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吸口氣,藍霏霏趁著無人注意,閃進丁爾健的書房里。
她的心髒幾乎躍出胸腔之外,一時之間竟無法適應書房里的黑暗。她藍霏霏雖然天生膽大,但除了在十二歲那年偷采過果樹的經驗以外,對于「大宗」的竊盜行為還從未嘗試過。不過為了瑪麗亞修女、為了院內兒童,她並不打算臨陣退縮。
成功與否端賴此舉。如果成功,將免于一大家子露宿街頭的命運,如果失敗……
她將名譽掃地,或許更多。
她抹干汗濕的手心,拒絕再想失敗的可能性。目前她所要做的就是專心去做她該做的事,無論代價多高。
她蹙起眉,睜大雙眼試圖鎮定下來,藉著月光打量書房內的擺設。
她毫不猶豫的走向第一個目標––丁爾健的書桌。
緊張之余,她不慎撞倒身邊的花瓶,但她視若無睹,只忙著想辦法撬開鎖住的抽屜。她甚至敢打賭抽屜里必定有什麼重要文件,否則丁爾健不會鎖住它。想到這里,藍霏霏更使勁用發夾撬開抽屜的鎖––即使這不過是她第一次的嘗試……
毫無預警的,門突然打開,一個高大的身影沐浴在燈光之下。
她沒想到大廳正在舉行宴會,竟還會有人跑到書房里。出于直覺,藍霏霏驚慌地矮著身子,撞到皮椅,霎時眼前一片模糊;但她無暇顧及,直縮在書桌下,祈求上帝讓來人盡快離開,無論他是誰。她該死的隱形眼鏡竟然挑上這時候掉落!
這還不打緊,她甚至可以想像瑪麗亞修女到獄中探望她的情景。想到這里,她冷汗直冒,暗叫不妙。
舒毅微微一笑,注意到她身手還算矯捷的閃進書桌上,但他一看見倒在地毯上的花瓶,眉頭就忍不住皺起。
他搖頭直嘆息。如果大眼楮真是小偷的話,她可能算是他所見過最差勁的小偷了。他懶洋洋的踱進來,小心地把門合上,悠閑的態度似乎沒有離開的打算。
霏霏不舒服的縮在書桌後,懊惱地想他到底什麼時候才會離開。如果她被發現,非但她名譽淨賠,連瑪麗亞修女及孩子們都將流浪街頭,而這正是她所無法忍受的。
即使這意味著她必須繼續躲在這里,忍受莫大的不便,她只祈禱慈悲的上帝能站在她這一邊。
在接下來的十分鐘里,舒毅佩服她的忍耐力。不過,現在該是游戲結束的時候了。他可不希望會有人突然闖進這里,破壞他全盤的計劃。
他打開燈,霎時一片刺眼的光線亮了起來。他幾乎可以想見她的反應。
「你打算躲在那里一輩子?」他的聲音響起。沒有任何聲響。
顯然他是被嚇呆了,他想她可以理解一個女孩天生的柔弱。
他改以較溫柔的口氣避免嚇到她。「你可以出來了,或許你希望我拉你出來?」
緩慢地,她不情不願的爬出來。舒毅滿意的發現近看之下,她過份柔弱的氣質似乎顯而易見。父親會喜歡上她縴細的外貌,他判斷。
霏霏只能瞪著眼前模糊但感覺頗具威脅性的高大男人。
「你是誰?」她先來個下馬威。
「我是誰?」他雙臂環胸,好笑的看著她。「問得好!你又是誰?」
「我是這里雇佣的侍者。」
她連想都不用想眼前西裝筆挺的男人必是丁爾健眾多賓客之一,她只求能毫發無損的離開這里,至于其他,可以再說。「我知道。你在這里做什麼?」
「休息。」她腦筋轉得快。「在書桌下?」
她鎮定的看著他。「事實上,我是在找東西。」
「找東西?」他慢吞吞的走過來。「我能幫上忙嗎?你在找什麼?」
「一根微不足道的發夾。」她強調著︰「我可以自己找。」
「發夾?」他走到她身邊,輕輕推開她,露出插在抽屜的發夾。「掉在鎖洞上?」他注意到她的嬌小不及他的肩膀。「踫巧,你信不信?」
「如果是白痴就信,很可惜我不是。」
她勉強忍住驚慌。也許,只是也許,瑪麗亞修女會羞于承認她出身孤兒院,即便這辦法是瑪麗亞想出來的。「這不關你的事。」
他注意到她全身僵硬。「我是這里的賓客。」
「而我是這里的侍者。你想喝些什麼?我可以調給你喝。」
「我不喜歡拐彎抹角。」他有意結束他們之間無聊的話題。「你盡管放心,我不會報警的。」
「報警?」她光想到這兩個字就冷汗頻出,她急促一笑。「我不懂你在說什麼。」「你我心知肚明。或許你需要我把警察請來了,你才肯承認?」
「我又沒偷東西,就算你找警察來,我也不怕。」
「你沒偷東西,會溜進主人的書房?」「我只是休息一下。」她強調。
「那麼發夾在鎖洞,你又做何解釋?」
「我不知道它怎麼會跑到那里去的。」「好解釋。」
她蒼白的臉蛋因為她的嘲諷而抹上兩朵紅暈。「既然誤會解釋開了,我們何不到大廳去。」
「然後任你悄悄溜走?」他態度悠閑得很。對于她在人贓俱獲的情況下仍強辭奪理頗感有趣,她似乎不知道絕望為何物。「我說過,我不是小偷!」
「我也說過,我不會報警。」他平靜道,與她激烈的反應成對比。
「那還有什麼問題!」她暗松口氣。
「我不報警,並不代表你不是小偷。你今年幾歲?」
她怔了一下。「不關你的事吧!」
「好奇罷了!我必須確定你不是未成年少女。你是嗎?」「不是。」
他也松了口氣,對于自己挑選的對象相當滿意。她有一副縴縴柔弱的外貌但伶牙俐齒,十分符合他的要求。
他相信她有足夠的智慧應付舒家老小咄咄逼人的煩人問題,也有惹人憐愛的外貌讓舒大剛相信她是他挑選的新娘。他簡直滿意極了。
「現在我可以離開了。」「除非你答應我一個條件。」
她懷疑的看他。「我沒有義務答應你任何事吧?」
「是沒有。如果你想讓後半輩子的青春都埋葬在牢里的話。」
她眯起眼。「你到底打算怎樣?」
「我說過,只要你答應我一個小小的條件,我絕不會報警。」他簡直是半威脅。
「什麼條件?」她暫居下風。「未來兩個月屬于我。」
「什麼?」她失聲叫道,無法置信的看著他。
他好笑的看著她誤解的表情。「你不願意?」
「絕不。」她即使坐牢也不願出賣自己的身體。
「這麼肯定?」他幾乎笑出聲。「你不怕坐牢?」
「坐定也比出賣好多了。你報警吧!」她大聲宣布道。
「出賣?是誰灌輸你這種邪惡的念頭?」他含著笑意。她瞪著他。「除了你,我不以為還有第三者在場。」
「我並沒要你出賣,只希望你在未來的兩個月屬于我。」
「多好听的謊言!」她譏誚道。
「這里不是談話的場所。」他擔心隨時有人會闖進來。「在賓館如何?」
他面無表情的看著她。「或許在牢里更好。你想在這里人贓俱獲?」
她不安的望向門。「我身上沒任何一項屬于丁家的物品。」
「顯然你是個差勁的小偷。你不介意把名字告訴我嗎?」
「當然不介意!我叫李阿花。」
他耐住性子看著她。「你想毫發無損的走出去,或是由丁家的人押著你出去?」
「你的條件我做不到。」她坦白道。
「而我甚至還沒說出口呢!」他喃喃道。
「你敢冒險找一個素不相識的人,代表你的條件一定很難辦到。」
「聰明。」「謝謝。」她略帶得意的補充︰「這是天生的。」
「所以才非你莫屬。」他微笑道,同時拉起她的手。「如果我們再繼續談下去,我保證過不了幾分鐘,會有一大群好奇的人圍觀我們。」他帶她走向門。
她沒異議,因為九百多度的近視讓她無法看清楚。
「不過是一個生日宴,就有這麼多人喜歡逛書房。你帶我出去嗎?不會送警察局吧?我背景清白,沒有犯罪記錄,必要時我會反咬你一口。」
「你放心!我只想帶你出去,難道你願意呆在這里讓丁家人發現?」
「當然不。」她想起一件事。「你不是要我答應你一個‘小小’的條件嗎?你會好心的帶我出去?」
「我讓你離開這里,只是不希望你在幫我完成計劃之前,被丁家人抓到。你會答應我的條件的。」他自信道,同時打開門,趁人不備,拉她走向後門。
她不安的東張西望,為沒人注意而松口氣。「你是丁爾健的什麼人?」
「我們有合作關系。」他微笑道︰「在不久的將來,我是他兒子的大舅子。」
她停下腳步,無法置信的瞪著他的側臉。「而你會放過我?」
「為什麼不?我所做的不過是有利于我們兩個人的事。」他硬拉著她走出後門繞到車庫前頭,招來自己的車。她腦子迅速轉動。「我不會偷東西。」
「看得出來,我也沒打算讓你這個跛腳小偷展現你竊盜方面的才華。」
「我也不會出賣。」她強調。
他好笑的打量她全身上下。「你似乎還沒有足夠的本錢。」
她氣得漲紅臉。「有沒有本錢,不關你的事。」
他聳聳肩,不再激怒她。「你住在那兒?」她看看停在他們面前的車,再看看一臉誠意的他。「我要計程車。」
「免費的車不好嗎?」
「天底下沒有白吃的午餐。你不介意我叫計程車吧?」
她藍霏霏雖不屬天才之流,但也不笨,不會讓他查到她住在哪里,然後讓他來騷擾她。如果幸運的話,她會在今晚擺月兌他,從今以後沒有任何瓜葛,然後她要重新做人。「如果你堅持的話。」
他溫馴的為她招來一輛迎面而來的計程車,讓她吃驚不少。
他口口聲聲要她為他做一件事,現在卻為她招來一輛計程車,難道他不擔心她自此消失不見?她趁他未改變心意前,趕緊坐進車里,隔著半開的車窗,她得意的看向他。「謝謝你的幫忙。」
「改天再謝也不遲。」他允諾︰「我們還會再見面的。」
除非她瘋了才會。她沒說出口,只是似笑非笑的望著他。
他也報以同樣的笑容。「台灣很小,台北更小。我相信我們還會有見面的一天,那時候就該是你回報我的時候了。」
「我期待著那一天。」她得意洋洋,確定他們不會再有見面的一天,台灣雖小,但他想再和她踫面簡直是異想天開。她轉向計程車司機說道︰「開車。」揮揮手告別了他。她沒想到今晚那麼幸運。
舒毅也朝她揮揮手,微笑的看著計程車消失在轉角後,彎對著新來的司機小張說道︰「跟著前頭的車,確定她到家,把地址記下來。」他命令道。
司機小張像接了什麼大任務似的,立刻踩住油門,車子像飛彈似的彈出去。
舒毅皺起眉頭望著兩輛車消失在轉彎處。
明天他必須提醒這個年輕司機,他是雇一個司機,而不是雇一個飆車手,他可不希望把生命交給一個熱血青年。
不過,今晚的插曲暫時移轉了他的注意力,他想起她就不自覺的含笑。
他相信很快就能解決目前棘手的一切,如果順利,五年之內他仍為自由身。只要她肯答應他的「小小」要求。
他想起她的名字。李阿花?好名字。急促的門鈴一響,唐佳佳彈跳似的拋下嘴邊的零食,沖向玄關。她打開門。「霏霏,事情辦得如何?成功了?你回來就表示沒被抓到吧?還是你已經供出有個共犯了?」唐佳佳不安的看向霏霏身後。「你知道我不會承認任何事的,必要時我甚至不認識藍霏霏的存在。」她嘰哩呱啦的說了一堆。
「這就是我的好朋友。」霏霏眨著眼楮,無奈的說道。
「廢話少說,有沒有警察跟來?我敢發誓要是你連我也供出來,我可是會翻臉不認人的唷!」唐佳佳把丑話先說到前頭。「你真想知道?」
「廢話!你要不說,我就不讓你進來。」
霏霏干脆推開她,自己走進來。雖然她比唐佳佳矮上十公分以上,但她的力氣可是驚人。唐佳佳立刻探頭四望,確定沒人後才小心的關上門。
她隨著霏霏走進客廳。「你現在可以說了吧?」
「小姐,你總要先讓我喘口氣、喝口水吧……!順便麻煩你到我房間書桌上拿我的隱形眼鏡過來,好嗎?」
「你房間?如果我記得沒錯,那是我房間,我出的房租錢。而你藍霏霏不過住個幾天,我的生活就被你搞得天翻地覆,我真不敢想像未來兩個月你會把我整成什麼樣!」「不歡迎我?」霏霏盤起腿,舒服的坐在沙發上。
「你有自知之明是最好的了。」
「如果你再這麼計較下去,你就得不到你想知道的消息。」霏霏干脆用一雙大眼含笑的盯著她瞧。唐佳佳瞪了她一眼,不情願的進房間拿備用的隱形眼鏡。
「你隱形眼鏡在半路上掉了?」唐佳佳有些好奇。
「可以這麼說。」霏霏做個鬼臉。「你絕對想像不到我受了多大的驚嚇。」她戴上隱形眼鏡,眼前頓時大放光明。她甚至很開心看清楚唐佳佳憤怒的臉蛋。
「大小姐,我可不是來听你扯一些湯姆歷險記,我要知道結果。你把房屋地契偷出來了沒?」她挫敗的搖搖頭。「來不及。」
「來不及?」唐佳佳又驚又奇。「我沒听錯吧?現在才不過十點左右,丁爾鍵的生日宴已經結束了?」「沒有。」
「而你卻說來不及?」她無法理解大好機會竟然讓藍霏霏就這樣放棄浪費掉了。
「是的。」霏霏慢吞吞的回答她︰「我才剛進丁爾健的書房不久,就給人發現了。」「發現了?」
唐佳佳的高分貝幾乎震破屋頂。她的表情像是一時打不定主意是否該相信霏霏。她懷疑的看看態度悠閑的霏霏,最後決定板起臉孔。「你騙我。」
「我沒有理由騙你,畢竟我們是同黨,不是嗎?」霏霏好脾氣的笑笑,同時慢條斯理的繼續吃著先前唐佳佳一人獨享的夾心餅干。
唐佳佳不敢相信在這種情況下,她的態度還能這樣……悠閑自在,仿佛天塌下來也不關她的事。「藍霏霏,你不是被嚇傻了嗎?」她懷疑道。
「我像嗎?」
「非常像。」她迫切的想知道下文。「你被人發現了……是丁爾健本人嗎?」
「不是。是他的朋友。」唐佳佳幾乎想掐死她這個老愛吊人胃口的死黨。
「好吧!在你想開始你的故事前,你必須先警告我,可不可能會有警察來突襲這里?」她打算先做好心理準備,或是先打包行李一走了之。
「沒有。」霏霏憋著笑說道︰「看你樣子似乎快嚇壞了。」
「我是被你嚇壞的。」唐佳佳雙臂環胸,瞪著她。「你最好從實招來,如果你還想免費住在這里,」她瞄了一眼桌上的零食。「免費吃我的話。」
「小佳佳,女人生氣是會長皺紋的。」
「你覺得吊死怎麼樣?」唐佳佳一副想殺死她的模樣。
「好吧!好吧!我是被人發現了,不過他好心的沒把我送警察局,也沒告訴丁爾健他家里有個小偷。」
「就這樣?」唐佳佳不可思議。「他是丁爾健的朋友?」
「听說未來還有姻親關系呢!」「而他卻放了你?」「聰明。」
唐佳佳偏著頭開始打量起她。「你是用什麼計謀封住他的嘴巴?」
霏霏怔了怔。「你是什麼意思?」
唐佳佳依舊喃喃自語。「說美人計嘛,你又沒那份氣質,說苦肉計嘛……」迎面飛來的座墊打斷了接下來的話。
「喂!我不過二十出頭,年輕貌美、秀外慧中,就算稱不上是個美人,也不至于難看到那種地步吧!」
唐佳佳失笑。「如果你有魅力,你早就有男朋友啦!」她最愛跟霏霏這個死黨抬杠。「五十步笑百步。」霏霏反唇相稽。「我們同病相憐,誰也不說誰。」
「成,只要你一五一十的把今晚發生的事全說給我听。那是個男人吧?」她指的是發現霏霏的人。「除非他變性,否則他百分之百是個男人。」
「帥哥?」唐佳佳揚起眉。「我不知道。」她坦白說。「不知道?」
唐佳佳再度楞住了,她懷疑瑪麗亞修女把孤兒院的前途交給霏霏是否是明智之舉。「你沒看見他?還是他是蒙面俠?」
「都不是。他甚至還站在我面前嘲笑我,只不過在那之前,我的隱形眼鏡掉了,看不清楚他長什麼樣罷了。」「看來你要報恩難了。」唐佳佳有些惋惜。
「誰說我要報恩了?」霏霏對于這個說辭相當不滿意。「我很高興沒有看清楚他長得是丑是美,是落腮胡還是娘娘腔,否則難保下回在祈禱時,參他一本。」
「你對救命恩人是這種報答法?」唐佳佳鮮少看見她憤怒過頭的樣子。
「他是救我一次沒錯。我也承認如果進來的不是他,現在你可能要到警局保我了,不過我討厭他的自大狂妄、目中無人、厚顏無恥,外加居心叵測,當然還包括他的大男人主義。」她像是把一股悶氣發泄出來的拚命吃著零食。
唐佳佳不動聲色的望著她。「原來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你就能了解他了解得如此透徹。」霏霏的手停下來。「你想說什麼?」
「我只想說,很少有男人能引起藍大小姐強烈的注意。當然,這個男人例外。」
「我識人功夫一流。」她流利說道︰「而他天生就討人厭。」
「那怎麼辦?我是指丁爾健。」唐佳佳回到主題,忍不住憂心起來。「這次好不容易有個好機會,誰知道下回還會不會有那麼好的運氣……」
「運氣是靠人創造的,只要你肯幫忙。」
唐佳佳瞪著她。「你是非把我弄垮了才甘心,是不是?要是丁爾鍵發現我從中搞鬼,不僅孤兒院的孩子們流浪街頭,連我也遭受其殃。」
「我不會連累你的。」
「說得動听。霏霏,我先警告你,事情別弄得太過火,在必要時我可是六親不認,雖然我不欣賞丁爾健的為人,不過他給人的薪資優渥,我可不想丟了這份差事。」唐佳佳天生只為自己著想,自私的個性,霏霏清楚得很。
「我知道。」霏霏打個哈貝站起來,桌上的零食一點不剩。「在孤兒院的時候,我就知道唐佳佳三個字代表勢利,我會小心的。當了一晚的Waiter,還真有點累。明天我還要去找鐘徹,如果我來台北,不去找他,他會親自砍了我腦袋,你去不去?」唐佳佳的表情有些變化,變得落寞、變得哀怨。
她搖搖頭。「你忘了我還要上班?我必須為你探听最新情報,不是嗎?」她聲音有些疲倦。霏霏沒有發覺到,她伸個懶腰走進房間。
「我先去休息。晚安啦!小佳佳。」唐佳佳寵溺的笑笑,看著她進臥室。
「晚安,霏霏。祝你有個好夢。」
舒毅在丁家送走藍霏霏後,無心繼續參加丁爾健的生日宴,就隨口編了個說詞離開丁家別墅,回到市區的公寓里。
這是他刻意買下的公寓,為了逃避父親逼婚的犀利言詞,心蘭姑媽策劃的陰謀及苓苓的……他停住思緒,嘆息地月兌下西裝,不願深想。
今天他好不容易發現「大眼楮,」應該是個值得開心的日子。他唇邊綻出微笑,他相當肯定「大眼楮」必定會贏得父親的贊同,甚至為他免除許多不必要的麻煩,例如……電話聲響起。
他皺起眉頭,打算交給電話答錄機應付,但他考慮到也許小張查到了「大眼楮」的住址,想到這里,他決定先記下她的住址。他拿起電話。
「舒公館。」「老哥?」電話彼端傳來愉快中帶點吃驚的聲音。
他的臉色迅速淡漠下來。
「老哥,你不是听了我的聲音才失望吧?」舒奇意味深長。
「我以為目前你忙著物色新娘,沒空聯絡親兄弟。」
「就算我再忙,我也要抽空來問候一聲。」他無辜的說道。
「一通電話只有問候?這不像是舒奇。你有什麼問題直問,我在等一通電話。」舒毅不耐的說道。「好吧!我想知道小不點。」「小不點?」
「今晚在丁叔別墅里遇見的女孩嘛!」
舒毅蹙起眉。他沒想到會被人撞見他跟「大眼楮」在一起,看來他必須加快腳步了。
「老哥?」舒奇早想到他的反應。「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偉恩湊巧看見你跟一個小不點的女孩在一起,而且親昵程度不下于時下一般情侶。」「看來你和偉恩改寫歷史了。」舒毅嘲弄道。「歷史?」
「有沒有听過多嘴婆?我懷疑你和偉恩當之無愧。」電話筒內傳出爆笑聲。
「自從被老爺逼婚後,很久沒听到你這麼幽默的話了。」舒奇笑著說。
「我也很高興能成為你的飯後消遣,我以為你會親自守在門口等著拷問我。」
「知我莫若你。說實話,我是有這個意思。但現在不巧得很,我身邊有個既大方又美麗的女人。」親吻的聲音從電話里模糊的傳來,顯然舒奇此刻正分心,沒多久他的聲音再度響起。「你知道我向來抵抗不了漂亮女人的魅力。」
舒毅看看表。「在晚上十二點鐘?我祝你玩得愉快,順便替我謝謝你的女伴,如果沒有她,我今天晚上別想休息。」
「你別想岔開話題。就算我不能到你那里親自審問你,至少我得先搞清狀況,老哥,偉恩沒說謊吧?」舒毅停頓會兒,淡淡回答。「你認為他在說謊?」
「他說得繪聲繪影,就算要我不信也難。」「那你就信吧。」
好半晌,沒有任何聲音。
「你是說,你真的有個棄兒眼楮的女朋友?」舒奇遲疑問道,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顯然偉恩說得十分詳細。」舒毅澀聲道。
「當然,不然你以為我舒奇這麼好騙?老哥,你沒開玩笑吧?」
「我開過玩笑嗎?」
他想了會兒。「是沒有。但這未免太……不可思議了吧。我所認識的舒毅可不是談戀愛的料子,你確定你是認真的?」「我從不玩假。」
舒奇緩緩的搖著頭,連身邊迷人的女伴的存在都忘了。
「老哥,你以往所認識的女人跟偉恩所形容的小不點一點都不像。」他提出疑點。
「有些女人適合玩玩,有些女人天生適合當老婆。你告訴我,你身邊的婦伴適合做你老婆嗎?」「呃……我懂了。你打算什麼時候跟老爸說。」
「愈快愈好。至少要等他先拿到她的住址。有機會,我會當大家的面公布。」
「我期待見到她,我是說那個小不點。」舒奇恢復原先滑溜口吻。「我一直相信只要你一動凡心,結了婚讓老爸先抱孫子,我這個次子就不用趕鴨子硬上架,胡亂找個女人娶了。」他低低哀嚎一聲,被身邊的女人給捶了一記粉拳。
「那也要父親長命百歲。」電話里再度沉默下來。
「在某些時候,我總有個想法。」舒奇遲疑道︰「我總認為老爸在使詐,想迫我們兩兄弟趁早結婚。」
「如果只是這麼單純就好了。總之現在我有個女朋友,你也該趁早收收花心,認真交個好女孩,舒家事業早晚會交到你手上。」
「我拒絕扛上這麼重的包袱,況且我又沒有商業頭腦。事業交給你,我做個小嘍口羅就行。」
「我有自己的事業。」舒毅再度看表,也許小張電話打不進來。「今天就談到這里,你好好玩吧?」
「玩才是我的天性。改天我會殺到你的公寓去一探究竟。我沒有商業頭腦,但並不代表我是個傻子,輕易的就讓人給騙了。」
「歡迎隨時驗證。」他掛掉電話。
嘆了口氣,他坐到黑色的沙發上,等待小張的電話。
他相信那個熱血青年會把他交代的任務完成。除非中途出了什麼差錯。
這個念頭令他蹙起眉,他不希望大眼楮會出任何事,他還需要她來完成他的任務,這個想法驀地讓他不滿,讓他自己覺得有些……冷血。
他拒絕再想這一團模糊的困惑以及怪異感。
他仍然在黑暗中等待著電話再度響起。
程世甫算不上是英俊的男人。
一雙濃眉大眼加上寬厚的嘴唇,使他看起來雖擁有出色的五官,組合起來卻只能稱得上眉清目秀。當他不苟言笑的時候,整張臉更化為木然,常使不少女人為之怯步,尤其他左腳行動不便,更讓被他吸引的女人逃之夭夭。
不過,詹小卿一點也不介意。她並不是那種只看外表的女孩,她對程世甫有十幾年的濃厚感情,以至她未曾注意到旁人以為的缺點,相反的她能一口氣列出程世甫所有的優點。
在她眼里,他唯一的缺點就是太過木頭,不曾發現她對他的感情。不過,在有些時候,她懷疑是程世甫故意裝出不解風情的呆樣來讓她死心。而她費了十年功夫終于認清事實,在不得不死心的情形下,她再度給自己最後一個機會。
這就是她回國的主要原因。
她給自己一個機會,給程世甫一個選擇。不過如今看來,她似乎是做錯了。
眼前的程世甫比以前成熟許多,在她記憶里他鮮少有笑得開懷的時候,大多數時間他總是掛著一張憂愁的臉孔。如同現在。
她柔情似水的凝視著站在陽台上的程世甫。他一直是她生命中的重心,無論是過去、現在,甚至于未來。
而他似乎不作如是想。對于她的歸國他似乎並沒有特別興奮,這讓她傷心、失望透了。她在國外念書時,不知拒絕過多少同學的追求,為的全是他。但他竟全然沒有知覺,她實在不知道她到底做對了沒……把一生幸福全賭注在他身上。
這是她自己選擇的。她一聲低柔的嘆息讓陽台上的男人全身僵硬起來。
「世甫哥?」
程世甫怔了會兒,將目光從夜景移到緩緩走至他身邊的詹小卿。
「世甫哥,你晚餐吃得不多,不舒服嗎?」軟軟的腔調一如五年前般熟悉。程世甫不禁懷疑詹元亮私下的警告。小卿變了,變得堅強、有主見,變得伶牙俐齒,懂得為自己爭取想要的東西。程世甫卻不以為然,她是變了,變得更成熟、更漂亮,依稀中帶著五年前那個小丫頭的影子。他認為詹元亮根本是在嚇他,小卿的性子完全一如當初的溫柔害羞。「世甫哥有心事?」
「不!」他回過神。「我只是在想爸很高興你能回來。」
「你呢?」她直接了當的問他。「我?」他啞然了。
「對!世甫哥對于我回來似乎沒有太多的興奮。」
「我和爸一樣高興。」他保留道。
他的表情一點也不像高興,反倒像是剛談些無關緊要的天氣問題。高興?詹小卿眯起細長的眼。他全身上下沒一絲開心氣息,倒像剛死去什麼親人似的,她忿忿想道,在他心里她一點份量都沒有。該是她為自己反擊的時候了。
「我出國念書五年,世甫哥從沒捎過只字片語給我。我還不知道世甫哥近況如何呢?」她沉住氣問道。程世甫怪異的看她一眼。「我很好。」
「就只有這三個字?」「生活平淡,沒什麼好談的。」
「包括女朋友?」她逼問。
皺起眉,程世甫困惑的眼光再度調到她咄咄逼人的臉孔。
「世甫哥不願說?」「小卿,你變了。」程世甫終于相信詹元亮所言不虛。
她聳聳肩。「我是變了,在異鄉求學不變也難;尤其是在親人的冷淡對待之下。」她諷刺道。「爸時常去看你。」「我說的不是爸!」
她惱怒的回答,憤怒的表情讓程世甫驚訝不少。十幾年的相處,這是他第一次見到溫馴的小卿發怒。「沒話說了?」她冷笑,冷漠佔據向來恬靜多情的臉蛋。
「小卿……」
「五年來,你對我不聞不問,這就是做親人該有的態度?」她毫不留情的逼問著。程世甫無言以對。
她深吸口氣。「也好。反正我也不當你是親人看待。」
「小卿,我是你哥哥。」他警告她。
「我沒有親生哥哥,只有一個世甫哥。如果爹地當年沒收養你,現在我們對彼此而言,純粹只是異性,男與女的關系。」
「小卿!」他嚴厲制止她再繼續說下去。
她毫無顧忌。「世甫哥,過去我太過懦弱,不懂得為自己爭取,但現在我成熟了,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麼。或許五年前我放棄了自己對愛的權利,但現在不了,新生的詹小卿懂得為自己爭取想要的、想愛的。無論對方如何退縮,我會讓他明白我內心的這份心意。」程世甫的臉色蒼白。「這些話應該對追求你的男人說。」
「你認為我的年紀可以開始談戀愛了。」
程世甫表情一片空白。「為什麼不?」
「我很高興世甫哥同意。」她的嘴角堅毅起來。「事實上我早有個心儀已久的對象,既然世甫哥不反對,也許在不久的將來,你會吃到我們的喜酒。」她存心刺激他。程世甫怔了會兒,看不出她的心思。「世甫哥會全力支持我?」
「當然。」他淡然道︰「夜深了,你剛回來,爸吩咐別讓你累壞了。」
「我有聊天的興致。」
五年來,她憑著一幀照片思念程世甫,如今看見活生生的人站在眼前,她怎舍得休息呢?
「爸在書房,你可以找他聊聊,我想休息了。」程世甫跛著腳穿過客廳走進房里。詹小卿垂下睫毛,握緊拳頭。
程世甫果真對她毫無感情,無論她再怎麼努力,她仍改變不了他對她的看法。
在某些時候,她甚至有些怨恨父親,怨恨他當初為什麼要收留程世甫?為什麼二十幾年的感情對程世甫來說只是單純的兄妹之情,對她卻不然?
她寧願重新開始,重新認識程世甫。她要程世甫以男人對女人的眼神看著她,而不是以兄長對著妹妹的眼神……她根本不是他妹妹,她為什麼要頂替程世綺的位置?她好恨!恨程世甫、恨她父親、恨上天的捉弄。
更恨自己不由自主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