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間拉下百葉窗的幽暗辦公室里,兩雙隱藏冷笑的眸子正相對而望。
「歐少展的主治醫生怎麼說?」略顯蒼勁的聲音低問著。
「不必插導管維生,已是那小子最大的幸運,他還能怎樣?」年輕許多的嗓音不屑的答道。
「听說有名女子嫁給了歐少展。」
「嗯,不過是撈錢的伎倆,誰會來到嫁給沒有蘇醒希望的植物人?」
「我想也是這樣,不過你不擔心那個什麼算命師說的」
「鬼才相信!」年輕者無禮截話,「那個吹牛算命師要真那麼神,全台灣還有植物人?」
「可不是。」眼里有著邪氣的年長者縱聲笑道,「是歐少展太風光,鋒芒太露,才會遭此橫禍,怨不得誰,接下來可是你大展身手的機會哪!」
「那當然。」
年輕者伸指撩下一片百葉窗片,一道光線由外穿入,映出他眼底的深沉陰森。
歐少展?哼!你就永遠躺在床上風光吧!
歐少展鼻頭一癢,忍不住打個噴嚏。
靈魂也會打噴嚏?不會是有人在詛咒他吧?
他自嘲的走進臥室,有事想請房里的人兒幫忙,見她站在床邊定看著床上的他,他不禁皺起眉峰。
二十分鐘前她才幫他翻動過身子,還又差點將他摔下床,現在……
「你又在想什麼?」他暗暗為他的身體祈禱。
「在想為什麼其他人見不到你。」
「耶?」突然听到對自己的身體不具威脅的回答,他的反應一時短路。
安苡璇轉過身面對他,好認真的說︰「我一直想不通,能看見你魂魄的,照理說應是和你最親近的親人,可為何偏偏不是?難道因為我是女的?」
他莞爾,「你忘了我母親也是女的?幫我量體溫、注射營養劑的護理人員不也是女的,還不是沒人見得著我。」
也對哦!那——這個問題先跳過。
「為什麼你不娶萬霏?」
「什麼?」他沒听錯吧?怎麼會莫名其妙扯上萬霏?
「算命師的建言,常會有所謂的第一契機,你的女友若能在算命師提議後的最短時間內嫁你,也許現在的你早已蘇醒也說不定。」
第一契機?歐少展傻眼得說不出話。
她澄澈如水的雙眸專注得恍如她是命理專家,一個二十三歲的普通女子,會說這些話嗎?
「你們吵架了嗎?」她小聲的問。
歐少展花費好幾秒思考,才弄清楚她的問話。
「出身商界人家,又身具繼承任務的子嗣,總免不了應酬家里安排的相親活動,我被迫吃過的相親飯不計其數,萬霏就是其中一名相親對象,總不能每個纏著我自稱是我女友的人,你都要我娶吧?」
安苡璇連眨幾下水靈大眼,「既然你的女友很多,你出事,為何沒人嫁你?」
他頓覺頭痛的揉按額際。
都說是別人才賴他的,她怎還會離譜的解讀成他女友很多?
「除了你這個思維異于常人的人,我看沒人敢嫁給一個植……」柔弱無骨的縴指貼上他的唇,沒讓他把話說完。
「你不是,你會醒來的。」只要沒錯過那絲曙光。
理不清的情緒突然間全涌向胸口,歐少展無法移開視線的凝注她眼里惑人的執著。
為什麼?她怎會對他有那樣堅定的執著?
「呃,對不起。」
一陣突來的羞赧襲上她和他對望的眼,她忙不迭收回自己的手,不自然的別過頭去,為床上的他輕拉絲被,忽略了他的靈魂唇邊一抹淺柔笑意。
歐少展發現,她似乎比較能坦然面對昏迷的他。
「有話問我?」他好笑的看著她偷覷他又縮回視線的嬌怯。
她微微轉回身面對他,「我只是有點好奇,那天你到底在紙上寫什麼,你弟弟好驚訝,後來也沒再多問就離開。」
他挑了下眉,「你怎麼會問我‘寫什麼’?那天不也算是你寫的?」
「我……我沒注意看。」那時她全副心思全在讓自己的心別跳得那麼快啊!
「你沒注意看?」那她當時在看哪里?
「算……算我沒問。你有事要我幫忙嗎?」她忙岔開話題,免得他繼續追問時她答不出來。
對哦,她沒提他倒忘了,「我要E-mail。」
安苡璇的心跳,又亂了。
她樂意幫他的忙,但她沒想過會是這樣的幫法她坐在地毯上,前頭小桌上擺著一台手提電腦,而他就坐在她身後,和她身貼身,雙手扶抓著她的手,置放在鍵盤上。
此刻他們的距離比那日他借她手寫字時還要親密。
「等……等一下。」她輕輕收起手,輕輕側動身子。
「有事嗎?」歐少展低問,很自然的將手放在她腰上。
他的呼息還是那樣近,她的心跳緩不下來,「你……你可以用口述的,我幫你打字,然後再幫你傳。」
「我想直接借你的手比較好,因為這件事很重要。」他要麻煩……
「那我需不需要將眼楮蒙起來?」
「將眼楮蒙起來?」他老被她突然回轉的話鋒困住。
她點頭,「保有你的隱私呀!」
他的唇角向上揚起,終于明白她眼里的慎重是為了他。
「沒關系,不要緊。」很奇怪的,他不介意讓她曉得他要傳信的內容。
安苡璇才緩和的心跳又因為他輕轉她的身子面對電腦的動作,抑不住地紊亂起來。
怎麼辦?她好像很不習慣這樣的親近。
「你很緊張。」她的嬌軀透著緊繃,呼息有些急促。
「因為……你靠我很近。」
歐少展有趣的揚眉,忽地將下巴擱在她肩上,恣意嗅聞她好聞的馨香,「你的話有語病。」
「什、什麼語病?」
想避開他的枕靠,她只得轉身,沒料到臉頰恰好擦滑過他的臉,教她心頭猛地一跳,頰上泛起紅暈。
歐少展被她那抹迷人嫣紅鎖住視線,卻不由得納悶問道︰「為什麼你抱他時不會臉紅?」
「他?」因為滿腦子迷惑,安苡璇忘了再挪離他一些。
「床上的我。」他指指床上。
微愣,她不懂的反問︰「照顧病人,為什麼要臉紅?」
「但是你把我當抱枕抱著入眠時,也沒見你臉紅過。」
安苡璇看著他又指往床上的他,呆傻好半晌才恍然頓悟。
「我不是把你當抱枕,你不知道為什麼老在半夜突然就全身冷得嚇人,我是想我的體溫應該能讓你回暖,所以才抱著你,結果自己總不知不覺的睡著。」
歐少展不禁怔住。
她原來沒有擁著抱枕睡覺的習慣,而是特地用體溫偎暖被冰寒襲擊的他?
那麼她老在翻身的下一秒又回身抱住他,是因為擔心他又遭受寒氣的侵襲?!
「是不是因為我冒犯你,所以你不高興?」定愣的他讓她這麼以為。
他微笑著,記起一直想問的問題,「為什麼你總在踫觸我的身體時補上一句︰‘不好意思,冒犯了’?」
「不管是男是女,都不希望自己被任意踫觸不是嗎?」她那樣問,很怪嗎?
「那麼你剛才的臉紅是因為我這樣摟著你,你不高興?」
終于重新意識兩人仍然親近的距離,安苡璇頓時又感覺慌窘,想移開和他對視的眼。但不知為何,就是移不開。
「我是因為……不習慣你靠我這麼近。」他的眼楮……好深邃。
「不懂。你又把問題繞回原點了,你習慣靠我很近,卻不習慣我靠你很近?」其實他懂,但就是很故意的和絞著縴指的她玩起繞口令。
這回安苡璇的腦袋出乎意外的,沒有當機太久。
「我的意思是,嗯……就是……你的魂魄對我而言不是魂魄,你抱著我,我有實際感,會不習慣,這樣,你听得懂嗎?」
「哦。」他低應,無法不淺笑。她認真的表情好嬌憨。
原來那日她沒注意看他在紙上寫些什麼,全是因為她的「不習慣」。
安苡璇疑惑的低頭睇向仍放在自己腰上的大手。
她努力的解釋老半天,他「哦」了之後不是應該放開她嗎?怎麼還攬著她?
她稚氣的反應讓歐少展唇邊的笑意始終不曾退去,
「你明天好像該幫我洗頭了。」他輕快的說。
「嗄?洗頭?」他們何時談到這個?
「你不是說幫我按摩頭部,對我有益處?」
她點點頭,「噢,明天幫你洗。」
「不過你得小心,別把我的身體摔到床下。」小心點好,他不想被摔扁。
「我知道。」
「如果不麻煩,再幫我剪個指甲。」
「不麻煩。」
「另外」
歐少展怡然自在的和她閑聊起來,暫時將要麻煩好友的事擱下。
也許再緩幾天吧,先等億新完成他交代的事,再要杜幫他調查……
重要的是,他發覺像此刻這樣輕擁著她跟她談天,感覺是前所未有的好。
他想再這樣,和她相處一下下。
關于「未來計劃」,別多心了繼續進行。
另外,暗地幫我查出半月前我參加常董生日宴的所有賓客名單,送到我床前,至于宏野的內斗,你視而不見就好。
還有,別找苡璇麻煩,要不等我醒來,我會狠扁你一頓。
歐億新看了好半天手上那張寫著龍飛鳳舞字樣的紙,忍不住將視線調往床上的大哥臉上。
「老大,你很邪門。」
「你才邪門。」歐少展不客氣的敲向他的頭頂,只不過幽幽魂魄敲不痛口沒遮攔的歐億新。
「若不是老大你曾說過‘未來計劃’連爸媽都不知道,現在安苡璇卻寫得出來,打死我也不相信是你告訴她的。」
「幸虧你相信,要不然哪天苡璇會被你煩死。」
「我是不曉得老大你為什麼要我查賓客名單,又要我不用在意公司暗藏內斗的事,但你有那個閑工夫告訴安苡璇,干嗎不直接到我夢里說?我們兄弟是當假的啊?」
歐少展撇嘴自我解嘲的笑笑,「我也有點懷疑,我們這家人是怎麼當的,竟沒一個人看得見我出竅的魂魄……喂!你湊那麼近做什麼?」
他的胡子苡璇幫他刮得很于淨,億新這小子淨在他臉上瞧什麼?
「奇怪?不是錯覺,我上回來沒特別注意,但老大你的氣色真如爸媽所說,紅潤很多。」
「是嗎?」他不由得也直盯自己的身體看。他的氣色真的好看許多?
「不過話說回來,老大,你又不是幽靈,是怎麼進入人家夢里的?再說你對安苡璇根本一無所知,你竟敢放心的要她幫你傳消息,還要我別找她麻煩?你就不怕她是哪個想篡位的叔伯派來的間諜,想把你大卸八塊再丟海喂魚?」
歐少展忍不住翻白眼,「說到底,你就是恨不能見我被大卸八塊是吧?」
這小子!這次居然將「丟海喂魚」也加上?!
歐億新望著仍昏迷不醒的大哥,突地坐直身子,一本正經的說︰「老大,別說我沒告訴你,安苡璇不是讓人驚艷的美女。」
「你沒事提這個干嗎?我見苡璇的第一眼就知道。」不過她很耐看倒是他後來才發現的。
「雖然你平時對美女也沒什麼感覺,但安苡璇可是以你的妻子身份待下的,如果不想莫名其妙成為人家的丈夫,老大你最好趕快醒來解決這件事。」
听聞安苡璇分文未取答應嫁給大哥的事,歐億新覺得離奇。
偏偏他父母為了替他大哥掙得一線蘇醒機會,硬是要留下安苡璇,他怕她若真對他大哥,甚至對他們家有任何不軌企圖,可就不妙。
妻子?丈夫?歐少展壓根兒沒去想這個。
可他沒放棄想回身體去的念頭。
這幾天他試過,雖說還是無法和身體合一,不過他發現身體排斥他的那份反彈力道似乎減輕許多……
「對不起——」
輕細的敲門聲和說話聲中斷歐少展的思緒,他忙迎上前。
「你不是在書房做廣告文案?」
「伯爸打電話來要你弟趕回公司,說有事需要他處理。」安苡璇很自然的回話。
「你真的很古怪,上回跟我說話老看旁邊,現在居然又對著昏迷的老大說爸要叫我回公司?」歐億新實在無法不懷疑她的腦袋有問題。
「該死!」歐少展暗自低咒。他又忘記億新的存在,直接問苡璇話。
安苡璇只能苦笑,「不好意思,我……習慣跟少展說話,一時忘了。你還是趕緊回公司,爸的口氣听來蠻急的。」
歐億新盡管對她的話感到質疑,但只跟他父親說要出來片刻的他,是耽擱久了點。
「我很好奇,既然大哥能進入你的夢里,那他應該有要你離開他吧?自己平白多個妻子,老大怎可能沒表示意見?」
「你哪來那麼多話?趕快回去辦公,!」歐少展急急催促他。
「少展是說過要我離開。」她實話實答。
「那你還待在這兒?」
「迷信也好、荒誕也罷,能讓你大哥醒來的方法都值得一試,你不認為嗎?」
歐億新霎時呆住。他竟然無法反駁這名分不清是敵或友的女子?
「算了,老大你自求多福吧!我會盡快查好名單送來,拜。」
他想不明白,安苡璇的雙眸怎會那樣誠懇堅定得讓人震懾?!唉,只希望踫上奇怪女子的大哥,安然無恙
「自求多福?」歐億新走後,安苡璇迷惘的問歐少展。
他拍拍她的頭,只淡淡地回一句,「別理那小子。」
他心里的震撼卻仍然余波蕩漾。
剛才他又瞧見苡璇眼里那抹教他困惑的執著。
究竟為什麼,她會對讓他蘇醒的事,那樣偏執?
沉靜的午後,客廳里的電話鈴聲份外響亮。
歐少展反射性的想接起話筒,下一秒,隨即縮回手。他模不著,怎接得起?
電話答錄機啟動後,一串陌生的聲音傳來——
「咦?是這電話號碼沒錯吧?怎麼答錄機的聲音卻是男的?抄錯了嗎……」
陌生聲音消失後,歐少展耳里仍回繞著突來的奇怪留言。
那是他沒听過的男子嗓音,不是找他,難道是找苡璇?
「是你的電話嗎?我幫你回電。」安苡璇倚在牆邊,小聲的說。
「不是我的……你不舒服?」見她倚牆又手捂月復部,他快步走近她。
「沒什麼,只是胃好像有點怪怪的。」她剛才想從房里出來接電話,不過胃里襲來酸澀感,她只得先躍在地上休息一會兒。
「要不要去看醫生?」他輕觸她的額頭,沒有發燒,但他放心不下。
「不用,我沒……呃!」胃里酸氣突然往上一沖,她倉惶奔往浴室。
「苡璇——」
歐少展緊跟著追上,只見她彎身在馬桶旁難過的作慪。
抽張衛生紙給她,他拍撫著她的背問︰「到底哪里不舒服?早上不是還好好的?」
安苡璇搖頭,微感虛弱的倚著他,「我覺得惡心想吐,可是吐不出來。」
「去加件外套,到診所去一趟。」
「可是我沒怎樣……」話才說完,她又干嘔起來。
「沒怎樣怎麼會惡心又想……」歐少展的話陡然頓住,連輕拍她縴背的手都停住。
惡心又想吐?!
天!難不成苡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