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半月後
唉!
都是因為前些日子太愛玩,才會被碧蘿給游說住到客棧去。但不是才去沒多久,怎麼爹爹接了那麼多的訂單?
以前小妹沐言負責接生意時,好歹都給她留個喘息機會的,如今大哥和大姐遠游去找靈感,小妹則為生意外出奔波,留下她一個,為了偷個閑,她才跑到客棧去住,體會「離家」一事。
但,人吶,若沒有那種偷閑的命就別強求。像她,頭一次往外跑,就惹得身子給人看光了還不能指著人家鼻子罵,甚至淒慘到不得宣揚而狼狽的逃離。
客棧這等地方現在已經被她列為禁區,想她在這短時間內,是不會再踏進一步。
算了!那段窩囊事最好忘了。
而她才回來,就知她那接生意也不量女兒能力而為的爹爹,拚命接下所有訂單。
她雖名為「江南繡才」,但可不是以速度聞名。所幸她也非省油的燈,以她一上繡架就廢寢忘食的地步,尤其最近,為了忘了客棧發生的事,她甚至連睡眠也少了。
睡眠少有好處,她把時間和精力全拿來和繡約打交道。瞧!所有的繡作已經快完成了。真是一舉數得吶!這天她才要坐到繡架前,唐子威出現了,他身後的僕人手上端了碗參湯。
「沐荑。」
「爹。」她站起身走向他福了福。
「呃,不必多禮,你坐。」他命僕人把參湯放在沐荑面前。「前些日子爹接的繡作進行得如何?」
「今天大概全可以繡好了。」
唐子威點了下頭,喃喃的說︰「那就好。」都怪他不好意思拒絕上門的生意,這才累得女兒整天繡著,不能休息。要是小女兒在家就好了!
「爹,方才我听碧蘿說,劉知府到咱們府上來?」她喝下一口參湯。「那貪官到咱們家來干啥?」
所謂無事不登三寶殿,她可不認為劉知府出現在唐府是純粹拜訪。「那種人少和他打交道,免得他哪天貪意事露,連咱們都有事兒。」
唐子威看了下女兒,有些無奈于她的直爽性子。幸好這是在自己府中,且四下皆是信得過、不會到處嚼舌根的人,否則這等話一傳出去,那後果不堪設想吶!
「你啊,」他既無奈又因為寵溺而無法自責備的苦笑著。「將來不找個有利的後盾倚靠,你這直性子遲早惹禍!」
「後盾!」沐荑爽朗的開著玩笑,「那找個皇親國戚嫁算了。這後盾夠堅固吧!考慮一下好了。」她頭仰得高高的,假意考慮。
唐子威被女兒逗笑了。「你啊!都長那麼大了,還是一點女孩家的矜持也沒有。」他笑罵著。
「女孩兒家的矜持?」她向他皺了皺秀挺的鼻子。「我真有的話,那就不是你唐子威的女兒嘍!」
「把罪過全往我身上推了。」他笑著搖頭。
他養了三個女兒,一個比一個伶牙俐齒。好像打從她們三人能把話說全後,他這為人父的地位就一直往下落。
這也不知是福亦是禍呢?
笑聲方歇,她想起方才的問話。「爹,您還沒告訴女兒,劉知府那貪官到咱們家干啥呢!」上一回劉運國的女兒到繡坊里邀繡作,因為她態度欠佳,一會兒嫌繡坊門面小,小家子氣,一會兒又嫌繡作太貴……反正她在發表一陣認為繡坊一無是處的批評後,又拿出一張不知道打哪兒來,丑不拉嘰的圖樣要她照著繡。
結果當然是被她一口回絕。那種圖稿繡得出好繡作,她江南第一繡才的美名就拱手讓人,那跋扈千金根本是來找碴的。
閩南俗諺說,歹竹出好筍。他們劉家真是歹竹出爛筍!竹頭爛了,長不出崢嶸向上的美竹。
那知府貪官不會是為了他女兒求繡作遭拒的事,來小題大做的吧!
唐子威經女兒這麼一問才想起。「對了。沐荑,你把包袱收拾一下,打明兒個起,你暫且搬到劉知府府上暫居。」
沐荑錯愕的瞪大眼,「爹爹,發生什麼事了?」到貪官家暫住?不會吧!
一想起此事他仍得意的笑著。「沐荑,好事兒呢!」
她懷疑的看著他。「由那貪官口中傳來的話,我可不認為會好到哪里去。」沒法子,成見太深。她一看到那姓劉的就會想到銀子,一想到銀子就想到「貪」字。
「這回是好事!」他喜孜孜的說。「據說太後極喜歡江南繡品,有位小王爺特地為此事南下,打算求幅上等繡作,作為太後壽辰的賀禮呢!」
他看了女兒一眼,其實他早知道劉知府會找上門求繡畫,因為……不過有些事似乎不太適合現在點明。
有這樣的事兒?沐荑心想。
太後的壽辰賀禮?若能將繡品獻給皇太後當壽禮,這的確是很大的光榮。而她已經許久沒接受這麼具有挑戰性的繡約,這不僅僅會是個榮譽,對繡坊今後的生意更是有著極大的助益。
沐荑……有些心動了。
「然後呢?」
「小王爺在劉知府的推薦下,想先見識一下你這‘江南第一繡才’的功力。」
他小心慎重的態度表示他對這次壽辰賀禮的看重。「一旦他滿意了,你便可以開始著手繡制壽禮的繡畫。」
「那我為什麼要住進劉知府家?」若只是要看一個人的繡功,名家只要觀看數針就知道了,何須要她住進劉知府府上?又不是趕時間、等繡畫。
「那是因為他希望你每繡一日,他就看一日的成果,有不滿意的地方立即停針、修改,如此以達繡品的完美。」
呼!真龜毛!「皇家人果真不好應付!」
「那表示他的看重。」唐子威看著女兒,心中有七、八成的勝算,他家的沐第會接下這筆生意。
她的性子他了解,越是艱難有挑戰性的事情,她就越有興趣。她是那種喜歡從平淡無奇的生活中找尋刺激的人。
更何況自己的作品若能博得太後的喜愛,此等榮耀是多少擅繡者所追求的,世間又有幾人能有這樣的機會、如此際遇?
「如何?你對這筆生意有什麼看法?」唐子威問。
「爹爹想必已經允諾劉知府了,我似乎沒有反對的余地吶。」
「你這丫頭!」他撫著長須一笑。
好!就去會會這打從北京城來的貴客,看看所謂的小王爺是長得什麼樣子,是不是和那劉知府一個樣兒?若不是……也許可以借機伸張一下她那積郁很久、無處宣泄的正義感,偷偷的在那小王爺面前奏上一奏,讓他知道,朝廷在民間養了只又白又肥的特大米蟲,那蟲已成妖成精,民間一般的刀劍還砍不死,非得借上皇上御賜的寶劍一用不可。
不對,她會不會太天真啦?
會和劉知府扯上關系的,想必也不會是啥好東西。
萬一她多事的說出劉知府的為非作歹,那小王爺會不會認為她以下犯上的在毀謗那只大米蟲?唔……也不是不可能!這年頭就是因為官官相護,才會令皇上不知道民間疾苦,不是嗎?
看來她的正義行動還是得小心行事才行,免得這趟知府行成為沒命之行,拿著針線到「蘇州」給閻王補衣褲去了。
唉!做人真難!又……她又為什麼生來那麼好管閑事呢?
據說多事者命不長的。
***
劉知府府上果真是美輪美奐吶!
瞧瞧這花廳擺設的花用,想必供給數百個災民吃一個月的白米錢都用不完。
貪官果真是貪官,挪用賑災用的銀兩建造如此豪宅,他夜里真的能夠睡得安心嗎?沐荑不屑的看著眼前這一室奢華的擺設,在一旁的碧蘿則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看著滿室金碧輝煌。
「小姐,好地方呢!」碧蘿驚奇的說。她自小長在唐家,唐家雖稱不上首富,好歹也算名府,家中水榭樓台自是少不了,屋中的擺設也稱得上講究,但沒這兒那麼漂亮。
沐荑打量了下四周,諷刺的說︰「地方雖好,可惜‘髒’了些。」她暗指這些都是用不義之財建造的,可碧蘿畢竟听不懂。
「髒?怎麼會,這里干淨得很,半點灰塵也沒有。」說著,她還真用手去抹了下桌子,「很干淨吶。」
有些人的腦袋是裝豆腐渣的,不能太期待對方的聰敏程度。碧蘿听不懂,沐荑也懶得解釋。
兩人正要往下聊時,出現了一個十分不討人喜歡的人。她長得一雙媚人的桃花眼,正不具善意的往兩人身上直看,嗜聲嘆氣的道。
「我當是什麼人,一大早就到這兒喧鬧擾人呢!原來是巷弄口的繡工啊。」來者正是劉知府家的千金,劉曉金。
劉曉金別的本事沒有,記仇記恨的本事可承自其父,甚至有青出于藍而勝于藍之勢。她怎麼也忘不了上一回唐沐荑在繡坊給她難堪那件事。
這下可好了!唐沐荑竟然會住進她家。呵!上蒼真是有眼,給了她報仇出氣的絕佳機會,當真天助我也!「喂!你……」碧蘿生氣的想開口罵人。
沐荑拉住了她,氣定神閑的瞧著劉曉金,給了她一個看害蟲般的笑容。
「你笑什麼?」某些人的笑容著實令人生厭,如眼前這位就是!這蹄子的笑容就是有法子叫人渾身不舒服。
「我在笑,知府大人也真費事,竟然抬來大轎給繡工坐,請她到府上喧鬧擾人。你們一家人的嗜好當真異于常人!」好歹她也是劉知府請轎子給抬過府的。
繡工?呵!真有趣的名字!她自小玩繡活玩到現在,第一次有人叫她「繡工」。
「你……」
「怎麼?你不知道嗎?」唐家姑娘的伶牙俐齒可不落人後的。「劉姑娘還真是後知後覺吶!」沒說她「不知不覺」已算是留面子給她了。
與人比美丑要先照照鏡子,和人比舌築,要先看看自己的嘴里開不開得出蓮花,而要和人對哈,也得要先數數自己口中有幾顆毒牙。
她自認是沒家中妹子,長全一口又白又亮,時時待命咬人的毒牙,可好歹也比常人多了數顆。所以嘍,和她卯上得有些實力才行。
劉曉金沒想到在自個兒家還是受辱,她生氣的一咬牙,「來啊,把這兩名不知打哪兒來的瘋子給我攆出去!」
府中的僕人都知道沐荑主僕是主子請來的,大伙對于小姐下的命令無人遵從,只是你看我一眼,我回你一眼。
「怎麼?你們全聾啦?沒听見我的話嗎?」劉曉金沒了顏面的大吼。「我說,把她們兩人給我攆出去,听到了沒有?你們……」
「不是他們聾了,是你瘋了!」這女人真無聊!
「你……」劉曉金氣得跳腳。
一個聲音插了進來,打斷了她的話。「金兒,一早吵些什麼?」
「爹……」劉曉金暫收了氣焰。
其實唐沐荑主僕今天會來這里的事她早知道,只是想給她們個下馬威,沒想到欺人不成反遭人欺。現在爹爹出現了,這把戲也玩不下去。
劉運國覺得氣氛奇怪,尤其家了個個表情難看。他隱約猜出,八成又是女兒借題發揮了。他知道前些日子唐沐荑和女兒結的怨,只是,當下他們還得借助她的才能,應該暫且把個人恩怨放下,免得誤了事。
于是他故意岔開話題。「唐姑娘,何時來的?」
「剛到。」沐荑有趣的注意到劉曉金不甘心的表情。
劉運國看著她,「從今日起一個月的時間,就多勞你了。」
她又不是為他繡畫,多勞些什麼?隨即一想,不,他說的也沒錯!若她的繡畫小王爺滿意了,那對這貪官來說,未嘗不是巴結小王爺的好法子。
「您客氣了。」沐荑皮笑肉不笑的看他,對于這貪官,她真是異常的厭惡。
劉運國隱約可以感覺到眼前的小姑娘對自己的不友善,他笑咧開嘴,「往後,你就住到後花園的迎賓館,那兒環境清雅,在那兒刺繡,想必能有佳作出現。」
「唐氏繡坊的繡作,無一不是佳作。」她冷冷的說。
「呃,這倒也是。」好自大而犀利的丫頭。
「知府大人還有什麼要交代的嗎?」沐荑已無法再容忍和他多說些什麼,如果沒事,她想找一個可以不必面對他的地方。
和貪官相對久了,她怕自己成了「銀子臉」。
怎麼這丫頭如此無禮?劉運國隱忍住怒氣,不過,他的臉色再也無法像方才那樣和顏悅色。「小王爺是喜歡安靜的人,所以,除了討論繡畫外的事,休得多開回。」
「尤其是有關知府大人的事,是嗎?」沐荑實在看他不順眼,月兌口而出。
在一旁的碧蘿听她這麼說,不由得當下嚇出一身冷汗,她偷偷的拉了一下她的袖子。
她……會不會跟錯主兒啦?這一趟知府行,她懷疑自己能夠全身而退。
她在心中吶喊著,人生美好!小姐,你少說兩句,咱們可以不必趕著投胎!
劉運國十分敏感沐荑說的那句話,他陰森森的說︰「笑話!本官有什麼事兒可以供你拿來說嘴的?」
「有啊!怎麼沒有?」她笑看著他,對他那種心虛卻又要裝出什麼都不怕的滑稽表情覺得好笑。
「大人的政績可是人人得見!咱們這杭州城的好,是有目共睹的。」沐荑瞅著他冷冷一笑,「這樣的好事京城里沒個人知道,怎麼可以?」
「行了!」劉運國畢竟是聰明人,如何听不出她話中的明褒暗貶呢?若不是看在他目前仍需要她那雙巧手為他辦事的份上,他豈容得了她在府中放肆撒野。他對著府中的管家說︰「老劉,帶唐姑娘去休息,待會兒安排她去見小王爺。」
「是。」老劉向沐荑一欠身,「唐姑娘,這里請。」
劉運國眯著眼目送沐荑離開,一雙三角眼露出憎惡的眼神。
這女娃太目中無人!
唐家的家教不好,惹得他不開心,待太後的壽禮完成後,找個機會,他非親自教教她不可!
看著唐沐荑離去,劉曉金氣呼呼的坐至太師椅上。「這蹄子太目中無人了,竟然如此對爹您講話。」她看著以背對著自己的爹爹。「爹,您就任由她如此囂張?」
「這娃兒不知禮數,我又怎饒得了她?」他陰沉的說。
打從他當上知府後,就沒人敢像唐沐荑那樣對他無禮。小小一個繡坊千金竟然如此不知輕重,她可知道自己招惹上什麼人了?
「爹的意思是……」
「她目前在咱們府上,要整她多得是機會!」他旋過身來。「她的事就交給爹,你毋需插手。你只要找機會和小王爺多親近即可。」打從他看到京城第一美少的恭親王府小王爺後,他心中便起了一個念頭。
那樣好的人品,絕佳的家世,若是他劉家女兒能攀上,對他未來的仕途幫助,不可謂不大啊!
明知道以漢女身份想高攀皇親有些妄想,可在滿清皇族中並不是沒有前例。又小王爺到杭州沒住進專門招待皇族的驛館,而住到自己府上來,天賜如此絕佳的機會給他劉家,他豈能不好好把握呢?
昨天他已安排女兒在後花園和小王爺巧遇。看他溫和對待女兒的樣子,該是對她留下了不錯的印象。
好的開始令他信心更具,相信假以時日,以女兒的姿色定能讓小王爺喜歡她的。屆時,嘿……劉曉金自然知道爹爹心中打的如意算盤是什麼,而她嘛,打從第一眼看到小王爺,芳心早已陷落,她自然會努力的施展媚功。
「女兒知道。」
放心吧!就憑她的姿容,相信小王爺喜歡上她是遲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