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王迷路(上) 第八章

作者 ︰ 有容

醫院的腦科主任辦公室有一段時間沒使用了,窗幔掩上,辦公室里一片漆黑。

進到辦公室的男人相當高瘦,一身的米白色手工西服讓他顯得更是溫文儒雅,柔和的表情和笑容如同冬天的暖陽一樣讓人想靠近,想賴進那股溫柔中。

修長的手拉開了窗幔,還推開窗戶,外頭的陽光透了進來,照在他近乎完美的五官上,那是張在上帝心情特別好的時候捏塑出來的杰作,剛毅、優雅兼具,既像時下偶像劇男主角的花美男型,又多了份內斂文雅的深沉氣質。

順手拿了本書靠在窗旁,外頭的昭和櫻開得極美,淺粉色的柔像生怕別人錯過了似的開得極為放肆,風一吹,細碎的花瓣隨風輕揚,男人的陰柔像是能融入花中,不突兀的活似幅巧心安排的畫。

齊靜,享譽國內外腦科權威齊德揚的獨子,約翰霍普金斯醫學院畢業,未來會是尚慈醫療體系的接班人。

家世一流、智商一流,還有一張王子的臉蛋,他完美得無可挑剔。

骨科的李醫生剛好經過通廊,發現齊靜辦公室的門是打開的,連忙過來探個究竟。「齊靜?你不是下個星期才回來嗎?」

「今早就回來,先到總院報到,然後就過來了。」他的聲音沉沉的、厚厚的,沉穩中不失溫和。

「去研習了半年呢!怎麼樣,有沒有漂亮的女醫生?」

「很多,可都是別人的老婆。」

「哈哈哈……你啊,就算不是別人的老婆,你也沒興趣。」和齊靜認識多年,李醫生很清楚這年輕人的心里早有人了。

他心里的人,就是唐海泱。

齊靜但笑不語。

「唐醫生最近不知道在忙什麼,忙得很開心的樣子,大嗓門依舊。」

齊靜和唐海泱偶爾會通MSN,不過最近他忙,而她似乎也很忙,幾乎沒在在線遇到她,留言給她,她也沒有回。「她最近好嗎?」

「還不錯吧。」李醫生笑了笑。「唐醫生是很無敵的,我懷疑她身體里住了個比男人還男人的靈魂。」那丫頭是樂天派的,看似縴細柔弱,其實很堅強,看到她就會讓人聯想到大石縫中的小雜草,怎麼蹂躪她就是有辦法冒出頭。

「那就好。」他點了點頭,「我等會就過去找她。」

「啊,唐醫生今天放假,不在醫院。」

齊靜聞言有些驚訝,「放假?她也開始懂得要休息了嗎?」那小妮子總是把病人看得比自己重要,以往放假要約她出去總是很難約成,她寧願把時間都奉獻給病人。她會這樣,部分是責任心使然,另一個原因是……她還走不出從前吧?

「是啊,以往她即使輪休也常常留在醫院里,現在不同了,一放假就歸心似箭的回老家,有時候我們想找她吃個飯都還逮不到人哩!」李醫生笑道︰「不過可以放這麼長的假,也是因為她之前摔下樓……」

見齊靜原本要拿水杯的手停了一下,他連忙說道︰「沒事,早好了。咦?她沒跟你說嗎?」

「她沒提過。」

「可能她不想你擔心吧?」

「嗯。」齊靜看了下表,打算等會親自到漁村走一趟。

唐海泱剛下了樓就聞到一股熟悉的香味——魚餅!

又是魚餅?!以往她只要聞到魚餅味,心情就很好,可打從林秀瑜來了之後,她對魚餅的熱愛程度不斷不斷降低。

這位秀瑜表妹明明在家就鮮少下廚的,到了她家……不,根本是打從看到暴發戶下廚後,就常常黏著他,要請教他料理的做法。

三不五時就可以看到林秀瑜端著小吃,纏著暴發戶,「你吃吃看,人家進步了沒有?」

她在漁港住了多久,就做了幾次的魚餅,每天做、每天做,害她現在對魚餅產生了恐懼感,聞到味道就膩。

還有,那不知死活的暴發戶還真的每一次都很捧場的拿了一塊來吃,他感覺不出來她很不痛快,很想一把搶下他手上的魚餅在地上踩,或一把甩到他臉上嗎?

哼,不會察言觀色的家伙!

「嗯……好吃!你可以出師了。」

「比海泱姊做的好吃?」

干她哈事?唐海泱大口的扒了口飯,裝作沒听到。老爸大概也吃怕了魚餅,在用餐前他隨手弄了一碗米粉湯吃,早早上樓了。

暴發戶說︰「她啊?她不下廚的啦。」

林秀瑜笑嘻嘻的道︰「看得出來。」有些嘲弄的看了唐海泱一眼,然後那雙媚眼又回到暴發戶身上。「人家可是下了工夫了,你看,我還被熱油燙傷了,好痛……這水泡肯定要留下疤痕了。」

這丫頭一定要像這樣活似捏著鼻子在說話嗎?受不了!唐海泱差點沒跑到水龍頭下洗耳朵,順道灌下一瓶止吐藥。

這種戲他們想演,她還不想看呢!走到廚房,她回來時手上多了一大罐藥膏,二話不說往林秀瑜面前一放。「公雞牌燙傷藥膏,政府沒立案、衛生署沒核準,听說含有類固醇,不過效果非常神奇,用過的都說好,你那小小一個水泡絕對藥到病除。」

「類類類……類固醇?」

「沒听過喔?美國仙丹啦!」

「你你你……」

叮咚叮咚!有人按電鈴,唐海泱起身去開門。

開了門看見來者,她又驚又喜,「學長?!你不是下個星期才回來?」

唐海泱的聲音連飯廳都听得見,暴發戶一听到「學長」兩個字,直覺的就想起身去一看究竟,可林秀瑜拉住了他。

「不要去打擾人家,海泱姊和齊靜是一對的。」上次來時,也剛好看過齊靜,標準的名門公子的形象,為什麼唐海泱老是能被這樣的人喜歡?真是讓她又羨慕又嫉妒。

暴發戶的手握成了拳。齊靜?

站在門外的齊靜笑問這久違的學妹,「不請我進去坐?」

唐海泱想到屋里的暴發戶,遲疑了下。現在還是……不要讓他們踫面比較好,學長那麼敏銳精明,他一看到暴發戶,她恐怕很難三言兩語唬弄過去。

「學長,你是開車來的吧?」她拉住他的手。「你帶我去兜兜風好不好?」

齊靜雖然感覺得出唐海泱怪怪的,可對于她的要求,他很少拒絕。「好,想去哪里?」

「隨便。」

兩人上了齊靜的車,听到車子引擎發動的聲音,暴發戶又想起身往外走,然而還是被林秀瑜阻止了。

「他們走了,你追上去也來不及了。」

暴發戶冷冷的掙開她的手,「這世上或許有很多東西不是屬于自己的,可不去爭取,連得到的機會都不會有。」

林秀瑜吃味的道︰「可是堂姊又不喜歡你。」她把話挑白了說,她看得出來,暴發戶是喜歡表姊的。

她只說對了一件事,現在追出去是來不及了,車子早跑遠了。「就因為這樣,我更要努力不是?她看不見我的時候,努力讓她看見我;她不喜歡我的時候,努力讓她喜歡我;她不需要我的時候,努力讓自己成為她非要不可的人……」

「感情的事不是努力了就會成功的。」

「只要我盡力了,就不允許有失敗。」

暴發戶語氣淡淡輕輕的,可每一個字卻重重的敲進了林秀瑜心中。眼前這個男人真的是她所以為的那個好好先生暴發戶嗎?他的自信、那種誓在必得的霸氣令她很陌生,也不敢親近,不由自主的拉開了和他的距離。

兩人草草吃完飯,各自回房間了。

齊靜將車駛出漁村,來到濱海公路,唐海泱的沉默安靜和以前不太一樣。

他試著開口活絡氣氛,「最近過得好嗎?」

「好。」

「後面的紙袋都是你的。」

「我的?」

「禮物。」

唐海泱轉身把幾個大紙袋提了過來。「謝謝,這是什麼?」

「打開看看。」

紙代里是一個個漂亮的大盒子,一看上頭燙金英文字她怔了一下。「這……好貴的吧?」LV當季洋裝的披肩。

「回國前幾天的朋友去逛街,覺得很適合你就買了。」

「學長,這些東西太貴了,我不能要。」她雖不太買這些名牌貨,可她知道這些衣服配一、二十萬跑不掉。

每年在他生日前,無論學長人在哪里,她總會收到他送來的禮物,有時是花,有時是女圭女圭,有時則是首飾、項鏈……不是她生日她卻收到禮物不是很怪?學長的解釋卻很另類,他說這叫「逆向操作」,這麼一來,她收到禮物的同時也不會忘了她的生日。

「我買下的,只是我當時的好心情,那些是無價的。」

唐海泱不接受這說法,「學長,我——」

齊靜似乎清楚她會說什麼,找斷她的話。「海泱,人的緣分就像一種機會,只要機會一出現,我就會努力把握,至于結果如何,那不是我能去預知的。我現在做的事情,只是不想讓將來的自己有任何理由遺憾——因為我盡心過了。」

她嘆了口氣,「學長,我現在……還是沒辦法。」

「那對我來說,從來就不是秘密。」他笑了,在心中嘆息。「海泱,愛情向來就不是溫馴的,而是很任性的,就像一份感情在逼不得已之下結束,你知道自己該學著放手。然而理智上知道該怎麼做,情感上卻是抓得更緊。愛情就是這樣的任性。如果你懂得這樣的任性和身不由己,你就該懂我。」

她苦笑,「原來,我們都是守候在別人背後的人。」

齊靜也笑了,風趣的反駁她,「那不叫守候在別人背後,而是在排隊。」

「排隊?」

「排隊購物。」

「購物?」學長的話有時候很難懂。

「買一種名叫『幸福』的東西。」他看著她,眼神柔得像由綠葉縫中滑透過的柔風,柔得沁人心田。「因為買的東西是這麼珍貴,所以我很有耐心。」

「萬一……萬一沒買到呢?」

「你排在我前面都還沒買到,我急什麼?」

她瞋他一眼,莫可奈何的道︰「學長是笨蛋!」

「胡說,別人都說我是天才。」

她聞言笑出聲來。氣氛終于輕松點了。

齊靜想到一件事,「海泱,我有一件事情想要拜托你。」

「什麼事?」

「這個月底我生日,家里打算幫我舉辦個舞會,可以請你當我的女伴嗎?」

唐海泱有些猶豫。「你知道我最不會應付那種場合了。」在場的都是一些醫界名人,會很有壓力,她不喜歡。

她這人的事業企圖心一向薄弱,也沒想出來獨立開業,這些應酬對她而言一點也不重要。

「一切有我,我會一直在你身邊。」見她還是猶豫,他又說︰「你就當陪我出席一場學術研討會好了。」

「……我會考慮。」最終,她只能這麼說。

齊靜將車停在公路上一座看海台旁的停車格,微轉過身仔細的看著許久不見的唐海泱,嘴角微微的勾揚了起來。

本想下車的她發覺他的目光,愣愣的問︰「學長在看什麼?」她臉上沒洗干淨嗎?直覺的伸手去模了模臉。

「海泱……真的好久不見了。」直到見了面,他才知道自己有多想她。

「嗯,有半年左右呢!真的是好久不見了。學長在哈佛的這半年,想必獲益良多吧?這回你發表的論文和回國報告我要先睹為快。」

「……好。」他暗暗嘆了口氣。他們之間聊的,最多的總是工作上的事情,他真想請求她,她可不可以不把他當個醫生、當同儕,而單純的以一個女人的身分把他當異性看呢?

「還是沒辦法見到大廚嗎?」暴發戶三度拜訪原軒,可這回仍是被擋在外頭。

中年店員同情的看著這個來了第三趟的年輕人。「騰原先生說,如果你要用餐就請登記排隊,你從沒來過,又報不上任何熟客的名字,他不會見你的。」

「可是我……」

「你甚至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肯說。」

暴發戶有些無奈的搔了搔頭。不是他不肯說,而是報出「暴發戶」這個名字恐怕人家會以為他來亂的,那就完全沒機會見到這家店的老板了。

店員又說︰「騰原先生非常討厭記者,他也不接受任何的采訪,如果你的目的是這個,請回吧,不要再來了。」身為米其林三星主廚,騰原先生低調而且主觀意識強,他已經七十幾了,對他這個年紀而言,料理不是為了名或利,而是單純的因為喜歡。

這個滕原先生的性子真的有夠低調,連店招牌都將「原軒」兩字寫在錦鯉池中的大石,很像怕被人家看到似的。

暴發戶急急辯駁,「我不是什麼記者,我是真的想見大廚一面。」

「之前混進來的那些記者,哪個又承認過自己的身分了?!」

他想了想。「好,我決定登記用餐。」順便可以帶海泱來見識一下三星大廚的魅力,雖然她一定會說他浪費……

嘖!不是對自己說暫且別理她的嗎?打從上一回齊靜帶她出去回來,他就一直覺得不痛快,而她也因秀瑜的關系對他不理不睬的,連人都回去了,她還是不太想理他的樣子,兩人就鬧別扭到現在。

如果可以趕快預約到的話,就趁機和她和好吧。

店員提醒他,「我們一次用餐一定都上萬的喔。」

「我知道。」

「還有,登記排隊也不見得排得到。」滕原先生決定客人順序不是按著先來後到,而是照著自己的好惡。

第一眼就話不投機的,不會再有下一次——因為這樣的客人破壞了氣氛。

不懂得品嘗食物,把他精心杰作當路邊攤吃的,也注定沒有下一次!因為這樣的客人侮辱了他的手藝。

挑剔食材,這個不敢吃,那個不喜歡吃的,一腳踩中了地雷!因為這樣的客人侮辱了食物。

「沒關系,我可以等。」暴發戶也只能這樣說了。

店員聳聳肩,「請問你的名字是……」

「暴。」

「怎麼寫?」

「暴發戶的暴。」

店員一愣,「有這姓啊?真是少見,然後呢?」

「暴發戶的發。」不必看都知道對方一定會奇怪的看著他。不要看他,他也是千百個不願意的好嗎?

「發?然後呢?」

「暴發戶的戶。」

「欽,你叫暴發戶?」

「我是暴發戶啊。」

店員快笑出來了,「這是你父母的憧憬,還是你個人的志向啊?」

都不是好嗎?源自于一個女人的惡搞!

末了留下了電話和手機號碼,暴發戶這才轉身出了店門。

還是沒有見到大廚!他站在櫻花樹下嘆了口氣,又往店內看了眼。

看了看表,快七點了,天都暗了下來,這條巷子有夠黑,一般人哪知道這里還會有人開店啊,這個滕原先生真的是有夠怪咖。

他走在小巷里,突然一部勞斯萊斯駛進巷子,他躲到人家的院子前讓路。緊接著又來了一部奔馳5500。

應該是要去原軒用餐的吧?果然會去那家店的人都非富即貴。

剛在等車子經過時,他手隨意的插在口袋里,伸出來時不小心把口袋里一個東西帶了出來,掉到地上。

是玉黍螺,他要送給唐海泱的第兒號貝殼,上頭刻著「J」的符號。

他撿了起來,一抬頭,看到從那輛奔馳車後座,走下一名身材高眺、西裝筆挺的年輕男子,他正微笑的等著牽車內女伴的手下車,表情十分柔和,像在看自己心愛的女人。

車上伸下一雙修長、弧度優美、踩著高跟鞋的美腿,之後探出了上半身,以及一張美麗臉蛋。

看到那個女人時,暴發戶的心跳像是有這麼一秒是停住的,腦袋空白一片。

海泱?

唐海泱沒有發現他,和那男人一起走進原軒。

暴發戶手里握著那個貝殼,過度用力,貝殼銳利的一角刺進了他的掌心,他也渾然未覺,直到後來走去開車時才覺得自己的手掌黏黏的,攤開一看,上頭沾滿了血!

他……原來有這麼在乎唐海泱,在乎到整個心都在她身上,她的一舉一動牽動著他的思緒和行為。

那個男的是誰?是她口中的學長齊靜嗎?

那天齊靜來找她之後,他偷偷的打听和觀察,听說他們認識多年,雖然海泱沒承認過他是她男友,可那夜她喝醉時想念他的神情、呼喚他的聲音……那種愛戀像是沒有別人介入的余地。

近來他和海泱是有那麼些不同,兩人獨處的時候有一些曖昧,然那種感覺仍像罩了層迷霧,美卻少了些真實、清晰,讓他看不清楚。

這樣蒙的情感,根本比不過她口中念著的「靜」!

他……該怎麼辦?放手嗎?如果她喜歡的真是齊靜,他真的要放手嗎?

一思及此,一把火無預警的燒上了胸口,血管中的血液彷佛逆流著,放棄的念頭讓他異常的憤怒,他氣的不是感情上的挫折,而是「放棄」這兩字的感覺……

腦海中冷不防的出現一些話——

我一向只做對的事,所謂對的事就是贏!我只問結果,過程一點也不重要!

所謂對的事就是贏!所謂對的事就是贏……暴發戶一怔。方才……方才那是什麼?他說過的話嗎?他說過這樣野蠻又霸氣的話?

額上冒出了冷汗,心狂跳著。他最近是怎麼了?有時候在他情緒較不穩定的時候,腦海中就會出現一些奇怪的話或是畫面,然而只要他多想,他的頭就開始痛。

他是不是該去醫院回診看看?

將沾了血跡的貝殼放進口袋里,他的頭隱隱作痛,他的掌心也在痛,但這些都比不上,他看到她和別的男人在一起的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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