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著今晚月亮沒被雲層遮住,不必點燈,照著路線圖走過大半的南京城,最後拐進巷口。
「好像是這里……」這里的人腳力真好,不必靠車代步,不像她,光是走這些路,就累得快癱了。
模模口袋里應該有足夠的錢,然後敲著其中一扇疑似後門的門板。
門內好像打算徹夜筆歌似的,男女嬉戲笑鬧的聲音不絕於耳,這戶人家一定很有錢。
未久,有人來開了門,是名中年男子。她趕緊上前笑道︰
「這位老爺,我是小翠姑娘叫來的,她有東西要賣我。」
「小翠?」那中年男子含糊一聲,好像覺得她喚他一聲老爺很怪。「她有吩咐過,你跟我來吧。」
魚半月點點頭,握著折疊好的布巾,跟著走進宅院里。
宅院內燈火通明如白晝,好幾名婢女端著食盤直往屋內走,肉香四溢,混合著某種好聞的藥香……偷偷深吸口氣,暗嘆這里的奢侈,如果她也能擁有這種夜燈,晚上就不用像瞎子一樣寫稿了。
那中年男子領她走上回廊,回頭看她一眼。
「還好,長得馬馬虎虎,不打緊。」他自言自語,隨即對她說︰「你自個兒眼楮照亮點,要有恩客拉住你,你別回頭,往前走就是。」
恩客?她呆了呆,跟著他走進廳里。一進廳……用力眨了眨眼楮,她有沒有看錯啊?
這里是、是……
「上來啊!」
「喔……」目不斜視,趕緊上樓,樓上房門緊閉,房間內傳出來的浪聲浪語讓她滿頭大汗。
「你在這里等等吧,我去把小翠叫來。」
咦?叫她在這里等?連忙四處張望,二樓走廊雖然沒有人,但難保不會有人突然從房間里果奔出來啊!
「今晚有爺兒指名要艷紅姐,小翠現下多半在打點,你現在過去,被嬤嬤發現,小翠可完蛋,你就在這里等一下,沒人會在這時候出來的。」
等到她完全听懂這中年漢子在說什麼的時候,走廊上已經只剩她一個人了。
她的嘴微張,呆呆地瞪著走廊陰暗的盡頭。
有沒有搞錯?
男女交歡的浪聲嬌吟很清楚地傳出來。隔音設備是故意做得這麼差的吧?一、二、三、四間……間間都在拼命運動,她委屈地走離幾步,很不想繼續再听下去啊!
「要生活、要生活,沒听見沒听見……」握緊拳頭。她都二十多歲了,以前也不是沒有听過這種聲音,那時還覺得很好玩,沒什麼大不了的……「此時非彼時啊!」她哭喪著臉,從來沒有預料會在這個世界這種地方听見這種渾身發毛的聲音啊!
再走離幾步,看見隔幾間的走廊前透著微光,對話斷斷續續地飄出來——
「章老大人已經告老還鄉了,但右都御史在朝中影響力不弱,如果肯為殷某引薦,自然是少不了您的好處的……」
殷?這聲音有點耳熟啊,耳熟到她猜這是請她喝粥的那個男人。遲疑了一下,她悄悄走過去,半眯著眼看見那扇門半掩,珠簾之後是……果然是殷公子!
他一臉平靜地坐在食桌前,跟另一個背對她的華眼男子交談。一、二、三、四,再加坐在殷公子大腿上的,共計五名青樓美女。以一抵五,那位殷公子真是可以比得上演員了。
她正要默默退開時,又听見背對著她的男子笑︰
「殷戒啊殷戒,為什麼听你說起好處來,本爵爺一點也不會心動呢?」
「那是因為右都御史名利權勢都有了,自然不將殷某送上的好處放在眼里,但右都御史可曾想過,現今六部之中,禮部尚書已為道士所任,皇上喜道,右都御史,你不懂長生道這方面的事,若想要扶搖直上,就該明白魚幫水、水幫魚的道理。」
右都御史?是官了?她大喜,不知道那人長得什麼模樣?可不可親?微微探進頭,想要看個分明,卻看見那位殷公子游刃在美女群中,左擁右抱,好不快活啊……
「本爵爺要孌童,你不送。好吧,那你還我那頭狐狸來,我就幫你打通關節,讓你直上六部談去。」
殷戒皺眉,知他存心刁難,正要開口,門口輕微的動靜讓他視線一轉。
隨即對上她。
她暗叫槽,連忙離開那房間幾步,又听見里頭的聲音陸續傳出來——
「我出去透透氣……」
「本爵爺曾听人說,殷戒你對女人沒有興趣,今天我算見識到了……」
後面再說什麼,她听不清楚。腳步聲一出,她看見殷戒眯著眼走過來。
「你在這里做什麼?」他壓低聲音。
「我……」
「這里是天樂院,你知道吧?」他咬牙問道。
「我知道這里叫天樂院……可是我不知道這里是妓院啊……」
「不知道這里是妓院?那些聲音你沒听見嗎?」他罵道,而後發現她的重心有點不穩。一把抓住她,見她嚇到,他再罵︰「你沒發覺自己東搖西晃的嗎?」
「沒有啊……」她很正常啊。
「沒有才怪!」空氣中彌漫著香氣,勾人,她連自己吸了這些香味都不自覺,還敢來這種地方?他回頭看了眼那背對著他的右都御史,暗暗咬牙,將她推進另一扇無人的房間里,
房內的香味不重,他取過帕子沾了洗臉盆的水,塞到她手里。「把臉擦擦,清醒清醒。三更半夜的,你來這種地方做什麼?」他沒好氣地問,
「殷公子……我是來買書的啊。」小心地跟他保持幾步距離,以免他突然變成惡狼。
「買書?這里哪來的書給你買?」這女人昏了頭不成?在妓院買書?如果他不在這里,她被哪間房的恩客拉了進去都還沒法抵抗吧!
「是買書啊,昨天有個叫小翠的姑娘拿了一本聶封-寫跋的書來賣,我還特地為你留下了。她說她還有很多書要賣,叫我過來拿。」她連包書的布巾都拿來了。
「很多書?」他愣了愣,隨即訝了聲︰「原來如此。」
封-書肆一出書,多少文人墨客前來買書,青樓女子訂書的也不在少數,多半是能在恩客前聊個話題或裝飾用,總不可能一房間都堆滿了書,有進就一定要有出,舊書扔了也不意外。
必有丫鬢見扔了浪費,便私下拿出去賣。
原來,這就是她的商業機密啊!
「這里是妓院,你是個清白的姑娘,來這種地方不成體統。」口氣稍微緩了緩。
「我現在才知道嘛。」她小心翼翼又退了一步,很客氣地笑︰「殷公子,你身上的味道好重哪……」
身上的味道?對了,是胭脂味。見她退到桌旁,好像他隨時會惡狼撲羊一樣,她到底在想什麼?沒有他,她以為她如何全身而退?
「咦,還有飯菜……」立刻被豐盛的飯菜所吸引。她有多久沒有嘗到完整的一頓飯了,這一頓不知道要花多少錢才夠?
「你現在是在妓院里,不是在飯館!你要敢吃,保證你走不出這個房門。」青筋在跳動。
她愣了愣,才明白他的話。「這飯菜里有藥?」不會吧?老鴇這麼狠?
他哼一聲,當是默認了。「我帶你出去吧。」見她面露猶豫,他咬牙罵道︰「是錢重要,還是你清白重要?」
「是是,殷公子,我想請問,隔壁那個右都御史是個官嗎?」
他眯眼。「你問這個做什麼?」
「我……嗯……有事想請教……」
「請教什麼?你只是一個賣書的,能跟官扯上什麼關系?你到底在南京住多久了?難道你不知道右都御史是什麼樣的一個人嗎?他跟他爹一個樣,喜養孌童、貪戀女人,從他府里後門送出來的尸體不止一具。你要敢跟他打照面,就要有心理準備去見閻王!」
她小嘴微張,花了好一會兒才完全听懂他在說什麼。「這麼黑……現在的官這麼目無法紀啊……」
「你是活在什麼時候?朝廷腐敗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連一個道士都可以任職禮部尚書了,還有什麼不可能發生?」
「不是兩個道士當禮部尚書嗎?」
「哪來的兩個?」他沒好氣道。
她噫了一聲,忙閉嘴。「是一個,是一個,我記性下太好。」
殷戒暗吸口氣,斂起心里的惱怒,平靜道︰「我先帶你出去吧-」
她遲疑一會兒,又見他凶目瞪著,她只好點頭,苦笑道︰「殷公子,請帶路吧、」
他轉身要開門,忽地像听見什麼,暗叫聲槽,轉頭對她說︰「上床!」
「咦——」不會吧!好人變了?等等,剛才她看見他也有吃隔壁的飯菜,那是不是表示——「等等,等等——」
來不及等,他抓她像抓小雞一樣,將她拋進床褥之間。
她吃痛叫道︰「可惡,姓殷的,我力氣沒你大,不表示我屈服……」發現原要上床的男人就站在床邊,愣住地瞪著她。
她跟著他的視線,看見自己的帽子月兌落,露出一頭及肩的秀發來。
「糟……」低叫不妙。
「你……你的頭發……」在燭光之下,她的發色偏紅,發根盡黑,很像是番人的發色,但她的長相明明是中土人氏,而且番人之中並沒有這種兩色的頭發,有點眼熟……是在哪兒看過?
身後的門有了動靜,他不及再想,掀了羅幃,撲上了床,在她的驚呼聲中,壓住她的身子,在她耳邊低喊︰
「失禮了。」
她張大眼,雙手被壓制住,只能眼睜睜瞪著他俯下臉。
「混……」嘴巴頓時被封住,鼻間全是他身上的脂粉味,濃郁得令她差點吐出來、
這個混蛋!虧她還以為他是好人,他的吻好重好深,壓迫得她快喘不過氣來,他的袖尾有意無意罩住她凌亂的發絲跟臉龐……她只能張得大眼,努力瞪著他靠得極近的眸。
瞪他!瞪他!用充滿恨意的眼神瞪死他!
他的眼瞳冷冷地,沒有帶一絲,唇舌卻很熱切地糾纏她,讓她疼得想要揮拳相向。
他的右手滑進她的衣內時,眉頭稍微皺了下?很吃驚她連肚兜都沒有穿……修長的五指猶豫了下,終於沒有覆上她的胸部。
她眼眶含淚。可惡!要是知道今天會遇見這種人,她一定花錢買十件肚兜穿在身上!
「殷戒,你是開了竅嗎?」不知過了多久,有個男人的聲音響起。
她動了動,很想呼救,他卻緊緊壓制她的身子,然後用力捏了她的臉頰一下,在她吃痛的叫聲下,衣衫不整地起身。
「右都御史大人。」殷戒坐起身子,聲音帶著濃濃的。
「這一聲右都御史大人叫得真刺耳,是我敏感了嗎?你不曾叫我一聲章大人。」眼神微移到羅幃之後,被殷戒遮了大半身子的女子。「你這麼猴急?竟然一去不回。」
仿佛察覺她要張口救命,殷戒在她的手背上又捏了下。
「章大人。」殷戒順著他的話,神智有些不清地笑︰「力才我見到這丫頭走過去,一時覺得她順眼,加上藥效發作了,所以……」
「連繡鞋都來不及月兌?」
殷戒抬過她的小腿,笑道︰「繡鞋有沒有月兌,都無關我要對她做的事。」順勢彈開她的繡鞋,五指魅惑地滑過她潔白柔軟的小腿肚。「要是月兌了,也別有情趣啊……」
她咬住牙,鼻子泛紅。
那男人在笑。「殷戒啊殷戒,今晚我叫嬤嬤下了重藥,你果然抵抗不了,天樂院的紅牌姑娘都在我那兒,我是特地要送給你的啊。這丫頭有什麼好?叫她起來,我讓她們來伺候你吧。」
「章大人,我就要這完璧之身的丫頭!」殷戒流露出惱意來︰「我還沒完事,大人你就進來……」
「好好好,我不打擾你興趣,明兒個一早本爵爺再來看看這丫頭生得何等模樣。」
殷戒聞言,感激一笑,也不管他有沒有出去,轉身就撲向她。
她緊緊閉眼閉嘴,十指緊握成拳,拳里緊緊抓著他的手。他俯下頭,挑逗地笑︰「小丫頭,別害臊嘛……」輕輕踫了下她的嘴,見她的唇瓣微顫卻不再反抗,他皺眉,又吻上她的鼻子,沿著鼻往下滑,盡情吸吮著她的細頸。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起身,低聲說︰
「失禮了。」
她張開眼,動了動嘴,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看他動作極快地下床,她連忙拉過被子,叫道︰
「拜托,你不要負責!」好怕被親一口就得被他負責!
他轉頭瞪她一眼。
她用力抹了抹嘴,唇間還是他的氣味,她開始懷疑就算她天天刷牙,這氣味還是不會散。
「魚姑娘,方才……」
「我明白。」她委屈地扁嘴︰「你說過那右都御史很色的……我也不是笨蛋,不過你有必要這麼用力地親我嗎?」她的初吻哪!還有地可憐的小腿肚,剛才差點被嚇破膽了,真怕他一路模上來。
殷戒平靜道︰
「是我失禮了。我對你並無任何興趣,只是不當真,他看得出來。」
看他的神智十分清醒,她遲疑道︰「你……不是被下了重藥?差點假戲真作?」
他聞言,哼笑一聲︰
「以前我服多了這種藥,早就對我沒有效用了。」
以前他常吃?她心里驚訝,卻不敢多問他的隱私,只道︰
「我剛才看見你左擁右抱,還以為你的藥效發作了……」原來是裝模作樣而已啊。真惱,連現在在說話,嘴里這是他的氣息。
她忍不住又偷偷抹了抹嘴。
他瞪著她,「什麼叫左擁右抱?魚姑娘,你的眼楮長到哪兒去了?」他不曾主動抱過人,若不是有危她的生命,他連抱她都不想抱,何況,方才抱她根本無法產生任何的!
「我的眼楮很正常啊……」她咕噥。
「正常?哼,你的眼楮叫正常?你現在在用什麼眼神看我你會不知道?」
「啊?」不會被他發現她用很怨恨的眼神瞪他了吧?
他咬牙低聲罵道︰
「前幾天右都御史府後門送出一具少年尸身,膚黑而嬌小,我怕他見了你,拿你回去充數!」尤其天樂院藥物甚多,她僅僅吸了幾口就東搖西晃,隨便讓她服了藥,怕她一輩子都走不出這里了。
「……我知道你在暗示濫芋充數……我在我家鄉也不算是個美人,殷公子,你多慮了……」
「是啊,如果你不是用這種眼神看人,我可以當多慮了!」如果她不是一頭奇怪的發色,他也可以當多慮了!混蛋!他心緒已經平靜很久了,偏偏今天被她挑逗起來的並非,而是火氣!
她模上自己的眼角。「我很正常啊……」不要隨便誣賴她啊!
「正常?」他跨前一步,注意到她緊張地抱著被子。他忍氣停步,指著她。「你半眯著眼看男人做什麼?」實在不願口出難听的話。
她若不是老用這種眼神看人,他也可以置之不理,反正她生得平常,誰會注意?偏偏她愛用這種眼神挑逗人!他可以視若無睹,但右都御史會不會玩她就很難說了!
「我半眯著眼?」
「就是現在!」
「殷公子,我有近視眼……我是說,我眼楮不好啊,你我之間的距離有點遠,我必須眯著眼才能看清楚你的表情!」這也要怪她?
「……」他沉默良久,然後抹了抹瞼,坐在椅上。「你眼楮不好,何必寫稿?」
「這是我喜歡,也是我在家鄉唯一擅長的事啊。」
「唯一擅長?你去隨便找個男人嫁……」不對,她的發色誰能接受?「你的發色是天生的?」
「也不算是,要變成跟你一樣的黑頭發,大概要再等好幾個月吧,那時我都回家鄉了。」
這是什麼回答?「你家鄉在哪兒?」
他話一出口,她的眼眸就淹水了。她低聲道︰「我家鄉在很遠很遠的地方……我從很遠很遠的地方來的……」
殷戒見她眸里有淚,卻不肯掉下。這女人脾氣倒倔得很……暗嘆了口氣,改口︰「魚姑娘,總之,以後你一听右都御史,就避開吧。民斗不了官,何況你孤身一人。對了,今晚要委屈你了。」
過了一會兒,她才听懂他的話。
「委、委屈我?」他想做什麼?
她的小黑臉根本掩飾不了她的想法,他狠狠地瞪著她,又咬牙了︰
「右都御史不只不是一個好人,而且還是一個疑心病很重的男人。他跟我有過節,雖從未搬上台面過,但一有機會他處處為難我。他知道我一向……潔身自愛,有意玩弄我的意志,如今我讓他得逞,明天他一定會想看看是什麼樣的女子能讓我動心。你放心,我絕不會讓你跟他打上照面,等到晨夜交替時,我帶你出去吧。」
言下之意,就是今晚睡在這里了?她看了看四周華麗的擺設,跟她所住的書鋪是天地之別,但是——
「我不會動你,也不想動你!」他怒道。
「是是是,殷公子是個好人啊……那個桌上的飯菜真的不能吃嗎?」
「你要吃請便,後果自理,我無法為你解決。」
真凶啊……一點也不像是那個請她喝早粥的好心公子。吞了吞口水,好像連他的氣味也一塊吞下肚子,思及此,渾身有點起顫。
他又走過來,見她這次只是鎖住他的行動,並未流露出緊張。這個小姑娘的膽識倒不小,與她默默對視一會兒,才拉好羅幔,將她藏在床上。
即使是以床幔遮掩,也能看出她的發色隱約泛著紅光,但願方才沒教那人看了出來。
一丘之貉啊。父與子都是一個樣兒!他呢?會不會有一天也變了樣?
「魚姑娘,你睡吧,我就坐在椅上。」
「這樣……真是熱啊……」
「你要面對我,我也不反對。」
「不不不,這樣就好這樣就好……殷公子,多謝你的救命之恩。」雖然還是有點搞不清楚狀況,從頭到尾她連那個右都御史的臉都沒有看過,不過是寧願相信殷戒這個人的。
他應了一聲,又坐回椅上。
她小心翼翼地倒向床被之間,目不轉楮地盯著外頭模糊修長的身影。
為了讓她安心,他就坐在椅上並未有任何大幅度的動作驚嚇她。這個人算是正人君子吧?撇開他那一開始讓她驚恐又惡心的吻,他確實算是很正派的了。
悄悄又抹了抹嘴。明知初吻不算什麼,不過還是有點痛心在毫無準備下被剝奪了,現在仔細回頭想想,他吻得又重又深,眸內卻沒有任何的情潮……如果不是性無能,就是潔身自愛過了頭吧。這種話當然藏在心里,他是正人君子,她感激得要命。
只是……透過薄如蟬翼的床幃,注視他閉目養神的神情。是她的錯覺嗎?明明請她喝粥的是一個很普通很正派的書肆老板,但方才的殷戒雖然還是很正派,卻有一種極端妖媚的錯覺……
直盯著他普通的臉龐,她忽然恍然大悟。先前他靠得極近,近到她只能鎖住他的眸,才赫然發現他的眼十分妖美……睫毛濃長得不像男人,妖美的黑眸像精雕細琢過的。上回喝粥沒注意,是因為他那時和氣,眸神溫和如水;剛才他又凶又惡,美眸噴火,剎那間妖艷動人……
她吞了吞口水,不想再深想下去。這里不是她家鄉,再多想什麼也是無益,她一向喜歡孔武有力、擁有運動家體型的男人,殷戒這個男人,差太遠,真的差太遠了。
她慢慢合上眼,開始覺得有點倦意了。「還是我家鄉好……我想回家……」真的好累。
從來到這里之後,就沒有睡過一頓好覺,尤其最近天氣變熱,夜晚更是難以人眠。她真的無法理解這里的人怎麼能夠熬過盛暑?她一定會中暑的!
「殷公子?」
「嗯?」
「天要亮了,你要叫醒我。」
「這是當然。」他答道,听她沒有聲音了,她的身子也放松在被褥之間,像沉睡了。
他暗嘆口氣,抹了抹嘴唇。他的身上沾了其他女人的香氣,唇間則是她的氣息……她的氣味並不是不好,只是他一點都動不了。
果然啊……只要他不刻意培養,他的心如死水,他的身體一點沖動跟反應都沒有。
這就是他必須承受的下場吧。
「魚姑娘?魚姑娘?」
她睡眼惺忪地張眸,看見羅幃外站著一個人,這個人好生的眼熟——
她嘆道︰「天亮了嗎?」
「要亮了。」
「好快……」她起身掀帳下床,一頭凌亂的及肩短發略微汗濕地服貼在她小小的頭顱上。
「有這麼熱嗎?」他訝異月兌口,瞪著她赤腳走去洗臉。
「熱死了,如果有一天我死於熱浪之下,一點也不意外。」她用力拍拍臉,然後振作起來,盯著自己赤果的腳一會兒,才想起自己沒穿鞋,又定回床旁找鞋。
這女人根本還沒有清醒吧?
見她要去開門,他趕緊抓住她。「你做什麼?」
「不是要閃了嗎?」
「不是往那里!」他暗罵,拉著她往窗口走。半掩的窗外白霧一片,她用力吸口氣,頓時清醒幾分,也嚇醒幾分,連忙抬頭看他,對上他那一雙微惱的美眸。
「殷公子,你的意思是……跳窗?」這里是二樓吧?
「有我在,不打緊的。」他隨口說道︰「只是對魚姑娘要失禮了。」
「失禮?」他老是在說失禮。換句話說,以這個時代的禮節來看,他已經吃了她很多豆腐吧?
他平靜道︰「我抱你下樓。」
「呃……殷公子,你要跳樓?」走門口不也挺好?有必要到跳樓的地步嗎?
他看穿她的心思,暗嘆她一點掩飾也不會,解釋道︰
「二樓有右都御史的人,就算走下樓大門口也有龜奴守著,他認識我。」
「那你一定很常來,才會讓人家印象深刻。」
青筋跳動,殷戒暗暗告訴自己沒必要跟她說他從不在天樂院過夜,遂深吸口氣答︰「趁著窗下無人,我抱你離開吧。」
「公子,你確定你可以完整無缺地落在地上,不是摔喔?」
他瞪著她。
哎,那雙美目又噴火了。
她深吸口氣,低聲學他︰
「殷公子,我有懼高癥,我也要失禮了。」語畢,上前緊緊抱住他的縴腰。
他暗暗吃驚,瞪著她的頭頂半晌。這女人一點也不害臊,暗自咬牙,說道︰
「魚姑娘,請別失聲尖叫。」左手壓住她的腰,確保她不會臨陣松手,隨即一躍出窗,未及落地,便躍上高牆旁的枝干,飛身出天樂院。
出了天樂院,他雙足未點地,頭也不回地奔離。
白霧蒙蒙,伸手不見五指,他奔了一陣,算了算時辰方止住腳步。
懷里的小個頭還是緊緊抱著他不放,他皺眉道︰
「魚姑娘,我只能送你到這兒了。」
她顫顫張開眼,啞聲道︰「落地了嗎?」悄悄張望,發現自己置身在巷間。
有沒有看錯?不是才在天樂院嗎?
「你出了街,就會有人。」他平靜道。
她慢慢松了手,確定雙腿踏在地面上,有點吃驚地抬眼看他。「你……動作好快,」剛才真嚇死她了,從那一晚三樓掉下來之後,她就怕高。他是會輕功嗎?天,有這功夫,何必慢吞吞走路?
這個殷戒不只是書肆老板,還有一身武藝,簡直深不可測啊。
他哼聲。「跟真正的練家子相比,我還不算快。」跟她說這些做什麼?見她紅發飛揚,這樣稀奇的發色,要讓右都御史見了,只怕真要踏蹋她了。他咬咬牙︰「你快回去吧,別教我一番苦心浪費了。」
「殷公子,你還要回去?」
「這是當然。」見她眸里充滿關心,他無所謂地說道︰「他若闖進房里,我就說一覺醒來你就不見了,他要找遍天樂院我也不會干涉。」
他真是個好人啊,即使在她家鄉也不見得能找得到像他這樣的人吧?她有點靦腆,將紅發撩到耳後,說道︰
「殷公子,如果在我還沒有回家鄉前,你有需要幫忙的地方請盡量跟我說,我能做到一定會去做。」
他微微一笑,隨意擺了擺手,當作听見了她的話,然後反身就走。
「殷公子,我中午會再上封-書-看看你回來了沒。」
他回頭,古怪地看著她。
「如果右都御史找你碴,困住了你,我-定會去報官,不,如果官官相護,我一定煽動人群想辦法救你。」
「……謝謝。」聲音有點古怪,看她執意要目送他,他也就不再趕她。最後的視線落在她那柔軟的紅光上,隨即撇身就走。
救他?她要救他?煽動人群?她的腦袋瓜子到底裝了什麼?他看起來很需要人救嗎?
他是男、她是女,男人保護女人是天經地義,談什麼救他,她想保護他嗎?連法子都想出來了。
那麼小的個頭……
雖然模不清楚她那與人相異的想法,但她那句話與軟軟的腔調一直盤旋在心醫,久久難散。
回到天樂院,他月兌下衣物,掀了被,被間都是她的氣味,想起他一夜閉目養神,而她則和衣躺在這床上……他的欲念仍然沒有被撩動,心頭倒是微微發軟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