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過得比裴青預期的忙碌,彷佛中秋才過,重陽才過,新年就到了。
新年過去,春暖花開之際,他作了一個重要決定。
他要成立商貿總號。
「商貿總號?」裴威第一個叫出來。
大伙都非常意外的把眼光集中到他身上,但他這個決定馬上獲得辜徒生的肯定,當然,一旁的吉祥眼里也閃爍著欣喜的光芒。
這一天,她可是等了好久,終于可以如願了。
「大當家的眼光果然獨到!」辜徒生眼光閃亮地贊道︰「如此一來,結合商隊和商貿,自家的貨物在自家賣,肥水不落外人田,很快就能在商淮城呼風喚雨。」
劉誠撥著算盤,「我們可以動用的銀子足夠成立商號,而且不會影響商隊排好的行程。」
這兩年,杜立負責商隊,他則負責裴家商隊的財務,深得裴青的信任,他也以忠心耿耿來回報,將商隊的收支計算得分毫不差。
「既然要開商號,就要做最大的。」裴青淡淡的語氣,卻十分威嚴。「我希望一炮打響名號,讓臨城臨鎮都知道商淮城有個山陝地區最大的商貿總號,慕名來向我們進貨。」
裴威嘻嘻一笑,興奮地說︰「雖然我听不懂你們在說什麼,但這樣一定可以賺很多銀子是吧?我很快就可以帶著香蓮和寶兒、彩兒回去接我娘過來了。」
成立商號的事就這麼決定了,吉祥在一旁沒插嘴,她的眸光停駐在裴青身上,欣喜在她眼中流轉。
太好了,他終于要跨出成立錢莊的第一步了,這也是她日思夜想的,如果商號的生意做得起來,那麼日後他就不必辛苦的走商道了。
兩個月後——
商淮城最大的一條街上,由二十座房屋組成的一間商貿總號開幕了。
看熱鬧的人們將道路擠得水泄不通,商淮城今天幾乎是萬人空巷,所有的人都集中到新商號這邊來了,只要是今天向商貿總號買貨物的人,不管貨物多寡,就送一瓶西域才有的特效藥。
就送這瓶價值不菲的特效藥讓人群蜂擁而來,說什麼也要來買到東西才行。
「祥姑娘的頭腦真是一等一的好啊,居然想得出這等妙計,瞧瞧這人潮,真是讓附近的商家鋪子羨慕死了,他們的規模哪能跟咱們比啊!」
「就是說啊!」
伙計們你一言我一語的,與有榮焉地說。
裴青微笑的看著吉祥,「你是怎麼想出這點子的?」
「也沒什麼啊,是從吳掌櫃那兒學到的。」她語氣中添了笑意。「吳掌櫃說,每個人都喜歡討小便宜,只要給他們佔一點小便宜,他們便會把更多銀兩自動送到你手上,因此這些小甜頭是萬萬不能省的。」
裴青笑了。「很有道理。」
吳掌櫃是裴家錢莊的大掌櫃,為人很精明能干,據他所知,吳掌櫃負責將錢莊的經營之道教導裴文,不過顯然裴文沒學到,全給吉祥學走了,到了今日,變成他的助力。
現在,裴家錢莊應該已經由裴文接管了吧?
誰會想到,當初在裴文身邊伴讀的小奴婢,今日會成為他身邊最得力的助手?
誰又會想到,他真的開創出一番屬于自己的事業?
不過現在還不是回去裴家的時候,等他再更成功一點,他就會回去……那從不看他們母子一眼的老太夫人,還有惡毒的大娘,他一刻也沒忘記過……
「在想什麼?」吉祥望著裴青深蹙的眉宇,有些擔心,因為他的眼光好銳利,那種神情不該出現在今天這麼高興的日子里。
「想起了兩個女人。」他揚起了嘴角。
「兩個女人?」她不解。
這種時候,怎麼會想起什麼女人,而且還是兩個?
「老太夫人和大娘。」他低沉而清晰的說。
吉祥訝異地抬起眼看著他,隨即明白了。
唉,是因為商貿總號的開張,所以勾起了他的舊恨吧?
當年,他是帶著什麼心情離開裴府的,她知道,他,是被大夫人羞辱一番,不得不離開的。
他口中的兩個女人,老太夫人就是他的祖母,卻不準他喊一聲祖母,而大夫人就更不用說了,自二夫人過世後,一直欺壓著他。
而今,他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商號,自然會想到那兩個待他不好的人,堂堂裴家錢莊的二少爺,卻住在常年失修的房舍里,連生病了都無人聞問,任由他高燒不退。
當年那躺在床上幾乎快要死去、氣息微弱的少年,看到她時倦眼微睜,只說了兩個字——「救……我。」
想到這里,她的心一陣揪緊,不由得輕輕握住了他的手,給予溫柔安慰。
「忘了吧。」她愛憐地凝視著他的俊容,低柔說道︰「雖然,她們真的待你不好,不過恨人是一件辛苦的事,就讓那些不愉快的過往隨風而逝,就不要再恨她們,困住自己的心了。」
裴青看著她,她手上的溫暖,直傳入他心底。
吉祥也望著他,兩人就這樣互相注視著。
他們佇立在眾人簇擁的商號正門前,四周喧嘩擾攘,沒人注意到他們的交談。
交流的眸光中,鮮明的共同記憶涌上,他們在彼此眼底讀出了太多言語以外的情緒。
「吉時到——」有人喊,打斷了他們沉長的注視。
「有請大當家——」
在一陣劈里啪啦、響徹雲霄的鞭炮聲中,裴青居中,揭下了商貿總號正門前、蓋在牌匾上的紅綢。
吉祥號,三個偌大的字,端端正正的刻在漆木牌匾上,四周響起一陣熱烈的掌聲。
「怎麼會……怎麼會叫吉祥號?」吉祥錯愕的看著牌匾上的字,她一直以為,商貿總號是叫裴家商號,就跟裴家商隊一樣。
「是二哥決定要取這名字的。」裴威笑嘻嘻地說︰「他說,商號成立以後,就要再開分號,從南至北到處都是吉祥號,還要廣為宣傳這名字的由來,到時候,你的妹妹們一定會找上門來,你們就可以團聚了。」
吉祥的眸光從牌匾轉到裴青身上,眼里已有淚光。
她想問他,為什麼要對她這麼好?她只是個身份卑賤的奴婢啊。
她想問他,她有什麼可以還報他的?
「情」之一字重若泰山,誰提得起?
「情」之一字又輕如鴻毛,但飄掠心影之時,誰又忍放下?
她能給的,也只有她的一顆心了,而偏偏,她卻給不起……
「我答應你的,一定做到。」裴青瞬也不瞬的看著她,堅定的說道︰「等商號的生意穩定下來,我會派人到莘集村去打听你妹妹們的下落,把她們一個一個找回來。」
從今以後,他要她的臉上只有笑,沒有淚。
***
今夜不曉得為什麼,吉祥輾轉難眠,一直感到胸口悶悶的,好像有什麼事要發生。
吉祥號商號已經名聞遐邇,日日生意興隆,藏區的名貴藥材很搶手,只要商隊一回來,各省城便涌來買家搶著進貨,裴青把價格提高五成,轉手賣給那些京城來的商人,剩余的藥材擺放在吉祥號里賣,才一年,就已獲利驚人。
半年前,裴青分別在臨近的江陵、洛邑、沛城和汾城開了四間分號,經營皮毛、鐵器、糖、煙葉、茶葉、干果、糧油、棉布和雜貨。
商隊的規模已增加到一百匹馬騾,還加入許多武師,讓馬賊不敢輕舉妄動,負責商隊的杜立奉裴青之命,有時會在路上和小的商隊談合作,聯供聯銷,這樣利潤更大。
上個月開始,裴青下了道命令,他要造一個能儲存糧到百萬石的地窖,以供急需,不但能作為存糧庫和屯貨的倉庫,還能當金銀的保險櫃。
裴青說,吉祥號的名聲愈來愈大,財富如果外露于世,不但會成為眾矢之的,還會招來官府的勒索。
只要建造一座龐大的地窖,把貨物安穩地保住了,那麼商號的牌子自然就不會倒,也可以保障商號一直經營下去。
大家啊對他的看法都非常認同,一切都是那麼的順利,所以沒道理啊,她胸口那隱隱不安的感覺究竟是從何而來?
她看著窗外,天快亮了,雨意漸緩。
下了一夜的雨,院中積水盈尺,在這春寒時分,她原不該感覺熱的,卻莫名的出了一身汗。
「小姐!不好了!大事不好了!」驀地,她的貼身小丫鬟在房門外猛拍。
她幾乎是跳起來的,連繡花鞋也沒穿就急著去開門,看見門外的小翠一臉慌張,她急問︰「什麼事?發生什麼事了?」
小翠雙眼通紅,哭道︰「辜二當家從酒樓回來的途中,被發狂的馬給輾斃了!大當家要小姐趕快過去!」
小翠是辜徒生三年前買來服侍吉祥的,她也一直感念辜徒生將她從人口販子手中買來,免去她淪落風塵的命運。
「你說什麼?」吉祥一愣,心彷佛咚然一聲,往地底沉去。
她……一定是听錯了。
小翠抽噎道︰「奴婢說……二當家死了,已經斷氣了……連最後一面都見不著了……見不著了……嗚嗚嗚……嗚嗚嗚……」
吉祥看著小翠的淚眼,她恍惚了,一時分不清自己是在作夢還是清醒的。
如果是清醒,她大哥活得好好的,她又怎麼會從小翠口中听到他的死訊呢?
但如果不是真的,她又為什麼會渾身發冷?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來到正廳的,也不知道是誰替她披上外衣的,當第一顆豆大的淚珠從眼里掉下來,她的視線再也離不開躺在草席上的辜徒生。
「大哥!」
今天她大哥在商淮城遠近馳名的醉仙樓招待從京城來的友人,也是過去一起創立馬幫的好兄弟,本來是歡歡喜喜的出門,怎麼會變成這樣回來?
劉誠哀慟的說道︰「天雨,視線不好,二當家又執意不肯坐馬車,一定要騎馬,大約是酒醉吧,胡亂鞭馬,看到的人說,馬兒不知怎麼發狂了,先把二當家甩下馬,隨即又狠狠的踩過……」
吉祥閉了閉眼,心如刀割。
她的大哥,她最敬愛敬重的好大哥啊,怎麼會用這種方法離開他們呢?
她跪在辜徒生的尸首前,滿眼的淚,心痛難當。
劉誠把一人帶到她面前,「他是最後一個見到辜二當家的人,二當家臨終前交代了他幾句話要對祥姑娘說。」
「是您把我大哥帶回來的嗎?」她含淚看著那人。「謝謝、謝謝……這份恩情我們吉祥號上上下下,永遠感念,永不會忘。」
「不敢當啊祥姑娘,請您千萬不要說這種話。」那人也紅了眼眶。「二當家平時待我們極好,常接濟我們,小的原是要去碼頭上工的,沒想到卻看到了那該死的馬把二當家甩出去,沒能及時救他,小的真的快難受死了!」
吉祥深吸了口氣,勉強止住淚水。「您能把他送回來,就……很好了,真的謝謝您。」
「這是小的該做,您別再道謝了。」那人說道︰「二當家臨終前,要小的傳達一句話,他說,他的位置由祥姑娘來繼承,要祥姑娘一定要幫大當家成立錢莊,說完便斷氣了。」
听完辜徒生的遺言,吉祥好不容易止住的淚水又奔流而出。
「大哥!大哥!大哥!」她抱著尸首心痛的喊著,泣不成聲的喊著,心中有千言萬語,不知如何表達。
她怎麼會不知道她大哥的用心良苦,他知道她認為自己只是區區奴婢出身,配不上裴青,所以才會把屬于他的那一份給了她,要她能夠與裴青匹配。
這份遺言,不僅說明了她大哥是多麼愛護她,也說明了他是多麼放心不下她啊!
想到過去他對她的疼愛與呵護,淚水怎麼也止不住。
她的心,真的好痛……
「別哭了。」裴青不知什麼時候來到她身邊,按住她雙肩的左手在顫抖,他沙啞地說︰「辜大哥死得冤枉,那匹馬已經被我親手斃了給辜大哥抵命。」
吉祥震顫了一下。
他……殺了那匹瘋馬?
這幾年,他已經鮮少流露出他年少時動不動就出現的暴戾之氣,事隔多年,此時又在他臉上看到。
只是一頭沒有靈性的瘋狂畜生啊,他卻激動到手刃了它,他心中的悲憤可想而知。
她知道,她義兄對他來說,是經營商道的啟蒙恩師,是教他一身武藝的好師父,更是如同他的親爹一樣啊!
她義兄的死,將在他們心中留下一個大大的遺憾,永遠不會填滿,也永遠不會過去。
「我,一定會成立屬于我們的錢莊,我一定會!」裴青含悲忍痛,信誓旦旦地說。
***
「吉祥錢莊」的金字大匾高掛堂中,錢莊門前一如往日,車水馬龍,人來人往,錢莊里更是人頭滿滿,前來兌銀的、存銀的、典當的、贖物的,出出進進,一片興隆的繁榮景象。
櫃台上十幾個伙計忙著接待客人,吉祥身著一襲月白色的素衣白裙,只有衣裳上繡著幾朵荷花,脂粉未施,端麗秀雅。
她坐鎮錢莊,發上唯一的飾品仍是裴青買給她的那支銀簪,她正低眉斂眼在撥著算盤、核對賬冊,計算這個月錢莊的利息收益。
她對錢莊的工作駕輕就熟,當年,裴家錢莊吳大掌櫃所要傳授給裴文的私房秘訣,她不但全都記在心里,且今時今日全應用上了。
時光悠悠,三年前,錢莊初成立,當日鞭炮震耳,鼓聲如雷,一車車滿載白銀的銀箱從大門魚貫進入錢莊,商淮城的老百姓都睜大了眼楮在看,看看這新開幕的吉祥錢莊有多少底子,把銀子存在這兒牢不牢靠?
當人們一車車的數,數到第八十八車銀箱時,看得瞠目結舌。
八十八車耶,那是多少白銀啊?
吉祥錢莊一夕之間名聲大震,平步青雲。
一年前,裴青捐了白銀五萬兩讓官府造橋鋪路,此舉把吉祥錢莊的名號推到極致。
如今,已經三年過去,錢莊站穩了腳步,早已沒有其他錢莊可以取代它的地位,吉祥經常想起她的義兄辜徒生。
如果他還在世,可以跟他們分享這一切該多好。
若沒有他,就沒有商隊的成功,不會有商貿總號,也不會有今日的錢莊。
她真的好想念她義兄啊,他看見了吧?可有在微笑?他們成立了錢莊,沒有辜負他的臨終之言……
「你說什麼?要存三文銅板?有這種存法?不怕笑掉人家大牙嗎?」有名伙計大聲嚷嚷著。
吉祥回過神來,凝目望去。
「你們開錢莊,不就是讓人存銀的嗎?為什麼三文銅板不能存?」一個不服氣的聲音,出自一名穿著像乞丐般的老頭口中,他衣衫襤褸,臉容滿是污垢,看起來十分落魄。
「是沒規定,但你也太不象話了吧?」那個伙計鄙視地說︰「三文銅板能買什麼?這種存法我長這麼大,可從未見過。」
老頭嚷道︰「那你們到底是給存還是不給存?」
伙計立刻揮著手,像趕蒼蠅似的。「去去去,去別家吧,或許萬利號會讓你存這三文銅板,他們的規模小些,但我們吉祥錢莊啊,可是不由你這種人來胡亂搗亂……」
吉祥怫然變色,她再也听不下去了,快步走過去。
「給我住口!」她厲聲斥責伙計,臉上猶如罩著一層寒霜,毫無笑意。
伙計吞了口口水,指著那人告狀,「稟報祥姑娘,這人是存心來搗亂的,只存三文銅板……」
「我教你住口!」吉祥冷凝著俏臉,粉唇輕揚,但句句重話。「給我听清楚了!咱們錢莊開門做生意,不管多少,一律可存,也一律負責,也不管是販夫走卒或達官貴人,態度一視同仁!」
訓完,她反身亭亭立于老人面前,垂下長睫,深深萬福。「這位大爺,很對不起,是我們錢莊的伙計不懂事,冒犯了您,麻煩您稍等一會兒,馬上替您存銀,還請您大人有大量,日後繼續光顧本錢莊。」
老頭哼了一聲,把三文銅板交給她,她無比慎重的收下,交由伙計辦理。
老頭走後,吉祥也不管在場有許多外人和自家伙計伙計在場,便嚴厲的開訓剛才那名伙計。
「小三子,你听著!」她用所有人都听得見的音量說道︰「人無分貴賤,銀兩無分大小,錢莊開得再大,若沒有人來光顧,也就沒有用,今日你不看在眼里的人,明日或許就是錢莊的大主顧!今天你犯了一個不可輕饒的大過錯,但,念在你要照顧生病的娘親才不趕你走,下次若再犯這自大的毛病,我一定不會輕饒。」
小三子垂頭喪氣的說︰「知道了,祥姑娘,是小的狗眼看人低,是小的不會想,小的保證以後絕對不會再發生同樣的事,請您放心吧!」
吉祥點了點頭。「好,我等著看你表現!也希望你是真的明白這道理,不是在敷衍我。」
說完,她拍拍手,清脆地揚聲說道︰「大家听著!咱們開門做生意,和氣生財最重要,每一位上門來的客人都是咱們的貴人,都必須以禮相待、清茶恭候。我希望大家把這一點牢牢的記在心中,並且確實做到。」
「是!」伙計們聲音洪亮,中氣十足,同聲應答。
吉祥這才露出一個笑容。「大家做事吧!今兒個是中秋,青爺要大家回家前去賬房領賞。」
大伙一陣喜悅。「謝謝青爺!謝謝祥姑娘!」
吉祥回到櫃台里,听到幾個老百姓對她品頭論足,像是不怕她听到,也像是不知道她會听到,說得可起勁了。
「這金老板好大的氣魄啊,商貿總號的辜二當家沒過世前,誰會料到金老板這樣秀秀氣氣的姑娘家有這樣的魄力主持一間錢莊。」
「是啊,瞧金老板剛才處理事情的態度,說她是吉祥錢莊的當家主母也不為過哩!」
「說也奇怪,金老板跟青爺怎麼還不成親?」婦人說著,眼楮還是一直往吉祥身上瞄。
「就是說啊,瞧她,一心為青爺著想,怎麼不快求個名份呢?是不是有什麼我們不知道的內情?」
「金老板已經二十好幾了吧?會不會是青爺嫌棄她啊?據說城里有很多官家千金都很仰慕青爺,她不怕青爺被人搶走啊?」
「女人啊,青春過了就不值錢嘍……」
听到了,她都听到了,但她沒抬眼,繼續對她的賬目,神情是尋常的平靜。
是啊,她已經是個老姑娘了,城里比她年輕貌美的姑娘多得是,已經沒有人會上門來向她提親了。
自從她大哥過世之後,她和裴青像有默契似的,絕口不提感情之事,只專注于錢莊的事上。
這是她想做的事,也是他想做的事,不必說明白,把心思放在錢莊上,自然就沒時間多想。
這樣的日子,並沒有什麼不好,反正,他,就在她身邊,在她日日可見著的地方,這樣就夠了。
「小姐!你怎麼還在這里啊?」
小翠氣急敗壞的低嚷聲傳來,吉祥回過神,抬眸,看見她蹙著眉,兩手叉在柳腰上,很不贊同的模樣。
「我本來就應該在這里啊。」她淺淺一笑。「我不是每天都在這里嗎?」
小翠瞪大了眼,「可今天是中秋啊!」
「我知道今天是中秋,中秋也得過日子啊。」吉祥微笑。「怎麼了?你想跟阿勁出去了嗎?想去就去吧,有事我會吩咐小梅。」
阿勁是劉誠的長子,很勤快的一個小伙子,大家都知道他喜歡小翠,小翠也對他有意,只是嬌羞,不願明說。
「奴婢哪有說要跟什麼人出去啊,小姐別亂說了。」小翠紅了臉啐道。「今天是中秋,縣老爺邀請青爺當開船貴賓,你當然也是座上客,要快點回去梳妝打扮,繼續坐在這里,時間會來不及。」
吉祥莞爾一笑,「我還有什麼好打扮的?一襲素衣就行了,倒是你,快去梳妝吧,到了湖邊,你想什麼時候開溜都行,我不會怪罪的。」
她堅持要替她義兄守喪三年,因此長年白衣素服。
「厚,小姐,您又扯到哪去了?」小翠嘟著嘴,沒好氣的說︰「奴婢是替您著急啊,您倒是有閑情逸致消遣奴婢,真是好心沒好報!城里愛慕大當家的女人那麼多,大家都打扮得爭奇斗艷,你這樣樸素怎麼跟別人比嘛!」
「我為什麼要和別人比?」吉祥好笑地問。
小翠眼楮瞪大,「當然是為了牢牢抓住青爺的心啊!」
她淡淡一笑。「你想太多了。」
唉,裴威都已經是四個孩子的爹了,裴青當然也該娶妻生子……
只是呵,深戀著他的她,又該怎麼忘記自身的殘缺,成為他的妻呢?
她自然有想過,若有別的女子佔據了他的心,她該如何自處?
她應該要祝福他,可是她一定會心碎。
「您為什麼會這麼無關緊要啊?」小翠跺腳。「奴婢只是要您回去好好打扮一番,就算不是為了青爺,您可是咱們吉祥錢莊的活招牌,不弄得美美的怎麼行?」
「小翠說的沒錯。」劉誠的妻子吳氏走過來,笑吟吟地說︰「祥姑娘,你就快回去打扮吧,大家都回去過節了,上門的客人也少了,晚上你得跟大當家一起游船,是大家矚目的焦點,弄漂亮點準沒錯。」
吉祥失笑。「劉大嫂,你怎麼也跟著小翠起哄?」
「我不是起哄,是肺腑之言。」吳氏看著她,微笑道︰「女為悅己者容啊,哪個女人不想打扮得漂亮一點給自己心愛的男人看?我親手做了件衣裳送給你,已經擱在你房里了,是素色的,今天一定要穿哦。」
她感動地道︰「謝謝你,劉大嫂,我會穿的。」
月圓,人團圓。
不知為何,這種日子,總是份外教人感傷,是因為有情人的心無法團圓嗎?
唉,她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