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後。
「咳、咳!」清晨六點,谷劍秋醒來時一陣咳嗽,前幾天受了風寒,不小心就感冒了。
他下床倒了杯溫開水,緩緩喝下,干啞的喉嚨稍微得到潤澤,但呼吸仍是沉重窒悶,只因為夢中他又回到過去,又回到那個人身邊,醒來才發現一切都是夢。
屋外雨聲不斷,明知道對身體不好,他還是打開了落地窗,讓那斜風細雨飄入。二月天氣溫才十度,呼吸都成白霧,他應該覺得冷,卻不想關上窗,就讓自己凍結,或許可止心痛。
每當下雨時,他就會想起那一天,他第一次見到關雨燕,當時她感冒了,臉色蒼白,不時地咳嗽,全身包得像個雪人,安安靜靜的,只是睜著一雙無辜的大眼,默默地觀察四周的動靜。那時的他怎麼也想不到,她將是他此生最愛的人,也是最難忘記的人。
三年前他拋棄了愛情,選擇了保護家人,而今他一個人住,房子有上百坪,每天有清潔工來打掃,但屋里卻從未傳過飯菜香,更別提什麼歡笑聲,一直就只有他自己,以及像影子一般隨身而行的回憶。
這棟獨立洋房是岳父顏嘉良送他們的,價值數千萬,但婚後顏采衣根本沒在這兒住過,新婚之夜時她已說得非常清楚。
「從大學的時候我就開始注意你,我以為你不會改變,以為你會堅持下去,沒想到,原來你跟別人一樣,為了錢才跟我結婚。」顏采衣不得不承認,她失望透了,但她並沒有成人之美的打算,既然他選擇了少奮斗三十年,怎麼能讓他擁有美好的愛情?天底下哪有這麼好康的事?
「沒錯,這確實是我的動機。」谷劍秋並不想說謊,他不能也不該再傷害第二個女人。
「很好,你倒是誠實得很。」顏采衣對他仍有一定程度的欣賞,可惜他們之間無法再更進一步,她不想愛上他,也不想放開他,就當這是個綁架游戲,至少看他受苦還有點樂趣可言。
「我欠你們家的恩情,我會用努力工作來償還,你們定訂出的規矩,我都會遵守。」想到那一億元的代價,他明白自己該做什麼,就是用不快樂的人生來換取。
「算你有自知之明,我之所以跟你結婚,因為你是個人才,又帶得出場。」顏采衣冷靜地分析整件事,同時也訂出游戲規則。「我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這場婚姻是各取所需,我們各玩各的,但別玩得太瘋,也許以後會有個孩子,但請你不要問孩子的爸爸是誰。」
「我了解了。」短短幾句話,道盡他們婚姻的冷酷真相,他卻松了口氣,只因為他再也無法愛任何人。
自那天起,顏采衣從沒有回來過,只有需要出席一些必要的場合時,他們夫妻倆才會見面。他無權過問她的行蹤和交友情形,面對她的冷嘲熱諷時,也只能默默無語,他並非她的丈夫,只是個欠債的員工。
顏嘉良對這個天天加班的女婿相當滿意,第二年就升他做總經理,至于女兒是否把婚姻當兒戲,是否有別的新玩具,當父親的只希望她開心就好。
谷逸松和谷瑞峰仍然住在原來的公寓,他們不敢也不願搬來這棟豪宅,谷劍秋每個周末都會回家吃飯,卻是總是單獨出席,他的妻子從未陪同,爺爺和父親都了然于心,這樁婚姻完全是個謊言,就像這棟太過寬闊的房子,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
如果三年前他沒有做出這樣的決定,如果他娶的人是雨燕,現在她一定會擋著他,不準他開窗受涼,還會替他端來熱茶,叮囑他今天不可以上班,只能躺在床上吃蜂蜜蒸梨。一想到此,他不禁呼吸困難,他怎麼能放棄那般的真情?他錯過的豈止是一些些?而是太多、太多……
鈴!鈴!
門外傳來電鈴聲,是助理來了,不知不覺他竟發呆了兩個小時。
他迅速整理儀容,拿起公事包出門,司機和助理一號已經等在門口,身為「擎宇集團」的總經理,他的時間太寶貴,不容發呆,更不容懷念。
一上車,助理一號開始報告。「總經理,您今天的行程是……」
坐在豪華寬大的轎車上,谷劍秋一邊喝咖啡、吃三明治,一邊聆听助理的報告,沒有人發現他感冒了,沒有人在乎他是死是活,只要他還能工作就行。為了償還岳父的「賞賜」,他唯有鞠躬盡瘁,或許哪天能死而後已。
「總經理,您胃口不好?」助理一號終于發現三明治還剩下一大半,立刻改進說︰「明天我買別的口味,希望您會喜歡。」
「嗯。」谷劍伙淡淡地回應,他經常食不知味,無論什麼口味都一樣,自從三年前吃了雨燕替他做的最後一餐,食物對他來說只有維生的功用,他的靈魂永遠饑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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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勢忽大忽小,像人的心情一樣多變,而且難以控制。
當天下午,谷劍秋來到「全亞銀行」商業大樓,今天有場合作會議,他必須親自出席。開完長達三個小時的會議後,雙方代表都累了,全亞銀行方面提出晚餐邀請,但谷劍秋婉拒了,他還得回公司加班,工作是他還債的唯一方式。
在五名助理的陪同下,谷劍秋搭電梯來到一樓大廳,外頭正下著綿綿細雨,司機已開了車在門口等待,那是一輛加長型的豪華休旅車,他和助理們常在車內開會,也會和其他主管進行網路會議,換言之,時間就是金錢,分秒都不能浪費。
「總經理,請上車。」助理二號替他撐傘,並打開車門。
谷劍秋點個頭,正要上車,忽然有個身影抓住他的視線,雖然一閃而過,卻看得清清楚楚,那不正是他昨晚夢見的那個人嗎?
三年不見,她怎麼會在這里出現?她直接走進大樓,似乎並不認識他,但他不會認錯的,她就是那個人!
「等一下,我有急事!」
五名助理都睜大了眼,看總經理沖回大樓,那表情仿佛看到絕世寶藏,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谷劍秋大步追上那名黑衣女子,直到又回到電梯前,才聲音沙啞地開了口︰「請問,你……你是不是小燕?」
別怪他這麼問,實在是夢境和真實難以分辨,而且這個女子有些特殊之處,她頭發剪得很短,穿著黑色外套和長褲,還戴著銀框眼鏡,跟他夢中的人兒稍有不同。
那女子先按下電梯鈕才回頭,表情平靜地回答︰「先生,你在叫我嗎?你可能認錯人了,我姓程。」
「不可能的!我不會認錯的。」朝思暮想的容顏就在他眼前,霎時間他的呼吸很急促、心跳很怦然,甚至有種哽咽的感覺。他們終于再見了,在無法預料的地點和時間,而他胸口的悸動無比強烈。
「這是我的員工證,」她舉起掛在胸前的證件介紹自己。「我叫程淨。」
「可是……」證件上確實寫著「程淨」,相當優雅的一個名字,也說明了她是「全亞銀行」的理財專員。
「抱歉,我還有事要忙。」電梯來了,程淨從容地走進,頭也不回。
他只能望著她背影,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無法發出半點聲音,整個人就像被定格,久久無法回神。真的只是個長得相似的人嗎?那容貌、那眼神、那聲音,無一不像他夢中的人兒,但她表現得那麼鎮定,他不禁懷疑自己的記憶,莫非是他淡忘了小燕子,才會糊里糊涂地認錯人?
看著總經理站在原地發呆,不知道多少金錢就在其中流逝,助理三號忍不住走上前說︰「總經理,車子在外面等著。」
「我知道。」谷劍秋收回手,緊握住拳,默默地上了車。
「總經理,關于這份合約的問題,有幾點想請您批示……」助理四號並沒有看出總經理的心事,繼續提出公事上的討論,可他說了大半天,卻發現總經理呆呆地望著窗外,根本心不在焉。
助理們面面相覷,不敢多問,只能在心底納悶。總經理從沒有如此出神過,今天是生病了嗎?
回到辦公室後,谷劍秋叫進助理五號,向他交代說︰「我要你幫我查出一個人的資料,越快越好。她現在叫程淨,以前叫關雨燕,在『全亞銀行』上班,擔任理財專員。」
「是。」助理五號年紀最輕、資歷最淺,卻也是腦袋最靈活的一個,谷劍秋認為他很像從前的自己。
「還有,她哥哥叫關天蔚,也查一下他的資料,以及他們家的情況。」
「是。」助理五號迅速地記下資訊,上司說的話就是聖旨,即使听起來似乎有外遇的預兆,身為屬下仍要奉命行事。
「這件事務必保密,辛苦你了,你出去吧。」
「是。」助理五號保持絕對的服從,沒有多余的疑問,走出辦公室後就開始著手調查。
听到門關上的聲音,谷劍秋往後靠坐在椅上,嘆了口好長好長的氣,感覺只要一閉眼就能回到當初,因此他不敢閉眼,現在仍是工作時間,他必須守住自己的心。
自從結婚以後,他不敢再探听有關雨燕的任何消息,怕打擾她的生活,也怕自己動搖決心,畢竟他答應過岳父和妻子,不能做出讓顏家難堪的事,更何況,他早就失去關懷雨燕的資格,無情無義的他應該徹底地消失。
突如其來的相逢,卻讓他壓抑不住思念,也好奇那位女子到底是什麼人?他只是想知道,這段日子以來她過得好不好,這應該不算過分吧?
小燕、小燕……今晚你會到我的夢里來嗎?你會怨我、恨我,還是祝我快樂?還記得我說過的話嗎,從過去到未來,你始終在我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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助理五號的效率極佳,才過沒兩天,谷劍秋就得到他想要的資料,拿起桌上文件時,他的手有些顫抖,心跳不只有些狂亂。
助理五號非常懂事,沒等他指示就自動離去,讓總經理自己去面對真相。
「原來她改名了……」看完資料,谷劍秋恍然大悟,那天的黑衣女子確實是他的小燕子。三年前她改名為「程淨」,前往英國游學一年,回國後進入「全亞商業銀行」,現任理財專員,獨居,單身。
為什麼改名?她新重新展開了的人生嗎?真的能把過去拋在腦後嗎?他多少能猜出她的想法,換作是他,也會如此選擇。
至于關天蔚,他已經升為房仲公司的業務主任,還有一位交往穩定的女友,預定今年會結婚。關朝魁從小學退休了,程詩雅仍在經濟部上班,夫妻倆跟兒子住在原處,女兒則住在附近。
放下資料,谷劍秋問自己,這樣就夠了嗎?他真的只想知道他們過得好不好嗎?別騙自己了,其實他要的不只如此,這兩天他不斷地想到從前,自責、感慨、思念、渴望,種種情緒一涌而上。
他和雨燕能再次見面,這是命運的精心安排?還是一種擦肩而過的偶然?無論答案是什麼,他只確定,他想更接近她一些。現在的他還沒有勇氣直接去找她,似乎說什麼、做什麼都不對,那天她的演技太逼真,顯然她已決心把他當成陌生人。
對了,或許可以從關天蔚那邊起頭,或許這位爽朗的朋友願意給他一些指引?當然也可能給他一頓毒打,而他想他兩者都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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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八點,關天蔚才剛跑完業務,正準備回公司。現在他已經是四輪階級,並非公司派給他的車,而是自己繳貸款買的車,開起來才會特別珍惜。
嘟嚕嚕∼∼
手機響起,他以耳機接听,熱情地招呼︰「您好!我是關天蔚。」
為了方便服務客戶,他的手機號碼從來沒變過,二十四小時開機,不管哪個陌生的號碼打來,他都會禮貌地應對,即使是詐騙集團也無妨,反正大家交個朋友,說不定對方也需要買賣房子呀!
「天蔚,是我。」那聲音仿佛從地底傳來,干枯,空洞、遙遠。
關天蔚以為自己早已經忘了這聲音,但非常不可思議地,他居然一听就認出來,腦中先是一片空白,繼而嘲諷地開口︰「幾百年沒聯絡了,歷史人物怎麼復活了?該不會是來跟我要紅包的吧?我承認,那天確實是故意白吃白喝的。」
開玩笑,要他包紅包給這對奸夫婬婦,他寧願拿去當紙錢燒。
「我在你公司附近,我可以跟你談談嗎?」谷劍秋苦笑一下,老友的幽默感還是這麼犀利。
「你要賣房子還是買房子?我可以介紹我們的競爭對手給你,讓他們好好地賺一筆。」
「只要幾分鐘就可以,談一點私事。」
關天蔚原本想拒絕,他才沒時間跟這種人渣說話,但念頭一轉,又改變了主意。「好,如果你不介意讓我揍一頓,我倒是很樂意見你。」
「沒問題。」谷劍秋一口答應,這是他求之不得的報應。
沒多久,關天蔚開車回到公司前,第一眼就看到那輛刺目的BMW,還是最新款式的,全都是用骯髒錢堆積起來的奢華,Shit!他居然曾把這家伙當成至交好友,當時真是瞎了眼。
谷劍秋走下車對他招呼︰「好久不見。」
關天蔚露出鄙夷的表情,冷哼一聲說︰「跟你這種人,不如不見。」
谷劍秋無言以對,三年了,他放棄最愛的女人、最好的朋友、最信任他的關家夫婦,換得如今的生活,無論別人怎麼羞辱,都是他自找的。
「走,到我辦公室去。」在隱密空間里才方便揍人,在大馬路上怕會嚇到小朋友和老人家。
兩人一前一後地走進房仲公司,里面還有些加班的員工,看到關天蔚都點頭招呼︰「主任好!」
「好好好∼∼」關天蔚不想讓大家嚇到,仍是笑笑的表情,直到兩人都走進辦公室,門一關,他臉上的笑容立刻結冰,轉為春天後母臉。
「最近業績好嗎?」谷劍秋瀏覽過室內環境,滿櫃滿桌都是文件,電腦幾乎淹沒于其中,螢幕旁還貼滿備忘紙條,顯示這間辦公室的主人長期處于忙亂中,相當有關天蔚的風格,表示一切都好。
「少在那邊跟我裝熟,你突然找我一定有原因,有屁快放!」雖然這里是密室,放屁應該滿臭的,但關天蔚就是懶得跟他打哈哈,這家伙不是客戶也不是朋友,只是個屁!
「我想請問你一件事,小燕為什麼改名換姓?」
「你說呢?應該很容易猜到吧?還用得著我給你提示?」看來這家伙探听到一些消息了,大家都不是笨蛋,有些話不用明說,用腳趾頭想也知道,改名換姓就是為了重新來過,難不成是為了緬懷過去?靠!
「我大概可以了解。」谷劍秋嘆口氣,又吸口氣,鼓起勇氣對他道歉︰「對不起,我欠你一個道歉,欠小燕的更多。」
他明知道歉無用,如果傷害一個人之後,只要道歉就沒事了,那也未免把這個世界想得太簡單,然而現在他能做的,除了道歉還有什麼呢?
「你的道歉我不接受,請你收回去。」關天蔚可沒那麼容易被打發。「當初你把我妹害得那麼慘,現在又莫名其妙地出現,到底想怎樣?把話說清楚!」
「我也不知道,我活得很痛苦……」谷劍秋是說真的,他矛盾極了,想找回過去的夢,又怕打擾到雨燕,喔不,是程淨的新生活。人心是難以滿足的,見了一次面就想見第二次、第三次,他知道自己會變得太貪心,卻還是無法停止想見她的念頭。
听到這番話,關天蔚火大了,用力抓起他的衣領,惡狠狠地質問︰「當上『擎宇銀行』的總經理、開著百萬名車,跟我說你活得很痛苦?」
「是的,我非常痛苦。」谷劍秋再次坦白,他早已經不知快樂為何物。
關天蔚實在忍不下這口氣。「你少給我裝可憐,不管你有多痛苦,絕對比不上我妹的痛苦,還有我們全家人的痛心!對了,我差點忘了,這是三年前就該送你的結婚賀禮!」
關天蔚揮手就是重重的一拳,這一拳打得谷劍秋頭暈眼花、不支倒地,當然他沒有權利反擊,他甚至由衷感激。
「謝謝你……這是我應得的。」他喘了幾口氣,緩緩從地上爬起來,擦去嘴角的血跡。
關天蔚冷哼一聲,警告他說︰「知道就好,離她遠一點,這是你能為她做的最後一件事。」
「抱歉。」谷劍秋沒拒絕也沒答應,他只是深深地一鞠躬,表達他誠摯的歉意,明知這補償不了千萬分之一,他還是要道歉。
關天蔚轉過身背對他,不想再談下去,也不想再看到他,就當這輩子從未認識他。
谷劍秋再次鞠躬,狼狽地走出辦公室,走出房仲公司,最後他坐上車,深呼吸了幾口氣,一時還平靜不下來。
關天蔚的激烈反應讓他覺得很好,像他這種罪人,就需要這般的痛擊,但是雨燕呢?如果再見面,她會對他大發脾氣,還是雲淡風輕?他寧願她恨他,也不要對他毫無感覺,這會不會是個奢求?
一出神就不覺時間飛逝,等到他發現時,已經十一點了,他該回家了,但他不想回家,仔細尋思,他竟然無處可去,舉目望去,這城市華麗得多麼淒涼。
旁徨的他拿出助理調查的資料,像是被什麼力量推動著,迅速開車來到關雨燕——現在的程淨的住處。
他想見她,想抱住她,想跪求她的原諒,想對她說他愛她,雖然他一點資格都沒有。
該說他是幸運還是不幸呢?這時程淨剛好回到家,今天她穿著灰色套裝,下了車就走進一棟住宅大樓,神色匆匆,連警衛跟她打招呼也只是點個頭,似乎在思考什麼,並未注意四周的情況。
看到她讓他心跳不已,卻又心痛難止,不過短短的兩、三分鐘,過去的點滴回憶卻同時涌上,像浪花迎面而來,他無力招架,只能在汪洋中沈沒。
最後,他低頭靠在方向盤上,掩飾自己的表情,因為他在淚流,他無法停止,原來這就是愛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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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早上八點半,程淨一到公司就被主任叫去面談,只見主任眉開眼笑的,似乎有什麼天大的喜事。
「程淨啊,有人指名要你做理財顧問。」主任故作神秘地說︰「是個大客戶喔!」
「真的?太好了。」程淨淡淡地回應,如果主任忍得住不說,她當然也忍得住不問。
主任呵呵地直笑。「我現在不告訴你,想讓你自己去震撼一下,但是不管怎麼天旋地轉,一定要給我保住這條大尾的!」
「是。」程淨暗自竊笑,什麼叫天旋地轉?就算郭台銘來了她也沒在驚,擔任理專的人就得有膽識,她早就不是那個怕生的小菜鳥,現在的她過關斬將無所畏懼。
上午十點,約定的時間到了,程淨準備好各式的投資文件,打理好自己專業的外貌,來到一對一貴賓室,打開門看到客戶時,她第一個反應卻是轉身就走,主任說得沒錯,她確實有天旋地轉的感覺。
「程小姐,你沒走錯地方。」谷劍秋試著喚回她的腳步,眼神中有期待、有喜悅,也有說不出的感觸,他已經盡力隱藏,希望不會嚇著她。
今天她穿著深藍色套裝,一樣是襯衫、長褲加外套,似乎有意隱藏自己的女性特質,過去她常穿粉色系的碎花裙,帶給他春天般的感覺,如今她卻成為秋冬的使者,他明白,那是她保護自己的方式。在她的銀框眼鏡下,是一雙精明干練的眼,他有點不認得這樣的她,陌生和熟悉混和在一起,卻讓他怎麼也無法移開視線。
「抱歉,我想您似乎搞錯什麼了。」程淨先穩住自己的情緒,不管怎樣,現在是在公司里,她不允許自己出任何差錯。上次跟他巧遇,完全是個意外,她已盡力假裝無動于衷,他倒是挺厲害的,這麼快就找到門路,根本是陰魂不散!
「沒有錯,我是來找你的,希望你幫我規劃財富管理。」他想見她,無論是對是錯,他都想見她,因此他用理財的名義,或許可以多見她幾次,只要這樣淡淡地相處,應該不會太打擾她吧?
這場戲很明顯地演不下去了,程淨決定直截了當地說︰「谷總經理,您公司名下不知道有多少理財專員,應該不需要我服務才是。」
「擎宇銀行」是「全亞銀行」的勁敵之一,尤其是在頂級客戶的爭取上,經常是你爭我奪、廝殺激烈,兩家公司最近有協議合作,但其實虛虛實實,大家心里有數。
「坦白說,這是我私人的款項,我不想讓別人知道。」他早料到她會拒絕,也已經想好說詞。
「喔,是私房錢?」她忍不住在心底冷笑,入贅豪門的男人也需要存私房錢,多麼悲涼啊。
「可以這麼說。」他不介意承認,他就是這麼無用的男人。
「金額是多少?」
「一億。」岳父當初給他一億,他花了六千多萬保住家人和房子,三年下來,他靠著工作的薪水,以及各種投資的高報酬率,讓這筆錢回到一億元整。
「了解,我會為您做規劃,首先要請您填一份問卷,讓我了解您在各方面的需求。」她終于坐下,面對面與他談話。兩個人都沒點破,他已經知道她是誰,而她也知道他的來意,但她已做了決定,來者是客,公事公辦,她不會因為私人因素打亂工作的原則。
「好的。」他很快就填完三頁問卷,不需要詢問其中的專業名詞,他自己就是一個投資高手。
「請等我的計劃書,大概三個工作天,可以嗎?」她沒忘記他曾是她的老師,她會證明自己已經出師,絕對不能讓他失望。
「謝謝。」谷劍秋知道自己該定了,于是他站起身,一語雙關道︰「程小姐,很高興能遇見你。」
她實在無法說她也是,只能擠出服務人員的標準微笑,點個頭表示贊同之意。
深深地看了她最後一眼,谷劍秋終于滿足地離開,前後只有十來分鐘的時間,他們能共處在同一個空間內,就足以讓他得到莫大的快樂。或許這是個愚蠢又自私的點子,但他控制下了自己的渴望,如果可能,他多想讓一切從頭來過,卻不知道她還願意給他機會嗎?
程淨沒有直接回到座位,反而走向洗手間,她需要冷靜一下。洗過臉,她從鏡中凝視自己,眼神渙散、表情脆弱,她怎麼能讓自己變成這樣?不行,絕對不行!
自從谷劍秋結婚的那天晚上,關雨燕已經消失了,新生的她叫做程淨,早已經把過去洗得干干淨淨,什麼也不留,千萬別忘了這點!
回到座位上,她開始策劃谷劍秋的投資,他是她所踫過最頂級的客戶,她會讓他錢滾錢、利滾利,最好被鈔票壓扁、悶死、埋葬!
主任走到她面前,眨了眨眼,愉悅地笑著說︰「怎樣?有沒有天旋地轉,直呼世界真奇妙啊?」
「還好,我應付得來。」
「那就看你的表現了,月底的獎金王一定非你莫屬。」主任一想到那數字就high起來,好久沒有這種VIP的惠顧,他們理專部門正需要如此貴人啊!
「敬請期待。」沒錯,她要對他也對自己證明,她一點都不會受影響,她好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