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哥。」隨玉彎眼笑著走進亭中。
「隨玉,你過來參見七王爺,這是七王爺的千金朱小姐。」聶泱雍的語氣隨和而平常,笑臉迎人的。
隨玉福了福身,舉止規規矩矩的。
「這……」七王爺細細看了她一眼,有些不可置信的轉頭問道︰「聶五公子,這……就是你說的文武雙全的……才女?」
「正是。」聶泱雍笑道︰「雖稱不上專精,卻已足以唬弄一般小民,當然還是比不過王爺的千金小姐。」
七王爺撫須點頭,道︰「好說好說,本王小女不管容貌上、文武上皆為上上之選,連當今聖上都笑言普天之下的男子,怕沒有一個配得上小女呢。要找到一個足以匹配的男子是不容易,可也不容小女的青春一直磋跎下去,倘若有人家世、才氣皆教本王滿意,本王倒是不怎麼介意是否有官職在身。」他的話停住,雖無明說,但已點到極限。
隨玉微微吃驚,身子顫動了下。明人不說暗話,七王爺分明是想招攬五哥為婿,她以為他是來解決狐狸王之事,怎麼突然間有意締結鴛盟?
「怎麼?不舒服嗎?先下去休息吧。」聶泱雍眼尖的注意到她的反應,語氣雖是憐惜的,垂下眼的瞬間卻露出詭異的自負。
她悄悄瞧了眼五哥。即使五哥刻意將狂放邪惡之氣隱藏,但聰明人仍能感覺出他高雅的風度、貴族的氣勢。五哥倘若應了這門婚事,就表示……以後她效忠的不只是五哥了……
「等等。」七王爺叫道。「我可有個想法。」
「哦?七王爺請說。」聶泱雍展露出他的耐性。一向只有人听他的,倒鮮有他听人的。
「不如讓小女跟你這才女斗上一斗。小女自幼也學琴棋書畫,堪稱文武雙全,本王花盡心思培養她,正巧你也教養了一名女子,本王倒想瞧瞧是誰教養得好。」
「王爺。」聶滄溟皺起眉,插了嘴。
「你別阻止,滄溟。」七王爺興味頗濃,他雖高瘦而身輕,但卻有不容忽視的權威。「如何?聶五公子,你總要叫本王知道小女是輸在怎樣的女子手上吧?」
雖是談笑,卻也隱含多種意喻。聶泱雍的唇微不可見的厭煩撇了下。「隨玉,你就陪朱小姐在花園里過兩招吧。」
「好……」她有點迷惑,仍然空手走進花園之中。她的鐵棍留在房里,那是狐狸王身邊護衛的兵器,是沒法在今兒個露出來的。
亭中的男子們皆起身,瞧著她倆互相拱手作揖,隨即開打了起來。
聶泱雍眯起了眼。隨玉的功夫並不算穩扎穩打,初時教她是為防身健身,並不奢望她能練到何種地步,但她的拳法委實是弱了點。
「聶五公子,你要教養女孩,也該好好的挑上一挑。」七王爺走至他的身邊。
「哦?」他懶洋洋地。
「這姑娘年輕而干淨,是個好姑娘,若是配上一般百姓,是綽綽有余,可若是與聶五公子這樣的人才……你執意要她,這倒叫教本王十分吃驚。」
花園中,身影糾纏,七王爺之女學的顯然並非花拳繡腿,她的一招一式皆出自高人指點,相形之下,隨玉打得就有點狼狽了。
「小女是個奇才。」七王爺滿意的笑。「任何一個師博見了她,都這麼說。她可不是隨便學學而已,女兒家會的她都行,男兒家做不到的她也都游刃有余,我說世上已少有足以匹配的男子,那可不是本王自吹咱擂。她能幫夫,能讓世間女子自慚,能讓世間男子驚奇,這樣的女子在這世上是獨一無二的。你要的,不就是這樣的一名女子嗎?教養她、培育她,讓她什麼都學,就為了配得上你,而現在,有一個比起樊姑娘更十全十美的少女,若是不懂得把握,那可是你自己沒福氣了。」話已經明得不能再明了。
聶家十二個兄弟里,他曾見兒過四名,光是這四個兄弟,就足夠教他吃驚了,吃驚到……想要招他們為婿。雖滿意滄溟,但他太過老成,他的心在朝廷是好事,但女兒嫁給他,怕會長年獨守空閨。老四溫文爾雅,但臉色略微蒼白,打听之下才知他自幼病骨纏身,近年才有起色,即使人才再好,也不敢將女兒嫁給他。他最中意的是聶三,偏偏四年前遭人暗算,至今雖能賴拐杖起身,但也已有蟬娟相伴,他嘆了口氣,瞧了一眼聶五。
聶五,人中之龍。較之過去的聶家兄弟中,他多了一份氣勢,像與生俱來,即使隱藏在笑臉之下,也能感覺得出他的精明。這樣的男人,是世間女子都想要的,也是世間女子難以匹配的。
方才一席話讓他有意將女兒許給聶五,偏他已有對象。教養的少女?七王爺眯起眼,實在瞧不出花園里的這個樊隨玉究竟有哪里比得上他的女兒。
「王爺不怕我是那縱橫七海的狐狸王嗎?」聶泱雍挑眉道。
他放聲大笑。「本王若是怕,也就不會有意將小女許給你。你當本王辨不明真假嗎?」
聶泱雍微微一笑。「七王爺賢明。」目光傲慢地跟在花園里的身影移動。隨玉從十三歲之後,待在船屋的時間遽增,武功也弱了不少,這是一場擺明會輸的打斗,他卻滿意的笑了。
七王爺撫著胡子,瞧著她們,也笑了。
「本王的手下並非無強將,要混進狐狸島也非難事。」
「王爺?」聶滄溟驚訝得連聲音都有點啞了。
「別怪本王,滄溟。本王知你對朝廷忠心,但倘若五公子真是傳說中的狐狸王,那麼也莫怪本王有幾分防心。」
「王爺怕我偏袒了五弟?」聶滄溟有點不悅,像在指責他的不信任。
「哈哈,別氣別氣,現下可證實了一切,只要有人敢再密告騷擾聶家,本王必定揪出那造假之人。」
「哦?王爺相信我的一面之詞?」聶泱雍隨口應道。「我在逞羅國經營書肆,王爺不去查證,僅派人潛進狐狸島便能辨清真假嗎?」
七王爺沉吟了會,露出狡獪的眼色。「前兩日,狐狸王在東洋一帶劫佛郎機船,狐狸王就在船上,我這樣說,你可懂嗎?」
「原來如此。」聶泱雍大笑。「不愧為七王爺。你手下強將竟能潛進狐狸島,能近那狐狸王之身。」
「東南一帶,最忌雙嶼與狐狸島,朝廷處心積慮要毀掉這兩大心月復之患,偏偏因海禁,使營造船只武器方面有限,既然如此,自然得往他處小道走。」
「難怪王爺推拖多日才見我五弟,原來是私下確定狐狸王仍在島上。」聶滄溟有點不快地說,他的臉色是沉的,是難看的。
七王爺哈哈大笑,似有得意之色,沒注意到聶滄溟稍稍動了下眼珠。
「本王是瞞了你,可現下不皆大歡喜了,倘若五公子中意……」話還沒說完,忽見聶泱雍眼一眯,隨手抓住身邊僕役的腰帶一抽,柔軟的細長腰帶往空中拋去,如硬質材料纏上了樊隨玉的腰際,手腕一動,將她拉飛進亭,避開了朱家小姐凌厲的一掌。
「五哥!」隨玉喘叫道,跌進他懷里的同時,直覺摟住他的頸子,化解了沖勢。
「好功夫,沒想到小小一名經營書肆的書商,竟也有一身的好武功。」七王爺驚嘆。
聶泱雍微笑,接住了隨玉的腰,讓她的腳著不了地。
「聶家兄弟除了老四,皆有一身馬虎功夫,尤其逞羅不似大明百姓生活安定,自然是要下點功夫防身了。」
「依你身手,該回大明國土為朝廷效忠才是。有我、有你兄長,還怕謀不到一官半職嗎?」言下之意是娶了他的女兒便有王爺當終身靠山。
隨玉仍然有些喘,臉色也有點白。七王爺真有心將他千金許給五哥嗎?從來沒有正視過五哥也有娶妻的一日,他狂傲、他目中無人,在他的心目中,怎樣的女子才能配得上他?又有怎樣的女子能夠接受五哥,而五哥不會厭煩呢?
聶泱雍一臉可惜。
「我久居逞羅,已習慣那兒的風土民情,怕是一生難得回家鄉幾次,朝廷已有大哥,有我無我皆無所謂。」
他沉吟了會,露出憐惜的笑。「再者,我要的豈非只是一個十全十美的女子呢?我要的是一個能容我、能寵我、能不畏于我、能與我談心、能與我並行的妻子,教養只是一個手段,那只是長久相處的一個藉口。」
隨玉聞言,頭皮再度發麻起來,環住她腰間的手讓她格外敏感。是她听錯了嗎?或者她誤會其意了?她遲疑了下,抬起臉。
「我從小教養一個女娃兒,要的就是讓她能適應我,我不必再去尋找,就算找到了,我也不願忍受她眾多優點中的一個小小缺點,這是我的傲慢。」他俯頭,揚起眉瞅著她,她的臉是錯愕的。「你就是我要的,我的妻,我的女人,我的隨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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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方再武眼若銅鈴,滿臉不可置信。
夜色偏暗,恭送了七王爺後,廳里點起油燈,隨玉乖順的站在一旁,臉色也是有些迷惘的。
「正是。」聶滄溟誤解了他的意思。「我可沒料到七王爺有心將千金許配給你。」
「沒料到嗎?」聶泱雍眯起眼,啜了口茶。「或者該說,你還有多少事沒有說出來?」
「我說的已經夠多了。連王爺派人潛進狐狸島,我也知會了你一聲,對你,我是仁至義盡了。」
「你在七王爺面前演戲演得倒好,讓他瞧不出絲毫破綻,以為普天之下,只有皇族擁有無盡人才。」聶泱雍露出詭笑。「不必你知會,我也知道有誰潛進了狐狸島。他只是搬不上台面的走私海商,要命要錢就得照我的規矩來。我與七王爺,你說,誰能帶給他們保障呢?」
就是如此。聶滄溟抿了抿唇。在大明江山里到底還有多少像泱雍這樣的人?不必特意表露,就有眾人來投靠,他手底下人才濟濟已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若再出一個聶泱雍,只怕不是大明朝廷之福。
開戰是遲早的事。
「你……何時起程?」他問。
「明兒個清早吧。」聶泱雍隨意道,又啜了口茶,皺起眉。「直這茶泡得真難喝,我還是習慣隨玉泡的茶。」
「好……五哥,我馬上去泡。」她忙不迭的離開,差點弄翻了椅子。方再武瞪著她的背影離去。
「你嚇壞她了。難道你之前都沒跟她提過,你教養她的目的嗎?」聶滄溟說道。
「我沒有嗎?那倒真是我的疏忽了。」
「爺!你怎能娶她?!」方再武忽然月兌口而出,一臉激憤。「她……她……」
「她怎麼?」聶泱雍揚眉。
「她……不配啊。」方再武嫌惡的叫道,隨即發現聶家兩個兄弟注視他的怪異眼神,他清了清喉嚨。「隨玉她只是個……小小的孤兒,配不上爺,爺你就像是天邊的月,她只是地上的……的爛泥,我寧願爺娶的是七王爺的千金,隨玉不配,她怎配!」他幾乎失了控。
聶泱雍注視他長久。「你有事瞞我?」
「不……再武沒有。」不由自主的垂下臉,五爺的目光如炯,幾乎逼出了他心底的掙扎。
「沒有嗎?」他淡淡地說︰「那是最好。你跟她情同兄妹,為她著想是理所當然,但從今以後她是我的妻子,那麼你效忠的對象也包括了她。」
方再武猛然抬頭。這是警告嗎?五爺看出了他的不服嗎?那樣的女人怎配得上五爺。那樣的女人……他瞪著五爺,視線卻越過了五爺,瞧見年幼的隨玉。她自小身子骨不好,她的武打基礎幾乎有一半是他教的,她哭,五爺不會哄,只會在旁等她哭完,會哄的只有他。那樣的……賤女人,他怎會曾經將她當作妹子看待!
「我明兒個趕早走,」聶泱雍說道︰「再武跟隨玉大半時間在島上,不曾好好玩過,咱們花點時間走幾個熱鬧的城鎮,再于下月初六跟著保護走私海商的武裝船回島。」
聶滄溟點頭,幾乎是惋惜的。惋惜的不是兄弟難再見,而是隨玉這個人才。
「本來我想多留你們幾天的。」
「是留我呢?還是留隨玉?」
他嘆口氣。
「她是個奇才啊,泱雍,而你則是天地間最幸運的男子,不必三顧茅蘆,也有眾多人才寧在你的手下做事。」日前手下船工將一張撕碎的草圖拚湊而成交給他。
那是一艘戰船的基本圖形,上有火炮數字、工料成分等等,是隨玉畫的,也是失敗之作,但已是超出現有船工的水準。她雖在此與船工切磋數日,卻只針對河運上的船只,她是個聰明的孩子,始終避開戰船不談。
聶泱雍但笑不語。
「幸而這回泱陽代你出海,你倆身形一般,又有隨身護衛大武在旁,才能掩人耳目,但再這樣下去……」他又嘆氣了。「我並非不贊同狐狸島的存在,相較雙嶼的騷擾,朝廷又只重內陸防御,狐狸島無異是制衡的最佳武器,可皇命在身,只怕你我再見之時,是在戰海之上。」他憂心忡忡的,年不過三十出頭,兩鬢已有銀白細絲。
聶泱雍笑得邪極了,目光對著聶滄溟,揮了揮手。「再武,去瞧瞧隨玉,泡個茶何需泡這麼久?」
「是……」方再武領命而去,臨走前隱約听見爺跟聶滄溟說了一句︰「我有話要說,保證你不必攻打狐狸島便能覆命。」
他心不在焉,花頭腦的事通常交給爺,他只需動手。
夜風襲人,方再武視而不見的往廚房走去。他的眼是凶紅的,心思是混亂的,他是完全信了查克的話。莫怪記憶中他剛到狐狸島時,隨玉的漢語生硬而不自然,偶爾夾雜著他听不懂的語言。即使在之後陸陸續續的幾年,她也在哇哇大哭的時候說著番話,他原以為那是小孩子哭鬧時的雜音,沒有特別注意,時值多年之後回想,才愕然發現那是倭寇的語言。
倭寇……殺他父、殺他母、殺他姊的凶手!曾經許下諾言,殺盡所有的日本人,方能消除他骨子里的血海深仇。
他恨之入骨了!恨盡日本人、恨騷擾沿海的日本人、恨雙嶼的日本人、恨……任何一個擁有日本血的人!
「喀」的一聲,驚醒了他的神智。他茫茫然的抬首,是聶宅的後院,明月當空,花香撩人,還有股……麻藥的味道?
他怔了怔,疾步向前,當目光辨清來人之後,防御的本能令他在柱子後停住。
刀光劍影之中,瞧見隨玉被困其中。她沒帶兵器,只以拳法相敵,黑衣人是浪人倭寇的手法。他一驚,什麼時候日本武士也到了北京?
他的手撫上腰間軟鞭,凶狠地欲出死招,卻舉步不前。
隨玉若是日本人,那不就是自相殘殺嗎?
他的唇露出殘酷的笑意。日本人殺了這麼多大明百姓,毀了多少人的家園,自相殘殺是他們的報應。他目不轉楮地跟著隨玉移動,她的身影有些不自然的遲緩,是……中了麻藥嗎?日本人不殺她,讓她中了麻藥,是要帶走她?
「帶不走,就殺了!」黑衣人帶有口腔的漢語,刀法殺氣十足。「這是二當家的命令。」
「二當家?雙嶼嗎?」隨玉的眼有點模糊了。她對藥性很敏感,容易吸收,已經頭昏腦脹了。
她閃了下神,刀落。方再武吃驚的叫了聲,握緊了軟鞭,卻無任何的動作。
黑衣人抬頭。「有人!」暗器射來。
隨玉循聲望去,叫道︰「小心,再武兄!」
他茫然地看著她疾步飛來。她的輕功極佳,是由樊老親手教的,當年他專攻軟鞭,輕功算不上好,就算做了壞事也不及她逃得快。
「再武兄!」他動也不動地,隨玉伸手欲接暗器。她痛苦的叫了聲,暗器力道極猛,嵌進了她的肉骨。
她倒向一動也不動的方再武。事情像在剎那間發生,黑衣人持刀砍來,忽然間有人用義大利語及葡萄牙語怒喊︰
「小心!!」
前者撲上前擋住了隨玉的身子,後者用十足的爆發力推開了黑衣人,震落了他的刀。
黑衣人顯然吃了驚,瞪著其中一人,怔了怔之後,丟下煙霧彈消失。
「方護衛,你這是干什麼?看不見有人欲殺你們嗎?」羅杰怒道,及時抱住了隨玉的身子。查克也相當不悅的瞪著他。
「我……」方再武驚嚇的回過神,茫然地瞧著隨玉慘白的臉,他的嘴張開,想發出聲音,卻試了好幾回——「啊……啊……我做了什麼?我做了什麼?」他低低地叫著,雙手抓著頭。「啊……啊啊啊啊!」他狂叫,連退數步。原本的女圭女圭臉化為凶殘,困惑及痛苦。
他轉身跑了,怒吼的悲叫聲回蕩在聶府後院,久久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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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武兄!」猛然驚醒,一身是冷汗。
「醒來了?也該是時候了,你中的麻藥讓你睡了一天一夜。」聶泱雍說道,起身擰干了毛巾。
「五哥……」她喘息,心跳不已,試圖爬起來,卻發覺身體不受控制。
「你就躺著吧。」他拭了拭她臉上的汗。
「五哥……再武兄呢?」
「他好得很。」他雖譏誚地說,但撫上她雪白臉龐的手卻異常輕柔。她的臉是白的,幾乎可見膚下血管,昏迷中不斷的冒冷汗,幾乎要以為她的身體失水過多。
「那就好了……」神智有點飄浮,仍然得警告五哥︰「他們像是從雙嶼來的,五哥,你可要小心……」
「嗤,這話也會從你口中說出?」
「五哥……」她有點惱,就恨五哥老愛揪出她的弱點笑她。「我不是存心,他們下了麻藥,我動不了,不然我……我殺他們個片甲不留。」
「喲喲喲,你這話是跟誰學的?再武嗎?什麼時候開始你也懂得殺人不眨眼了?」他扶她坐起,端碗藥汁過來。「張開嘴,把藥喝完了。」
「我……可以自己來,五哥……」五哥像沒听見,碗到唇畔,不得不喝。藥汁是苦的,她疲憊的臉皺起來。「好苦……」
「那是當然,藥是原汁,沒加甜水。」他放下碗。
「五哥……你這是在懲罰我嗎?」她欲哭無淚的,明知她怕苦怕死了,喉口像是被苦水給淹沒了,有點想吐。五哥壞透了,任何時候都愛欺負她。
「這樣算是懲罰嗎?」嘴畔勾起壞壞的笑容,俯臉啄了下她的唇。「你的藥汁,我也嘗了,你說,這算不算懲罰?」他似笑非笑地說道,瞧見她呆楞了下,她的臉色依舊是白的,卻已不再慘白。
他微笑,又低頭吸吮了她的唇瓣。他不再扶她,只是抓住她的雙手環過他的背,他的舌熱切的鑽進她的唇齒之間,恣意逗弄她,站著她的唇低語︰
「你說,你中了麻藥還沒恢復,那麼你感覺得到我嗎?」
她的臉已逐漸酡紅起來,氣若游絲的。「五哥……」
聶泱雍趁她放手沒力時,扶住她的背讓她躺回床上,散亂的發絲襯著她的迷惑。
「五哥……我……你……是說真的嗎?撿回我,真的是為了自己養育一個妻子?」她配嗎?配嗎?看看她,有哪一個地方適合匹配完美的五哥?
「如果我說是呢?」他的雙手抵在她的兩側,身體輕壓住她。
「我……」她撇開眼,不敢看他。「那五哥一開始就該讓我知道。」那麼她會努力去學習一切,去做一個世間最適合五哥的妻子。
五哥的妻子哪……想都沒有想過有朝一日她會擁有這樣的身分……啊啊,她迅速調回目光,五哥俯頭吻住她的耳垂。
「五哥!」她心跳一百的。
「我要的可不是一個只听從我的女人,倘若我要那樣的女人,南京城里多的是。你該知道我的,我向來不愛忍受自己不要的人或事物,我有習慣去培養自己喜歡的事物,狐狸島即是一例。我想當海賊,所以我當了,我想要縱橫七海,所以我要了這座狐狸島,我想要一個配得上我的女人,所以我親自教育了你。」
即使再重復一次,仍然是處在震驚之中。她是當真連想都沒有想過五哥是將她當妻子來教育的,他就像天邊高高的月,她一直找不到天梯上去接近他。他雖然疼她,雖然教養她,可是卻從來沒有那種親近之感。
她一直當他是偉人的男子,甚至足以跟沙神父嘴里的上帝相比。可是,可是一趟北京之旅,卻讓她起了非分之想,她想要親近五哥,喜歡與他同睡一床的感覺,甚至親她的時候,她有種想抱住他的感覺,偶爾他仍是譏諷的,卻習慣了他這樣的態度。她究竟想要五哥的什麼呢?
「我得承認,有一陣子我以為我的教養失敗。」他自嘲地說,眼里卻有笑意,他的唇滑過她胸前的單衣,勾起她的輕顫。
「我……我是失敗了……」她期期艾艾地說。可惡,沒有事先知會她,她當然沒有盡心盡力的學啊。
「是真的失敗了嗎?我不停的問自己,我並沒給你最好的,我要給的是我想給的,我要藉著這些事物激發你的潛在力量,我要你盡你所能的去學習,我就是要這樣的女人,偏偏我輕忽了一點,」他野蠻的輕笑,玩弄起她的胸前單衣來,像慢不經心。「人的個性及遺傳是不變的。你的個性出乎我意料之外,你的才華亦然。我要的原本是一個十全十美的女人,我要的是一個天地間唯一能配得上我的女人,卻被你這愛笑愛哭愛鬧的個性給打破了。但,那又何妨呢?你是能夠追得上我的女人,我就要了你這樣的個性,我就要了你這樣的才華,我要你的身體,我要你的心,我要你所有的一切,我要得理所當然,毫不遲疑,我看不上旁人了,再十全十美的女人也比不過我教養出的女人。隨玉,你說,我這樣的要法,可會太霸道嗎?」
霸道?連說也不說一聲的,就這樣平地一聲雷,不是霸道嗎?她略帶惱意地注視他。五哥的臉依舊是俊美的,黑眼里的光是精明的,她從來沒有將這樣的男子當丈夫看侍啊。
「你嚇壞了,隨玉。」
「我……」
「你需要想想?」他微笑,狀似試探地問。
她連忙點頭,他卻搖頭笑,笑得壞極了。
「你沒有時間想了,隨玉。你是我的女人了,你是聰明,可惜年紀尚輕,我這樣踫你,你不認為事有詭異?」他挑開了她的單衣,若隱若現的一覽無遺。
她脹紅了臉,連忙舉起手要擋,卻發現她的左手掌被包扎了起來。
「五哥!」她嚇了跳。
聶泱雍眼明手快的抓住她的手腕。「你想干什麼?拆繃帶嗎?」
「五哥,我的手……我的手……」不知是不是因為麻藥的關系,所以一直沒有發現任何疼痛或者……或者……暗器打來,她不知量力而為,只想及時抓住它,卻被打穿了,火燒的疼痛在如今卻沒有任何的感觸。
「沒有廢,但也差不多了。」他的語氣稍稍嚴厲起來。「這就是不知好歹的下場。你幸運,聶宅里有名醫,否則從此後你左手就只能當好看的了。」
她松了口氣,但胸口依舊在喘,是真被嚇壞了。五哥要她已經是霹靂連天了,倘若連手都廢了,她就更配不上五哥了。
「對不起,五哥……」懷里有點空虛,想抱著他。在聶宅的這些日子來,五哥是睡在這兒的,時常拉著她抱住他的身體,久了就習慣了。這也是五哥算計過的嗎?讓她習慣他的身體?會有什麼事是沒有在五哥的算計之中的?
「對不起?再有下回,你還有命說嗎?」
她內疚的垂下眼,隨即抬起,渴求地問︰「五哥,我可以……抱著你嗎?」
「哦?」他揚眉,原本的疾言厲色化為幾分趣意。「你想抱著我入睡?當然可以,你是我未來的妻子,你愛怎麼玩我就怎麼玩我,可我也得要有點甜頭嘗。」他笑了,笑得胸無城府的,讓隨玉一時之間看傻了。
從沒看過五哥這樣笑過。他的笑通常很賊、很冷、很淡、很精明、很詭異、很陰森……太多的「很」了,卻從來沒見過他笑得輕松而自然,與下午他泰若自然的笑法不同。面對七王爺,他掩飾了自己原本的一面,他雖笑得輕松而魅惑人,卻顯得有些假意;那不是她的五哥,她的五哥夠壞,卻從不掩蓋他的邪惡。在她眼里,這樣的笑法是不存在的,因為他將她看作是妻,所以她有幸得見這樣的笑容嗎?
他的妻子啊……總覺得與她是不搭的。
她悄然的將雙手環住他的背,讓他的身體貼上她的。他的體溫逐漸襲進她的體內。
「五哥,我……真是造船的奇才嗎?」她小聲地問。
「你說你是嗎?」她顯然遺忘了她半果的胸是貼上他的。她身子的氣味純真而惑人,柔軟的身軀即使是虛月兌蒼白的,仍然有讓人心猿意馬的能力。他不是沒有過女人,卻從來沒有發覺她獨特的女人味,是他輕忽了或者是她為他而散發這股女人香?
「如果我是,那至少我有了這項長才能配得上五哥,如果五哥認定我……是你的妻子,那麼起碼我希望能對五哥有所助益。」她困眠道。
聶泱雍微笑,挪了挪身體,讓她舒服地抱著他入眠。啊,何時他也開始會為女人著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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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靜,房門輕聲打開,他慢步走出來。
「怎麼?躲在柱子後不敢出來嗎?是為了等罰或者是關心里頭的人?」聶泱雍關上門後,走進庭中冷言問道。
柱後走出方再武。他一臉倦容,胡髭未修,發絲凌亂的披在兩鬢。
「爺,她……她醒了嗎?」喊不出她的名字,怕又憶起了家仇血恨。
「醒了又睡了。」
「那……那有沒有哪兒不對勁?」他跟著聶泱雍走進花園之中。
「除了左手掌差點被廢了外,她什麼都好。」聶泱雍依舊冷言冷語的,雙手斂後。「你在門外守了一天一夜?」
「是。」
「怎麼不進去瞧瞧?」
「我……」他遲疑了下,咬牙道︰「我守在門外,是為了保護五爺。」
「哦?你保護得還真徹底。」聶泱雍的眼在注視著天上的月。月被烏雲遮掩了,夜色迅速彌漫大地,幾乎瞧不見任何的東西,只能隱約听見蛙鳴蟲叫聲。
他轉過身,面對方再武,在黑暗之中鎖住那雙掙扎的眼。
「你為了保護我,茶飯不思,弄得一身狼狽樣,我倒從沒瞧過你這般的盡忠職守過。」
方再武忍了又忍,終于沖上前,怒問道︰「爺!為什麼?為什麼?你為什麼要收養一個倭寇之女?為什麼?」
足足欺騙了他十年的感情,他當她是妹子啊!如果讓九泉之下的爹娘知道他當一個倭寇之女是妹子,將來他有何面目去見他們?
聶泱雍的臉色未變,眼微微眯了起來。
「就是這個原因,你並未出手救隨玉?」他的語氣輕柔到令人頭皮發麻。
「這原因已是天大地大的了!她是殺害我爹娘、我妹子的仇人,我為何要救她?為什麼?」他的聲音略大,卻不敢嘶吼。他還在猶豫什麼?為什麼不大吼出來?吼出來了,讓聶府上上下下都听到她的身世,讓她從睡夢中驚醒,讓她懺悔、讓她懊惱她的身世!他該這樣做的,可是……他喊不出來!
「她親手殺了你爹娘?」
「不,但是她爹是日本人,她既被遺棄中原,那麼她爹甚至她的親人都有可能參與那一場屠殺。即使沒有,咱們多少百姓何辜,遭了他們的屠殺,為他們報仇是我畢生的願望。」
「那麼你就去殺了她吧。」
「我……」方再武無言以對,好一會兒才抬起頭。「爺……只要你告訴我,她不是日本人,我……我可以相信,我還是以親子待她。」
「然後一輩子永遠質疑?一輩子抱著你的仇恨之心?」
「爺!」
「我可以告訴你實話。」聶泱雍走近他,冷淡道︰「我撿回她的時候,她身穿日本服飾,她的娘死在破廟里多日,時值夏日,已是腐敗尸首,我讓樊老草草埋葬了她娘,便帶她回狐狸島。她不言不語達半年之久,因為她的娘是給漢人打死的。」他探手揪起方再武的衣衫。「你現在可以知道,這上頭的血是漢人的血抑或日本人的血。」
「爺!」方再武退了兩步。隨玉的血是淌在他衫子上,但他爹娘的血呢?他爹娘的血是活生生的淌在他的心口上。如果沒有目睹那場屠殺,他可以忍受隨玉的出身,但他目睹了,他親眼看見一條條的性命死在倭寇刀下,甚至沒有任何理由的,村里百姓的血淌了他全身……誰來告訴他該怎麼做?
「爺,你既然知道她是日本人,為何要撿回她?她是咱們的仇人啊。」
「仇人?我教了你多少年,你放不開你的眼界,你將所有的日本人都當你的仇人,那麼倘若有一日漢人殺了你爹娘,那麼你是要殺盡天下間的漢人嗎?」
「沒有倘若!事實已經發生!如果我不曾同她相處過,在第一眼我就將她殺了!這是我的誓言,殺盡天下間我所看見的日本人!」當年五爺不是救他,是在折磨他,是爹娘跟親子要考驗他的復仇之心。「如果……我妹子沒被日本人殺死,她會跟隨玉一樣大,也許她一輩子就只是村姑,但她活著;也許有一天我仍然當了爺的護衛,她會見到爺;也許是隨玉佔了我妹子的地位……」他喃喃地,幾近瘋狂的。
聶泱雍冷淡地笑。「是我高估了你,再武。充其量,你也不過是個凡人,你要怎麼做?辭去護衛之職?」
「不!」他怎能離開對他恩重如山的五爺!他是許了誓一輩子保護五爺的,要他離開,無異要他去死。
「那麼你能忍受一天到晚看到一個日本人?隨玉是我認定的女人,而她就是一個日本人,你會一輩子都看到她,你也一輩子都不能動她。當然,除非你舍棄了你的護衛之職,我無話可說。」聶泱雍微微不悅起來。
「我……爺,你為什麼要救我呢?當年你為何要撿回我?既然收留了她,就不該收留我啊!」他的眼眶泛紅,拳頭捶向庭柱。
聶泱雍輕輕哼了兩聲,雙手再度斂後。
「過去你將隨玉視作妹子,現下卻當成了仇人,你可真容易遺忘過去啊。你要報仇,可以,先去讓你自己冷靜冷靜,你只要下得了手,我不會阻止。但你不要忘記,隨玉是我的女人,你動了她,那表示你的性命來日無多了。」他轉身往花園外走,顯然要回隨玉的房間。
方再武眼神渙散的,喃喃道︰「當年既然誓言復仇,又豈會在意爛命一條呢?」一個日本女人啊,甚至她的爹是極有可能參與那一場屠殺的……
「再武兄,你猜咱們爹娘是不是天上的神仙下凡來的,所以才這麼快就走了?」稚氣的聲音響起,是隨玉的。
他迅速回首,花園中空無一人,只有搖曳生姿的牡丹。
「那還用說,等我殺盡日本人後,我爹娘一定會下來接我的。」身後又響起男童的保證。
他猛然再轉身,仍是一片夜景,黑蒙蒙沒有半個孩子。
「一定要殺盡嗎?義父說,殺人不是件好事,得饒人處且饒人,而且你爹娘接了你,那我呢?我喜歡五哥,也喜歡你。你不要走吧,咱們一塊留在島上跟著五哥,好不好?」
「可是,我答應我爹娘了啊,只要日本人都死光了,就不會再有像咱們這樣的孤兒了……」童稚的聲音回響在夜色之中。
「啊……啊……」方再武閉上眼,捂上耳朵,痛恨地叫道︰「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要怪,就怪你爹娘,這是你的命,你的命啊……啊啊啊……」他的神經一時錯亂,一掌打向自己的胸口。
血汁從嘴角滑下,沾上了衣衫,血漬迅速覆蓋在她的血之上。
「我不欠你了……我不欠你了……這一生一世里,我們只有仇,只剩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