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天九月十六日星期五
夜深人靜,黑色的夢境里,可卿陡地醒來。
有人在看她,她感覺到了那深沈的視線。即使停電了,由室內微弱的光線,仍看得出一個人影站在床頭。
「你睡不著嗎?」她輕聲問,並伸出手去。
她並不覺得驚訝,或者該說她正期盼著,這一刻早就該降臨了,只因他的心防才拖延至今。
「對不起,我吵醒了妳。」柏升在椅子上坐下,握住她的手。
窗外雷聲轟隆,雨勢漸大,對比著室內的安詳與溫暖。一陣閃電劃過,讓她霎時看清他的表情,他一臉秋意蕭瑟。
「我……也許應該回書房去,讓妳好好睡覺。」他真不知自己怎會走到這里來,他不是早下定決心,今生不再談感情的嗎?但他此刻就像走在懸崖邊上,一不留神就要跌落其中。
他有什麼資格、什麼權利來打擾她?他是個連愛情都不敢踫的男人呀!然而可卿的反應讓他融化了,讓他有勇氣打開自己、打開回憶。
她拉著他的手,貼在自己臉頰上。「沒關系的,我也睡不著,剛才作了個惡夢……」她憑著直覺問道︰「你是不是有什麼話想告訴我?」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出口,這件事我從未和別人談過。我的家人和朋友雖然都明白事情經過,但沒有人听我說過我的想法。」
「你願意告訴我嗎?」她閉上眼,品味他撫模著自己的美好。
「奇怪,我就是想告訴妳,讓妳了解一切。」他輕踫觸她的嘴唇,想起他吻她的感覺。
「躺進來吧,今晚很冷。」彷佛是最自然的事情,她掀開被子,讓他躺在身邊。他也不再猶疑,便躺上了床,枕頭上隨即多了一份重量。
「好安靜,很久沒有這樣了。」他輕嘆一口氣,兩個人在被子下握著手。
「我喜歡這樣。心情可以平定下來。你……如果不想說話,我們就這樣躺著也好。」她並不強求什麼,一步一步慢慢來,畢竟多年心鎖無法立即解開。
「不,我想把它們都說出來。」他從未感覺如此安祥、如此平靜,是她的溫柔撫慰了他的靈魂,感覺只要是跟她在一起,再殘酷的過往都傷害不了他。
「我會听的。」她想了解,此時的他來自怎樣的過去?又將走向怎樣的未來?
沈寂了片刻,他才用一種遙遠的聲音說了起來--
「七年前,我還是獸醫系的學生,在圖書館認識了一位商學院的女孩,她叫關少芬,在圖書館打工,我每天都在借書、還書,就這麼和她熟悉起來。我們曾有過很美好的一段時光,持續了兩年多,學生情侶的各種酸甜苦辣都嘗過了……」
可卿模模他的掌心,表示她正在听,她也曾有過那些年少純情,曾經擁有而後失去,卻不後悔。
「我一直認為那是我的初戀,雖然之前我也交過女友,但和少芬在一起以後,我才了解什麼是愛情。她很會做菜,我們互相照顧,算是半同居了,那時候我沒有她就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交往了一年多,我就帶她回家,她本來就聰明,說話又得體,我父母一看見她都說贊成,但也就在那時候,她認識了我弟弟家偉。」黑暗中,回憶涌來,腳步輕輕緩緩,切開的傷口卻仍深重,他的嗓音更低沈了。
從他不尋常的語氣,可卿不太願意的推測,莫非他弟弟家偉是第三者?這事實雖然殘忍,卻極有可能發生,愛情總讓人盲目又瘋狂。
「……畢業後,我即將當兵,少芬主動提出先和我訂婚,我非常感動,在這種感情如兒戲的年代,她還願意許下允諾。訂婚後兩個月,我就到高雄受訓,第一個探親日時,少芬和我家人都來了,但過了幾個禮拜,變成少芬和家偉一起來看我。再過一個月,沒有人來看我,我以為他們只是太忙碌,隨後我跟著軍艦出海,只有放假才能回家。當兵半年,有一次突來的假期,我在基隆下船,覺得很想念少芬,便直接前往她的住處。我有她房門的鑰匙,走進屋里並沒有人在,但我听到浴室有人淋浴的聲音,門卻沒鎖,一開門……我看見少芬和……家偉。」
柏升靜了下來,室內的黑暗顯得很荒涼,可卿發現他手腕的脈搏加快許多。
就連她自己都不敢想象,如果她的未婚夫跟她的妹妹在一起;盡管她從未訂婚也沒有妹妹,光是想象那畫面就夠教人心冷了。
「我站在門口僵了一下,少芬很冷靜,反而是家偉先哭了出來,我轉過頭去,不想看見他們。他穿上衣服後,只低頭對我說了聲︰『大哥,對不起!』就離開了。少芬客氣地請我坐下,告訴我整件事情的經過。她說從她第一次見到家偉,就忍不住受到他的吸引,雖然家偉從來沒有正眼看過她,她卻克制不了對家偉的感情與日俱增……」
他還記得那天也是不著雨,她倒了一杯很冰很冰的檸檬水給他。他這輩子從沒喝過那麼冰的檸檬水,讓他整個人都在發抖。
「她繼續和我交往,卻總是想著家偉,所以她常在約會時說要到我家去玩,說是和未來的公婆多熟悉一點,沒有錯,我父母是她未來的公婆,但她心目中未來的丈夫卻是家偉。直到我快去當兵了,家偉仍然沒有對她動心過,她急了,便提議和我訂婚,這樣她才可以有機會多和家偉接近。」
多可怕的手段,愛情真會讓人走到這一步嗎?可卿靠在他的肩膀上,不禁模模他的頭發,但願給他一些溫暖、一些安慰,雖然她明白,這可能幫助不大……
「少芬真的很愛家偉,她甚至決定即使為此和我結婚也無所謂,只要能夠常常看到家偉,她沒有什麼做不出來。最後,她的苦心終于有了結果,家偉剛和女友分手,正是需要安慰的時候,在頻繁的見面接觸之後,家偉便和她發生了關系。這事情我父母也都知道了,但了解我的個性太直太剛,怕我因此逃兵或做出不可挽救的事,所以都不敢告訴我。」
服役期間,他不是沒想過「兵變」的可能,卻沒想到連「家變」都發生了,事情發生的那瞬間,他失去深愛的未婚妻,以及疼愛的弟弟,兩個都是他生命中重要的人,卻聯手給他最重的打擊。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愛讓人幸福也讓人痛苦,從此他沈進了最深的海底,想浮上水面卻做不到,只因為腳踝綁著一副鐵鐐,名叫背叛。
「老天……」她忍不住為他嘆息,愛情世界中,最難堪的莫過于自己是最後知曉者。
「當時我極愛少芬,所以咬著牙接受了這個事實,我說只要她以後忘了家偉,我們還是未婚夫妻,我什麼都不會介意。但她嘆了一口氣,說她很抱歉,已經來不及了,因為她發現自己懷孕了,那是家偉的孩子。她開始流淚,說她多麼愛家偉,請我不要拆散他們,否則她要帶著孩子一起自殺。我無話可說,把她的鑰匙丟下,走出門淋了一整天的雨。回到軍隊中,我立刻被送到軍醫那里,足足躺了半個月,是輕度肺炎。」
「你沒有燒壞腦子、做出什麼蠢事吧?」她擔憂地望著他,真怕听到更慘痛的情節,他到底做錯了什麼要承受這些?太不公平了。
他苦笑一下。「我想過要拿槍殺了他們兩個,但只是想過而已,我確定自己不會這麼做。後來家偉和少芬結了婚,搬到桃園去住,不敢見我,連我父母也很少聯絡。我退伍後就搬出來開業,我的父母霎時像丟了兩個兒子一樣,只剩下我最小的妹妹陪著他們,我們家等于是毀了一半。這些年來,我歷經過最美麗的、最殘忍的和最辛酸的,長大了很多,但也學會……封閉起自己,不這樣做的話,我怕自己承受不了第二次崩潰。」
愛情是珍貴的,也是易碎的,他終于明白他踫不得也賠不起,一顆心瞬間老了幾百年。
「你很堅強,真的,你已經做得夠好了。」她再次模模他的頭,衷心地說。
他突然翻過身,覆在她身上,把臉埋在她胸前。
可卿明白這是一個不含性意味的動作,他只是在尋找一點安慰而已。
她的手緩緩撫過他的頭發和肩膀,希望給他可以發泄和痊愈的空間。過沒多久,她的胸口一片濕潤,于是她曉得他正在流淚,無聲的。
男人也是會哭的,她完全能了解,當一個人被傷到遍體鱗傷、無以復加,除了眼淚還有什麼更好的洗滌方式?只但願他能放不過去,走出自我。
過了十幾分鐘,他的激動稍稍平復了一些。她輕輕問道︰「你好一點了嗎?」
「嗯,我覺得輕松很多,謝謝。」
她握住他的手。「不要說謝謝,你說過的。」
「因為說謝謝也是不夠的。」多慶幸此刻能有她,她可知道,她所做的不只是聆听和安慰,更帶他走出了那往日迷宮,就算他還不知道要往哪個方向,卻已呼吸到自由世界的空氣。
「所以你一直不結婚,你的父母才會這麼關心你的終身大事?」
「沒錯,他們很擔心我會獨身一輩子,其實我是沒救了,根本不必再多說什麼。」他輕輕撫模她的手心,想到當初是他替她溫暖手腳,今夜卻是她溫暖他發冷的心底。
「難怪你今晚和他們吵架,下次要溫和一點才行啊。」
他笑了,應聲︰「是!」然後用手臂撐起身體,說︰「我太重了,妳l定覺得很難受。」
「不,我希望你就保持這個樣子,不要走。」
她拉下他的頸項,讓他再次躺在她上面。彈簧床吸收了他大部分的重量,她一點也不難受,甚至想要如此度過這一夜。
柏升發出介乎嘆息與申吟之間的聲音,愛情的第一聲嘆息便是理性的第一個休止符。
他繼續俯躺著,但把臉貼在她的臉旁,對她耳語︰「我很高興有這場台風,把我的心事都吹跑了。」
她聞言而笑。「我也是。」
好一會兒,她才問起︰「現在你還在乎少芬嗎?」
「這就好像我問妳是否還在乎妳前任男朋友一樣,說不在乎是不可能的,但……時間慢慢過去,傷痛雖然沒有減少,卻變得可以承受了。人老了大概就是這樣吧,至少學會了淡然一些,妳說是不是?」
「是啊。」有關于失戀的種種,她是絕不陌生的。「年輕時那些大悲大喜,好像都回不來了,有時候都以為自己經過了最生動的一段,剩下的日子就只是細數往事而已。活著,就一定要學會遺忘,否則太多回憶會壓得人喘不過氣,這是我親身的體驗。」
他吻了她的頭發一下。「妳比我小三歲呢,說話比我還老氣。」
她撫過他濃密的眉毛,心頭熱熱的。「你現在還是要封閉自己嗎?不讓你自己快樂一點嗎?」她不忍心見他如此。
「這種事是說不定的,不知不覺間也許就痊愈了。像是今晚,我覺得自己已經好了一半。」
「那就好,我希望你早點好起來,不要再為過去的事,限制了現在和未來。」這是她的真心話。
泠泠徹夜,誰是知音者?
柏升握住她在他臉上游移的手,沈默了片刻,而後吻過她每根手指。
她開始輕顫,不確定是否該抽回手。他繼續蜻蜒點水地吻她,吻過額頭、臉頰、鼻尖和下巴,吻得輕輕柔柔的,反而讓她想要得到更多,終于伸出手抱住他寬厚的背。
此時,他稍微離遠了一點,輕輕地說︰「我一開始,就停不下了。」
他需要她,不管過去未來,他只確定自己需要她,全身全心都感覺到這需要。
可卿知道這是撤退的最後一個時機,他在詢問自己願不願意共度這個夜晚,他很坦白,不給她一點承諾的錯覺,這並非誰騙誰,只是在這不夜的城市里,有兩顆寂寞的心互相吸引而已。
她閉上眼,在心里把他的名字念了一遍,對自己說,有過這一晚也就夠了,她不能要求太多,否則失望會更多。
于是她將他拉近,主動獻出自己的一切。兩人積壓已久的流泄而出,瞬時在床上泛濫成災。
她的針織裙被月兌下時,柏升倒吸了一口氣,因為在衣服里面,她正像初生的嬰兒一般赤果。
她也扯下他那一身束縛,兩人頓時果裎相對,不需愛語呢喃,這不是假裝純情的一對男女,他們直接用身體來禮贊對方。
她的一切都是如此美好,他雖然急迫但仍不忘溫柔,雙手熟悉了她的曲線之後,感覺到她的緊張和興奮,緊抵著他發燙的身體。
她的手游走在他身上,輕柔得幾乎不能算踫到,卻能帶給他更大快感。
激情一發不可收拾,兩人的體溫都已沸騰起來,但他卻沒听到她發出一聲申吟。「妳覺得不好嗎?為什麼不叫?」他咬住她的耳垂。
「我從不叫的,我……總覺得叫出來就是認輸了,就是把自己完全交出去了,就像……你今晚不吻我一樣,因為我們都還有保留。」她咬緊下唇,忍著他制造出來的一波波暈眩。
柏升一驚,沒想到她也封閉了自己,又是如此地了解他的心態。一股強烈的疼愛之心涌了上來,他想要她,不只是身體,還有靈魂。
低下頭,他吻住了她的櫻唇。
可卿呆了一下,隨即激動地回應他,像茫茫大海上的兩個溺水者,卻也不管那僅剩的一線生機,反而攀附住對方,吸進彼此肺里最後的空氣,再一起沈淪,直向無垠的深海底。
到達天堂的那一刻,他听見她高聲叫了出來。
晨間時光,久違的陽光透進窗簾,柏升先醒了過來。
坐起身,他細細端詳枕邊人的面容。她黑亮的頭發散在四周,襯著白色的床單,更顯對比之美。
她睡得很沈,顯得脆弱又嬌柔,嘴唇都紅腫了,不是因為一直咬著下唇,而是被他吻了太久,他不禁愛憐地撫模那兩片唇瓣。
接下來該怎麼辦呢?等台風過後,他們的車子都被送到台北,就互相說再見了嗎?
日後若在街頭相遇,也能像普通朋友尋常寒喧,或是僅僅投以深沈了解的一眼?他曾決定不要有任何固定的關系,理智告訴他這是最利人利己的作法,現在情感卻有了截然不同的反應,讓他左右為難。
確實,他已從過去走出了一大步,但能否向未來邁出一小步?無解。
唯一能確定的是,在這場台風中,他不再是原來的自己了。
原本以為過了一夜,他的需要會被稍微滿足一點,但現在只是多看她兩眼,就讓他又想要她了。他慢慢掀開被子,她的嬌軀一點一滴顯露出來,在晨光的照耀之下,像是一尊橫躺的藝術品。
她這時已醒過來,眼眸豐啟,嬌瞋道︰「會冷!」她翻了身,姿勢更加撩人,不介意他看自己的,反而多情地瞄著他。
她的嫵媚令柏升喉結上下滾動,立即覆上她的身體,溫暖了彼此。
窩在男人的懷里,她像只小貓快打起呼嚕了。「喂,你今天不上班嗎?」
「醫院停電。」他把臉埋入她的發絲之間,那里芳香四溢。
「你怎麼知道?你又沒親眼看到。」她打一下他的臀部。
「我說它停電,它就得停電!」
接著,室內只有兩人忘情的喘息,有關于停電的爭論只好不了了之。
接下來,是柏升所度過最暈眩、最恍惚的一天。
他們一塊洗了澡,滿缸茉莉花香的泡沫讓他傻了眼。「這麼多泡沫!就洗一次澡而已嗎?妳們女人怎麼能夠浪費成這樣!」
可卿吃吃笑了起來,點著他的鼻子說︰「你看起來好呆!」
他搖搖頭,裝作暈倒狀。「真是太香了,我快不行了!」說著就把頭埋在她肩上。
「你好重!」她叫著。
「昨晚妳就說不重。」他故意加重壓力,還伸手搔她癢。
「不要鬧!」她笑著把他的頭壓進水里,但隨即也被他拖下水,兩人在水底開始擁吻,探索著彼此的身體。對她的美麗,他近乎迷戀地吻著,每次都有不同的歡愉。
這個澡洗了一個多小時,他們才倚著彼此,從浴缸里走出來。他幫她擦干了身子,主動提議說︰「我幫妳吹頭發!」
坐在床邊,他拿起梳子和吹風機,模過她秀麗的黑發︰心想這真是美好的時刻。屋里靜靜的,雨水把他們跟外界隔了開來,誰也不知道在這里有一對男女,正品嘗著人間最溫柔親昵的感情。
他月兌下手表,把時鐘的電池取下,時間對他們不再重要了。他要忘記俗世一切,好好地過這個情人節一般的日子。
他們一起煮飯,喂對方吃下,還一起洗碗、掃地、洗衣服,這些枝節小事突然也有了特別的快樂,因為有她同在。正因為他們相處的時間不會長久,他特別想細細珍惜。
最後他們還是上了床,躺在彼此懷里,兩人聊起天--
「妳怎麼認識妳前任男朋友的?」
「網路上認識的。」
「啊?」他驚訝不已。
「網路交友很平常啊,你有電腦卻沒裝網路才奇怪呢!」
他不置可否。「我並不想和外界接觸。」
「我知道,你是都市中的隱士。」她扯扯他唇邊的胡渣。
「那……妳和他交往的過程?」他問得有點汗顏,畢竟他無權過問。
「唉。」她嘆口氣。「說起我的戀愛,真是乏善可陳。從十七歲開始交男朋友,為期最長的一年,最短的兩個月,每次都是分手收場。哈,當然啦,不這樣的話,我今天也不會在這兒啦!」
「妳不想提的話,就不要說了。」他用手指抵住她的唇。
「沒關系的。」她自嘲地笑笑。「有關戀愛和分手,我大概什麼情節都經過了。不知道是不是我真的太倒楣了?生活已經夠麻煩的了,還有男人帶給我一堆難題。那天踫到的岳陵,我上星期才和他分手,因為我受不了他忽冷忽熱的,他會突然對我很好,突然卻又疏遠開來,我為此難過了很久。」
「是因為那個打扮怪異的女人?」
他的形容讓她笑了。「嘿∼∼多謝你幫我出氣。」
「我真的覺得她很怪。」柏升不欣賞那位小姐,可卿比她美麗太多了。
「總之呢,愛情也許呼之即來,卻很難揮之不去。最後我告訴自己,既然痛苦此快樂多,而且多得讓我快崩潰了,為什麼還要繼續下去?所以我和他大吵一架,終于決定分手,我就到花蓮去拍照了,也算是散散心。」
「分得好!」他一看那男人就覺得流氣,配不上可卿。
他又讓她笑了幾聲,這什麼狀況?應該感傷的時候卻搞笑起來。
「那天踫到他,一切都水落石出了,他早就交了另一個女友。是我太傻,很多跡象浮現出來的時候,我還以為是相處的問題,是兩個人的問題,想得好累好煩,沒想到是三角習題,我始終無法解開。已經是第三次被腳踏兩條船了,我一樣沒學到教訓,唉,真的想狠狠揍自己一頓。」
柏升抱住了她。「這是他的錯,妳不要這樣說自己。」
「反正我也習慣了,我一定會好起來的,畢竟還要生活嘛!沒什麼的。」
他听得出這只是故作輕松,其實她不是那麼瀟灑的人。「這不是妳的真心話!」他吻她緊鎖的雙眉。
「不習慣要怎麼辦?得長大一點啊,不然會被擊倒的,你不知道嗎?」
「可卿……」他說不出安慰的話,只能以擁抱來表示。柏升心底矛盾萬分,不曉得怎麼做才是對的?這一切對她公平嗎?他該如何處理才不會傷害她?她是否能承受他們終將分開的結果?
「不要為我難過,我天生就倒楣,一樣長大成人了。什麼事我都能接受的,你放心,我失戀這麼多次了,再多一次也無所謂。」她指的就是他,應該很明顯吧?
「如果是我傷害了妳……」他真想猛捶自己幾拳。
這回換她伸出手指,堵住他的嘴唇。「我知道你還沒準備好,我也不想勉強你什麼,等車子從花蓮送上來,我就不會再麻煩你了。」
愛過而後道別,她非常習慣如此,是該感謝老天爺的,雖然教她挫折連連,卻也給了她這段美好。未來的日子里,她可以確定,她將會常常想起他,以及這段台風假期。
「妳才沒有麻煩我……」他簡直要替她哽咽,為何她總遇不到對的人、對的時機?
「有時間說那麼多廢話,不如吻我。」
他很樂意听她的話,而她閉上眼,接受他如雨點般落下的吻。
激情的時刻過去後,可卿貼在柏升胸膛上,聆听他的心跳,但看他一臉沈思,知道他又在想他們無言的結局,正矛盾地皺起眉。這何苦呢?相處的時光能有多久?不該花在苦惱上,她決定好好珍惜!
「哈∼∼我們去逛街!」
「百貨公司都關了,逛什麼?」他轉頭拿起手表看看,都十點了。
可卿握住他的手,不滿地扭一下腰。「哼∼∼不管,人家就是要逛嘛!」
她難得撒次嬌,大概也沒什麼機會了。幸福的腳步總是快得令人措手不及,身在其中的人一眨眼就被拋棄在原地,每次她都是這樣。
「逛士林夜市好嗎?」柏升含笑道,好喜歡她嬌滴滴的大小姐模樣。
「嗯,走!」秉燭夜游,只為歡樂的時光太短。
騎上機車,他們來到人潮洶涌的士林,燈光照得街道像白晝一樣,各類攤位林立,精品店更是一家接一家,貼滿了海報告示在大拍賣。
他們像一對最尋常的情侶,挽著手親昵地在街上漫步,有些單身的人甚至會羨慕地望著他們。
但又有誰猜得到,他們的感情只能用「我倆沒有明天」來形容呢?人世的表面和真相,總是隔著一段莫名其妙的距離。
「夏裝都在打折耶!」可卿挽著他走進一家服飾店。
挽著他的手真是自然極了,安心而溫暖,但口後不再有他的日子里,她要花多久時間才能習慣一個人走路呢?
「我不會挑衣服,妳喜歡哪一件?」他模模她的發問。
她打趣說︰「只要我喜歡,你的金卡都給我刷啊?」只有男朋友才能買東西送她,今天要不要讓他做她的男朋友呢?
「當然。」他卻回答得很認真。
可卿心下一陣溫熱,敲了他一下。「吹牛!要買完我喜歡的衣服,你十張金卡也不夠刷的。」
他假裝苦惱狀,附在她耳上說︰「可是我比較喜歡妳不穿的樣子。」
「殷柏升!」她捏捏他的鼻子。
兩人嬉鬧過後,開始挑衣服,可卿看上了一件藍色花紋的絲質短裙。
「這麼短?!」
看到她試穿出來的樣子,柏升的眼楮都要凸出來了。她那雙長腿招搖來一些愛慕的眼光,她自己並不在意,但他臉色可是沉重得很。
男店員笑咪咪地說︰「小姐,妳身材好,穿什麼都好看!」
這種迷湯可卿被灌得多了,不會輕易動心。但看鏡中自己的身影,飄逸清靈,不由得也相當滿意。
「人家要這一件!」
他搖頭,像個嚴肅的老太爺。「太短了,換件長的吧!」
「剛剛你才說,只要我喜歡的就可以刷卡!」
「這當然不是問題,可是……」看著她的曼妙體態,他吞了口口水,雖然他很欣賞她這打扮,卻不想讓所有人都欣賞。
她握住他的手臂懇求。「好不好嘛?我保證,只在你面前穿。」
「好吧。但是我一定會後悔的。」他掏出皮夾里的金卡,讓店員拿去刷卡。
可卿看出他臉有點紅,便又故意在他耳朵上咬了一口,說︰「謝謝。」
他的反應則是小聲地說︰「買完了就回家吧,我要妳穿給我看。」
她被他逗笑了。「才不呢,我們要慢慢地逛。,」
他們又在另一家店買了上衣,同樣是輕薄短小的款式,讓柏升又嘆了一口氣。隨後兩人合吃了一盤刨冰,因為可卿還在感冒咳嗽,他不肯讓她多吃冷食。
走在街上,他們偶爾經過偏僻無人的巷子,柏升就拉著她進去,讓她背貼著牆,盡情舌忝吻她的嘴唇、頸子和肩膀,雙手還在她身上肆意游移。
小巷中雖然陰暗,但仍隨時可能會有人走進,或是樓上的人突然打開窗戶,這種危機感使得擁吻更加刺激。
「我真是不敢相信!你居然有這種舉動?」她笑了,沒想到柏升會像沖動的年輕人一樣,當街就忍不住親熱。
他有些澀然的道歉。「對不起,妳實在太迷人了。」為何跟她在一起就充滿活力?或許她是他生命中注定的女神?
「你曾經這麼做過嗎?」
「高中的時候,大概十二年前了吧!」他自己也一臉笑意,回想過去多瘋狂,卻已成為往事。
「我也是,高中畢業後幾乎沒再做過這種事了。」
兩人就像年輕情侶一樣,被沒來由的渴望驅使著,不住在對方身上流連,等到那陣沖動稍微平息,他們才又走到明亮的街道。
「我要吃那個!」她指著棉花糖的攤位。
「老板,麻煩給我一支。」他問可卿︰「要什麼顏色的?」
「當然是粉紅色的!」因為一切都像是個夢,粉紅色的美夢,雖然終要醒來。
他一听立刻叫她︰「夢幻少女!」
「純情少男!」她也不甘示弱反擊,兩人瞪大了眼,最後化為朗笑,沒錯,他們就是絕配!
于是,夢幻少女挽著純情少男的手,一邊咬著同一支棉花糖,一邊逛過各式奇妙的攤位,享受詩意的夜晚、愜意的腳步。
「有人在射氣球!我們去看看。」可卿指向前方說。
「等等,妳這里沾到了。」他低下頭,吻去她唇角的那一點甜美。
「哼!你是吃我棉花糖,還是吃我豆腐?」她捏捏他的鼻子,兩人就像一對熱戀情侶,誰能相信他們才認識六天?有時候時間和情感是不成正比的,兩個原本不相干的人,就這麼被一場台風兜在一起。
她嬌俏的模樣,教他的心都融了,不管是棉花糖或豆腐,他都要吃得干干淨淨。
這時,卻有一個男子走向前來,叫道︰「哥!」
可卿立即感覺到柏升的身體僵硬了,她的視線移到眼前的男子,他和柏升差不多高大,五官也有相似之處,但青澀稚氣的味道很重,少了成熟男子的穩定感,想來他大概就是殷家偉吧!
這樣的一個男人,值得少芬為了他而欺騙、背叛柏升嗎?可卿有點不敢相信。但愛神的箭是盲目射出的,愛與不愛原本就沒什麼道理。
「真巧……我們也來逛街。」家偉模模後腦。
從他身後走出一個女人,抱著襁褓中的孩子,垂著臉,不敢正視柏升。她看來是那種文靜乖巧的典型,但臉色帶著憔悴,想來生活中的挫折並不算少。也難怪,像她這種曲折得到的身分,不管為人妻、媳婦和弟妹都是很辛苦的。
「你們好。」柏升的聲音听起來像是來自空無遙遠的宇宙。
家偉咳嗽一下。「剛好兒子出生三個月了,所以我們帶著他來看爸媽,住了兩天。听……爸媽說你已經有了要好的女友,應該就是這位小姐吧?」
柏升眼神陰沈,可卿只得點頭對他們微笑,緩和氣氛地說︰「好可愛的孩子,是老二了吧?」
「不,是老大,前一個不幸流產了。」少芬突然開口道。
可卿掩嘴驚呼。「噢,太遺憾了。那這孩子叫什麼名字呢?」
「叫做念柏,懷念的念,柏樹的柏,是家偉和我一起決定的。」少芬看著兒子,母愛之情流露無遺。
「念柏?好名字。」她了解這意思,點了點頭。
一陣難以言喻的沈默中,柏升這才開了金口。「有空到我家坐坐,問爸媽就知道地址了。」
就在這一瞬間,他忽然不想再恨下去了,也許還無法原諒,但至少能接受,事實已經是如此,何苦再為難自己也為難別人?
眾人都是一驚,家障立刻握住哥哥的手,激動地喊了一聲︰「大哥!」
少芬也是難掩淚光,跟著說︰「大哥,謝謝你」這聲「大哥」說明了從此以後他們的關系,就是真正的姻親了。
柏升伸手握住可卿的肩,從容道︰「看到你們過得幸福就好。」
可卿感動而笑,她以他為榮。
「我們先走了,以後再聯絡。」柏升不確定自己能平靜多久,還須日後多練習吧。
「大哥,我們一定帶著念柏去拜訪你!」家偉承諾。
四人互相告別,他們又再度拖著手逛街,棉花糖一口一口吃完了,越過了較繁華的一帶,在走到停放機車的地方時,可卿一時興起,拉他隱身于一條黑暗的小巷,主動吻了他。
柏升有點驚訝,但沒多久就沈溺于她的深吻之中。兩人的燃點總是很低,星星之火就可以燎原。她把手伸進衣服里,撫模他的胸膛,感覺他擂鼓般的心跳,那是為她而加快的心跳。
「我喜歡你剛剛做的事。」
「什麼事?接吻嗎?」這回換他靠在牆上,可卿貼在他胸前。
「嗯……」她扭動著身體,很明白這對他的影響。「你明知道人家不是在說這個!」
他低吟一聲。「抱歉,我居然還小小得意了一下。」
「剛才你對他們說的話,真是太高尚了,我崇拜你!」並非每個人都能像他一般看開,尤其是他曾遭遇那樣雙重的打擊,他的舉動同時讓家偉和少芬解月兌了,造福多多。
柏升聳聳肩笑笑。「本來我是不打算原諒他們的,但听到那孩子的名字,我想還是就此算了,何必折磨他們也折磨自己?這些年來,我不好過,他們也不見得快樂,不如就讓我來解開這道枷鎖。」
她贊許道︰「原諒是一種很不容易達成的美德。」換作是她遇見曾經背叛她的情人,或許只能當作陌生人,從來沒認識過最好。
「所以這就是妳給我的獎賞?」他的拇指畫著她的唇線,煽動情火。
「喜歡嗎?」她眼眸半閉,波光流離。
他以另一個狂吻作為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