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杯女乃茶使勁擱在桌上,濺起乳白色的液體。
‘滾!喝完就給我滾,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家伙!’
‘嘿嘿嘿嘿,小哥,請神容易送神難!咱們兄弟好歹也有十年沒見了,我們多住些日子,你會死啊?’嚴氏一族的小弟笑嘻嘻的,雖然有些腰酸酸背痛痛!沒辦法,誰叫小哥不把他們帶回樊家睡,反而要求在店里打地鋪。
說到這個店,嚴氏一族的堂弟就有話要說了。
‘堂哥啊,你……為了一個女人隱居在這里,值得嗎?想想看,就算你不願繼承伯父的衣缽,在大堂哥手下做事也一樣啊。瞧瞧,店面小不說,還娘娘腔地成天穿著娘們的圍裙,疼女兒跟疼個寶一樣……’嚴氏一族的堂弟及時噤口了,不然亮在嚴青秀指間的蜂針可能會直接穿過他的喉嚨。
‘一群沒用的角色。’嚴青秀後悔死了!一整天寶寶都不理他,難道她真的對黑宿原動情了嗎?那家伙不值得愛的,寶寶年紀又小,懂什麼愛?
嚴氏一族的兄長喝了一口女乃茶,沉吟地打量店面好一會兒。
‘青秀,有沒有考慮擴大營業?’
‘能夠養家-口就好。#嚴青秀沒精打采的。今早連理絲對他都有點怪怪的,他是招誰惹誰了?
「能夠養家-口是很好,但弟妹肚里還有一個寶寶,孩子從小養到大不容易,不好好打算一番,將來就有苦頭吃了。既然你沒有意願再入這一行,不如專心在店里事務。」
「大哥,這種女乃茶店有什麼前途?」拜托,老爸是暗地里要他們逼青秀回家的耶。
「我當股東,以臨功鎮為本家,將‘寶寶紅茶小坊’擴充營業,在三年之內,遍及全台灣。」
嚴青秀瞪著他。
嚴氏一族的兄長微笑。「你將你的女兒教得很好,坦白說,如果當初再積極點,可能嚴家有泰半兄弟都不是她的對手了,但……」他的眼神銳利了。「她惹到了不該惹的人物,嚴家祖訓一向不惹不該惹的人物。黑宿原是伊甸園的毒蛇,我跟他並沒有正面交鋒過,但昨晚他渾身上下都是邪氣,這樣的人惹不起。你在養家-口的功夫上做得不錯,有本錢讓我投資,你也暫時不必恢復嚴家姓,還是可以住在這里,但將來孩子出生必須姓嚴,他是你的孩子,不論男女,將來入嚴家門由老爸親自來教養,他會是嚴家里最出色的菁英。至于樊落,我勸你遠離她。」
嚴青秀的臉色鐵青。
「回去告訴老爸,就算是他來,我也不會舍棄我的家人。我再說一次,喝完就給我走。」
嚴氏一族兄弟對看了一眼,默不作聲地喝完女乃茶,起身離開了。
「小爹……」
「寶寶!」嚴青秀回過身,看見樊落從後面簾子出來。「你又走後門了……你背著包包干嘛?要去台北散心嗎?等等,等小爹把鐵門拉上,跟你媽說一聲,我們三個一塊上台北去玩。」
「我可沒打算跟你們一塊走。」樊落看著他迅速變得可憐兮兮的臉龐,不由得失笑。從以前就發覺小爹只有在面對她跟老媽的時候,才會一副軟弱到極點的模樣。
「寶寶,你生氣了啊?」他拉長一張女圭女圭臉。「早知為了一張面具會招惹來如山的麻煩,還不如不要這張祖傳的面具,都是小爹不好啦!
‘噗。’樊落嗤地一笑。‘小爹這招去對老媽吧,她才是吃軟不吃硬的人。’她的眉頭忽然皺了起來。‘小爹,忘了當年什麼鬼誓言吧!日子都這麼久了,你也該感覺得出,老媽不是容易受驚的小白兔,她也能接納你的職業。’
‘寶寶!’嚴青秀的臉真的垮了下來。早該知道方才大哥扯了一堆有的沒的,是因為發現了寶寶在簾子後頭;該死的他們,不找機會整死他們,他就自動爬上四十五層樓,自虐啦!
‘寶寶,你真的……喜歡那個姓黑的嗎?’他的臉愈來愈垮。原先預期的該是寶寶一秒也不遲疑地反駁。‘那個姓黑的有什麼魅力嘛?人不像人、妖不像妖的!’他咕咕噥噥地。
樊落想起堤防上他的宣言。
他說,他愛她,卻當她是那西色斯的影子。而他亦曾在獅嘴里救了她一命,為什麼要救她?因為他認為他愛她嗎?
‘寶寶!’
說不動心是假的,畢竟他是第一個開口說愛她的男人。
‘不得了啦!’每日必來寶寶店喝一杯女乃茶的阿祿伯,匆匆在街上跑來,一邊氣喘一邊大喊︰‘街頭的王大頭死啦!’
臨功鎮的鎮民大多都是壽終正寢,很少有人慘死在樹叢里。
‘是一槍斃命的。’遠遠地就听見鎮民吱吱喳喳地交談。‘可是昨晚沒听見槍聲啊!’
在死亡地點周邊環起細繩,避免有居民太過激動,破壞了第一現場,鎮上的警方大概是閑來無事太久,顯得有些惶恐無措。
‘蠢。’嚴家一族的小弟無聲息地出現在嚴青秀身旁。‘是滅音手槍嘛。他的槍法夠準,在無月的夜色里還能瞄得準,不是普通流氓哦。’
嚴青秀撇過臉,看過三兄弟站在他身後。
‘你們還沒走?’
‘是要走了啊!但既然鎮上出現這等用槍高手,必定不是逃亡中的嫌犯,就是那個為所欲為的家伙啦!’
樊落看了說話者一眼,是嚴氏一族的堂弟。他揚起眉,神采飛揚地說,像是很期待黑宿原趁早繩之以法。
而黑宿原就沉靜地站在圍觀者之中。他是最高的那個,但並不是吸引她目光的唯一條件,以往他身上散發的是妖氣……很邪門的感覺、但如今氣息像是有些收斂起來;他的身後緊跟著黑忍冬及安神父……啊,還有那個不用麻醉的高醫師。
‘有人天生就是變態,喜歡在案發之後,滲進圍觀的人群之中。’嚴氏一族的小弟如是說道,擺明了就是幸災樂禍。
‘他不是。’樊落-瞪著黑宿原,開口。‘他不會是凶手。’
雖然有段距離,黑宿原是听不見他們的談話,但他卻忽然抬起頭,對上她的眼。
‘哦?’嚴氏一族的兄長頗有興味。‘昨晚,你也看見他能夠殺人而不眨眼,如果他不是凶手,那麼會是誰?’
‘他沒帶槍。如果他有槍,昨晚他會先用槍斃了你。’
‘這用膝蓋想也知道是掩人耳目嘛!搞不好是死者惹火了黑宿原。听說你待在島上一段時日,應該明白他是個隨心所欲的男人,人命于他如糞土。’
黑宿原熾熱的目光灼入她的眼,忽然移步向她。
‘不,他不會殺人。’她依舊堅持。‘他只會小整對于無心冒犯他的人;他沒有那麼濫殺無辜。’
‘哈哈哈,听你的口氣倒像是他肚里的蛔蟲……’看見黑宿原的出現,嚴氏一族堂弟及時收了口,連連干笑。他是典性的欺善怕惡,把到口的話全給咽回肚里。
黑宿原連看他一眼也不看地,停在樊落跟前。
‘不論你在哪里,我都會找到你。’他緩緩地開了口。‘你是我的影子。’黑宿原垂下的眼里跳躍著火花,他執起樊落包扎過的雙手,狀似隨意地︰‘而你卻多了道德良知,我並不在乎我有多少道德、多少良知,但,如果你有、如果你能,那麼你可以將你的道德良知加諸在我的身上。’修長的睫毛掀起,凝視著她的眼。
她是唯一,除了艾蜜之外敢面對面地正視他的眼;然而他對她的感覺不若艾蜜,艾蜜改變不了一個為所欲為的黑宿原,而她似乎擁有了這項能力。
他是眾人眼里傲慢跋扈的那西色斯;他是眾人眼里可以為自己的喜樂而犧牲其它人的魔鬼,但他似乎在改變了。
為了一個小女人、他可以收斂暴戾之氣,不是由他自己所能控制的。他一直以為愛情也是能任他隨心所欲,他可以放任他的心去愛他的影子,天地之間他只在乎自己與他的影子,不必管旁人做些什麼、想些什麼;然而,他的影子背負了太多他所不願有的東西。
他是有些不甘願,但如果不將她留在身邊,那麼遲早他會變成一個沒有影子的男人。
‘寶寶!不要踫他!踫他就沒好事!’嚴青秀的聲音像在千里之外響起。
黑宿原微笑︰
‘你必須跟我走。留下來,只會導致一場又一場的災難,下一回我不敢保證會是誰喪生,而我也不會在乎。’
樊落流露迷惑,隨即倒抽口氣。她懂了。
‘是黑色佣兵?’天啊,他們追來了,真的追來了!那她逃來台灣干嘛?‘我以為你解決了。’不然他怎會這麼悠閑,還來台灣找她?
他的笑容依舊,但多了一抹妖邪的氣息。
‘我的確以為我解決了。我雇了一連的佣兵斬草除根,很可惜有漏網之魚,我來台灣是來接你回去。在島上,我可以保護你。’
‘就憑你?寶寶留下來,小爹保護你!大哥,你們也留下來!’嚴青秀的聲音像又在千里之外響起。
他的眼能夠魅惑人心,而他的話則足以讓她毫不考慮地跟他走。她是見識過黑色佣兵的作為,黑宿原的確是應付的了;而小爹則否,小爹或許有能力,但他還必須保護老媽跟肚里的寶寶。
樊落-起眼,看著他。‘我從沒想過有朝一日,會再回到那西色斯島上。’
‘從你進島的那一天起,你的命運就被系在那西色斯島上。’他還是微笑著,因為從她的眼里讀出了他的威脅奏效了。
跟著他走,無辜居民才不會因她而受害。她的善心太多,是他能夠利用的弱點,真是奇怪,以往他的眼是盲了嗎?竟沒發現她的弱點,但無妨,如今他依舊掌握主控權;他能夠愛她,也能主控她的命。
樊落的眼移到遠處的陳尸地點,桃紅唇掀了掀,如果黑宿原沒側耳傾听,幾乎听不見她的低語。
‘如果他真是因我而死,我會內疚一輩子。’因為旁人都當她是黑宿原的弱點,所以她待在這里只會害人,為什麼沒有早點發現?無論跑到哪里去,只要有人想殺黑宿原,那麼她就會成為他們的第一目標,因為在他們眼里,她是他唯一的弱勢之處。
黑宿原捉住她的縴臂。‘你不必抱著內疚之心,那不干你的事。’他的聲音很有說服力。
她看起來就像是一頭認了命的小老虎;他的眉皺起。這不正是他所期待的?期待她眼里散發的星星給擊碎?她看起來像快消失似的……
忽然,她抬起臉,凝聚炯炯的火花,鏗鈸有力地一字一語吐出︰
‘如果你認為我真是你的影子,如果你真如你所宣稱地愛我,那麼,不管這分愛情能持多久,你能起誓你能全心全意地愛我,即使我試圖改變你?’
‘以我父親起誓?’
‘不,我要你以自己起誓。’
瞬間,他的眼里散發迷惑之氣,而後自豪地笑道︰
‘你信任我,那麼我就以我自己起誓。’灼熱的目光逼視她。‘如果你能改變,你就盡情地去做吧!而我,將視此為挑戰。’
啊,她終于心甘情願地當他的影子,跟他一塊回到那西色斯。說不出的愉悅,那是以往任何一項樂趣所無法比擬的,甚至連跟艾蜜的斗智都沒有那樣的快樂。
在島上,他從不以為是孤獨的,他只是喜愛一個人獨處,沒有人敢靠近他,沒有人。而現在,他依舊不以為過去的日子是孤單的,只是莫名地,他對未來有了期盼。
她應該知道一入了島,他不會再放她走;就算是囚禁她一輩子,他也不會再放人。而她就因為背負多余的道德,所以甘願跟著他走」
他的嘴角彎著圓弧,像是十分地滿意。她想改變他?艾蜜也曾試圖改變他,那是圖勞無功,她以為她能做到什麼樣的地步?但也無妨,她抱著滿腔期待,自以為能改變他的天性,那麼就讓她繼續抱持這種想法,他可以跟她就這樣耗上一輩子。
秋老虎的天空顯得有些陰暗不定,近中午的時間,日陽出現的機會不多,然而每當太陽露了張臉,他倆的影子總會淺淺短短地印在泥地上;有時候錯眼,還會以為影子跟人兒融為一體……
「寶寶是被強迫的!現在你們一個也月兌不了干系!把你們吃飯的家伙全給我帶著,殺入那西色斯島!」
「小哥,你當你在拍電影啊……哎啊!」嚴氏一族的小弟跌了個狗吃屎,蜂針從他臉頰上劃過。小哥當真是來真的!不得了啦!
「寶寶以為她真能改變一個男人的天性?那男人是毒藥,沒有理由要寶寶花一輩子的時間去改變他!」因為她太心軟了;因為她自以為是地必須背負兩人分的道德良知;因為她不忍見到有更多人受黑宿原的殘害;因為,因為寶寶被那個王八蛋滿嘴的愛情給騙了!該死該死,傻寶寶、笨寶寶,她以為她是誰?她是神嗎?那個黑宿原就算害死一百個、一千個好人,也不干她屁事啊!那個王大頭哪里不好死,就死在鎮上,該死的該死的!
「青秀,你太暴躁了。」嚴氏一族的兄長蹙眉開口。「你的冷靜到哪去了?一個黃毛丫頭就能教你失控,這些年來你的長進到哪里去了?」
「她是我女兒!」嚴青秀咬牙切齒的,青筋暴露。而後,他抬首看見老婆拎著行李杵在店門。
「理絲!」
有始以來,嚴家兄弟首次目睹了嚴家曾引以為做的繼承人在短短幾秒鐘里暴怒的臉龐迅速化為可憐兮兮的臭臉;原是燒紅的眼眶溢滿未掉出的眼淚,高瘦的身軀投進樊理絲的懷里。
「天啊。」嚴氏小弟喃喃。這是他的二哥嗎?是那個意氣風發的嚴青秀嗎?那是怎麼樣的環境改造一個人?他的眼停在樊理絲的身上。二哥今年二十九,樊理絲少說也有四十左右了,然而素淨的臉龐跟那個樊落是完全不同的長相;她是個美女,到了四十,依舊還是風姿未減,他以為他會見到徐娘半老的阿姨,而二哥一向是女圭女圭臉,兩人之間必定猶如老媽帶小孩。「有點不公平哦,倒追我的女人怎沒她好看呢?」
「理絲,你拿著行李干嘛?去救寶寶由我來就行了,你就待在鎮上等我,我會帶寶寶回來的。」他吸吸紅咚咚的鼻頭,隨即發現老婆靜靜地瞅著他,瞅得著他心底發麻。
「我沒錯,寶寶是個孩子,還沒有能力談情說愛。」他哀呼。
「她是我女兒。」樊理絲微笑,模模他的臉。「她不是一個平白無故會想改變其它人的孩子,你該明白小落的心已經分了大半在他身上。」
「他是個那西色斯!」他不配!那個男人怎配?樊落穿著那件黑長外套的模樣浮現在他腦海。可惡!可惡!理絲說的沒錯,寶寶的心有泰半是落在那個男人的身上了。
「那種男人不值得愛!」他忿忿吐出。
「值不值得由小落自己決定。而現在,我們要出發了。」
「出發?」他眼一亮。「救寶寶嗎?」
樊理絲依舊微笑,跟年輕老公的急躁成了明顯對比,她的眼越過他,注視坐楞一旁的嚴家兄弟。「不,我們不救,我們是幫小落。有些事不是她一個人能做到的,現在,我們先去探望公公,然後再去那西色斯島,到時會用到你的兄弟的。」
嚴青秀乖乖點頭,隨即想起老婆怎麼知道他把弟兄們給招來了?
「啊啊啊,終找到了!」大嗓門氣喘吁吁地響起︰「樊落這個地方真是難找!童,這回你要敢告訴老爸,我逃家到這里,我會跟你絕交唷。」尤痴武一腳跨進店門,而後忽然停住。
不是她自夸,但她的鼻子一向能嗅出危險的氣息,尤其店里幾個人一臉凝僵著,像剛死了幾條人命。
「這里是樊落的地盤?」她小心問。
嚴青秀瞪著她,正愁沒地方發火,咆哮︰「你是從哪里滾來的?」
「啊啊啊!」尤痴武的腳立刻縮回,嘴里喃喃道︰「我找錯地方了,我不認識樊落,現在我要滾回我的地方去了。」她壓低聲音︰「快走,童!」
「你是寶寶的朋友?那好,寶寶被帶回那西色斯島,你想要找她,就跟我們一起走吧!」嚴青秀快手快腳地拎住她。
那西色斯島?她才剛從那里逃出來耶……
「啊啊啊啊……死樊落,我跟你梁子結下……救命啊……」尤痴武掏心掏肺地哭喊。她早該想跟樊落有關就沒好事,嗚,她好可憐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