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灣羅曼史里有個情調很棒的地方,就是泳池畔的酒吧。
白天,不去海灘的客人喜歡在這里游泳完喝杯現打的果汁,夜晚搖身一變,池畔變成露天酒吧,有個年輕酒保負責調酒。
後來星悅才知道,原來民宿的酒吧是安令祟頂下來經營的,她咋舌于年紀輕輕的他居然有此財力,感到佩服不已。
不僅如此,安令崇還住在民宿最貴的一間房間里,經年累月的住,就為了跟阿鋒練團,以出道為目標。
人家為了夢想這麼拚命,她也頓時燃起了熱血,自尊暫時拋到一邊吧,如果瑩姊真肯無息貸款給她的話,先借來買沖浪板,否則會被大魔王的咒詛一語成讖,等比賽到了,她只能干瞪眼。
「要不要買條沖浪手帶?」一邊跑腿送調酒送飲料當小妹的同時,她也不浪費時間,爭取機會向池畔的客人兜售她的心血結晶。
可能是來夜晚酒吧的客人多半都微醺著吧,頭腦不清楚,所以她一條三百塊的沖浪手帶,生意還不錯,讓她喜孜孜,害她差點想變黑心奸商,一條漲到四百。
小小的舞台上,鋒樂團在演唱,這是固定節目,他們在天台練團,然後在池畔酒吧演出,累積現場的實力和經驗。
偷了個空,星悅欣賞的凝視著台上的他們,他們三個都很忘我,尤其是阿麒,又是一副打鼓打到兩手飛出去也在所不惜的樣子,而她的學長安令崇則冷靜多了,貝斯在他修長的指中奏出完美的節奏,至于大魔王……
她反而不會形容他,只隱隱好像能夠感覺到,他似乎有股壓抑自我的氣息顯現在他的音樂里。
他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呢?來自哪里?本名叫什麼?這些都是謎。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想知道謎底,尤其是每回被他的音樂的爆發力震撼過後,這些疑問就會自然浮上來。
「只是個小酒吧嘛!」
輕蔑的聲音很高調的冒了出來,星悅看到董伊香和她的跟班來了,她心不甘情不願的過去招呼。
「原來妳也在這里打工啊。」董伊香上下打量著星悅,不客氣的問︰「妳是阿鋒的女朋友嗎?」
阿鋒對她而言,很有吸引力,他不像別的男生那樣討好她,反而讓她有種特別的感覺,況且他還長得很帥、很酷,外型很符合她交男友的條件。
「不是。」她拿出菜單來攤開。「請問兩位要點什麼?」
來者是客,她再討厭,也不能趕人家走。
「隨便吧,只要是最貴的,都拿出來,反正本小姐有得是錢。」董伊香半瞇起美眸,看著台上的表演,一雙穿迷你短裙的長腿交迭著,在桌下晃呀晃的。「唱得真不錯,我想听阿鋒唱『專屬密碼』,喂,妳去跟他說。」
星悅翻了個白眼,什麼喂?她沒名字嗎?大家好歹是同學,有必要用指使女佣的口氣嗎?
在心里默數到十,再吸口氣,算了,不想跟自大的水仙計較。「抱歉,伊莉莎白同學,我們這里不接受點歌。」
董伊香輕輕把玩著自己修得美美的十指,露出一個迷人的笑靨。「哦?這樣啊,可是我要听專屬密碼,怎麼辦呢?」
星悅很沒神經的聳聳肩膀。「回家听CD啊。」
「妳──」這個臭丫頭……董伊香的迷人笑容不見了,她最恨有人不對她伏首稱臣,下午在沙灘遇到一個,現在又來一個,現在是怎麼樣?她爸爸可是董氏集團的總裁耶!
「我不管!我要點專屬密碼!」她幾近歇斯底里的大喊大叫,引來台上樂團的側目。
台上的樂聲停止了,酒保把情況向安令崇說了,然而他們只是靜止,卻沒有表演的意思。
「我說要听專屬密碼,你們听不懂嗎?」董伊香重復她的命令。「我要阿鋒親口演唱專屬密碼給我听!」
從小到大,備受父親和兩個兄長的寵愛,她像個公主般的長大,她要的,從沒有得不到過。
「伊莉莎白!」小蓮忙想阻止她抓狂,可是好像于事無補。
安令崇的臉色並不好看,但他們還算有風度,沒有表示什麼,畢竟池畔還有別桌客人,而且毛軍皓這個老板也在場,他都沒趕客人了,他們更沒有理由趕客人走。
星悅忽然感覺毛毛的,這種狀況有點熟悉,以前她家鄰居有個患了躁郁癥的中年婦女就會這樣──為小事抓狂。
但是,其實只要適當安撫就會沒事,老板對她有收留之恩,她可不能看著董伊香大鬧南灣羅曼史!
「好好,知道了,妳要听專屬密碼,我來唱給妳听好了。」
她跑到台上去,不管身上還穿著圍裙,一把奪下阿鋒手中的麥克風,清了清喉嚨。
說真的,她第一次在這麼多人面前演唱,開始感到腿軟了。
驀然間,有人帶頭鼓掌,她看到是毛軍皓,更多人加入鼓掌的行列,于是她硬著頭皮開始唱了起來。
阿鋒沒動,安令崇也沒動,只有阿麒輕輕幫她打起鼓來,她自認歌喉並不好,但在簡單的鼓聲伴奏下,卻顯出另一種味道,不同于原唱者的專屬密碼。
這晚變成她很深刻的一個記憶,她在眾人面前演唱,她甚至不太記得歌詞,但客人都很捧場,沒人給她噓聲,倒是董伊香被氣得歌沒听完就走人了。
「星悅,妳也加入我們樂團吧!」酒吧打烊之後,大伙熱烈討論這件意外的插曲,阿麒雙眸燃著光芒,熱血沸騰的對她說。
「勇氣可嘉。」安令崇也與她踫了踫杯,稱贊她。
只有阿鋒沒說什麼,靜默的抽煙。
晚上她在寫媚兒給馨姨的時候,安令崇來了,一听到叩門聲,她總是興匆匆的不知道在亢奮什麼,問也不問一聲就打開房門。
「這盒巧克力送給妳,謝謝妳替樂團解圍。」他送來一盒包裝精美的巧克力,還用湖藍色的緞帶蝴蝶結綁著。
「好漂亮哦!謝謝!」她驚喜的收下禮物。
「什麼東西好漂亮啊?」毛誕葳正好來找星悅,看到安令崇送給星悅的禮物,她蜜色的俏顏顯現一抹不著痕跡的黯淡。「是巧克力耶,真是漂亮透頂,看了都舍不得拆開吃耶。」
星悅馬上動手拆緞帶。「妳要吃嗎?來,我們一人一半,這樣感情才不會散。」
毛誕葳嘆了口氣。「這麼善解人意,難怪大家都這麼喜歡妳。」
「我也喜歡大家啊。」這可是她的肺腑之言,就連平常只會叫她跑腿的大魔王,今晚看起來也特別順眼。
在當天的伊媚兒,她向馨姨述敘了她跑到舞台上演唱的過程,略過她沒有沖浪板的窘境不提,畢竟她已經是個大人了,當然要報喜不報憂啊,這是表示她是真的獨立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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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從學校回來之後,有個驚喜等著星悅。
「這塊沖浪板雖然不是全新的,但它的顏色很鮮艷,而且上面剛好有星星和月亮的圖案,很配妳的名字哦,送給妳,希望妳的第一步從南灣開始,立足世界。」
當毛軍皓把一塊繪有星月圖案的橘色沖浪板送給她時,她感覺到自己像是新生的嬰兒,充滿了喜悅的感覺。
「老板,謝謝你!真的謝謝你!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你的大恩大德的!」撫著沖浪板,星悅感動得眼眶都泛起淚水了。
「如果不是阿鋒說起,我還不知道妳的夢想這麼偉大。」毛軍皓微笑地拍拍她的肩膀。「加油,年輕人有夢想是件很不錯的事,等妳上了沖浪雜志,不要忘了提到南灣羅曼史的名字哦。」
「我會的!我會的!」她拚命點頭。
她就是那種,人家對她一點點好,她就涌泉以報的人。
當然,她沒忽略毛軍皓的話,成全她有沖浪板的是阿鋒。
大魔王會是個刀子口豆腐心的人嗎?昨天知道她連沖浪板都沒有之後還那樣刺她,卻私底下替她解決了她的難題,他真的是個很難懂的人耶。
不過他幫了她是事實,說什麼她都要對他說聲謝謝!
她匆匆回房拿了一條沖浪手帶,直接打開阿鋒的房門,看到他席地而坐正在替吉他調音。
她的闖入讓他抬眸,挑起了眉。「茶包,妳不知道世上有敲門這回事嗎?」
她當場煞住腳步。「我忘了……」她小心翼翼的問︰「可以大人有大量,當作我敲過了嗎?」
她真是被快樂沖昏了頭,才會忘了基本禮儀,幸好他不是躺在地上,也不是在看美女寫真集。
「說吧,什麼事?」阿鋒有一搭沒一搭的說,低下頭繼續調音,看起來一派懶洋洋。
「這個送給你!」她虔誠的把一條沖浪手帶獻上,雙手合十,對他鞠了個躬,沖著他一笑。「謝謝你讓我擁有了沖浪板,等我登上沖浪雜志,不會忘記提到你的!不打擾你了,你忙吧!」
她像只輕快的麻雀在跳著圓舞曲般的離開了,阿鋒把玩著她留下的沖浪手帶,看著上頭編織的英文字母,嘴角驀地揚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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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她名字的譯音嗎?
她把編有她名字的手帶送給他做什麼?這個天兵,要送也應該另外編條有他名字的手帶來送不是嗎?
繼續把玩著手帶,他發現自己在笑。
然後他起身,打開門,走到隔壁去敲門,還沒說他是誰,她這個好像永遠對人不設防的小妞已經打開房門了。
「是你啊,什麼事?」她仰著頭望著他,表情柔和,聲音很感性,還沉醉在人人都是好人的美夢里。
他打碎了她的甜夢,「去調杯拿鐵給我,加5西西高粱。」
星悅甜美的笑臉垮下來了,人家才在高興,躺在床上想休息一下,他就不能讓她輕松點嗎?
不過她認了,誰叫她允諾過,這個月都要任他差遣,只能自認倒楣了。
「不高興嗎?」他發現看她皺成一團的可愛五官,他的心情會變好,他不由得伸出手彈了彈她豐潤的臉頰。「我說,茶包,找妳麻煩可是我的專利權,妳要早點習慣。」
「ㄌㄟ∼」她對他吐著舌頭,扮了鬼臉,一溜煙的從他身側閃過,迅速下樓弄他要喝的奇怪咖啡去了。
好奇怪,她的心髒干麼跳得好快?他只不過彈彈她臉頰,又沒什麼,她為什麼會心跳加速?
腦袋一片空白的在吧台里調好加了高粱的拿鐵咖啡,回到五樓時,看到毛誕葳提著一個包裹站在阿鋒房門口。
「你真的又不看啊?那我拿去放了哦。」
听到她這麼說,星悅連忙跟著她。「什麼東西啊?為什麼阿鋒不看?」她莫名的關心起他的事情來。
「他的包裹啊,每個月都會有,可是他從來不看。」毛誕葳打開五樓其中一間沒出租的房間門。「喏,妳看,這里堆滿了兩年來寄給他的包裹,都是同一個地方寄來的,可是他都看也不看,真是奇怪透頂,如果是吃的東西,怕不早就發霉了。」
毛誕葳叨念著,放好東西就下樓了,星悅連忙把咖啡端去給阿鋒。
那些包裹確實詭異,他隱藏著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呢?
「外頭起浪了,想下水嗎?」阿鋒站在落地窗前,視線可以看見馬路另一頭的海灘,浪花卷起千堆雪。
星悅一呆,連忙湊到他旁邊。「你在跟我說話?」
「走吧!」
他把煙蒂往窗外一丟,她歡呼一聲,迅速回房拿了裝備,興高采烈的跟著他離開民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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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浪確實很棒,沖浪客也多,海巡救生員來回維護著海灘的安全,星悅換上防寒衣,拿著亮眼的橘色沖浪板,眼眸發出閃閃光芒。
阿鋒在沖浪板上抬起上半身看著她,她渾身都是斗志,神采奕奕,和平時總是突槌的模樣大不相同,他真的要相信她是以沖浪為人生目標了。
「喜歡那個浪嗎?」他對著她喊,前方有道極之完美的浪卷過來,至少有一個半人的高度,很適合讓她小試身手。
「美極了!」她的贊詠表露無遺。
他的手指放入口中吹響口哨。「那個浪是妳的了!好好表現吧!」
「是!大魔王!」她斗志昂揚的開始劃水,很完美的站起來,開始征服眼前的大浪。
她集中精神,絲毫不敢掉以輕心,但是她的心靈卻無比舒坦,因為她又站立在海面上了。
她常想,她前世一定是海王子……呃,不,是海公主啦,所以才會那麼愛海,愛得連夜半都可以听見海潮聲。
啊──感覺太好了!駕乘著浪花,她覺得渾身的細胞又活了過來,沖浪是她的一切,海面是她的舞台,沒有沖浪她活不下去,而挑戰世界沖浪大賽則是她的賭注,賭上自己的人生,也將實現她照顧家人的承諾!
「我說,茶包,妳是什麼時候開始愛上沖浪的?」以海灘為床,阿鋒單臂枕著頭,對著天空吞吐一口煙。
夕陽映照著海面,兩人躺在沙灘上休息,因為滿足,星悅一直不自覺的微微笑,從她的角度望過去,海水好像一直延伸到世界盡頭,她想今晚一定會作個好夢!
「不記得了,好像是七、八歲的時候吧,或者更早,我可是四歲就會游泳的澎湖健兒喲!」她熱血沸騰的說︰「我常跟我老爸去沖浪,他帥氣的英姿深深的印在我腦海里,我常幻想自己跟他一樣,可以穿越在每一道不同的浪里,然後獲得掌聲,讓我老爸以為我榮,也當弟妹的好榜樣!」
「听起來,妳家庭美滿。」她的身上有股溫暖的氣息,容易感動、容易快樂,跟他恰成反比。
「當然啊!我們是『我的家庭真可愛』歌詞里的那種溫馨家庭哦。」家人是她永遠的支柱,她的努力也是為了家人。「我媽是音樂老師,我爸是沖浪教練,雖然已經不幸過世了,不過在生前,他們很恩愛,這也影響了我們這些孩子,我們都相親相愛,雖然我大弟和二弟超皮的,可是有時也挺可愛,小妹有點酷酷的,但是個家事高手,家里的家事都是她一手包,我媽現在失明了,她就是我媽最好的幫手,我希望有能力可以讓她上她喜歡的大學,也讓她去她向往的美國留學,至于兩個弟弟嘛,他們不是很喜歡讀書啦,不過我希望他們至少大學畢業,這樣將來出了社會才有競爭力啊,你說對不對?」
阿鋒抽著煙,默默的听著,他都沒有吭聲,但她自己一個人講得興起,滔滔不絕。
「還有、還有,我有個助養人,我最孺慕的人就是她,她長得好美,氣質高雅,心地又善良,待我像自己的女兒一樣,不但無條件助養我讀高中,還要幫助我讀大學,只是我認為自己已經可以獨立了,所以請她把這份愛心給我妹妹,如果不是她,就沒有現在的我,我可能國中畢業就因為家里沒錢而去捕魚了,我對她真的很感激,如果將來我成功了,我一定要好好報答她!
「你知道我媽為什麼會失明嗎?說起來很辛酸、很戲劇性,但也很令人動容,她是因為我爸出意外過世而哭瞎的,這樣你就知道他們感情有多彌堅了吧?我從來沒看過結婚那麼久,看著對方眼神還充滿愛與關心的夫妻,我爸是運動健將,根本坐不住,但他常陪我媽彈琴,只是有時候會听到打瞌睡罷了,實在叫人又好氣又好笑……」
夕陽下山了,阿鋒知道了一段段關于她家人和她的小故事,點點滴滴,她說得巨細靡遺,讓他也了解到,她的家人是她的至寶。
那麼,他的至寶呢?
他的心抽痛了一下。
他的至寶已經隨著他深愛的母親跳樓自盡而灰飛湮滅,再也拼湊不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