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厲耘的捕獲之路進度頗為良好。
自從他以純真哀怨政策拐得若琪一句試著交往後,他就直接把兩人關系推進入交往模式——若琪害怕承諾,那簡單,既然她害怕承諾,那不要逼她承諾就好了。
不要逼她做任何事,她就會覺得自己在安全範圍內。
而一旦她覺得自己安全,自然會卸下防衛,事情會變得更容易。
她去過他家,他也去過她家,除了看看她的小天地之外,主要還是去認識若琪家中另一個成員,寵物毛毛。
開罐頭給它吃,拿球還有舊被子跟它玩,原本對他吃牙咧嘴的小臘腸經過一晚上就被他收買了。
當毛毛掀著肚子跟他撒嬌時,男人忍不住想,主人有這麼好收買就好了。
若琪的個性怪是怪,但他跟她在一起的時候卻又很自在——做著自己的事情。想到什麼就說,不必刻意找話題也不會覺得尷尬。
一壺咖啡,幾本書,兩人共享一個寧靜的下午。
願意煮晚飯的人就去煮,若踫巧都不想下廚,勤勞點就去外面吃,懶病發作就叫外賣。
若琪也從來不會問「你愛不愛我,你有多愛我」這種問題,他只要跟她相處就好,不用去討好她。
「討好」——這實在是滿奇怪的一件事情,喜歡一個人當然會想對她好,體貼一點,照顧一點,但不知道為什麼,他的前女友們總把好定義為討好,而且覺得他有責任要逗她們笑。
他當然希望自己的女朋友常常微笑,也希望自己有讓她笑的能力,但是華爾街的工作很累,業務很忙,他每天要打數十通乃至數百通的電話,聚精會神每一分鐘,跟重要客戶在每個數字變化時保持聯絡暢通。
下班的時候他通常會希望悠閑的度過——
去下曼哈頓的酒吧喝點小酒,或者去新開的餐廳點幾道自己喜歡的料理,慰勞一下自己飲食不正常的胃。
看場電影,或者如果有連續假期的話,做個小小的旅行。
他當然很願意花時間跟女友培養感情,但他希望那是一種自然相處,而不是絞盡腦針給予驚喜。
所以前女友們總抱怨他不夠愛她。
但他也很無辜的想,所謂相愛應該是站在平等的位置,兩人攜手同行,而不是一個扮演公主大發嬌嗔,一個扮演臣下努力討好。
他願意帶著玫瑰花去接女朋友下班,兩人一起去吃飯或者看展覽,在海港邊喝咖啡聊聊一天發生的事情,但是在沒辦法花兩小時在地上用小蠟燭排出心形,只為看女友步出大樓時瞬間驚喜的模樣。
為什麼愛情不能是生活的累積,而是每隔一段時間就要給予對方驚喜?
瑞絲哭著說他不愛她時,他心想,那跟愛不愛沒關系啊,為什麼你永遠只看到我沒做的,卻永遠看不到我做好的呢?
瑞絲說想去多倫多,所以他請了年假兩人一起去做了六天的短暫旅行,他花了六天時間都沒能讓她覺得他愛她,但是卻因為他買了別牌的花生醬,她就覺得他不愛她。
瑞絲從小吃到大的牌子沒在架上,所以他隨便拿了一個,她就此一口咬定他沒把她放在心上。
他想,是老板沒把花生醬放在架子上啊,那跟我有沒有把你放在心上有什麼關系?
那天出去買花生醬時還下雪呢。
他解釋了,架子上沒有,而這麼早,其他商店也還沒開,但瑞絲不接受這個理由,原本應該是很美好的周六上午,兩人就為了花生醬起了不愉快。
有次他跟一樣有關公主女友的交易所同事馬克聊起這件事情,同事拍拍他的肩,一臉過來人的表情說︰「你還好,至少你知道凶手是花生醬,有一次珍妮跟我大發脾氣,我問她怎麼了,她要我自己想。」
官厲耘當下就笑出來。
馬克雙手一擺,「我想了好幾分鐘都沒想起來。」
「後來呢?」
「後來就分手拉。」
珍妮是華爾街出名的美女,當初馬克追珍妮追了非常久,「你居然舍得分手?」
「我是有點舍不得,但她堅持要跟我分,因為我一直想不起來她為什麼不高興,所以她覺得我不夠關心她。」馬克苦笑說,「但很諷刺的是,當她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時,我居然有種松一口氣的感覺,我終于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情,而不是把所有的精力用來討好她跟制造驚喜。」
這不就跟他還有瑞絲挺像的嗎?只是珍妮是加強版的瑞絲,而他剛好是加強版的馬克。
最令他費解的是,當初他追求瑞絲,就是喜歡她獨立自主,開朗大方,怎知道在一起後她開始走樣,他忍不住懷疑,她到底是想要一個男友,還是想要一個男僕?
而且只要兩人意見相左而他不願意退讓,她立刻就覺得他不愛她。
到後來,他對她的感覺就淡了。
他非常願意當一個溫柔對待女友的男友,但拒絕當一個戒慎恐懼只怕公主發脾氣的男僕。
他享受兩人生活,但一點也不享受老被「你不愛我」攻擊的生活。
他無意當個老孤單,但更無意當個勞碌命。
「你不愛我」就像狼來了,一次兩次還有效,次數多了,他很自然就當作沒那回事。
瑞絲大概也覺得兩人感情到盡頭,一次暢談過後,兩人協議分手。
再後來,就是回台灣幫賀爸爸過生日時看到夏若琪。
官厲耘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賀明臻跑去陽台听電話,留下他跟夏若琪在客廳。
他寫作業,她盤腿在沙發上看漫畫,都坐著自己的事情,誰也沒有干擾誰,誰也沒有藥誰陪,
那個夏日午後,非常的幽靜。
除了冷氣,就只有兩人翻動紙張的聲音。
男人自己好像很久沒有這樣悠閑的與另一個人共享一個下午,而且突然覺得如果要結婚,他的對象一定要像她一樣,喜歡兩個人共享的生活,但也喜歡自由自在的生活。
想清楚後,官厲耘就申請了留職停薪一年——他是極優秀的交易員,手上有好幾億萬富豪,許多他的客戶甚至在知道他要休息後表示要把錢拿回來,說寧願等他一年,也不放心給其他人交易。
這樣的交易員休息一年對營業所自然會造成不小的損失,可主管們也明白,不讓他留職停薪,他就會辭職,後者損失更大,于是也沒嗦的就批了,還很大方的給了一筆獎金。
他換成旅行支票後,很快的飛回台灣。
官厲耘想,如果夏若琪也變成愛嬌女,那麼他就按兵不動,一個月後假裝自己不適應這樣的工作辭職,去歐洲旅游一趟。
如果夏若琪還是那個夏若琪,那麼,他會慢慢抓緊這個幸福。
「官厲耘,怎麼這麼晚還在這?」小林看到他有點驚訝,「都快九點了。」
「今天寫的不順,有點卡。」
小林露出了然神色,「現在怎麼樣,硬生出來了嗎?還是要進產房?」
產房指的是舞字那個一人一隔間的寫稿室,在里面寫稿時統稱待產,寫完就是生完。
在家寫稿比較舒服,但有時候因為太舒服了導致寫不出來,也有些事鄰居太吵,無法下筆,總之,寫的出神明保佑,寫不順時原因成千上萬,所以舞字的小產房是很受歡迎的。是生不出孩子時的最後一道防線,這里總是有種奇怪的氛圍能幫助催生。
面對小林的關心,官厲耘做出認真的表情說︰「非常努力的生出來了。」
「如果需要人幫忙看一下的話不用客氣啊。」小林樂道。
他還滿喜歡這個新人的,覺得他很認真,脾氣也算好,重點是他寫出來的台詞場景都算不錯,大部分可以一次OK,最多也就是小修,目前還沒有重寫記錄,算是有潛力的。
雖然個性不夠八卦是致命傷,不過小林想,等新人發現八卦有益思考時,自然就會開始鑽研所有的娛樂八卦。
「你東西放著就好了,若琪跟泥姐在開會,沒那麼快出來。」
「好,我知道了。」
「吃過飯沒?如果還沒要不要一起去吃個飯?」小林也是忙到剛剛才有空,晚飯還沒吃,餓得很。
「我在來的路上吃過了。
這樣就沒辦法了。雖然一個人吃飯無聊,但食欲跟感情一樣,不能勉強。
小林拿起外套,「我先走拉。」
官厲耘擺了擺手,「明天見。」
看到小林的身影消失在玻璃門後,他才從包包拿出隨身碟—雖然電子郵件很方便,但是對工作方便,對感情當然就不方便了。
他知道今天若琪要跟泥沙姐開會,若琪說依照慣例大概是九點或十點結束,于是他很不巧的今天寫不順,拖拖拖,然後理所當然的在這個時間出現在舞字明著是說來交今日劇本,暗著是要跟若琪一起回家——眼見緋聞快要被澄清,他當然得再出手亂一下。
于是,放下隨身碟之後,他去茶水間倒了咖啡,接著大搖大擺走過另一群綜藝編劇吃飯的地方,還假借討論之名跟里面一個比較熟的人交談了幾句,接著自己找了位置坐下來,打開小筆電,開始看股票。
沒多久,夏若琪臉上小有疲憊的從泥姐的辦公室出來,看到他的瞬間,笑了,「我懷疑你是故意托稿子。」
下午六點時,該交的稿子都交了,柚子雖然還沒給,但她人在產房生,指天誓日只差沒有斬雞頭的發誓晚上八點前一定孵出來,夏若琪也就讓她在里面孵。
數數稿子,就缺官厲耘的,于是打電話過去,問他是還沒寫完還是忘了寄,他說還沒寫,卡住了,晚點再交。
現在看他一臉神清氣爽,哪像卡稿人。
他絕對是特別過來的。
面對她的疑問,男人也不否認,大大方方的說︰「最近用腦過度,我們來去大吃一頓吧。」
夏若琪笑了笑——這人真可愛,他總是說「我們來去……」而不是說「我想陪著你」或「希望你陪我」。
大概是以前陪怕了,而且溫柔到後來還被嫌棄沒個性,所以她現在不太喜歡陪這個字,總覺得有種莫名壓力。
官厲耘從不說陪。
他喜歡說我們一起。一起比陪好多了。
一起是一種互相的情緒,兩人都喜歡。陪伴的話感覺就比較有差異,有種因為我愛你,所以……,夏若琪不希望對方這樣。
比起「因為我愛你,所以……」,她更希望是「因為我跟你都喜歡這樣,所以我們一起……」
單方面的陪伴雖然很好,但是兩人都樂在其中才是她想要的,誰也不用特別為誰做什麼,自然舒服最重要。
她拿起包包跟外套,「我發現我們在一起老是吃吃吃。」
「應該講,我們正在促進農業以及服務業的經濟蓬勃。」
夏若琪笑了笑,突然間又有種怪怪的感覺。
說不上來-以前,她偶爾會覺得官厲耘很不官厲耘,但畢竟只是偶爾,現在也許相處的時間變多了,所以那種古怪的感覺頻率也隨之提高。
促進農業以及服務業的經濟蓬勃,帶著官腔意味的玩笑話,這句實在不像她認識的那個官厲耘會說出來的。
然後,有時她會在他眼中看到一抹陌生的光芒。
一閃即逝。
剛開始她意味自己看錯了,及至第三次見到後,她知道那不是錯覺,那就是官厲耘的某種情緒,很明顯在高興什麼,只是她還不清楚是什麼事情會讓他在瞬間從小鹿斑比變成獵人。
她跟蓁蓁這個戀愛女神提過這件事情,得到的建議是問清楚。
戀愛女神還說,猜測的感情最累人,也最傷人,有什麼想知道的,開誠布公說清楚最好。
女神的戀愛經驗可以寫成一本書,既然這樣建議,夏若琪也就問了。官厲耘倒是一臉無辜,「真的嗎?我不知道」。
也是,他又看不到自己的臉。
于是,此事變成懸案——真到很久以後,夏若琪才知道,那算哪門子懸案,純粹就是自己笨蛋而已。
官厲耘與夏若琪對于緋聞的反應就跟以前一樣,否認,但不拉開距離,一樣天天下班後一起去外面吃東西或者看電影,踫到熟人也落落大方——因為兩人態度很坦然,于是听說再很快的時間之內又消停了。
當然,隨著消停,又是一陣的評論與結語。
「大概跟上一次一樣吧,不知道哪傳來的假消息。」
「居然是假的,枉費我還很看好他們兩個。」
「你覺得他們適合嗎?」
「大女人跟小男人很優啊,琪姐想被愛但不想被管,官厲耘一看就是那種‘你快樂于是我快樂’類型的男人,多速配。」
「可是我听安大人說,琪姐常去官厲耘他家耶。」
「她又知道了。」嗤之以鼻的聲音。
「安大人跟官厲耘住同一個社區拉,你們也知道她那個人,說好听點是觀察說難听點就是窺伺,她說琪姐常去官厲耘家之後,還會附上一句‘哎呦,男未婚女未嫁,其實也沒什麼拉’,哼,既然沒什麼干嘛特別拿出來講。」
「家輝?所以說他們再一起西金A?」
「假的啦,你又不是不知道安大人,耀哥以前就說她是‘以排擠能人為已任,置同事死生與度外’,只要覺得有誰威脅到她,就殺殺殺殺,這次大概想用這招逼走琪姐吧。」
「撲哧。」
「好白痴哦,她自己就是過來人,怎麼還會這樣想,如果入行後三年沒走,後來除非真的不想做,否則不會走。」
「就是這樣才好笑啊,若琪都待六七年了,該見的陣仗早就見過,就算要她穿越十八銅人陣也不會有問題,又怎麼可能怕這種不痛不癢的流言。」
「你們覺得這算職場暴力嗎?」
「能傷害你的東西才叫暴力,不能傷害你的東西只能算是屁。」
啪啪啪啪一陣掌聲。
「這樣算來舞字好多屁。」
「安大人一定是首席。」
「錯,首席屁是泥姐,次席屁才是安大人。」
「對對對,泥姐只是腦袋裝了水泥,但安大人是唯恐天下不亂——只要別人開心,她就不開心,而如果她開心,一定是因為她用了什麼方法讓別人不開心,情緒永遠跟別人背道而馳。」
這一組編劇負責談話性節目,從中午開會開到五點多,大家都餓了,決定先解決民生問題後再繼續,在等外賣的時間,很自然的八卦起來。
哪個明星跟誰交往這種事情早已經對他們沒有吸引力,對他們來說,真正有趣的是周遭身邊的人,幾個人聊得很開心,渾然不覺聲音越來越大,大到讓剛剛進屋子預備開始寫劇本的官厲耘听的一清二楚。
男人想,難怪最近安淑慧看到他老是表情怪異,原來是住在同一個社區,還看到若琪出入……
不快樂的人果然最見不得別人快樂。
官厲耘並不喜歡三姑六婆,不過這次他倒是覺得安淑慧大嘴巴得恰到好處。
若琪這個人看起來周身毫無破綻,但其實臉皮薄的很,再來幾個有力目擊,她可能就因為反駁無效而默認關系。
說來也好笑,他這輩子還是第一次為了戀愛如此犧牲。
小男人並不好演,幸好他還有那麼一點點演戲天分,又幸好若琪有那麼一點粗枝大葉。
目前為止,一切尚算順利。
他將自己的稿子放在夏若琪桌子上,她抬起頭對他微微一笑——很淺的笑容,但他就是覺得很舒服。
他看的出來,那是單純的因為看到他而漾出的微笑。
「今天晚上有事嗎?」
他知道若琪工作忙,除了收稿子、整理、潤飾、跟導演、演員溝通之外,也常需要跟贊助商聯絡。
運氣好的話三五分鐘搞定,運氣不好,三五十分鐘也搞不定。
「要打幾通電話,但時間不好算。」夏若琪看了一下備忘錄,實在真的掐不準時間,「你餓的話先吃,不要等我。」
「當然不等你。」他從便利商店的袋子里拿出排骨便當跟小型犬罐頭,「我跟毛毛要先吃飯,然後帶它去河提散步。」
夏若琪大笑,難怪她覺得毛毛最近對官厲耘比較好,原來他都用肉罐頭賄賂它——她養毛毛兩年多,除非生病沒胃口,不然都是以干糧為主,偶爾給一些零食,官厲耘這樣見面就給肉罐頭,所以毛毛才對他越來越熱情,見到他馬上跑上前,搖的尾巴都快掉下來。
臭毛毛,好吃鬼,見肉忘主。
女人笑得開心,完全沒發現現在的自己很愛笑,幾乎天天都會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