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地一聲,鮮紅的血從左肩上放肆地噴出,濺滿了自己一身的小衫衣。
「去死吧!」
死?她也要死了嗎?全身的力量好像隨著鮮血流出,身子難受控制地緩緩倒地,視線也跟著模糊了。
她一點也不怕死,強者生存,弱者死了是活該,這是義爹說的。
既然她被人殺了,那她就是弱者,死了是理所當然。
只是,她一直不明白被她殺了的人,為什麼死時老張著眼?張著眼是不甘心嗎?不甘心,為什麼不把功夫練強點,非要等到被人殺了,才來懊悔自己的無能呢?
她不會不甘心,所以她乖乖地閉上雙眼。死亡,對她來說並不是那麼地害怕的……昏昏沉沉的感覺逐漸侵蝕她的神智。
記憶里,余爺爺死時是淚流滿面……余爺爺的長相在她腦中已經模糊了,好快,余爺爺才死了多久啊?她想敲敲頭,罵自己笨,但手已無力。
她不明白余爺爺為什麼要淚流滿面……死了就死了,像她很乖,就等著死亡來接她。
她是閉著眼的,眼里頭所見的都是黑黑的一片,身子開始沉重起來,好像要沉入地下般,神智也模模糊糊的……突然間,她感覺到黑暗里慢慢地竄出一道刺眼的光芒來。
直覺告訴她,被她殺死的人,包括余爺爺,都是走進這道光里,而她也得去。
「別去。」溫柔的聲音滲進她殘余的听覺里。是誰啊?「你還小,不該去那種地方。」
這聲音好柔好柔哪,從來沒有人用這麼溫柔的聲音對她說過話……好像是鳴祥?
是鳴祥嗎?鳴祥不怕她了嗎?鳴祥肯跟她說話了嗎?她好高興!自從余爺爺死後,鳴祥就不太搭理她;有時候她好不容易有機會偷偷看見鳴祥,都不敢上前說話,她還以為鳴祥討厭她了。
「哥,傷這麼重,她必死無疑了吧?」
「沒這回事。她還小,還有大好前程在等著她。快把我的藥箱拿來,先止住她的血。」
「哥,地上都是她的血耶,我沒見過流了這麼多血的人還能活著。」
「剛兒!」就連斥責的聲音也顯得低柔。「小姑娘,小姑娘,听得見我在叫你嗎?你乖,你想辦法張開眼楮來,別睡。」
她尚有一點知覺,感受到自己的身子騰空起來。原有些冷的身子被窩進了暖暖的……是鳴祥的懷里嗎?
鳴祥在抱她嗎?
鳴祥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踫觸她了。她到天水莊的第一個晚上,就是鳴祥抱著她入睡,在那之前她都是一個人,從不知別人的體溫這麼暖和。
「小姑娘?」
鳴祥不要她死,她就不要死。她努力地走回頭路,卻瞧見眼里那一道光線伸出一只手來抓住她的腳。
是誰?是誰抓著她的腳?光芒太刺眼,她瞧不清楚光里的人。討厭!為什麼自己擺月兌不了這只手?
「哥,她快要沒氣了啦!你抱個死人會有穢氣的!」
她不是死人!她不是!她不要死了……感覺整個人被那只手慢慢地拖進光線里,她想要掙扎,卻覺得身子好重。
「她尚有一絲氣息,怎會是死人呢?」輕輕柔柔的聲音安撫她略為焦躁的心情。
鳴祥不要她死,她不要待在這里了!她想踹,卻踹不開;她看見光線里隱約又有一個人形出現,可……沒有頭?那是誰?
「好啦好啦!不管她活不活,咱們快離開這里吧,這里都是尸體,萬一那個狠心的殺人鬼又來,咱們不就玩完了嗎?」
殺人鬼?誰是殺人鬼?誰敢欺負鳴祥?她不準!她用盡全身力氣要掙月兌那只手,忽然,她瞧見後來出現的無頭人用力撥開了緊抓她腳不放的手。
「剛兒,你去看看還有沒有人活著。小姑娘?小姑娘?」
鳴祥在叫她了,她再不應,鳴祥會生氣的……她呆呆地看著那個在光線中的無頭人對著她揮揮手,像在趕她走。她不由自主地往背光處跑去,腦海里想起那無頭人的身形有點眼熟。是誰呢?好像是余爺爺啊……
這個想法剛起,她又听見鳴祥在叫她,她很用力很用力很用力地撐開眼皮,眼里所見卻是白茫茫的一片。
「小姑娘!」
「壽……壽兒……」喉嚨也很用力地擠,才擠出聲音來。「你都叫我壽兒……」
「壽兒?」抱著她的鳴祥,聲音一直是低低柔柔,悅耳得好听。「乖,壽兒,你很乖,現在把嘴巴張開,啊——你真听話,乖孩子。」
苦苦的味道滲進她的味覺里,她要皺起眉頭,卻是無力。
「好了,你含著它,別吞,記得別吞,我暫時幫你止血,能不能撐下去要看你的努力喔。」
「鳴……」
「明?你不要說話了,很費力的。」
她的五指雖然已經近乎麻痹,但仍是用盡力量緊緊抓住身邊人的衣服,吃力地說道︰「鳴祥不要我死,我……我就不要死……」
她終于明白為什麼每個人死時眼楮都張得大大的,原來不是不甘心,而是要再活著張開眼看清楚,好難。
「明祥?」
「鳴祥,你……你不要怕……我……我身上有血……不怕,我馬上擦干……」
原來這孩子將他錯當是明祥。他小心翼翼地抱著她上馬車,好脾氣地應道︰
「這點血,我幫你擦干就好了。你這小姑娘……壽兒,你要我不怕不氣,就乖乖地撐下來,懂嗎?」
「好,鳴祥別走……」
「我不走。」溫柔的聲音里一直沒有害怕的情緒。
鳴祥真的不怕她了,她高興都來不及,才不要死呢!死的世界沒有鳴祥,她不要。
「好驚人的意志力,小小的年紀,能撐下來算是奇跡了。」
「大哥,奇跡是你創造的。如果不是你,這小娃兒能撐下來嗎?」
「其實,我一點把握也沒有,她左肩的傷長達胸下,再差點就割開她的心髒,血又流失過多,能活下來,是她的意志堅強。」
冷冷的濕意覆在她的額面上,慢慢驚回她的神智。
「她好命,隔壁那跛腳的小孩恐怕就沒這麼好命了。哥,那小孩還沒醒耶。」
「哎,他的傷沒壽兒重,早該醒來;他不醒,是他自己不願醒。醫者只能治他的外傷,內心的傷得靠他自己。」
「哼,真不公平,晚上我抱那小鬼頭睡,哥你卻抱著小女娃兒睡,我怕壓到他的跛腳,你卻軟玉溫香在懷。」
溫柔的輕笑響起。「你這什麼話?她傷得較重,我得時刻照料她,而且我的年紀足夠當她的父親、爺爺了,算什麼軟玉溫香,真是。你去看看那小孩吧,我要替壽兒換藥了。」
鳴祥在說話,那就不是在作夢了。司徒壽小小的嘴往上揚,突然覺得胸前涼涼又痛痛的……
「醒了嗎?壽兒。」
司徒壽慢慢張開圓圓的眼,呆呆地看著坐在她身邊的人。
這人一身儒雅的白衫,從她躺在床上往上看,他看起來好高瘦……鳴祥有這麼高嗎?
他瞧見她醒了,也不避嫌,小心翼翼地為她的傷口上了藥,慢吞吞地綁上白布,再拉上她的白衫。
「壽兒,既然醒了,就吃藥,好不好?」他從靠著床頭的小茶幾上端來藥碗。
她用力眨了眨圓圓的眼眸,目不轉楮地注視他美麗的臉龐。
他仿佛被人看習慣了,只是微笑著,盡量不扯到她傷口地抱起她,讓她窩在自己的懷里。
這樣的懷抱很熟悉,很像是剛才她一直睡覺時安心的感覺;又像是鳴祥抱著她時,軟軟舒服的感覺……
藥碗舉到她的唇畔,她不喝。
他以為她怕苦,低聲哄道︰「壽兒,喝完這藥汁,我拿桂花糖給你吃。」
「我不吃糖。」她月兌口,仍發呆似看著他的臉。
他的臉白白的,鳴祥的臉有這麼白嗎?他的眉毛細細彎彎的,眼楮細長水水的,嘴唇一點兒也不厚,好不好看她不知道,可是讓她移不開視線。鳴祥……是長這樣的嗎?
他的嘴唇緩緩上揚,形成美麗的弧度,溫柔似水的黑瞳凝望著她,佩服道︰
「壽兒,你不吃糖也敢喝藥嗎?」
「壽兒沒喝過藥,可是……可是……」他的聲音好像鳴祥,氣味好像鳴祥,可是,為什麼她記不住鳴祥的長相呢?
她想伸出手敲敲笨笨的頭,卻發現雙手無力地垂下。她的眉頭皺得更深,暗暗要運氣,發現自己的氣提不上來,刺痛的感覺立刻蔓延在左肩——
「啊……」她月兌口叫了一聲。
他見狀,趕緊道︰
「你不要亂來,傷這麼重,怎麼還能運功?」他語氣中微微的斥責讓她嚇了一跳。
「鳴……鳴祥,你別氣,我乖乖不動就是了。」
他聞言,臉色未變地楞了下。她雙目既能視物,為何還會將他錯認?難道那個叫明祥的男子與他頗為神似?他心里微一斟酌,又淺笑道︰
「我沒生氣,我是怕你痛。」邊說邊哄著她開口喝藥。
「好,我喝。」她怕鳴祥再生氣不理她,就算是藥苦,她也大口大口地喝完它。
「乖孩子。」他憐惜地拭去她唇角的藥汁。「打一開始,就沒听見你喊聲疼,你真勇敢。」
鳴祥夸她勇敢呢!
她的小臉紅通通的,害臊地露齒笑道︰「壽兒很勇敢,壽兒也不怕疼。」
他微笑起身,隨口說道︰
「教你功夫之人,必定很嚴苛。」才會讓一個小小的女娃兒不喊疼、也不叫苦。
先前把脈之間大約猜測她只練了兩、三年功,內力不足是應該,她能在那場大屠殺中活下來,憑的不是她健康的身子,而是令人吃驚的意志力。
一個練武者,就算天資身骨再不佳,只要肯花比別人多數倍以上的時間苦練,功夫絕不會差到哪里去,可以想見十幾年後,江湖上又要出一個女俠了——前提是,她不會被復仇給蒙蔽其心。
「義爹一點也不嚴。」司徒壽低頭看著自己罩著寬大的白衫,記得她昏倒前穿的是藍色的衣服啊。
她好奇地東張西望起來,瞧見這是一間小小的竹屋,門與窗都是開的,外面的景色像是野外,她不是回到天水莊嗎?那義爹不是找不著她嗎?
「鳴祥,義爹知道咱們在這里嗎?」
他背對著她,整理他的醫箱,邊思忖他該如何告訴她,她的義爹極有可能在那場屠殺中死了。
那天他與剛兒聞訊趕到時,全戶上下十余口差不多都滅盡了,只剩她與另一個小男孩一息尚存。那小男孩如今不肯面對事實,才會久久不願醒來;倒是小女孩堅強得緊,一清醒沒要大哭大鬧的……
思及此,心中隱約覺得有不對勁之處,卻又說不出所以然來。
「鳴祥?」
「等你再好點,咱們就去找你義爹。」他柔聲答道。
「鳴祥,義爹也是你的啊。」
「喔,我忘了。」原來那叫明祥的是她兄長。
「忘了可不好,義爹會生氣的。」
「怎會呢?能教養出你這麼乖的小孩,義爹必是了不起的人物。」
「我十二歲,不小啦。」鳴祥也不過大她兩、三歲,比她高一點點……她皺著眉,看著他滑落手中的瓶罐,驚訝地轉過身。她是忘了鳴祥的長相,可是,鳴祥真的真的有這麼高嗎?
「你……你十二歲了?」美麗的臉龐下好心虛。
她用力點頭。「義爹說我已經十二了,再大一點,他就不用陪我出門。」
天啊……他漆黑溫柔的眸子不動聲色地瞧向她小小的身軀,硬是吞下滿腔的驚詫。
誰會想到這個說話還像小娃兒的姑娘已經差不多快到待嫁年齡了?難道是她太小練武,以致發育緩慢?但,與她交談片刻,早覺她的心智十分幼椎……他暗叫不妙。莫非是她見了那場大屠殺,影響到她心智,進而退化了?
「鳴祥?」她軟軟的聲音喊道。
他回過神,知她現在需要安定的支柱,便淺笑道︰「你睡了好幾天,肯定是餓了,我去弄點稀粥……你不餓嗎?」見她搖搖頭,向自己伸出一雙小手臂來。
「鳴祥,抱。」
俊顏微微酡紅起來,若是七、八歲的小孩也就罷了,十二歲的少女——見她又起困盹的眼神,他提醒自己仍是救人大夫,這小孩逃過死劫已經算是奇跡,她想要什麼,他豈會不給?
幸好此地雖是他與剛兒暫住之所,但也就他們兩個人,剛兒還小,自然不懂得男女間的禮教,這件事就當是他的秘密。想到這里,他露出溫溫的笑容,走到床前,司徒壽高興地一把抱住他的縴腰,把小臉埋進他的懷里。
「鳴祥的味道。」
「這明祥對你來說,真重要……」他忖思道,那叫明祥的可千萬別死在那場屠殺中啊。
他無奈地月兌鞋上床,讓她窩在自己懷里睡。
「鳴祥的味道……只有鳴祥待我好,所以我不會認錯。」她模糊地說服自己,好像這就能證明他是鳳鳴祥。
他心里愈來愈覺得奇異,但總是挑不出哪里有異來。他原以為那場屠殺是師兄做的,才想趕去救人,但若是師兄下的手,沒有一個人會逃出生天,何況是兩個小孩?
那,會是誰這麼殘忍,將那家十余口滅盡?疑惑在心口,卻隱隱覺得讓他心中不安的並非是此事,而是……而是什麼呢?
懷里的小姑娘淨往自己懷里鑽,他的俊顏又起紅暈,趕緊以手掌挾進她胸前與自己之間的細縫,頓覺掌背輕觸到她的胸,火燒上臉,他忙不迭地抽開手。
「真要命。」他喃喃道。他為人一向正直,對這小不點兒既無不軌的想法,也沒有心跳的感覺,只是對男女之間該守的禮教他向來分得清楚,但這小孩,他暗嘆口氣,不得不抱住她。就當作自己抱的是一個不滿十歲的小孩兒吧。
睡一下就好,為了治她的傷,他不眠不休了好幾天,連晚上抱著她也不安心地睡,如今她身子的狀況不錯,心靈上似乎沒有很嚴重的損傷,若是好好調養,她是能活得下去的;只要她能接受那場屠殺里她失去了一些親人,她的未來還是可以過得很好的……
冷風驀然驚醒了他。
他張開眼,發現天色已暗,不知是幾更天了。心里才驚覺自己睡得沉,緊跟著又詫異她早已醒來,坐在他身邊望著外頭。
「壽兒?」
「義爹來了!」
「什麼?」
「義爹來了!」她高興地說道,不顧自己的傷,忙跳下床奔出門外。
「壽兒,你傷未愈,會疼的!」他叫道,跟著下床慢慢走出屋外。
左腳才跨出門外,一股足以讓人輕顫的直覺使他停下腳步。他暗叫不妙,望著那被茂盛枝葉遮住容貌的男子——果然是師兄。
「壽兒,義爹找你找得很辛苦。」陰滑的聲音像柔軟的黑夜,靜靜地滲進周遭。
「義爹,是鳴祥救了我呢!」司徒壽咧開小嘴說道。視線落在義爹身後的一個小男孩身上……她的眉頭愈皺愈深,回頭看了看她的救命恩人,再掉回視線呆呆望著那蒼白的小男孩。
「鳴祥救你?」滑膩輕柔如魅的男聲再度響起︰「壽兒,你在胡說什麼?鳴祥陪義爹出來找你啊。」
「鳴……鳴祥……」奇怪,怎麼有兩個鳴祥呢?司徒壽又回頭看看那同樣蒼白卻極為美麗的慕容遲。
慕容遲也注意到那小男孩,心里大驚,月兌口問道︰「師兄,你讓那小孩兒練了什麼功?」
「小師弟,你終于認我這個師兄了嗎?我家女兒多虧你救了。」
女兒?
「你……你就是她義爹?」冷汗從額間滑落,慕容遲的眼角覷著另一間竹屋。他完全沒有料到師兄竟然會找到這隱蔽之地,只願剛兒睡得熟,不會突然跑出來送命。
「正是。我推算她近日雖有劫,但必會死里逃生,卻沒有想過她之所以能死里逃生,是因為你。」
慕容遲作夢也沒有想過她會是自己師兄的義女……靈光乍現,讓他驚恐萬分地月兌口道︰「她不是那戶人家的女兒,而是你養的殺手?」
「我養的,是一等一的好女兒,是不是?壽兒?」
司徒壽用力點頭,隱約不喜歡義爹在跟鳳鳴祥說話的口氣。
「你養的豈是女兒,是殺手……那一家十多口全是她殺的?」
他終于找出心頭亂緒的根源。難怪她不哭不鬧,因為她是凶手!難怪她不喊疼、也不怕苦,因為她是讓師兄教出來的徒弟!
「壽兒,沒留一個活口吧?」
司徒壽看了眼慕容遲,想起她昏迷時的對話,慢慢地搖頭。「都死了,可是殺壽兒的人,壽兒殺不了。」
「那是當然。他是意料外的人物,義爹已經親手讓他變成很弱很弱的弱者了。壽兒,你說,弱者若遇上了強者,會有怎樣的下場?」
「只有死。」
「那,現在壽兒比他強了,等回莊里,他就交給你了。」
「好。」她用力點點頭,覺得有人瞧她的視線充滿恐懼。她抬起臉看見鳳鳴祥一臉蒼白微懼地望著她;她心口痛痛的,又回頭看了眼慕容遲。
「去啊,壽兒,鳴祥就在那里等著你呢。」
鳴祥……她再看了慕容遲一眼,心里打了個結,一時之間分不出誰才是鳳鳴祥。
「壽兒。」義爹輕滑平靜的聲音震醒她,她舉步往鳳鳴祥那里跑去。
「鳴祥。」她害羞地笑了笑,搔搔頭,乖巧地向鳳鳴祥伸出小手。
「鳴祥,先帶壽兒去馬車那等著。」
等了半天,見鳳鳴祥沒要牽她,她困惑地抬起眼瞧見鳳鳴祥臉露微懼。
「鳴……鳴祥不怕。」她結結巴巴道,心里有些急。為什麼鳴祥用這種眼神瞧她?在這之前,鳴祥對她很好,還喂她吃藥、抱她睡覺……她的腦袋亂成一團,總覺得記憶有些錯亂,好像還有一個鳴祥……
她直覺想要轉身往後頭看去,鳳鳴祥忽地抓住她的手臂,低喊︰
「別回頭!走。」
司徒壽雖訝于她的話,但一見鳳鳴祥肯牽她,她高興得露齒而笑,腦海中兩個鳴祥的身影合而為一,抱她的、喂她藥的鳴祥都成了眼前這一個。只有一個鳴祥。
慕容遲靜靜地注視她小小的背影跟鳳鳴祥消失在視線里,低聲說道︰
「原來如此。」他正奇怪鳳鳴祥與他年齡相差甚大,外形也截然不同,怎會錯認?原來壽兒已非正常人了。
「若是壽兒回頭,現下你的命就不保了,小師弟。」男人的語氣似乎很惋惜。
「師兄,她只是個孩子。」
「孩子又如何?我的女兒里,我最滿意的就是她了,教了她幾年,她就能為我做事殺人。小師弟,你該慶幸她不會回頭找你,她一找你,便表示心中又有了弱點,一頭沒有感情的野獸怎能再有弱點?」
「野獸?」
「你還沒發覺嗎?」男人笑了,笑得輕柔︰「你以為她只是瘋了這麼簡單?她會將你與鳴祥錯認,並非她雙目不能視人、雙耳不能听,而是她的耳目皆已無法分辨人的長相與聲音,她憑的是感覺、是氣味。我從來沒有想過我能將她教得這麼好,要她為我殺人,她不會說不,在她心里只有強者生存、弱者該死的想法。我得說,她如我所願,成長得很好,再這樣下去,她會連什麼叫感情都不知道,在她心里只有我,只有強與弱。」
慕容遲聞言,心中已是極痛又駭然。「壽兒是個人,並非是你的殺人工具啊!」
男人慢慢走出茂盛枝葉之後,露出一張略嫌陰柔的俊美臉龐。他的雙眸漆黑又具淡淡的魔性,薄薄的唇如血,緩緩揚起笑弧。
「你想幫她?身為一名醫者,你該明白,的傷可治;心頭的病,就算花上一輩子也不見得能治好。她被我玩成這樣,你花雙倍的時間也是白費工夫了。」他的臉色略有得意,仿佛很高興世間有慕容遲無法醫治之人。
「你要殺了我?」
「殺你?同門之內只剩你我,我怎忍心殺你?有人一直以為既出同門,你必能殺我,可惜啊可惜,你離死不遠了。」見慕容遲的臉色雖白,卻無驚嚇之貌。心里早知這小師弟功夫雖不佳,但對自己的生死卻看得極淡。
但,將生死看得極淡又如何?他知道他這個慈悲心腸的小師弟就算到死,心里永遠也會有一個遺憾,無法將司徒壽救出他的魔掌之間。
這個事實讓他心情愉快,多說了幾句話,「師門之能,我盡學。我推算出近年我們必有緣再見,而現在,我倆見了,僅此一次,到死也再無緣相見。我身邊既有野獸相護,死的會是誰,我也不用多說。」他的狂妄無人能比,或者該說,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遭反噬。
慕容遲知他神算如天,不為自己的命難過,反問︰
「師兄,你既收她為義女,何不真心相待?」把她弄成心智不正常的小孩又有什麼好處?
「我是真心相待啊。正因真心相待,所以,我讓她成為我;我就是她,她就是我。她這一生都會像我一般,就算我壽終正寢,這世間還是有我存在,」男人半眯眼,笑望慕容遲。「你救了我可愛的女兒,我理當感激你。這幾年來,我一直在等待見你的時機,現在你能了解當一個好人會有什麼樣的好下場了嗎?你人好,救了她,等于注定那些將來死于壽兒手下的人之運。好人啊,這就是好人啊!滿足了你的好心,卻毀了他人的生命……」他輕笑出聲。
「師兄!」
男人忽地眼一凌厲,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強與弱雖是注定,但我收回老頭兒留在你身上的功夫,省得你將來遭人殺害時,還多做反抗。記住,不反抗,保有全尸上道是你最好的下場。這,就當我這難得的好心,當是壽兒的醫錢。」
他一掌擊向慕容遲,雙目停在那張美麗卻不懼不怕的臉孔。
這是他們彼此一生中,最後一次的相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