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第幾個晨起,在晨霧還沒有散開前,小小的馬車停在一個村落的竹籬木屋前。容生本要將她抱出來,但她輕聲說道︰
「我好多了……可以自己走……」
容生瞟著車里她幾乎沒動過的干糧。他們日夜一路趕程,中途學士各有目的地,紛紛離去,最後只剩他倆——這正是解非打的算盤。不讓過多的人知道她將要去的地方。
容生見她一步一步走得龜速,奇慢如老婆子,不由得心驚。他想著,人是救出來了,但能活多久呢?恐怕夏王放她走,也是因為她的命不久了……解非要是知道救出來的妹妹跟個廢人沒有兩樣,不知他會不會後悔?
他掩去不忍神色,取出剩余所有干糧,替她推開籬笆門,尾隨她身後,再替她打開兩間木屋中的一扇門。
屋內十分簡單干淨,以一塊紅布隔開內外室,她順著容生的指引,來到內室木床坐下。
容生將干糧都放在床頭。道︰
「你先休息吧。這靠近邊關的村落是解非選的,每隔幾日會有人來打掃,你需要什麼,到時跟那人說即可,解非只要自京里月兌身,必會盡快趕來,我……」
「沒關系,我可以自理的——你快些回小周吧……」
容生輕聲道︰
「若然有一日,解非能帶你出南臨,從此天高地闊,任你翱翔,那時別忘了來小周找我。」此話有些言不由衷,他卻說得十分順當,當作不知這一次是兩人最後一次見面。
「好……」她勉強扭著嘴角。「我會等著這一天……」
容生再看她兩眼,退出木屋,細心替她掩上房門。
徐烈風安靜地坐在那里半天,忽然想到五哥會來找她,她總得撐它一撐,就算明日這一身皮囊全部老去,她也得見到他最後一面,于是拿起干糧慢慢啃著。
她小口小口費力吃苦,直到吃不下了,才虛弱地躺在床上,自胸前拿出帕子偎在頰邊,淺淺睡去。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當她迷迷糊糊醒來,一定會強迫自己吃下幾口干糧,以免自己在睡夢中死去。
期間,她听見有大嬸輕喊︰「我還說是誰要來住呢?原來是老婆婆……老婆婆?老婆婆?你是不是睡太久了?要不要起來吃個飯,走動走動?」
她被驚動,連眼也不想張開,啞聲道︰「我不餓……不用理我……」她繼續睡著。
她听見這大嬸一直好心地喊著,但她沒有力氣理會,最後那大嬸嘀嘀咕咕的︰
「老人家都古怪……」
她沒有跳起來反駁,只是緊抓著帕子,讓那塊紅線蝙蝠輕輕壓在她的頰上。
她一直沒有作夢,腦中一片空白。老人家……就是這樣嗎?不想動也不想吃,只想就這麼睡了過去。
如果……五哥趕不及呢?她是不是……該清醒一下,至少留下最後的遺言給他?可是,她不知道該留什麼,她甚至還有種恍惚感,等她回過神來,會是年節將到,這一次不知哪位兄長會開門進來?多病的陛下會在過年的哪天召她入宮陪伴?
對了,她知道要寫什麼了。她得告訴五哥,她姓徐,不姓蕭,不,也不見得一定姓徐,她想隨父兄墓碑上的姓氏,請五哥成全她最後的願望。
正這麼想的時候,她身子一動,張開眼,而後呆住。
有一個人抱著她沉沉睡著。這個人,渾身氣味不太好聞,似乎是日夜兼程趕來,外衣未月兌就上了床,手臂圈著她,額頭與她抵著,就這麼睡得好熟。
她眼里涌出一層水光,痴痴看著他如墨的眉睫,她想踫觸一下他沒打理的青色胡髭,卻發現自己緊緊攥著的帕子被他手臂壓住一角。
她不敢在此時用力抽出,只好放開帕子,小心地踫他略略刺痛她手的下巴。
五哥……五哥……我終于見著你了……
她心里輕輕吐了一口氣,覺得自己沒有遺憾了,就算明天走了她也不難受。她充滿對老天的感激,謙卑地環住他的腰身,慢慢合上眼,任由意識安心地散去。
她幾次醒來,他都還睡著,本來她以為他是累壞,于是她跟他一塊再睡去,反正她好像睡不夠一樣,可以陪他的……到最後不對了,五哥怎麼比她還會睡?連她有時睡到都感饑餓,五哥正值風華青年,怎麼一點餓感也沒有?
一想到這里,本來偎在他懷里可以睡到天荒地老的她,愈來愈不安心,輕輕搖了搖他,叫他幾聲,他還是只含糊應了幾聲,沒有要清醒的意思。
這可不成,她想著,遲緩坐起來,小心地替他蓋好棉被。她胡亂塞了幾口又硬又難吃的干糧補充體辦,烏龜慢走地下了床,一步步走出內室。
這屋子她還沒仔細看過,不知廚房在哪?總要叫五哥吃點熱食才好。
「老人家終于肯下床啦?」這聲音很耳熟,徐烈風往門外看去,是個四十多歲的胖婦人。婦人笑味咪地朝她走來。「前幾天我瞧你兒子回來了,你終于肯起床了啊。」
徐烈風一怔,垂下眼,而後抬起微微一笑︰
「是呵……我……我兒……兒……累壞了,我想煮點熱粥……」
「這事我來就好。」婦人和善地笑著。「我是你兒子雇的,都兩、三個月了,除了幾天一次清掃,都沒啥事可做,我良心不安啊,自從老人家來後也沒要我照顧,您先去坐著,我馬上就去煮!」
原來,五哥在回京前就先安排好後路了嗎?她發呆似的坐在凳子上,環視著小小的屋子。
這屋子,還不到她在徐府閨房的一半,空蕩蕩的,不像有人住過,可見五哥真是匆匆地來,匆匆地走,只怕當時他已知父兄的死訊,卻還要忍痛回京救她。
她模模自己的臉,再看看自己瘦得只剩骨頭的雙手,任由思緒漫天舞動,直到一抹粥香飄過,她才回過神來。
婦人端著一鍋白粥,笑著進來。「明兒個我帶塊臘肉來配,今天就先喝喝白粥,老人家你這麼久沒吃熱食,總要適應一下。」
「謝謝……放在桌上就可以了……我端進去就好……」
「真是母慈子孝啊!」
徐烈風仍是微微笑著,沒有反駁。
「大嬸如果年輕二十就好了……一定是個很好的媳婦……跟我兒……兒……很配呢。」
婦人被她說得逗紅了臉,笑得花枝招展地離開了。
她趁著粥還熱著,吃力地端著入內室,她過于專心,以致一雙男人的手接過時,她真是傻住了。
「我聞到粥香,這才發現我餓了許久。」他道。
「……嗯……」
「我睡了很久麼?」
「……好像……」
「阿奴,你煮的粥?」
「不是……是五哥請的大嬸……」
「是麼?我以為你見我來了,會早些醒來照顧我呢,難怪我餓壞了。」他遺憾地嘆口氣︰「一塊吃吧。」
她坐在床邊,啞聲道︰
「五哥,我不是很餓……」她住口,盯著送到唇邊的湯匙,慢慢張嘴吃了一口,熱乎乎的粥水滑入她的肚月復里。
她看見他喝了一大口,心里安了,五哥至少身子看來很正常……她又望著送到她嘴邊的粥,她猶豫片刻,終于跟他一人一口輪流吃,直到她真的吃不下了,他才一次將剩余的吃完。
「阿奴……咱們得在這里住好長一段時間。」
「好……」
「你長年住在京師,也不知道能不能適應這里的生活。這兒燒水擦澡是可以,但要洗個熱水澡太麻煩,這附近有條溪,以後我們就只能上那兒洗了。」
「好……」
「以往阿奴會說,五哥能,我也能,倔強得很,怎麼現在溫馴得跟個小貓一樣?」
她微微訝異地抬頭看他一眼,他神色自若,目光暉暉看著她,她下意識又要垂下眼,听見他道︰
「阿奴終于肯正視我了麼?」
他這話逼得她不得不繼續看著他。他撫上她微涼的頰面,食指輕輕擦過她鼻梁上的疤。「這是誰打的?」
他的語氣平靜,像在閑話家常,這讓她沒有那麼手足無措。她低聲道︰
「是我自己不小心……」她到現在還沒照過鏡子,但自己模過那道疤,知道它有多長多粗。她忽然笑了聲︰「不礙事的。那鞭下來的時候,一點也不疼,我那陣子日子過得迷迷糊糊,真是一點痛感也沒有,不知不覺也就成疤了。」真的不礙事,在牢里她已經不奢想見到任何人了,何況是五哥?
今天還能看見他,她覺得弄成這副樣子……真的沒什麼了。
「五哥怎麼回京了呢?」她沙啞道︰「難道容生沒有通知你,阿奴被關了嗎?」
她看見他眼底微地一震,正想著是哪兒說錯話了?卻見他舒臂將她納入懷里。
「阿奴,你是傻子麼?我不回京,怎麼帶你走?你以為我會一走了之?」
她本是全身僵硬,後來想想這算是她多得的懷抱,此刻沒有外人看見,就算讓人看見,也會覺得他在抱一個老婆婆,對他的名聲不算有損害。
她慢慢舉臂跟著環抱住他,垂目看見兩人長發垂在床上,黑白如此分明,她愣愣看了許久,實在不懂,她關入牢前明明是十八芳華,為什麼才幾個月她已是百年身了?
她瞟到先前被他壓到沒抽出的蝙蝠帕子,此刻正在枕邊,她慢慢伸手順利取回來,趁五哥還抱著她時,放入自己的懷里。
她告訴自己,得振作起來。她的時間跳太快,不知道老人的心該當如何,但一個可能命不長的人心理她卻是有幾分了解的。
她想趁有限的時間,睜大眼楮,趕緊幫五哥找個五嫂。南臨對劣民並不好,她不認為五哥留在南臨能有什麼作為,還不如離開這塊將有烽煙的國土,那時,當然得要有人在他身邊照顧他,此人非五嫂莫屬啊!
父兄在天之靈,一直期盼五哥開枝散葉,五哥已經不能傳宗接代,但她如此作法,也許……很得他們的意呢。
她用力深吸口氣,覺得精神多了。她又偷偷抱住他的腰一會兒,才輕輕推開他的懷抱。
她鼓起勇氣,直視他,輕聲道︰
「是我傻了,五哥夠義氣,當然會回來救我的……」她將她在陛下寢宮里被栽贓的那一幕斷斷續續粗略說了,又退疑道︰「那日出城後,馬車幾乎沒有停下過,就怕夏王反悔……但一直到現在,都沒有人追來……就算夏王放過我,大鳳陛下怎肯放我?她恨我入骨,萬一我被尋到,那五哥……」五哥該怎麼辦?
徐長慕深深看她一眼,包住她瘦得只到骨頭的雙手。他聲音微地放輕,像怕驚嚇她一樣,道︰
「听說那日京師四門全封,全城搜索,直到接近傍晚時,蕭元夏斬下一名女子人頭才告結束。那女子死前掙扎,不慎毀去大半面容,但他確定那女子是逃亡的徐家老六,此事就算結束,蕭金鳳並未追罪于徐家。」
徐長慕輕輕撫過她長發,見她面色僵硬,他不動聲色繼續撫著,像順著她的毛似的,輕柔不帶威脅性,直到她慢慢放松下來,他再道︰
「過了兩日,我匆匆寫完兵策,夏王一句也沒有多說,就讓人送我出京。」
「……可能……他以為我將死,讓你趕得及為我收尸吧。」她低聲道。
「你要如他願麼?」
她一怔,看著他,而後微笑︰
「我不如他願,我如五哥願,好不?」她假裝有點不適,硬是拉下他撫弄的手。「五哥……爹……他們……是沒有被任何人陷害,是戰死在戰場上的麼?」
「嗯。」
她聞言,喉口梗著的氣終于吞下大半,讓她不那麼難受。她啞聲道︰
「那就好……初時我听見這消息……我好痛……為什麼會變成這種局面……我好怕……爹他們死是因為我……他說我是雲山上的神人來害南臨的……我沒有……我怎麼說,夏王也不听……」
「傻阿奴,爹他們早就有心理準備了。一生都在戰場上的人,最終能夠全身而退,是老天保佑,若死在戰場上那是死得其所,他們不會怨恨任何人。」
她听出他語氣里強藏的傷痛,強迫自己平靜下來。她不能讓五哥太悲傷,她要讓五哥振作些。于是,她輕聲道︰
「是啊,以前我從沒想過他們會走,以為所有的人事都不會變,永遠都會在那里等著我,但我在牢里反復著想,今天不是明天,今天活著的人明天不見得存在,連我這個長居在京師的人,都能一夕變色,何況爹他們一直在最危險的邊關,所以,只要不是被人害的,那,就是死得其所,阿奴不會再哭的。」一頓,她又忐忑地問︰「南臨會厚葬爹他們,但多半是衣冠塚……」
「等你好些,我親自帶你去祭拜他們。」
「可……可以麼……」她略為急切地問。
「阿奴今兒個傻到底了麼?」他柔聲道︰「你喊了幾年的爹幾年的兄長,他們怎會不願你去祭拜?此處是爹本家……你吃驚了?你以為人人都是出身富貴麼?我們本是劣民。三代以前,這里就是我們的根,帶你來本就是天經地義,連爹跟大哥他們的骨灰都葬在此處。」
「他們都葬在這里?那我今天就可以……」
「你走得動麼?」
「我可以……我可以的……」她馬上扶著床頭站起來,試著表現出最有朝氣的樣子。
徐長慕微微笑道︰
「好阿奴,我不想背著你來回,太辛苦了。你若能繞著咱們家的籬笆圈三圈,我馬上帶你去。」
咱們家……她好一陣子才意識到他指的是這屋子。她看看窗外的竹籬笆,頓對生起一股力量,她道︰「等我……我馬上回來……」
徐長慕看著她當真拼了命扶著牆走出去,好久以後才听見籬笆門打開。
他捻起床鋪上細長柔軟的銀絲長發,垂目凝視一陣,才徐徐合上美眸,雙手捂住臉,緩緩成拳,手背上盡是暴突的青筋。
再過一會兒,他深深吸口氣,抹去面上不該有的濕意。外頭已經沒有聲響,他苦笑一聲,快步出屋推開籬笆門,果然在沒有幾步遠的地方發現她蹲在那里喘著氣。
她沒回頭,粗聲道︰
「五哥,再等一下……」
他從她身後一把抱起她已經縮得跟個老人沒兩樣的瘦小身子。這麼瘦!這麼瘦!
「五哥……」
「你還懂得逞強,我該感到寬慰,但我不想把人救回來了,卻讓你喘死在祭拜途中。墓跑不了的,等你能繞三十圈再說。」
「三十?」不是三圈嗎?她還不及反駁,就被他打橫抱起來。她本要掙扎,不想在大太陽下這麼與他面對面的,但她听見一句似笑非笑半諷半刁難的話——
「現在的徐烈風,怎麼連個三十圈都走不動?」
她聞言,微微氣著。他已經看見她這模樣了,不是麼?怎麼還拿以前那個年輕氣盛的她來比?
她終于瞪向他,忍不住月兌口︰「五哥難道都沒看見阿奴現在這模樣嗎?」她氣得抓過一把雪白發尾舉到他眼前。「阿奴都能當你女乃女乃了,三十圈!你不如要我的命吧︰」愈說愈氣,氣得她快喘死了。
「阿奴的命要給我麼?」
她一呆。尤其見到他的唇瓣湊前輕輕踫觸她的發尾時,她心里頓時恐慌著,下意識松了手,任由發絲散落,她整個身子想要縮起來,臉蛋馬上垂下不敢讓他看見。
如果此刻能馬上縮到消失就好了,如果此刻有個洞,她想把她的臉跟發全埋在洞里不教任何人看見。
她在他懷里垂首僵硬著,就這樣與他對峙著,誰也沒有先開口。最後,陽光照著她難受地低喘著,面上有些發汗了,才听見他道︰
「阿奴,你還記得我十六歲前的事麼?」
「……記得。」永遠都會記得。那時她厚著臉天天纏著他,自以為成為他的眼、他的手,甚至,他的腳,他就會與她親近,喜歡她、疼她這個妹妹。那時,父兄在,陛下也在,蕭元夏與她感情也很好,她還沒發現自己的自作多情,以為可以這樣快活地過下去。
「那時,我眼力不好,生得又平凡,處處得靠你成為我的眼跟手,他人雖未有明顯表露,但南臨人天生貪美,對我當時相貌自是有了微詞,阿奴,你道那十六年來我是怎麼過的?」
「……」她那時只忙著想替他披荊斬棘,替他清除障礙,拉近彼此關系,卻很少想過他是怎麼想的。這麼在南臨格格不入、舉步維艱的少年,卻還是有了成就,固然有極佳的天分,但他的意志力絕非常人可以比得上。
五哥……是在暗罵她麼?罵她不如他,嫌她不夠堅強!
他將她輕若鴻毛的骨頭身子抱得更緊些,讓他的臉頰幾乎偎上她的額頭,她嚇得眼眸垂下,非但不敢動彈,全身還微微發著顫,只盼著有地方可以躲著,不要再與他面對面。哪還有以往那個飛揚阿奴的影子?
在他眼前的,是誰呢?哪個阿奴呢?
他心里一軟,讓她的臉埋進他懷里。她像得到救生浮木,死死埋在他懷里,再也不敢抬頭。他附在她細白耳輪旁,低低沙啞道︰
「既然阿奴當了我這麼多年的眼與手,那,從現在開始,就讓我回報你,當你未來的眼與手,好麼?」
她覺得很不對勁——陽光下,她看著木棍,那木棍緊緊握在自己手里。
然後她再看著木棍使力擊向溪邊的衣物——事已至此,她真的覺得有問題。
她正在用她的眼楮看著五哥的衣物,用著自己的手攥著木棍洗打著五哥的衣物。
洗洗打打,打打洗洗……她已經洗了一個多月的衣物,而且還不止呢,從大嬸教會她一些粗略的廚工後,她發現她莫名其妙開始煮起飯來了。
男子遠庖廚,一點也不假,可是那個煮飯大嬸怎麼也不來了?
他說得好听,要當她的眼跟手,但她怎麼覺得動的都是她自己的眼跟手?
至此,徐烈風覺悟了。
男人的嘴可以蓋得天花亂墜,她五哥是其中佼佼之首!
她還記得第二天早上,日光都入窗了,她還想再睡下去,卻發現還有具男人的身軀睡在她身邊。
她暗暗吃了一驚,都日上三竿了,怎麼他又沒起來?五哥能有學士的成就,不只天分,他比誰都努力比誰都早起……她真怕他……怕他身子被蕭元夏那混帳閹割後出了毛病,趕忙叫他好幾聲,他才勉強掩著睡意,合著雙眼跟她說——
阿奴,我餓了。
阿奴,這些衣物拿去洗。
阿奴,這房子怎麼亂了?你去清吧。
阿奴……
這一個多月來她忙得氣喘吁吁,好幾次她一想到沒有多少時日可活,她就灰心地想回床上睡著,但她發現只要她不操勞,家事根本沒人要管,五哥會餓死會臭死會……
每每想至此,她只好又振作起來,假裝自己是過去年輕的徐烈風,假裝自己發色是黑的……然後為這個五哥繼續燃燒!
她真想跟五哥說,雖然她變成老婆婆了,也不用真把她當娘親吧!
以前在京師徐府里,這些雜事自有他人做,她哪做過?還洗衣呢……她抿抿嘴,看著被自己揉得亂七八糟的男人衣物,眼底漸漸染上溫柔。
她沒有察覺自己嘴角翹起,瞟一眼其他一塊來洗衣的姑娘。她們已經在伶著裙擺卷起褲管睬著衣物。
她猶豫一會兒,跟著月兌下鞋襪,卷起褲管,露出一截小腿肚,這才拎著裙角,臉頰微微熱著,任由淺溪滑過她的足踝,靦腆且小心地踩著五哥的衣衫。
她動作尚有些慢,但她不急,慢慢地替他洗完衣服,慢慢地走回去順道練體力,現在她已經可以一次繞完竹籬笆十圈而不喘,再過一陣子她想,說不定三十圈是輕而易舉。
她隨時注意五哥的衣衫,免得像上次一樣被沖走,為了追衣服,她還整個人跌入溪里,讓村落里的女人笑話。
她盯著自己細白的腳背看了半天。好像有點肉了,比起前陣子像是白骨精的腳爪,現在多了層厚肉履蓋……這是當然的,每天她都吃白米飯,因為五哥愛吃白米飯,所以她天天在煮白米飯,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煮米飯愈煮愈上手。
每天晚上都有雞湯喝……不是他愛喝,湯是給她補的。有時,她也挺想問,喝了這些雞湯,能讓她發色變得跟他一般嗎?能讓她再回到十八歲的年輕嗎?這樣補……不是很浪費嗎?但,如果今日易地而處,哪怕五哥生命只到明日,她也要盡她所能地讓她的五哥恢復一分是一分。
目前住在杏花村尾巴的徐家,儼然成了這村人眼里的超級有錢人——自從有人來訪時看見米缸滿得快溢出來後。
她又瞟到她垂至腰際隨風輕輕飄揚的銀發。她本想不惹村里人懷疑,把頭發梳起來扮作老婆婆,但五哥非要她還是少女打扮。
這真是尷尬,每次村里人在看她時,只怕心里都想著明明一頭白發的老婆子,怎麼穿著少女的衣裳,發間還用只有村落少女才會用的便宜簪子。
她每天跟五哥吃完早飯,準備一天家務前,五哥也會招她這只老青蛙回內室,替她梳一會兒頭發,替她插好簪子再放她呱呱呱地跑走。
那是一天里她唯一可以假裝自己還很年輕,跟五哥還有那麼一點匹配,還是一只小青蛙追著天上的飛鷹,而不是老得快走不動的青蛙……
這村落的女人,約莫七、八天結伴來洗一次家里衣物,男人來溪邊則是洗澡,他們一個月左右一次,跟三五好友去上游洗個痛快,相互搓背,她之所以會知道,是她上次追著五哥的衣物入溪,整個滑倒在溪里,引起那些女人的尖叫,沒多久,幾個正在洗澡的男人奔了過來,五哥也在其中。
當下,她只想像尸體一樣就這麼默默流走,千萬別理她吧……
當她被五哥撈出水里時,她心里想著,還好,五哥衣著還算整齊,沒被其他女人看光。
她偷偷瞟著此次結伴而來的女人。除了已婚外,約有五個少女,最小的十六,她趁著洗衣時打量著,哪個最適合五哥呢?
能跟他離開南臨,能陪他四處走,不介意沒有孩子……當然,現在她悄悄多加上會煮一手好米飯跟不洗破衣裳的條件。
這些少女都不錯,可是,她總覺得缺了什麼,五哥值得更好的,她一直這麼想著。
「咦,阿奴婆……不,阿奴,你帕子流出來了!」有少女叫著。
徐烈風低頭一看,腳下的衣衫袖里流出一條白帕。她趕緊追著幾步拾起來。
「小心,別再像上回……」姑娘們吃吃笑著。「都怪你,讓我們見到一些男人的髒東西……」
徐烈風很想回︰看看你們的表情,根本言不由衷!但她一看見帕子就是一呆。帕子的角落繡著一只小青蛙,很眼熟,是兩年前五哥代她挨了蕭元夏一鞭時,她替他壓傷口時用的。
都這麼久了,他還留著啊……怎麼跟衣服放在一塊呢?是不小心麼?還是他手頭有備用帕子?
她小心翼翼地收妥,打算回頭晾干再偷偷放回他身上。她覺得,有些事就不要再明說了,就這樣讓它淡淡地藏起來,早點展望未來,覓得更適合的對象比較好。
衣物洗得差不多了,她坐到岸邊穿上鞋襪,模模悶痛的肚月復。
「阿奴,你怎麼了?」有名少女上岸,扭干衣物放進籃子。
「沒什麼……」徐烈風認出她是村落獵戶的獨生女兒,叫春菲,是杏花村里未婚少女里她印象最深的。春菲個性外向,但偏點傲氣,可能與她得自她爹一手好箭術有關。有一回她看見她在跟一些村里少年比箭術,沒一個比得過她的。
徐烈風還在垂眸思量的片刻,春菲已赤腳走到她面前。
「你到底生了什麼病,都一個多月了,頭發還沒黑?」
「什麼?」徐烈風抬頭看著她。
「搞半天你不是老婆子,是生了重病,這才一頭白發,徐先生說的,不是嗎?」
徐烈風含糊道︰「是呵……」她不覺得她有病,但發色還是回不來啊。
「我瞧你,臉色比剛來時好許多,不怎麼像老婆子了。城里的官吏都是惡吏,專門欺負劣民的,你這臉疤挺疼的吧?真可惜,不然再胖些說不準是個美人呢。」
顯然五哥花了番心思為她編了許多謊言,她心里感激,至少她不必連內心都化成老婆婆。
她又多看春菲兩眼,唇舌發干,終于問道︰
「那個……我五哥生得真是好看,是不?」南臨人都愛美色,先從表面開始,再深入也許比較好。
春菲愣了下,誠實答道︰「徐先生確實生得好看,比畫里的人還好看,而且他學識淵博,他上課時,我去听過幾回,懂得許多全村不知道的事。」
有底!徐烈風心一跳,不知該喜該泣。五哥要有空,每隔幾天會替村人上一個時辰的課,例如為常去城里買賣換物的男人講述相關的南臨律法,以免誤踏法網,也會教孩童識字,可以說無所不包,唯一就是不主動為女眷上課,這春菲居然肯去旁听,那……
她連思考都不敢,再一鼓作氣道︰
「是啊,我五哥天文地理無所不知,非但如此,他弓馬之術南臨少有人比得,它日你可請他指點一二必有所進展。這樣吧,不如你今晚來我家里用飯……」
春菲不可思議地問︰「去你家吃米飯喝雞湯?」
「……是啊……」
春菲嗤了一聲︰「阿奴,你這個奢侈、浪費,完全不懂得精打細算的女人!你五哥買了一缸又一缸的白米,就為了讓你吃得白白女敕女敕長肉出來;每天一只雞,托村里最會煮湯的嫂子炖煮,雞骨頭雞頭雞腳都可以分給村里小孩,但最好的那部分一定要送到你嘴里,現在叫我去吃你那鍋雞湯,我可吃不下口。」
徐烈風心頭一跳,頓時好心虛。五哥這麼為她……萬一,萬一她還是……她模著自己的白發。
「好東西是給自己人吃的,給外人吃干嘛?別糟踏你相公心意。」
「……那是我五哥……」她輕聲說著。
春菲哼了一聲。「我娘還叫我爹六哥呢,虧得你不是叫徐先生六哥,不然我以為我爹哪時多了一個妻子,我娘非打死他不可。」
徐烈風聞言,差點被噎著。原來村人以為她喊的五哥是親密小名,這……不太好吧?如果村人誤以為她是五哥妻子,那怎來得及為他尋個好姑娘?
她正想解釋,春菲卻連聲招呼都不打轉身走了。年少輕狂時,她也有類似的舉動,沒有惡意,只是單純地看不順眼對方。
「阿奴。」
溪邊浣衣的女子紛紛轉頭看去。在一段距離外,那戶超級有錢的一家之主正站在樹旁,枝葉掩去他精致無比的容貌,他衣著也平常,但舉手投足間就是能認出他來。
徐烈風粗啞叫著︰「我馬上來。」連忙把洗好的衣物放進盆里。
同時,她听見有少婦說著︰「徐先生剛洗完澡呢,瞧他頭發還是濕的。」
居然此起彼落有了輕微的尖叫聲。
有沒有搞錯,徐烈風差點吐血,就為了他剛洗完澡在那里尖叫,那五哥站在那里很有可能看見她們露出的小腿肚怎麼就不尖叫了!
她跟那些女人告別後,走到五哥那兒。他朝她展顏一笑,接過她懷里的衣盆,又拿過洗衣棒。
「一塊回去吧。」他笑道。
她應了一聲,與他並行在小道上。她瞟著他微濕的長發以及些許水氣的衣衫,連她都聞到他身上清新的氣味。
「五哥……你不是前幾天跟村落里的男人去洗過麼?」
「是呵。」他笑︰「我怕阿奴嫌我髒,瞧今日天氣好,你出門洗衣後,我就去洗個干淨。」他根本是去接她,才順便去洗的吧?自她上次在溪里栽個跟斗後,她懷疑每回來溪邊洗衣,他都會來接她的。
思及此,她臉微微熱,又偷看他一眼,他正好半垂著睫,與她對上。她嘴角翹起,道︰
「五哥,方才有人罵我奢侈、浪費,不知精打細算。」見他眉頭略挑,她笑道︰「以前我想都沒想過,有一天我會在這種地方過這種生活,也沒想過會煮飯洗衣呢。」
「為我煮飯洗衣不好嗎?」他訝問。
「……」她轉開目光,抿抿翹起的嘴。「阿奴是說,這操持家計的經驗我還沒有過,也不認為銀子在我手里能最妥善地去運用而不浪費,但,我想,以後……那個……就算要喝雞湯,一只雞也可以吃上好幾天,用不著一天一只。」
他輕輕一笑。「原來是這事,你想剝奪那些孩子每天的期待嗎?」
「真的……不用補……我覺得我……好很多了。瞧,五哥,我走到家,都沒喘氣呢。」
徐長慕一直微笑著,兩人停在籬笆門前,他模上她的臉頰,察覺指下頰面一顫,她眼兒微地張大,卻強忍著沒有避開。
「阿奴這臉……終于有肉了些。」
她一怔,輕聲道︰「是啊,多虧五哥。」
「你這臉肉養得愈多,面上的疤就不會那麼粗,自然會更好看。」
她喉口被嗆了一下。五哥,你干脆說把我的臉養肥養出幾層肉來,就能把肉疤給擠到肉層里看不見後會更好看。
思及此,她真想笑出聲,眼兒剎那彎了下又覺得沒什麼好笑的,于是淡去笑意,這細微變化全落入徐長慕眼里。
「五哥,這人呵,都是在比較的。如果我只有這疤,其它事也沒有,那我一定天天想著如何去除它,可是現在我……」現在的她,不介意臉上有沒有疤,只是單純的想要……想要活久一點。
他應了聲,忽道︰
「阿奴,明兒個我要隨村人上城里一趟,買家里需要的東西,這里秋天有些冷,得先買些厚點的布料回來裁衣。」
阿奴聞言,還在想該不會他連裁衣都要交給她吧?她再這樣家奴下去,遲早成為十全十美的完美小家奴。
她又听見他不經心道︰
「我以學士身分回南臨時,經過這里的大城,正巧發現這里有間藥鋪大夫擅去疤,他做的去疤藥音是南臨唯一有資格流到大魏而大魏人競相奪購。也許不能完全去你疤痕,但要淡些小些,是絕對行的,我還想此去想法子買下……阿奴你一點也不介意,那就……」
她幾手是抱住他手臂了。「五哥……我要我要……你幫我帶吧!」
他美目滿溢寵愛的笑意,慢慢移到他懷里的衣盆。
徐烈風十分識時務地搶過來,推開籬笆門,道,「我來我來!這種晾衣小事不該由大男人來,家奴——不,阿奴來做就好。」
徐長慕看著她不如以往敏捷但已經算大好的動作,眼底的寵愛褪去,憐惜赤果果地涌了出來。
他慢步進來,抬起曬衣竿,替她架好,心里盤算著,她這身子怎麼看也不像一夜老化。初時她枯瘦如柴,面上跟手上的紋路細密而明顯,讓他真以為她一夜遽老,再無幾日好活,但這些時日下來,她漸漸好轉,頰面漸漸豐盈起來,那些老人似的皺紋一條條消失,令他松了半口氣,但另外半口氣始終吊著,她的發一點動靜也沒有。
為什麼還是白發?
「五哥這一去,要去幾日?」她背著他,抖開濕衣晾著。
他彎身隨手拿了一件幫忙掛著,兩人背對著背。他心不在焉道︰
「約兩天左右,明天一早去,後天傍晚回來。阿奴要人陪麼?我請大嬸過來陪你一晚。」
「我也不是小孩子了,用不著。那我就在後天傍晚多下點米,再多妙盤菜等你。」
他聞言,美目微微彎起,柔聲道︰「你自己在家,也不必太委屈自己。」
她直覺應了一聲,而後眨眨眼,偷偷微笑著。這話,真像一對夫妻呢,她想著。
「阿奴,往後村里的人問你,你是我的誰,你就說是我的妻子。」
徐烈風嘴里又差點噎到,連忙低咳兩聲。
他若無其事地抖開濕衣。「先前有人問了,我就是這麼答著。徐六在南臨人眼前已死,而我,是徐長慕,將來出南臨,會是學士解非,若然讓人知道我身邊是徐六,難保不會有意外,還不如另造身分,當是妻子。」
「喔……」她輕輕又應了一聲。「哦……」難怪村里的未婚姑娘沒有一個過于熱情,原來,她們以為他有個白發妻子了。也對,五哥正值盛年,身邊帶著她,卻不能明言兄妹,自然是妻子這稱謂最是適合。
「那……五哥,你……你要什麼時候出南臨?」
「等你再好些,等過完冬天,咱們往東邊上大魏。」
「咱們……」要帶著她走嗎?她……可以嗎?
「是啊,這陣子你還是待在村里別出去,就讓夏王以為你己經死了。過完冬天,你身子更好點,我們上大魏,大魏醫術一流,遠遠勝過南臨,定能治好你的發色。」
「……嗯……」她不敢問他過了冬天她是不是還在,更不敢問她治得好麼?
她听說在各國往往是死癥,到大魏去卻是妙手回春,馬上就能救了回來。五哥去城里幾次,該不會他去醫館問過她這癥狀,南臨大夫答不出來或判了必死之癥吧?
她心里始終是害怕的,總覺得她這十九年來起伏好大,明明是徐家驕女,一夕間變成皇室子女,再一眨眼硬生生打入地獄,如果告訴她,她過了這一關卡會有康莊大道,她一點也不信……
她沉默地曬著最後一件衣物,听見背後的五哥心神不專自言自語︰「這幾日……可要注意一下,阿奴只能擦澡……」
她咦了一聲,轉頭問他。「你怎麼知道我只能擦澡?」
徐長慕也跟著轉過來,面露詫異。「你听得見?」他話幾乎是含在嘴里說著,怎能听見?
她窘極了,道︰「五……五哥……你……怎麼會知道……」
他回神,笑道︰「屋子就這麼小,該看的得看,不該看的也看見了,沒什麼大不了的。」
她雙手一抖。什麼叫該看的得看,不該看的也看見了?這句話太令她頭歪歪想歪歪,全都歪掉了,能不能說清楚點啊?
「等我回來後,再燒個熱水讓你好好洗個澡吧。」
她有點別扭,道︰「不用了,我跟她們去溪邊洗就好了,這燒水實在麻煩。」她話才說完,就看見他的陰影罩在自己身上。她抬起眼,看見他神色十分嚴厲,嚴厲十分。
他拉過袖子擦干她的雙手。
五哥,你這衣服是我洗的耶,洗衣的那個老家奴很辛苦耶……她心里抱怨著。
直到將她雙手擦到干燥,不留一點涼意後,他才道︰
「別去。雖然是夏天,但溪水冰涼,容易傷到身子,何況,誰知道會不會有人偷看?」
五哥,沒人要偷看老婆婆一樣的身子……「哦……我明白了……」
他嚴厲的表情這才卸去。「好了,我餓了,去煮午飯吧。」
「……」她不是老婆婆,她是老媽子。
吃完飯後,多半是她這個家奴被主人召喚過去念書。這事她做得心甘情願,五哥以前眼力不好,現在雖然目清,但誰知看太多書會不會傷眼?她是破鑼嗓音了,但也比傷眼好。
今天她本想主動去問他想看什麼書,哪知他坐在門口削著什麼,她走過去一看,訝了聲。「五哥在做弓?」
他沒抬頭,溫聲道︰
「既然要在這里過冬,冬天之前我會跟獵戶上山幾次,何況家里有武弓,不管家里的誰,臨時有了事都有點余力自保。」
她輕輕應一聲,回房取了條細繩,回到他的身後,小心地挽起他過于專注而垂地的墨發。
削弓的動作剎那停了下。
她吶吶道︰「這樣子才不會弄髒頭發。」
「嗯,你替我綁吧。」她放輕力道,以指尖輕柔替他略梳順了長發後,才有些笨拙地束好,在放下他的長發前,她吞了吞口水,偷偷舉到唇間吻上一下。
她心蹦得極快,動作有些倉卒,是以沒有發覺徐長慕削弓的速度緩了些,他美眸移到地上兩人的影子。
略略交疊的影子舉止不太明顯,但她那小心翼翼捧發至唇邊的肢體動作隱約是可以半看半猜出來的。
他的目光隨著影子移動,瞧見她在他身邊坐下。她拿起小刀,跟著幫忙削箭。初時,她動作十分不俐落,徐長慕雖在做弓,但心神分了一半在她手上,直到她慢慢抓回手感後,他心頭終于微微放松,只盼她的身子能跟眼下一樣徐徐地恢復,遲早會回到過去那個飛揚的徐烈風。
然後,帶她走,一世不回南臨。
他頭也沒有抬,說著︰
「家里還空蕩蕩的,你要有空,就想想怎麼布置。隔壁的木屋倒不必去動它。」
「……好……」家啊……她跟五哥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