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公司定的競賽日期、總公司租的競賽場地和總公司下的秘密標題,在一片熱鬧和緊張的氣氛之下當場揭曉並如期舉行。
經過一整天如火如茶的腦力激蕩後,依照競賽條文中所列的規定,所有作品在時間內完成且密封後,直接空運快遞寄到美國的總公司進行評審,各級主管不得利用關系經手任何一件作品,以期做到全然的公平。
「怎麼樣?還好吧?」熊煜熙在送走了快遞之後,跑到設計部關心一下沐沁汶的情況,順便接她下班。
「平常心嘍!」事情還沒有結果,說再多都沒有用。「你沒參加競賽?」不是說所有員工一律無條件參加的嗎?他沒參加是否算違規?
「我是特權份子。」事實上,他是世峻的股東之一,自然有權決定參不參加;何況這次的競賽只是為了逼出荊麗麗的下三濫手段,基本上誰得獎都無所謂,不過他對她的能力有絕對的信心。
「少來!」什麼特權份子?還不跟她一樣領人薪水。「不知道什麼時候可以知道結果。」跟他並肩走出公司,往停車處走去。
「快則三天,慢則一個禮拜。」熊煜熙用遙控器打開中控鎖,拉開左邊的門讓她先上車,自己才繞過車頭由另一邊上車。
「喔。」發動引擎,車子平穩地滑進道路,她突然想到一個問題。「熊,你知不知道總公司為什麼會突然舉辦這個競賽會,而且還指定全體員工都得參加?」「知道那麼多做什麼?」他回應得含糊,「反正總公司交代下來的,做下屬的認真去做就好,管他有什麼理由。」
「你不覺得奇怪嗎?我總覺得有人在幕後策劃。」而且對設計室內幕很熟悉。雖然荊麗麗的行事手段令人不齒,可是身為主管的她,在習慣了坐那個高高在上的位置之後,萬一被評定才能不及下屬,會覺得很丟臉嗎?她竟然開始為她感到憂心。
「你呀,就不用替荊麗麗擔心了。」早模清她的思考邏輯,他大概可以猜到八、九成。「那個女人欺負你欺負得那麼慘,你可別濫用同情心!」
「我只是……哎呀,我不會說啦!」心思輕而易舉地被揭穿,她難免覺得困窘。「想那麼多也沒用啊,等結果下來再說吧!」安撫女人的情緒是男人的工作,何況她根本是杞人憂天。「等評選下來之後,我也到新竹一趟,好不好?」
「干麼?」新竹有什麼好玩的地方嗎?她沒去過,不是很了解。
「沒什麼,只不過跟我爸媽見個面。」倒車入庫,踩下煞車之後、拉起手煞車,將她柔美的側顏映入瞳底。
「你爸媽?」說實在的,沐沁汶受到不小的驚嚇。一般而言,會將對象帶回家見父母,通常都是有定下來的打算,但他……會是這個意思嗎?
「是呀,我年紀不小了。家里不是沒催過,只不過他總以事業未成的理由來搪塞,實際上是還沒遇到如她這般令他掛心的女人。
現在他找到可以讓自己停泊的港灣,也該是定下來的時候了;當然,還有一個主因,他怕有別的男人如自己一般「慧眼視英雌」,萬一出現競爭對手可就不妙了。
不是他對自己沒自信,而是怕麻煩,自然先下手為強,先定下先贏。
「喔。」她明白他的意思了,因為他很清楚地讓她明白。
說不出心里泛起的是什麼味道,有點甜又有點酸。甜呢,是心喜他是真的對自己付出真心;酸的,則是她都還沒在工作上闖出一片天,真要就在這關鍵的時刻決定自己的未來嗎?
如果真的跟他有結果,他會不會是那種要求老婆在家里相夫教子,不願妻子外出拋頭露臉工作的那種大男人?
倘若不幸一語言中,工作與他之間,她又該如何抉擇呢?
***
等不到總公司評定的結果下來,熊煜熙的辦公室倒是來了一位嬌客,意料中的不速之客——荊麗麗。
「荊主任,有事嗎?」熊煜熙嘆了口氣,這句話似乎已經變成每回見到她固定的發問詞了。
荊麗麗今天打扮得比平日更加妖艷,果肩的黑色針織貼身上衣,搭配白色的緊身超短裙,不算短的長腿上依附著黑色的網狀鏤空絲襪,腳下踩著簡單大方的雪白高跟鞋,加上耳際晶亮的針形碎鑽長耳環,的確是秀色可餐。
但看在熊煜熙眼里,她刻意妝點的嫵媚風情,比起美國異色餐館里的陪侍兔女郎還要廉價。
「熊經理,」荊麗麗扭腰擺臀,繞過櫸木實心的辦公桌,不經同意地主動貼靠在熊煜熙擱置桌上的手臂,嗲聲嗲氣地喊道。「你別總是對人家這麼無情嘛,人家只不過想來請教你,有關前幾天那場設計競賽的‘細節’而已。」她彎下腰,涂得紅艷的唇輕觸他的耳垂,宏偉的胸則若有似無地揉撫著他的健臂。
「對不起,荊主任。」熊煜熙受不了地站起來,看似無意地走到落地窗前。「我跟你一樣,也很想快點知道總公司評定的結果,可惜我的權限不大,恐怕沒辦法幫你這個忙。」他深吸口新鮮空氣,差點沒被她身上的香水味嗆暈過去。
「明人不說暗話啊,熊經理。」荊麗麗似乎不明白知難而退的道理,她亦步亦趨地跟著他走到窗邊。「項先生私底下跟我透露過,其實熊經理是世峻的股東之一,你的權限當然不只于此。」她攀上他的肩,柔弱無骨地依附在他身上。
「荊主任果真如傳聞中的神通廣大,連這點消息都能查到。」他也不是刻意隱瞞,只不過不想招搖罷了。
但他也沒料到項天生居然是這種守不住話的匪類,如此輕易使讓她得到連他的親密愛人沐沁汶都不知悉的第一手資料,他似乎該對項天生的能耐大打折扣,考慮他是否適合擔任目前的職位。
「項天生對我是照顧了點,你就別在意了嘛!」她勾起小腿盤住他的,涂滿寇丹的手指游移在他臂膀之間。「如果熊經理肯幫我這個小忙,只要你有需要,我不會拒絕你的任何要求。」粉色的小舌大膽地舌忝舐紅唇,暗喻任他為所欲為。
「可惜你還是找錯人了,我不過佔了小小的股份,半點影響力都沒有。」他說得極其含蓄,並小心地撥開她糾纏的嬌軀。
為了工作職位如此出賣靈肉,值得嗎?他實在很懷疑。
「不是沒有,只是你肯不肯幫。」佯裝沒注意他的推拒,荊麗麗再次像八爪章魚黏上他。「人家都說得那麼白了,你怎麼還這麼不懂情趣嘛!熙。」燈不點不亮、話不點不明,她干脆直接喊他的單名,更加露骨地表明意圖。
熊煜熙閉了閉眼,強忍心頭不斷泛起的反胃感。「你倒是說說看,到底哪個地方需要我出手?」
荊麗麗嬌笑出聲,以為自己已達到目的。「你也知道總公司的打算吧?勝出者將聘任為高級干部,不瞞你說,我想得到這個名額。」柔荑由背後環抱他的腰部,不安分的手掌賣力地挑逗他男人的定力。
「難道以你設計部主任的頭餃和能耐,沒自信打敗所有的參賽者?」他暗哼了聲,不動聲色地繼續套她的話。
荊麗麗聞言,隱在他背部的媚笑頓時變色,雙瞳閃動著怨毒的神采。「我當然有自信吶,但你知道的,任何事沒有絕對,人家是只怕萬一嘛!」她繞到他身前,又迅速換上另一副媚惑神態。
哼!要不是項天生那老色鬼沒有這個能耐,她還得在這里陪笑嗎?
雖然早就想要染指他這年輕又有實力的金童,但他太過精明,不是容易搞定的貨色;她很清楚自己在冒險,但結果很快就會揭曉!無論如何,她不想失去自己好不容易才掙到的名利、頭餃,況且她也丟不起這個臉。
「萬一?」他笑,笑她不自量力。「我能有榮幸知道,本公司有哪位設計師能讓你感到‘萬一’的威脅麼?」
「討厭,人家怎麼知道會不會有黑馬出現?」她的笑容有片刻僵凝,隨後警覺地低下頭掩飾。「熙,你到底幫不幫人家這點小忙嘛!」拉扯他的領帶,她甚至不在乎他會不會在辦公室里對她出手。
「你的忙不算小啊!荊主任。」扯回自己的領帶,他整整面容,換上一副公事公辦的肅然。「給你兩條路走,看你是要主動辭職,還是等評定下來,丟盡顏面之後滾蛋?你自己選擇吧!」微勾的嘴角里透著清楚的冷冽,他的忍耐已達最大極限。
荊麗麗的媚笑霎時間凝在唇邊,嘴角微微抽搐。「熙,人家不懂你在說什麼。」她強自鎮定地穩住陣腳,想裝傻粉飾太平。
「不懂麼?」他的笑凍人心骨。繞過辦公桌拉開抽屜,他抽出設計部繳交下一季商品的設計圖,直接丟到桌面,雙眼直視她閃爍的眼。「請問我們能力超強的荊主任,你的設計圖是哪一份?」
「熙,我不知道你在開什麼玩笑……」她撫著胸口,盡數展現心底的慌張。
「我很認真,沒有絲毫開玩笑的成分。」他眯起眼,將她驚惶不安的表情一絲不漏地看進眼里,極其犀利地逼問。「說!你的設計圖是哪一份?」
「每、每份設計圖上都有署名……」
「很好!」他很快地找到署名荊麗麗的設計圖。「這份圖上有你的大名,就是這份沒錯吧?」將圖往前推,讓她看得更清楚。
「沒、沒錯。」鎮定一點,沒事的,她不斷地告誡自己,沒事的!「有問題嗎?」
「問題?」他嗤笑一聲,笑容冷酷至極。「圖,是沒什麼問題。」
他的回答令她全然放松,但下一刻,她真實地見識到這男人的狠戾——
「有問題的是它的出處。」盯著她的眼,他字字清晰地將她推入深淵。「你盜用了沐沁汶的創意,這東西根本見不得光。」
晴天霹靂、暗月無光,她震驚得說不出任何話來反駁他。
「無話可說了?」他再次冷笑。「親愛的荊主任?」尖酸的名號里含著數不盡的嘲諷,全數朝她迎面痛擊。
「你……證據呢?你根本沒有證據!」突生一股莫名的力量,驅使她迅速拾回理智,得意地反誣他栽贓。「傳言果然是真的,你真的跟那個賤人有一腿,無怪乎幫襯她來誣告我,啊?有本事你就拿出證據,不然少在那里含血噴人!」
事已至此,所有底牌都被掀開,她不計後果地揚聲大笑,再也顧不得維持表面的柔媚假象,只想狠狠地報復得罪她的每一個人。
熊煜熙惋惜地搖搖頭。「你要證據?那簡單,我想設計部里的每個同仁,都很樂意出面指控你的罪行。」滿腦草包的勢利女人,這才是她荊麗麗真實的面目。
「哈哈哈——」她失控地尖聲狂笑,完美女強人的形象毀于瞬間。「那些小角色都是那個賤人的同黨,他們說的話能信嗎?」
「沒錯,我就是盜用了她的創意、踩著她的肩膀往上爬怎麼樣?」她豁出去了,口不擇言地大聲咆哮。「我付出了多少才得到今天這個地位?而那個賤人呢?單憑她一顆還算有點創意的腦袋就想取代我?門兒都沒有!」
「你總算是親口承認了。」他冷靜地直指重心。
「那又怎樣!?沒有人會知道我是用不光明的手段爬上來的,這兩年我還不是這樣過來了,你是整不倒我的!」關起大門,就算曝了所有見不得光的事,門外的人還不是個個都被蒙在鼓里。「有本事你去告我啊!我等著法律判我無罪!哈哈哈……」
耐心地等她發泄完不滿情緒,熊煜熙慢條斯理地由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台黑色的錄音機,將之回帶後按下撥放鍵。
「沒錯,我就是盜用了她的創意,踩著她的肩膀往上爬怎麼樣?」
「我付出了多少代價才得到今天這個地位?而那個……」
「夠了!」荊麗麗瞠大滿布血絲的雙眼,撲向熊煜熙想搶回他手中的證據。「你竟敢用這種卑鄙的手段……」
「比起荊主任,我這只是雕蟲小技。」輕松地擋開她的攻勢,穩當地將帶子放進口袋。「我想聰明如你,該知道怎麼做對你最好;不送了,荊主任。」
荊麗麗怔忡半晌,回神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失控且狼狽地掩面痛哭了起來,而後踩著凌亂的腳步,黯然地離開這個她曾用盡心機爬上高點的職場……
***
沒有人知道荊麗麗為何突然離職,也沒有人追究她離職的緣由,她就像泡沫般消失在世峻企業。
然後像大風吹那個游戲般,幾個職位發生些微變動。其中最讓人津津樂道的,莫過于項天生被罷黜,和沐沁汶升任設計部主管,取代了荊麗麗原有的職位。
「沁汶,你這樣不行啦!哪有人放著豪華辦公室不坐,跑來跟人家小職員擠一間辦公室的嘛!」王品嬌嘟嘟嚷嚷地發著牢騷,卻還是不改作風地在沐沁汶身邊跟前跟後。「擺在那里晾著多可惜啊!」
原以為沐沁汶因職位異動會搬進主任辦公室,沒想到她一點搬動的跡象都沒有,仍舊坐在她原本的位置上,不動如山。
「沒關系啦,一個人用那麼大的辦公室多無聊,一點創作的動力都沒有,我還是習慣跟你們一起工作嘛!」沐沁汶也有滿月復牢騷,堅持不肯離開共同奮斗的工作伙伴。
「你這樣一點主管的架式都沒有,當心被我們爬到頭上欺負你。」王品嬌皺著眉恐嚇,掙扎在同一個辦公室或分開的兩難。
「哪有欺負人還先通知的?」沐沁汶忍不住取笑她的單純。「你還沒學乖啊?暗著來才能欺負到人,你是不是談戀愛談笨了?看來逸祥功不可沒哦!」
「哎呀!不來了!」王品嬌紅了臉,再現最近設計部出名的奇景——紅滿月。「人家跟你說這個,你又跟人家說那個,討厭死了!」她羞得直跺腳。
蕭逸祥邊工作邊听她們「斗嘴鼓」,也不懂為女友幫腔,臉上總掛著幸福的傻笑。
「好了啦,隨便沁汶愛坐哪兒就坐哪兒,反正熊經理也不反對。」林美鳳的話變多了,整個人也活潑起來,越來越能融入大家的話題。
「喉!熊經理也真是的,他實在太寵沁汶了,不管她怎麼說都好。」哪像她家的二愣子,呆頭呆腦的,半點情趣都沒有,就屬那次的告白最驚天動地了。
「我覺得這樣很好啊,有問題可以隨時跟沁汶討論,我發現我對顏色的敏銳度進步了不少,都是沁汶的功勞哦!」林美鳳早就忘了曾想去老公工廠幫忙的打算,現在她每天都工作得很快樂。
「哪有?你們的進步,都是靠自己努力得來的,我可沒幫上忙。」沐沁汶最怕的就是每個人都把她想得十足萬能,自然能推就推。
「你們女人家幫幫忙,好不好?」每天的對話幾乎大同小異,讓蕭逸祥這個大男生直呼受不了。「我最可憐了,每天被你們這些三姑六婆夾殺,耳根子怎麼都清靜不了。」
「是啊,我們當然比不上品嬌的呢噥軟語,就請你多擔待啦!」林美鳳最近學會了開別人玩笑,她老公還因此大感訝異,不過卻也增加了不少生活情趣,所以她有機會就會利用時間「練習」,而最容易取材的對象,莫過于這對新出爐的小情侶了。
「我的老天!」蕭逸祥和王品嬌被林美鳳消遣得面紅耳赤,忍不住哀叫出聲。
「美鳳,你進步了!」沐沁汶大喊過癮,樂得拍手叫好。
「真的嗎?」林美鳳可得意了,嬌羞地說。「我老公也這麼說。」
蕭逸祥無力地癱在一旁,擔心自己總有一天會被這些碎嘴的女人同化。
「說來說去就沁汶最幸運了,現在先當上我們的主管,以後就升格變成我們的老板娘,哎——好幸福喔!」王品嬌一臉夢幻,仿佛親眼看見「王子跟公主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什麼老板娘?」林美鳳還在狀況外,不懂王品嬌的語意。
「你不知道嗎?我以為這不是新聞了。」蕭逸祥莫名其妙地看著林美鳳,終于找到他有點興趣的話題。
「對呀,我們曾听到別部門的員工在洗手間聊天,根據他們的說法,說熊經理其實是我們公司幕後的大老板,還擁有總公司不少的股份呢!」王品嬌的大眼骨碌碌地轉著,那種興奮的神情恍若挖到天大的寶藏。
「還有、還有,最重要的是,听說荊麗麗就是讓熊經理給逼走的,可惜沒有人知道內幕,說不定比‘倚天屠龍記’還精采的說!」蕭逸祥也神秘兮兮地接話,把林美鳳唬得一愣一愣的,注意力全集中在這令人愕然的大八卦里。
「受不了,叫你別太迷武俠片就不听,听你說那個什麼……」一堆人拉拉雜雜地交談著,當然,免不了夾雜著小情侶的斗嘴聲。
他們都沒注意到,事實上整個辦公室里最感震撼的,莫過于沐沁汶了;她沉默地任由漫天的聲浪掩蓋她,思緒卻是完全抽離現實。
熊經理?是她認為的那個熊經理嗎?真的是她所認識的熊煜熙嗎?
她怎麼一點都不知道這些「秘辛」?他們不才該是最親密的人嗎?為什麼她完全不清楚的事,卻在公司里早已炒翻天?
還有,荊麗麗的事又是怎麼回事?他說了要幫自己的忙,怎麼幫?難道就是借著他「大老板」的身分逼她走嗎?
她陡地發冷地抽了口氣——
總公司的評定,沒意外地她在眾人里月兌穎而出,但那是真的嗎?還是他……動了手腳?實際上她根本沒有自己以為的才能,全都是他只手遮天!?
下意識搓揉發冷的手臂,她的心,也一並變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