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名愛情筆耕者,算走三流的吧!
價碼三流、市場性三流,出版社待遇三流;私下我統稱下三流。
再讓我們白話點說吧,如果哪天針對全國愛情小說族的讀者來寫個問卷調查,不是我自貶,可能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小說讀者,不記得我的作品。
但,那又何妨呢?
愛情小說嘛,不就是那樣?千篇一律的風花雪月,有事沒事對白極盡煽情之能事,生願同衾死為同穴是不變的公式──笑死人了!難怪有人老走抨擊言情小說是沒營養的刊物。
我想……我同意。為什麼不呢?每當販賣一本言情小說,就是對少女賣出了一個夢想,而這些夢想卻造就了扭曲的感情觀。這世上的真心,有嗎?有嗎?在羅曼史泛濫的同時,有多少愛情幻滅的例子正同步上演呢?
可笑啊!愛情如火,女人似蛾,我始終無法理解一個女人為何能夠傾付所有去愛一個男人。分割了友倩、分割了親情,有人說愛情是世上最偉大的感情,嗤!這是愚人說的話,我從不相信,因為我是個只愛自己的女人。
從很久以前就發現自己喜歡孤獨,這是我花了好久好長的時間才體認到的。曾經,為了跟普通人一般,我努力融入別人的生活,卻活得很累,同樣是生活,所以我選擇了自我。
我喜歡一個人獨處,是因為沒了心吧!沒了心的女人只愛自己,但並非自戀,而是付不出,真的付不出,如同在擰乾的毛巾上擠不出一點水。這樣的女人可怕嗎?我很可怕嗎?
也許可怕吧,但我想,我活得很自在。有人說,男男女女之所以成雙成對,走為了尋找軀殼中另外半顆心,合了就用,排斥則分,這就走所謂的愛情。該值得慶幸的是,我似乎擁有一顆完整的心,能夠完全的控制自己的情感意識,而不必跟其他人陷進交心的地步。
交心,好難啊──媽的!三更半夜搞什麼?
「喀」的一聲,林雅惠將錄音截斷,跳起來循著三樓窗外眯眼看去。
夜涼如水,靜謐的小巷里起了車聲,從轉角處駛來;因為是暗夜,所以看不清車的顏色,但她確定那是卡車,卡車上還載了不少家具,上頭幾抹黑影
「拷!三更半夜搬家啊?」她不滿的喃喃。
卡車熄了引擎,就停在樓下。這一批蓋了十年左右的公寓是成U字型的,她所住的這一層樓靠外圍,能夠很清楚的看到巷道上的一靜一動。她的濃眉皺了起來,掩上四分之三的窗子。
「就是這里?」是男聲,充滿驚異。
怎樣?嫌棄啊?她翻了翻白眼,將錄音帶收到櫃上放好。
「是啊。」同樣是男聲,卻是冷冷的調子,可以想像他蹙眉的樣子。「廢話少說,快搬快搬!」
「媽的!還真搬呢!有沒有搞錯!」她再度跳到窗前,從窗縫眼覷去。樓下約莫五、六人,還當真卸下卡車上的鐵鏈,扛起家具。
「不會吧?」她瞪圓了眼。三更半夜搬家會吵死人!吵死人他們懂不懂?拷,蠢豬啊他們!
她瞪著那幾個虎背熊腰的男人陸陸續續扛著桌椅、推開樓下的大門,鋁門推拉的聲音著實吵人。
「卿官?」居後的男人回了首,低聲叫喚站在卡車旁的男子。
順著聲音,她的目光跟著調了回來,駭了一跳!
那叫卿官的男人正抬首注視三樓,擺了擺手。
「嗨!小牛妹妹,這麼晚了,還不睡覺?」他溫和的笑道。
她的視力不太好,尤其在夜色里,只能勉強看見他的身影。
她直覺地跳離窗邊。哇拷!她都縮在牆邊偷窺了,這樣他還能看得到她?真是遇鬼了!
想想實在很無趣,決定不再看了,便直接跳上床。
傳來的男人低笑聲,不是先前那叫卿官的聲音。「你嚇到人家小妹妹了。」
「我有這麼可怕嗎?」頓了頓,再道︰「是誰家的小孩,半夜三更的,她的爸媽在做什麼?沒發現這麼小的孩子還沒睡嗎?」
拷!她多小啊?
「人家的小孩你管什麼?搞不好她的爸媽正忙著讓她多個弟妹呢!」
低級!埋進暖暖的被窩里,不願再受外界干擾。
變態鄰居!不過無妨,她一向沒跟鄰居打交道的習慣,可以避開他的
中午一點鐘。
一樓公寓大門半掩,男人推門而進,一身花色小牛躍入眼簾。
「小牛妹妹?」那男人顯得有些驚詫。
站在信箱前的女孩聞言,茫茫然地眨了幾回眼,才瞥眼鎖住眼前這男人。
他在微笑,面容十分的溫和,像是對孩子縱容的笑顏。
她看看他,再低頭看看身上未換的小牛睡衣。
「嚴卿宮;就叫我嚴哥哥吧。」他在自我介紹,走近鋁門,關上。事實上,他雖然笑意可掏,但眉間卻輕微的打了個褶。
「你剛睡醒?不用上學?」
迷惘閃進她的眯眯眼。卿官、卿官……好耳熟!小牛妹妹……不就是那變態鄰居嗎?
拷!她的瞳仁大睜,直覺抱著剛從信箱里拿出來的報紙,往後一跳。
咚。
「媽的!」她吃痛,撞到後頭的牆。夭壽!痛死人了,就知道今年犯太歲,流年不利啦!
他的眉褶更深更長,冷俊的臉龐露出不贊同的神態。
「女孩子罵髒話很難听喔。」那是誘哄的語氣。
你管!她詛咒,很想罵出口,但怕事,只得縮回嘴里。
「卿官!」一樓的鋁門外貼著張放大的臉,高大的身軀彎曲,像是長頸鹿費勁地在觀察門內的動靜。「你真他媽的帶種!存心整人是不?大熱天的,你要我熱死在外頭啊?」順道暴力的踢了踢鎖上的鋁門。
雅惠原本不清明的眯眯眼睜得更圓,像在控訴為何外頭的人罵髒話,而他卻厚此薄彼的指責她。媽的!她跟他甚至談不上認識!
而他卻誤以為她的眯眯眼張到極限是因為駭怕。
「不怕,不怕!那是丁哥哥,只會叫不會咬人,人很好喔。」他的語氣頓了下,厚實的肩側了側,完全擋住玻璃外如豬頭般的大臉。「現在,快上去。」
她看了看他,奈何沒戴眼鏡,所以看不出他細微的表情。一向,她奉「凡事少惹」為圭臬,未吭一句,她順從民意跑上樓
「小妹?」他忽然叫道。
「干嘛?」她終于月兌口而出,停下腳步。
「你住幾樓?」
要玩敦親睦鄰的游戲嗎?太過老套了吧?
「別怕,我們住同一棟,哥哥住二樓,如果有什麼事,可以來找哥哥。」
雖然看不清他的臉,但卻能想像他惡心的微笑。惡!他到底當她幾歲啊?害她全身起了一陣顫栗。媽的!
她兩步當一步的沖上樓
「小妹妹!」清亮的男音再度招喊她。
「叫魂啊他。」話含在嘴里咕噥,還是秉著怕事的心態不敢惹惱他。老實說,光憑他的高頭大馬,就足以叫她退怯三步。
縱是如此,她還是乖乖地停下來。
他見狀,滿意地點頭,口吻顯得有些父兄式的──「下回,出了家門,不管有沒有出公寓大門,有沒有人看見,都得換件衣服會比較好。」
她怔住,猛然覺醒
媽的!低頭一望,是小牛睡衣!綴著一頭一頭小牛的棉質睡衣睡褲雖然保守得很,但終究還是容不得外人瞧見的「家居服」。平常這種時候誰會上下樓?就是看準了這時間才懶得換上衣服啊。
這倒好,倒是飽了人家的眼福。流年不利、流年不利啊!
「鏘」的一聲,是三樓的鐵門鎖上,嚴卿官這才打開了鋁門,讓外頭的長頸鹿進來,他只手提著兩袋的菜肉,只手擊向嚴卿官。
「別動手動腳的嚇壞人。」在狹窄的樓間內,嚴卿官輕輕一躍,避開重拳,輕松落在第三層階梯上。
「嚇壞人?」男人低聲咆哮。「我嚇誰啊?嚇你嗎?」搞錯了吧!他才是那個被擋在門外的可憐人,討討公道也叫嚇人嗎?
「這里,畢竟是平常百姓家。」嚴卿官意喻深長地說。
男人聞言,心不甘情不願的收回拳頭。大局為重,他當然是懂得的。
「你說的是。」他齜牙咧嘴的。「方才那女孩是這棟樓的住家?」
「是吧。」因為夜色遮掩.所以昨晚以為是十一、二歲的小女孩在好奇探望,今天近距離照面後,才發現她至少是十八含苞待放的年紀。
「十八歲……有這麼豐滿嗎?」他在心里掂量。棉質的睡衣雖是深色,但他的眼依舊可以探出一二。
「什麼?」
「沒事!」嚴卿官微笑,而後面容一整,忽然冒出一句︰「現在的高中生有這麼早放學的嗎?」
她獨居四年。
這四年來,鄰居都只是點頭之交。若沒有什麼火燒的事,是不會有鄰居來串門子的,說是人情淡漠,倒不如說她也參與其中,因而對于偶爾大白天有人按鈴,她常听而不聞;這種公寓式的住家時常有推銷員上門,沒人應門就該懂得離去。
但
媽的!這人要按多久啊?
林雅惠抬頭看看鐘。拷,一分鐘!一分鐘!還不死心!
「要死了他。」她喃道,熄了煙蒂,打開泡面蓋子,好香喔
「小牛妹?」厚實的男音從外頭傳來,她的筷子停格在空中。
「我知道你在里頭,出來開門。」
她的嘴張大。
「小牛妹?」
「媽的,有沒有搞錯?」她喃喃自語。
門鈴聲終于停了,卻變成隆咚如雷的敲門聲。
她遲疑了會,起身,帶點小小的憤怒走向陽台。
門開了,但僅只露出一條縫,縫里露出戴著黑框眼鏡的眸神。
「有事?」她細聲細氣地;望見他高大的身影,怨氣悄悄地倒流回心頭。不知敵身幾斤重,便迎頭撞上是不知死活的作法。只有呆子才會冒這種險。
嚴卿官微笑,隔著薄薄的紗門逐漸逼近。「小牛妹,我來拜訪鄰居,你家里人呢?」
她的眼眨了眨。「我的家人不在,你可以去拜訪別人了。」媽的!這年頭還真有人在玩敦親睦鄰啊?她住在台北四年,來來去去的鄰居不知凡幾,何時有過新鄰居挨家挨戶的拜訪啊?
他的笑容維持。「大白天的,整棟樓除了你之外,正巧沒有其他住戶在家。」
「喔。」那你也可以滾回去了,她在心里咕噥。
「醬油。」他眯起眼笑。「小妹,我要借醬油。」
她的眼上上下下地打量他,很想回他一句︰不會去買啊?但懼于「惡勢力」,她開了鐵門,走進廚房拿放了一年的醬油出來。
「就說嘛!敦親個屁啊,借醬油不會直說嗎?」她嘀嘀咕咕地,跨進客廳,一抬頭,往後一跳!
「你進來干嘛?」誰準他堂而皇之的跑進人家家里?
「你抽煙?」嚴卿官面容一斂,指著桌上的煙蒂。
「我……我抽煙不行啊?」她試圖擺出強勢作風,卻結結巴巴地瞪著他直逼而來的身軀。他相當的高,以她號稱一百六十公分的高度還得仰頭看他,這樣……好像有那麼點危險,只要一拳,他就可以扁死她。
拷,她已經夠低聲下氣了,他還想怎樣?人善被人欺嗎?
「你蹺課?還抽煙?」他逼得她畏畏縮縮的貼在牆上。
「蹺……課?」
「你爸媽在哪兒?」他撬開她的嘴,聞了聞,有煙味。一個十八歲的小女生學抽煙?
「我爸媽……在南部……」她咽了口口水。她抽煙,到底干他屁事啊?可惡!偏偏她被惡人欺了還不敢反擊!
「哦?這麼說,你在北部求學嘍?誰在台北照顧你?」
「啊……」她的嘴張了張。「我……應該可以照顧自己。」
「你一個人住?」他的聲音震耳欲聾,如雷貫穿過她的耳膜。
她被震得眼冒金星,還來不及反應,就見他的臉龐猶如凶神惡煞的貼近她。
「你一個人,還敢讓男人進門?」
黑框眼鏡下的眸珠拚命地轉向右邊,不敢看左邊那張幾乎完全貼上她的臉龐。
「是你自己向我借醬油的啊……」她抖抖顫顫的舉起醬油瓶。
「你有沒有點防心?」能活到現在是奇跡!
「有沒有防心……我想,這好像不關您大人的事吧?」
「哦?」他退了幾步,見她大口大口的喘氣,冷笑。「是不關我的事,不過你嚴哥哥既然搬進了這里,就不打算讓自己樓上在將來成了凶殺現場,房價會貶值的。」
凶殺現場?媽的,他在咒她死啊?
「煙包在哪兒?」他問。
「干嘛?」
「沒收。」
「拷!你當你是誰?」她的度量一向不太大,怨氣如果到一定界線,就忍不住會抗議。「你當你是訓導主任啊?」
「你──罵──髒──話?」語氣雖然暴怒,但眼神卻十足十是冷的。
「我……」她的唾液遽增,猛吞也吞不完,不得不小聲小氣地回他︰「我罵髒話好像也不關你的事。」
拜托!全台灣有多少人會罵髒話的,干嘛老找她麻煩啊?可惡!勇氣用一次就告罄,不敢再反駁。先前之所以怕他,是因他高猛的身材令人怯步,雖然他顯得斯文有禮,但總覽得他不好惹。一向她對人就沒有什麼興趣,但因寫了四年多的書,練就了敏銳的直覺,所以多多少少對這不好惹的家伙心生畏懼。
而現在,悄悄觀察了下他的容貌;不笑的時候冷冷淡淡,像是冷硬的面具掛在臉上,吐出的話不但有超高溫度,而且狠暴,不太……搭。老實說,真的不搭;他有當言情小說里男主角的本錢,但可惜不符合書里所謂的酷標準。他應該參考一下現今的言情小說,冷冷的臉要配上不多話的個性才叫酷,他這樣算什麼?
「我幾年沒回台灣了,看看台灣的教育,把一個小女生教成什麼樣!」他咒罵。
哦喔!她頷首。原來是衛道人士啊?!難怪,難怪對一個陌生人抽煙也會又叫又跳的。
「煙包交出來。」
「好好!」她乖乖地奉上。要抽,再買就行,沒必要跟他多費唇舌。
他看了眼,收下。「就只有這一包?」
「拷……」給你三分顏色,你就開起染房啦?!她才要罵,就見他眯起眼,她忙擠出笑。「靠……靠右邊的電視上還有一包。」王八!有種就不要讓我捉到你抽煙!
「小牛妹妹……」
「我叫林雅惠。」她是牛年生,但不必把她喊得像條小母牛吧?她懂得察言觀色,立刻邊說邊殷勤的打開玻璃門。「您放心,下回我絕對不會輕易讓任何人進門。」
嚴卿官這才滿意的頷首,走了幾步又停下。
「下回別再蹺課了。」
「嗄?是是是!」懶得多作辯駁了。本就沒跟鄰居打交道的習慣,他打國外回來,熱情的天性讓他睦鄰起來,但她真的冀求只有這一回,等他體驗人情淡薄之後,就不會再多管閑事了。
「雅惠。」前腳跨出門檻,後腳還賴在她的地盤上。
「嗯?」還不走?
「在家,還是連內衣也穿上會比較好。」他委婉的說真話。
黑色的眸珠驀然凍住!目送他離去之後,這才低頭一望──小牛睡衣已經換掉,只是她預估整日窩在家不外出,才在休閑服下空無一物。
她咬牙。
而後,罵了一句「四字真言」,聲音很小,因為怕某個衛道人士又沖上樓洗刷她的嘴。
到底,她是招誰惹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