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當林依依站在這家名叫「夜店」的墨黑色店面之前時,她蹙著眉,站在原地不肯再前進。她這輩子還沒去過夜店,而想象中的夜店和她內向的個性完全不合。況且,她不喜歡震耳欲聾的音樂,也不覺得她在人群中會戚到自在。
「我……」林依依欲言又止地看向他。
「不要沒有嘗試過,就宣布放棄。」安欽群長指挑起她的臉龐,兄長般地告誡著。
「如果不習慣,我可以提早走嗎?」她不等他回答,馬上擠出一抹笑容說道︰「你不用送我,你的朋友要幫你餞行,你千萬不要掃了他們的興。」
安欽群看著她善解人意的小臉,指尖從她柔軟下顎撫至她的唇邊。一股無形電流在他們之間流動著,可誰都沒有戳破,就怕電傷彼此。林依依垂眸不與他對望,卻也沒推開他的手。
「妳會喜歡這里的。我回美國之後,妳晚上如果無聊,就可以來這里走走。」
安欽群俯低身子,執意要與她四目交接。
這段相處的時間快到他還來不及計數,就已經要結束了。他後天就要離開,也不再去妄想她會在這兩天性情大變,突然對他投懷送抱。畢竟她這段時間里對他的閃躲,他全都看在眼里。
因為不想強迫她,所以他強迫自己雲淡風輕、強迫自己不去擾亂一池春水,即便他經常被自己的反復心情弄到快瘋狂、雖然他敢打賭她一定也對他有千百般不舍,但他還是要放手。
安欽群假裝沒注意到她眼眶里可疑的水氣,對她眨眨眼,笑著說道︰「以後妳來,我會叫老板算妳八折。」
「不要對我那麼好。」她鼻尖酸酸的,聲音很小聲,怕自己會哭出來。
「想那麼多做什麼,好好享受吧!」安欽群一聳肩,攬住她走進夜店。他現在只想把握時間,疼愛這個不知道該如何愛護自己的小女人。林依依緊靠在他身邊,在走進「夜店」里的那一刻就錯愕了。她以為夜店氣氛要更紙醉金迷一點,但眼前這個以大量漂流木當成裝飾的原木
色空問,打著夕陽色燈光,卻顯得相當溫暖。
她以為夜店全放著電子舞曲,沒想到這里播放的卻是國語歌曲,男歌手中性高音正哼唱著!
「無私的天真在煙雲中消失盡、夢境的逝去在蘆笛中蔓延起、美好是因為克服美好的恐懼、美好是因為無視美好的逝去……」(詞/吳青峰)
「很好听的歌。」因為一首中文歌,她對夜店的不安開始褪去一些。
「蘇打綠的新歌〈日光〉,有歐洲小城鎮的味道,主唱的唱法會讓我想起流行化的京劇,很舒服的一張專輯。」他把她拉到一處角落長沙發里坐下。
「很像坐在蘇杭老鎮里,听流行音樂的感覺。」她輕聲說道。
「唉唷,難得妳這個實際派居然也有FU了。」安欽群戲譫地捏捏她的臉頰。
「我之前看過蘇杭的報導,一直想到那里走走。」
「明年我回國時,如果妳還沒把自己嫁掉,我帶妳去那里旅行。」他凝望著她,眼里有著沒說出口的心情。
「好。」她立刻點頭。
「不考慮旅費?」
「你總是需要隨行僕人吧。」她忍不住學起他的調調,和他開起玩笑來。
「什麼!我心目中的最後一塊淨土也淪陷了,妳居然也懂得算計我了。」他睜大眼搗住胸口,一臉中槍身亡的震驚表情。
「我開玩笑的。」她扯扯他的手臂,緊張地解釋道。「我不會佔你便宜的,我會自己付旅費……」
他把她拉進懷里,下顎頂著她的發絲,低聲地說道︰「我怎麼會不知道妳呢。」
她整個人被納在他懷里,吐納之間盡是他身上好聞的味道。她的心揪成一團,痛得喘不過氣,卻毅然伸手推開了他。
他不是她的!
「安欽群,你躲在這里做什麼!忙到快回美國了,才跑來報到,算不算朋友啊?」老板兼酒保官嚴,走到他們面前,不客氣地敲了下安欽群肩膀。
「誰叫你長得不夠性感美艷,吸引不了我夜夜來狂歡?」
官嚴和安欽群的大嗓門引來了幾名熟客的注意,他們紛紛過來打招呼。
安欽群握著她的肩膀,和他們閑聊了幾句後,便領著她走到他最喜歡、位在吧台後的一處紅沙發。
林依依坐進一把深紅色凹形大椅里,卻意外地發現整個背在陷入其間後,就完全不想爬起來了。
她滿足地揚起唇角,發現小店里分了四區,每一區都有不同特色,她還看到幾把像是懸空的椅子。
「那椅子飄在空中嗎?」她好奇地問道。
「下面是用透明壓克力,遠看就像是坐在半空中,是天才才想得出來的贊點子!」安欽群對自己得意洋洋地豎起大拇指。「喜歡這里嗎?」
「椅子好舒服,而且很漂亮。」
「這里的椅子都是這家伙的作品。」官嚴拿著兩瓶氣泡水放到他們面前。「要吃點什麼?」
「給她蔬菜全餐,和一杯女乃昔。」
「滿十八歲了嗎?」官嚴又拿來一個圓盅,里頭有兩顆手工巧克力。
「當然滿了,我沒那麼禽獸好不好。」安欽群先給她一顆,自己才吞了一顆。
「天下紅雨了,安欽群居然舍得把巧克力分別人了。」官嚴一臉驚嚇地看著他。
「在我下回到台灣前,我的巧克力都交給這個瘦巴巴的妹妹吃。」安欽群幫她打開礦泉水瓶蓋。
「沒問題,保證喂胖她。」官嚴若有所思地看了他的舉動一眼,淡淡一笑後轉身走開。
他有預感,不久之後,這個小女人就會被安欽群這個海盜擄到美國去。安欽群的眼楮一瞬不瞬地盯著人,怎麼可能放她一個人獨自在台灣呢?
林依依咽下那顆入口即化的巧克力後,抬頭對上安欽群始終沒離開過的視線。
「感覺不像餞行會。」她定定地看著他,輕聲地問出一個讓她心痛的問題。「關姊呢?」
「有妳幫我餞行,這樣就夠了。」他不想多談,往後斜躺入紅色貴妃椅里,黑灼目光不肯放過她任何的表情變化。
林依依咬住唇,她懂他的用心,是要介紹她和這里的老板認識,讓她在想起他時,還有個人可以談談他的近況。
「你不用做到這麼多,我們只是朋友。」再多的,她連想都不敢想。
「我想做就做。」他固執地說道,那句「朋友」讓他臉色一沈。
林依依低著頭,不敢再與他四目交接。如果她不是道德感那麼強,如果不是關姊那麼照顧她,她知道自己會失守的。
官嚴端了蔬菜棒和一球檸檬冰砂過來。「開胃菜,檸檬冰砂可以清口中異味。」
「好漂亮,一定很好吃。」林依依看著五顏六色的蔬菜棒,發現里頭至少有五種蔬果。她把蔬菜棒遞到安欽群面前。他別開頭,假裝沒看見。她拿起一根小黃瓜,固執地放到他唇邊。
安欽群不情願地張開嘴,勉強咬完一根。
官嚴第一次看到他吃青菜,嘖嘖稱奇地說道︰「你的五分熟牛肉漢堡待會兒就來,要不要加青菜或隻果啊?」
「你別鬧了,我現在也只剩食欲可以得到滿足了。」安欽群苦皺著眉,一臉吃癟地神態。
「我很樂于滿足你的。」
林依依被這話嚇到,她驀抬頭,看見一個美艷、高眺如模特兒的女子,直接跨坐到安欽群的腿上,短褲下一雙長腿直接攀在他腰間。
那樣大膽而放浪的坐姿,嚇壞林依依,她甚至不知道該把眼楮往哪放,只好低頭猛吃蔬菜棒。
「壞孩子,來這里也不通知我一聲。你一、兩個月前在我身上放的那把火,還沒燒完呢!」女人一手勾住他的脖子。「什麼時候有空陪我?」林依依想起有一陣子,他猛跑夜店,原來都是在招惹這些風風雨雨。她不想生氣,不想表現得在乎,但她還是板起了臉。
「妳嚇壞小朋友了。」安欽群拉下女人的手,把她往旁邊一推。
「你女朋友?」女人再度偎了過來,胸部緊貼著他的身側。
「我沒女朋友。」他沒好氣地說道。
沒有女朋友?林依依皺著眉頭,黑白分明澄眸直瞪著他的眼,不明白他怎麼能眉也不皺地說謊。
「是啊,安欽群怎麼會有女朋友呢,你根本就像一陣風!而且,鄰家小妹一看就不是你的菜。」女人貼著他的臉龐,勾著他的脖子,熱情地與他耳鬢廝磨著。
林依依看著女子熱情模樣,胸口痛得像是有人正擠壓她的心髒一樣。她臉色蒼白,脆弱得像一塊薄冰,任何一點太大的風吹草動都會擊碎她。
安欽群看林依依不自在的表情,野眸里閃過一抹試探。
真要命!太在乎她,就連一丁點火星渣子,他都不放棄要把它們燃成燎原大火。安欽群的目光鎖著林依依,卻側過頭輕咬了下女人的耳垂,吹了一口氣。女人格格笑,再次坐上他的大腿,臀部不住地往他的敏感處扭動著。
「稍安勿躁,不怕我上火嗎?」大掌熟練地扣住女人的腰,不讓她再蹦矩。
「我幫你滅火。」女人涂著鮮紅指甲油的手,直接鑽入他的襯衫里。
「我要走了。」林依依霍然起身,忍無可忍地怒瞪著他。
安欽群驀地扣住林依依的手腕,同時推開了身上的女人。他看了官嚴一眼,對方馬上又推又拉地請走那個對安欽群顯然很渴望的女人。
「放手,該離開的人是我。」林依依掙扎著想抽回手,但他握得死緊。
「吃醋了?」他將她拉到面前,將她臉上的狼狽、痛苦全都盡收眼底。
太好了,她的面具總算有所松動了。他要她承認他們對彼此的悸動,絕對超過那些結婚之類的無聊承諾。
「有資格吃醋的人不是我。」林依依看入他的眼里,忍耐已經到達了臨界點。
「什麼意思?」
「你這樣怎麼對得起關姊!」林依依大叫出聲,眼淚霎時奪眶而出。安欽群瞪著她的淚水,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但她卻心虛地別開眼,因為不知道這眼淚是為自己還是為關姊而流的。
「關姊為了你委曲求全,連正牌女友的身分都不敢大聲說,只懂得要一味地包容你,結果你卻在外頭……」
「慢著,妳說的關姊是我的秘書小關?關曉鈴?」他打斷她的話,用一種可疑的眼神看著她。
「對。」
「她什麼時候變成我的正牌女友了?」
「你到現在還想否認,你們明明就是男女朋友。」林依依氣到握緊拳頭,差一點就要出手給他一拳。
「我們不是!」安欽群大吼一聲,黑眸直冒火。
「如果不是,關姊為什麼要騙我?」她用力搖頭,不能相信他至今還想騙她。
「馬的!我連她突然變成我女朋友這件事,我都不知道了,我怎麼知道她為什麼要騙妳!」他抓住她的肩膀,怒眸直逼到她面前。她看著他的眼,卻只在其間看到怒氣,而不是不安。
「她說你們私底下在交往,你不喜歡她說出……」她看著地板,嘴里不住地喃喃自語著,緊張地揪著寬松長版上衣。
她弄錯了嗎?
安欽群看著她的局促不安,他內心升起一陣希望。
「妳以為我是她的男朋友,所以妳才推開我?不是什麼談戀愛就是為了結婚的斕原因?」他興奮地顫抖的呼吸,直逼到她面前。
「對,但那不是重點,重點是你很差勁,有了女朋友,還在外面花心……」她只瞪著他,不許自己動搖。
「閉嘴,我馬上證明給妳看!」安欽群拿起手機,直接撥給關曉鈴。
嘟嘟嘟
他按下免持听筒功能,證明他不會有任何隱瞞。
「怎麼想到打電話給我?」關曉鈴聲音听起來像只雀躍小鳥。
林依依心一沈,于心不忍地別開頭。
「我現在是用擴音器跟妳說話,依依就在旁邊。」他冷冷地說道。對方沉默了一秒鐘。
「發生什麼事了?口氣這麼沉重?」關曉鈴笑著問道。
「妳為什麼跟她說我們是男女朋友?」他不顧林依依的掙扎,緊握住她的手,發現它們冷得像冰塊。
「我沒有說啊。」關曉鈴說道。
安欽群看著林依依,勝利地挑起右眉。
「妳有說……」她站起身,臉不自覺地逼近手機。「妳說他是妳男朋友,還說他不喜歡」
關曉鈴打斷她的話。「妳是不是誤會了?是不是因為我幫他處理房子的事,還經常因為工作跟他聯絡,所以妳直覺就認為我們是男女朋友?」
「那妳……為什麼還要我離他遠……」林依依急到連說話都結巴了起來。
「我不可能跟妳說我是他的女朋友,因為那不是事實。」關曉鈴斬釘截鐵地說道。「安先生,很抱歉,我真的不知道依依在說什麼。」
「所以,一切是依依的誤會。我們之間除了公事和一般朋友之外,沒有更進一步的交情了,對吧?」安欽群再一次確定,雙唇已經上揚,望著林依依的黑眸早已滿是佔有笑意。
「當然。」關曉鈴說道。
「謝謝,再見。」安欽群切斷電話。
林依依呆呆地站在原地,傻傻看著他。
「這種誤會,也只有妳會當真。」安欽群攬過她的腰,將她整個人拉到雙腿之間,與他面對面。
她驚嚇過度,揪著他肩頭襯衫,真的被弄混了。「會不會是她怕你生氣,所以不肯承認你們是男女朋友?」
「搞清楚!我的個性會是那種偷偷模模的人嗎?」他擰著眉問道,聲音倏地惱怒地一沈。
「不是。」她木然地搖頭,腦袋頓時一片空白。她一直覺得他這種天不怕地不怕的個性,就算真的交了女朋友,也會大聲地宣告天下。畢竟,他從不怕誰的批評指教。那麼真的是她弄錯了嗎?畢竟,關姊欺騙她也得不到什麼好處啊……
問題是,她閃躲了這麼久,兩人之間危險的平衡,好不容易維持到他要回美國了,現在命運卻又殺出這麼一記回馬槍,算什麼?
「現在要怎麼辦?」林依依听見自己說道。
她搗住嘴,卻再也藏不回她腦里的念頭。
她後退一步,可他的手斕住她的腰,倏地將她整個人往前一拉,讓她貼在他灼熱身軀上……
安欽群雙手撐在她臉頰兩側,黑眸如炬地緊盯著她。
「為什麼不行!妳又不見得會喜歡妳將來嫁的那個人比我還多!」他怒瞪著她,才說完就忍不住生起氣來,抓著她肩膀,凶巴巴地說道︰「妳沒事干麼想去嫁別人!」
一想到別的男人可以合理地把她這顆可口的牛女乃糖含在嘴里,慢慢享受著融化她的樂趣,他就想拿起電鋸對人不客氣。
他不喜歡有任何男人靠近她方圓百里內!
「我一直想有一個家。」她撫住他僵硬臉頰,輕聲地說道。安欽群突然想起她辦公室那個戴眼鏡的古板男,一看就是個會乖乖結婚生子的老實人,野性臉龐于是變得更臭。
太好了,他接下來遠在天邊,而她身邊卻還守著另一只等著要跟她表白的綿羊。
「不結婚也可以有一個家。」他板著臉說道。
「那對我來說不夠完整。」她說不過他,只能祈求地看著他。
安欽群看著她小臉上的認真,知道這只古板小白兔某些觀念太過根深柢固、完全改變不了。況且,她的生長背景異于常人,比常人更想擁有一個家,也是無可厚非的事。
「太好了,妳真是懂得如何澆熄一個男人的熱情。」他想表現得瀟灑,偏偏說話口氣酸溜溜。
「厚!」下一刻,安欽群失控地低吼出聲,獰然將臉龐埋入她的發絲里。「我討厭這樣!」
「沒關系的,反正你後天就要回美國了。」她雙臂環著他,努力擠出一抹微笑,眼眶卻又飄上淺淺淚光。
「我後天回美國,不代表我們從此不聯絡!我處理完事情,會很快回來找妳。」安欽群驀抬頭,火眸直看入她的眼底深處。
「我知道,但是……離得那麼遠……」她把臉頰靠在他的肩上,貪心地呼吸著他的味道。
「沒關系,我們還有一天!一天可以發生很多事,搞不好妳會突然決定跟我去美國!」安欽群突然眼楮一亮,興高采烈地拉著她的手,在屋里一起轉圈圈。
「好,妳跟我一起去美國,我可以帶妳去我最喜歡的博物館、還有我的私人工廠、鄉間農場,妳一定會喜歡的。我馬上叫人訂機票……」
她被他轉到頭昏,抱住他的身子要他停止這個舉動。
「我沒有護照,也沒有什麼美簽。」她小聲地說道。
「有沒有搞錯!這年頭怎麼還有人沒有護照、美簽!」安欽群頭頂冒煙地哇哇大叫,氣到直跳腳。
「沒關系,我不強求。」她望著他剛硬臉龐,連眼都舍不得眨。
「算了,我們現在沒有時間可以浪費。走,我們出去約會。」他說。「可是很晚了……」
「妳敢跟我說妳等一下要上床睡覺?」他眼冒煙,吐出的烈焰直逼到她眼前。
「我是想說,出去也要花車程時間。我們待在家,我做東西給你吃,這樣好不好?」她撫著他的臉龐,溫柔地凝望著他。
「好,我們留在家。但是,我現在想吃的東西只有……」他低下頭,鼻尖與她輕觸著,拇指撫著她被吻成嬌紅的雙唇,再度不敵誘惑地吻住她。「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