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後。
風鈴咖啡館。
咖啡香飄滿了不大的室內,十二月底的天氣,街道行走的人們都穿著厚重的大衣,聖誕節就快要來了,連咖啡館都播放起叮叮當的聖誕音樂。
「我媽的心髒病已經完全控制住了,前前後後開了四次刀,我想她不能再承受更多了。」婉婉絮絮地說︰「她現在每天就種種花草,或者養養魚,太粗重的工作我都不讓她做。」
飛鷂吸了口咖啡,問︰「听起來伯母的情況似乎不錯,上次我買給她吃的人參吃完了嗎?」
婉婉噗哧一笑。「你別傻了,我媽才舍不得吃呢,她一直留著,大概想給我當嫁妝吧。」
飛鷂買來的都是韓國進口的高麗人參,一枝動輒數千元,比黃金還貴哪。
飛鷂笑了笑。「听起來你們的好事好像近了。」
命運真是捉弄人,老天的安排是誰都預想不到的。
婉婉進入本事汽車修護廠之後,嫻靜溫柔的她和壞脾氣的李邊擦出了愛的花火,現在兩個人像連體嬰似的,一有空就黏在一起。
「阿邊希望能在農歷年前結婚,我媽也這麼希望。」婉婉害羞地說,紅唇沾染了喜色。「還有,阿邊說,我媽一個人太孤單了,他母親一個人也沒有伴,結婚後,他想買棟大房子,讓兩家人住在一起,彼此有個照應。
飛鷂調侃地道︰「瞧你一臉的幸福,看來你這個老板娘是當定了。」
李邊是個很大男人主義的男人,想必婉婉和他結婚之後,不必再辛苦工作了,而婉婉的家人也可以得到妥善的照顧。
對于婉婉能這麼快找到幸福,她真的很替她高興。
過去溫家養家的重擔都落在婉婉肩上,她連件漂亮的衣服都舍不得買,未來她可以開始享福了,
婉婉嫣然一笑。「你千萬不要叫我老板娘,我還不習慣,況且叫老板娘听起來好老。」
「早晚要習慣的不是嗎?」飛鷂淡淡的笑了笑。「真羨慕你們能夠夫唱婦隨,李邊負責車廠的業務,你就替他將賬務管好,婉婉,你的個性向來細膩體貼,—定可以當個好妻子。」
「那麼你呢?」婉婉凝視著好友,輕聲問︰「飛鷂,你真的不再跟阿迫見面了嗎?」
她總認為飛鷂和李迫的情況沒有那麼糟,這是一場誤打誤撞的誤會,解釋清楚就沒事了,何必弄得這麼僵?
再說李邊他們兄弟一個月前既然可以原諒她找人頂替這件事,還願意聘用她當車廠的會計,又為什麼對飛鷂充當自己耿耿于懷呢?
她知道李邊對飛鷂沒有好感,可是那不該牽扯到李迫身上去啊。
飛鷂是隱瞞了身份,可她隱瞞身份是受她這個正牌的溫婉婉所托,她並沒有欺騙李迫的感情,為什麼李邊像頭驢子一樣固執又講不听,一心要認定是飛鷂在欺騙李迫的感情,這樣對飛鷂太不公平了。
現在她自己找到了幸福,也希望飛鷂能夠和她一樣,不要錯過難得的緣份,以免遺憾終身。
婉婉的問題令飛鷂沉默了,她無意識地攪動著咖啡,眸光落在玻璃窗外,似乎在緬懷些什麼。
「回答我啊,飛鷂!」婉婉輕輕地搖了搖她的手腕。「你真的不跟阿迫見面了嗎?」
她淡笑一記,卻掩不住眉心的落寞。「婉婉,別再提起他了,我們已經結束了。」
那天得知她的身份後,他不分青紅皂白,憤怒的指著她的鼻子,要她馬上消失在他眼前!
不管他是一時之氣抑或是認真的,總之,那天她在他面前傲然的走了,沒有對他多解釋些什麼。
日子就這樣溜過去,婉婉的母親病情趨于穩定,婉婉居然又獲得李邊的首肯,進入車廠工作。
因此她三不五時就可以從婉婉口中知道李迫的消息,于是她開始懷疑,婉婉根本是為了她才厚著臉皮去找李邊,請求李邊讓她進入車廠工作。
婉婉這麼用心良苦的目的只有一個——不希望她與李迫斷了聯絡的橋梁。
婉婉想籍由她在車廠工作來牽線,希望為她和李迫制造見面復合的機會,如果沒有見面的機會也無妨,她可以告知雙方的近況,也算有點小小幫助。
紅線還沒牽成,沒想到婉婉的好心也回報到她自己身上,她找到一生可以倚靠的肩膀,這也是她衷心樂見的。
「是真的結束了嗎?」婉婉看著她,小心翼翼地問。
「結束了。」飛鷂堅定的揚起唇角,露出一個雲淡風輕的笑容。
自從她的身份被李邊揭穿之後,她就沒有再見過李迫。
那短暫的兩個月像場夢一樣,有時她也希望那是一場夢,才不會在午夜夢醒時感覺那麼失落。
她不知道若是早點向他坦白,情況會不會好一點?
現在想這些都沒有用了,他很她的欺騙,更恨她的身份是由第三個人來告訴他,他覺得受傷了。
「飛鷂,你們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們對對方根本就都還余情未了。」婉婉的聲音陡然高昂。「你知道嗎?現在阿迫整天都很暴怒,大家都說他像變了一個人,從來不休假的他還連休了一個多禮拜,把自己關在樓上不出來,他的情形讓大家都很擔心,我想這都是因為你的緣故。」
「走吧,婉婉,我們還要去買聖誕禮物,不要浪費時間了。」
飛鷂淡然地拿起帳單,率先走到櫃台結賬。
「飛鷂!」婉婉無奈的看著她的背影,真不知道她究竟還要撐到什麼時候?
一場熱鬧喧騰、衣香鬢影的頂級珠寶鑒賞酒會,許多專業珠寶設計師都佩帶上自己設計的首飾來參與這場盛宴,順便為自己的晶牌打打知名度。
飛鷂執著水晶酒杯緩緩停駐于窗台前啜飲,今天她穿著一襲黑色的珠花低胸晚禮服,頸上戴著她親自設計的珍珠頸鏈,簡單高雅的造型令她一到會場就博得無數贊美的詠嘆。
這是她所熟悉的社交場合。
在她的世界里,往來的都是如此精采非凡的人物,他們的衣著是永恆的華麗時髦,談話的內容也永遠繞著流行尖端走,讓人感受時尚圈的活力與魔力。
她喜歡她的工作,熱愛她的工作,這分工作向采是她引以為傲的,她也在其中如魚得水的優游著。
她以為她會一直、一直熱愛下去……
可是今天,她卻感覺有點厭倦,有點懷念那間小小的會計辦公室,懷念一杯意猶未盡的即溶咖啡,懷念一個人的身影、聲音和氣味,想念他湛黑的眼瞳。
為什麼人會有思念的情緒?
以前她覺得時間總是不夠用,現在她覺得冬天過得好慢,十二月像是走了許久,卻還沒過去。
她擰著眉心,轉身要將水晶杯擱回去,卻發現身後不知道什麼時候佇立了一個人。
她輕蹙起眉心。「歐陽,你嚇了我一跳。」
「為什麼不過去吃些點心呢?今天韻點心很精致。」歐陽榮雅看著憂郁的她,有點擔心。
近來的飛鷂不再神采飛揚,自從她不再到車廠去當會計之後,他原本以為她可以好好專心在珠寶設計的工作,沒想到都一個月了,她連一件作品也沒有交出來。
最近她的情緒起落似乎很大,他隱隱感覺到事情不對勁,卻無從關心起。
畢竟他們雖名為好朋友、好伙伴,可是從來不會干涉對方的私事,他如果太逾越了,恐怕會顯得唐突,飛鷂也不會接受。
「你去吃吧,我沒有胃口。」她懶洋洋的說。
奇怪,她越來越不耐煩這種社交場合了,下次干脆不要來,反正她的工作是珠寶設計師,又不是珠寶應酬師。
「張小姐說威尼斯影展的時間快到了,她希望你再為她設計幾件別致一點的首飾,讓她出出風頭。」
他有把握他的話題可以引起飛鷂的興趣。
張小姐是影視紅星,她主演的電影曾多次獲得國際大獎,而她每回走星光大道所佩帶的珠寶首飾都是由飛鷂設計的,每次都深獲服裝造型評論家的青睞。
這件事情飛鷂向來是引以為傲,她對于設計張小姐的首飾一直興趣濃厚,每回都投入大量心血,非要達到完美無瑕的地步不可。
「歐陽,這次你請艾達替張小姐設計首飾好了,我沒有時間,我想放個長假,好好休息休息。」
「你要放假?」聞言,他更加確定了心中的感覺,飛鷂真的有心事。
會是什麼事呢?他希望自己能夠幫得上忙。
他們之間一直有距離,如果能夠借此機會拉近彼此的距離,或許他們就可以更進一步的開始。
「對,一個長假。」她淡淡的露出慵懶的笑容。「你放心,放完假我還是會為你效力的。」
「想要到什麼地方度假?」他湊趣地說︰「我有很多在旅游界工作的朋友,我可以幫你安排。」
她啜了口香檳,對他扯出一抹笑,姿態優雅而平,靜。「我什麼地方都不去,只想在家里休息。」
「是嗎?」雖然答案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還是氣定神閑地問︰「預定什麼時候開始放假?」
她不出國度假更好,他可以常常去顧家探望她,還可以約她做些休閑活動,這也是一個好的開始。
「搞完這次的珠寶大賽吧。」她輕輕微笑,放下香檳杯。「我累了,想回家休息,你慢慢應酬。」
歐陽榮雅連忙邁開步履追上她的身影。「飛鷂,我送你回去。」
「好啊,我今天剛好沒開車。」她掃了一眼還頗為熱鬧的會場。「你現在離場沒關系嗎?你可是京盛的重要人物。」
「孰輕孰重,我判斷得出來。」他微微一笑,別有深意的說。
飛鷂挑了挑秀眉,沒有說話,沉靜地與他走出會場。
歐陽榮雅開的是歐洲進口的名貴轎車,性能一流,但他開起車來就像他的人一樣不疾不徐,他從不超車,連紅燈也不闖,時速永遠維持不上不下的六十公里,車里流泄的也永遠都是鋼琴演奏音樂。
忽然之間,天空飄起了小雨。
歐陽榮雅笑著啟動雨刷。「氣象報告說今天會下雨,還滿準的。」
細細的雨絲飄落在車窗上,隨後雨勢漸強,變成傾盆大雨。
「幸好我們早走一步,要不然肯定要變成落湯雞了!」歐陽榮雅將音量稍微開大了些,雨聲太大,滴滴答答的都快蓋過音樂聲了。
飛鷂的眼楮看著車窗外的景物,行道樹全部遭受雨水的洗禮,她听著窗外淅瀝雨聲,想到了李迫。
同樣是窗外落雨的天氣,同樣是夜里,同樣待在靜謐的車里,可是她對身邊的歐陽榮雅一點感覺都沒有。
為什麼會這樣?
她陷入深思的迷瀠中,找不到答案。
婉婉在行事歷上一條一條仔細的將未來一個月內要做的事情列上去,特別重要的事就用紅筆圈起來,次等重要用藍筆,不太重要用黑筆。
今年春節來得特別早,才二月初就過年,因此她只有一個月的時間籌備婚禮。
這是溫家頭一回嫁女兒,母親特別慎重,同時也是李家第一次娶媳婦,李邊的母親同樣緊張。
兩個媽媽現在常湊在一起討論兒女婚事的細節,她和李邊也已經在車廠附近看中一棟四層樓的透天花園洋房,目前正在趕工裝潢中,兩個禮拜之後就可以搬進去住了。
一切似乎都就緒了,剩下的都是細節,訂酒席、印喜帖、試禮服、拍婚紗……事情說多不多,說少卻也不少,訂婚、結婚同一天,夠她忙的了。
「老板娘,吃飯嘍!」小方把便當拿進來給她,雖然他們還沒結婚,大家都已經認定她是老板娘了。
「謝謝你,小方。」婉婉將文件推到一邊,準備先喂飽肚子再說,下午她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鈴——
電話響起,婉婉連忙把嘴里的飯吞下去,接起電話。
「本事汽車修護廠您好!」
「請問李迫在嗎?」一個女性微帶哽咽的聲音。
婉婉一愣,隨即說︰「李主任現在不在,你是哪一位?方便留話嗎?」
她知道李迫最近心情不佳,都處于關機狀態,想找他的朋友都得打到廠里來找人,而她這個會計兼未來大嫂,則充當了他私人接線生的角色。
對方吸了吸鼻子。「我是彭若荷。」
「彭小姐有什麼事嗎?」婉婉客氣地問。
「請你轉告訴他,我已經退婚了,我要和他好好談一談,今天晚上我在銀石飯店五一五號房等他,不見不散。」
「小姐——」婉婉想再問清楚一點,對方卻已經掛了電話。
她凝起眉心。
彭若荷……
李邊說過,他弟弟曾有一個出身名門世家的溫柔女朋友,她是彭氏科技公司董事長的掌上明珠,他們曾希望李迫入贅,但是發生了種種變故,他們現在已經分手了。
既然已經分手,彭若荷還打電話來找李迫做什麼?
她說她已經退婚,要和李迫好好談談……談什麼呢?該不會談一談就舊情復燃了吧?
她突然覺得緊張起來,如果是這樣,那飛鷂怎麼辦才好?
她知道飛鷂還愛著李迫,李迫更不用講了,明明愛著飛鷂又死鴨子嘴硬,他們的情況已經很糟了,要是再加上個彭若荷,恐怕會更加無解。
可是她已經答應了彭若荷要替她轉告,又不能言而無信,但她真的不希望李迫去赴那個粉紅約會。
她該怎麼辦才好呢?
告訴李邊嗎?想也知道李邊不會幫她,搞不好李邊還比較滿意溫柔的彭若荷,他好像從來就沒喜歡過飛鷂。
她總不能眼睜睜的讓李迫去跟彭若荷談吧?孤男寡女約在飯店里談,很容易談出火花來的,到時恐怕會冒出一對「舊愛還是最美」的男女和他們同時舉行婚禮……
不管了,她決定把這個消息告訴飛鷂。
飛鷂手持著手機,怔忡了約有一分鐘。
「顧小姐,你怎麼了?」助理麗莎喚醒她,奇怪什麼消息可以令她如此失神,最近她這位美麗的上司常常發呆。
「沒什麼。」
飛鷂回過神來,她拿起咖啡杯想喝口咖啡定定神,不料卻打翻了咖啡,咖啡色的液汁在白色設計稿上蔓延開來。
「啊!糟糕!」麗莎連忙抽了幾張面紙處理善後。
飛鷂皺著眉頭,她在做什麼?居然笨手笨腳的打翻了咖啡。
她忽然覺得室內的空氣很悶,她要出去透透氣,必須出去透透氣。
「麗莎,這里你收拾一下就可以下班了,我先走了。」
她拿起大衣、皮包,很快的離開京盛為她而設的辦公室。
她發動引擎,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好漫無目的的在馬路上閑逛,壓過一條又一條的馬路。
銀石飯店……
彭若荷今晚在銀石飯店和李迫有約。
彭若荷說她已經退婚了,也就是說,她想和李迫再續前緣。
李迫會去嗎?
她知道婉婉告訴她這件事,是希望她阻止他們見面。
但她不想阻止,她也沒有權利阻止,她和李迫已經斷了聯絡,他們現在可以說是最熟悉的陌生人了。
不會阻止,但她應該去看一看。
如果李迫如期赴約,她也該叫自己徹底死心,不再牽掛于他。
彭若荷是他最初的愛戀,而她,只不過跟他談了兩個月的戀愛。
兩個月太短了,不夠深刻、不夠纏綿、不夠熱烈,也不夠偉大,在他的生命里,她如同一陣來去匆匆的風,什麼也沒有留下。
未曾留下,她卻雋永于心,想把這分思念拋卻,就必須有一個徹底的終結之處。
讓她親眼見到李迫去見彭若荷吧!雖然她知道親眼目睹的滋味很不好受,但她選擇長痛不如短痛,忘掉他,比一直懸念在心頭好多了。
她把車調頭,在夜色中,往銀石飯店的方向疾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