著他,看得他心里發毛。「要不要找來服務生問問看,看他有沒有听到你在說些什麼?」
可憐復可悲的男人,竟然在公共場合公開自己其行可鄙的劣行,恐怕這間咖啡SHOP短時間內,會有人不斷把這件事拿出來「熱炒」,主角當然非他「吹笛子」莫屬。
「你!」這下子,崔狄諮坐也不是、走也不是,只能在原處吹胡子瞪眼。
「你要是夠聰明,以後休想再來招惹可人,不然,我讓你吃不完兜著走!」他帥氣地起身,不由分說地拉著單可人一起行動。「看在你愛慕可人那麼久的份上,帳單就由你來結,沒問題吧?」
崔狄諮目瞪口呆地看著兩人揚長而去,幾個好事的「听眾」還不懷好意地指著他偷笑,崔狄諮只得快速拿起帳單結帳,面子全丟光了——
★★★
走在回「魅惑」的路上,兩個人都沒有講話,伴隨月光照射下倚偎的長影,安靜地並肩而行。
「你沒什麼想問我的嗎?」在一處幽靜巷內的小公園邊,單可人率先打破沉默。
「你覺得我該問什麼?」他隨意坐上公園旁的公共座椅,拉著她在身旁坐下。
「不知道。」她聳聳肩,心情從來不曾如此輕松。「想問什麼就問什麼,我盡可能地回答你。」有他的陪伴,她感到安心,也感到踏實。
「或許……」盯著地上被街燈照映的樹影,他頓了下。「或許我在咖啡SHOP里,已經听到我想要的答案。」舒適地攤開雙臂靠上椅背,任由夜風吹亂兩人的發。
「喔。」她明白地說的是什麼,她承認了他在自己心中的地位。
夜色隱去她臉上的赧色,沁涼的夜風正好散去她臉上的熱氣,不讓他發現。
「女人真是不可思議的動物。」指尖若有似無地纏上她的發,他的聲音蘊涵著濃濃笑意。「一旦發現情感遠離,罵起人來完全不留余地。」
「你都听到了?」頸部的寒毛全數豎起,她敏感地接收到他指尖傳遞的體溫。
「一字不漏。」既流暢又不吃螺絲,比新聞主播還勁爆。
「你怎麼不早點現身?」她想起服務生端來咖啡時,同一時間響起的風鈴聲,他該是那個時刻已到現場,只是沒驚擾她和崔狄諮的對談吧?!
「那多可惜?」他輕笑,指尖由長發爬上她縴弱的肩。「難得听聞的真情告白,沒听到可是會懊悔終生呢!」他淡淡地調侃著。
「什麼真情告白?才沒有呢!」她只是承認兩人的關系罷了。「不這麼說的話,他不會知難而退。」
「事實上效益不大。」那家伙根本沒把她的拒絕听進耳里。「要不是我打斷他的妄想,往後他還是會不斷地糾纏你。」這是可以想見的現實狀況。
「你會放任他如此膽大妄為嗎?」她對他的反應感到好奇。
「你認為呢?」將她拉近了些,側著臉貼近她耳側。「你想我有這麼大方麼?」
「不知道。」心跳莫名加快,她發現這似乎成了慣性,在他貼近自己的時候。「我永遠搞不懂你們男人的想法。」不論崔狄咨或他都一樣。
男人其實比女人還難懂啊!
「這實在不像是‘可可夫人’會說的話。」他還是笑,笑意更濃。
「別老是拿我的工作開玩笑!」她羞惱地拍了下他的腿,力道不大。
「沒有,我很尊重你的工作。」他馬上澄清。「而且你最近打我的力氣變小了,是不是故意手下留情?」以往是卯起來用力打,現在好多了,打情罵俏。
「滿嘴胡說八道!」她反駁,說服力卻很薄弱。
「你不就愛我的胡說八道?」聞嗅她馨香的頸窩,襯著美麗的月色,他意亂情迷。
「再亂講就不理你了!」她懊惱地低吟了聲,心跳不斷加快。
在她頸邊偷到一個吻,他沙啞地提議。「回家好不好?」
「哪里?」她裝傻。
「你說呢?」他又笑了,性感且慵懶的笑聲。「你家還是我家,隨你愛去哪一邊都好。」反正只隔了一條防火巷,意義不大。
「你回你家,我回我家。」她低著頭,小聲地應允著。
「口是心非的小妖女。」
封住她愛說反話的小嘴,美麗的月色映照出頭頸交纏的愛侶,一顆唯美浪漫的心形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