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一日之後,他們沒再見面,與裴氏合作案初步接洽已取得共識,卻在簽約之後,細節部分一直問題頻傳,讓他不得不懷疑裴宇耕是有心刁難。
可,這樣做對他又有什麼好處呢?
裴氏握有代理權,對于他將來進軍海外的計劃,有了裴氏助力會容易許多,而在台灣成衣界是他的天下,裴氏光是有代理權也沒用,除非與他合作,所以他一直想下透,裴宇耕有什麼理由找麻煩?
也許是潛意識里,對若嫦的補償或移情作用,對于這份合約,他並沒有太多的要求,也因為這樣,老是讓裴宇耕一句「基于設計師之創意表達及專業素養之尊重,創宇有配合整體風格與行銷計劃之義務」給掃得死死的,這條違不違約的界線實在太模糊了。
直到某一日,自認修養到家的耿凡羿,耐性也被激到臨界點,索性把話攤開來講,問問他到底有什麼不滿,何妨直說?
裴宇耕只是冷冷地說︰「我只是尊重設計師的感受罷了。」
「這——是若嫦的意思?」耿凡羿被他透露出的訊息震懾住了。她,在報復他嗎?
裴宇耕並未給予正面答覆,冷諷道︰「請耿總裁不要對我未婚妻的芳名喊得如此親密。以裴氏財力來說,賺不賺這口飯都不會餓死,但是若能替我的未婚妻出這一口氣,我覺得相當值得,如果你打听過我裴宇耕的為人,就會明白,我做事向來不擇手段,不管來明的、來陰的,我都有辦法整到你無力招架,還是請耿總裁準備好這大筆的違約金吧!」
與其說是裴宇耕的表態,倒還不如說是若嫦的怨恨打擊了他。
他沒資格說什麼,是他對不起她,如果這真的是她要的,他還能說什麼呢?
他苦笑,不再試圖掙扎什麼。
而後,輾轉听到風聲的若嫦,氣急敗壞地來找裴宇耕問清楚。
「注意氣質,首席設計師。」裴宇耕涼涼拋去一句。
若嫦根本不理會,劈頭便問︰「听說你處處為難凡羿?」
「在未婚夫面前興師問罪,維護別的男人維護得那麼明顯,不好吧?」
「不要跟我耍嘴皮子!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為你出口氣,不好嗎?難道你忘了他當年的無情拋棄?枉費你為他舍棄所有,受盡滄桑,他現在卻安安穩穩擁抱他的美嬌娘,你甘心嗎?不想報復一下?」
「他沒有對不起我什麼,我也沒有任何事需要報復!」
「是嗎?」他滿不在乎地聳聳肩。「那真是太可惜了,我本想痛快玩個夠呢,吃定了他會處于挨打局面,而且絕不會反擊。」
「為什麼?」
「托你的福啊,他對你有愧疚,什麼都逆來順受了。」
「你——」若嫦簡直不敢相信他會這麼做!「裴宇耕,你居然利用我的名義去整他,你有沒有人格啊!」
「人格?」他諷笑。「那一斤值多少錢?」
她會被他氣死!「裴宇耕,你最好現在就收手,我不會原諒任何惡意傷害耿凡羿的人。我現在要去向他解釋,你也最好停止你的無聊游戲。」
目送她匆忙遠去的身影,裴宇耕閑閑打了個呵欠。
一對白痴男女,不踹他們兩腳不會動,活該皮癢!他可沒裴季耘那溫吞弟弟的好耐性!
幾日周旋下來,耿凡羿已筋疲力盡,不只是身體上的,還有精神上的折磨。
那日重逢,她的態度平和,他怎麼也沒想到,她會對他有這麼深的恨意,那樣的恨意,像一把鋸刀,狠狠切割著他的心,遠甚于任何報復行為的打擊。
其實,她知道嗎?她不必如此大費周章來報復他的,畢竟,這一切都是他欠她的,只要她開個口,整個創宇他都願雙手奉上。
他沉嘆,翻出皮夾內層,那貼身收藏多年的合照。
若嫦……
他無聲低回,心痛地閉上眼。她真的,如此怨恨他嗎?
該怎麼做,才能得到你的諒解?該怎麼做,才能讓你好過些?只要你說,我不計一切都會為你辦到的……
「听說你剛從裴氏回來——」總裁辦公室的門被推了開來,耿凡羿下意識將照片藏回皮夾里層,放回西裝內袋。
倪舜妤留意到他的動作,並未說破。
一直以來,她心里就有底。在他靈魂深處,藏著一段過去,以及一個女人,那是她到不了的地方,也取代不了的人。她是聰明的女人,無意與他的過去爭寵,那只會將他推得更遠,畢竟她擁有當下。
「你看起來好像很累的樣子?」她緩步上前,體貼地遞上煮好的咖啡,不加糖,不加女乃精,是他最喜歡的口感。
耿凡羿接過輕啜了口,沒多說什麼。
「你是不是和裴宇耕有什麼恩怨?人家看起來好像存心整你。」
他手一頓,放回杯盞。「沒這回事。」
「是嗎?那你打算怎麼辦?如果他死咬著不放——」
「隨他去。」
「什麼?」她以為自己听錯了。
「我說由他去,大不了就一筆違約金而已。」
什麼叫「大不了就一筆違約金而已」?那可不是一筆小數目,有錢也不是這樣玩的!
「那不只是違約金的問題,我們未來海外發展的計劃也會受到影響,你原本不是說——」
「那就放棄,不急于一時。」
「凡羿,這不像你,你不是會那麼輕易認輸的人,不然公司也不會有今天的規模,以前創業的時候,我們遇到更棘手、更艱難的困境,你都沒皺一下眉頭,現在不過是小狀況,你卻輕易罷手,凡羿,你到底是怎麼了?」她有種特別的感覺,不是他被吃定,而是刻意忍讓什麼……
耿凡羿揉揉眉心,神情疲憊地靠向椅背。「沒什麼,或許,我只是累了。」
倪舜妤面露關懷,伸手輕撫倦容,心疼地傾身柔柔輕吻,耿凡羿一怔,直覺想偏開頭,但她似乎也料準了,雙手定在他頰邊,不容他逃避。「為什麼?你從不肯主動親近我,就連我主動,你都表現得很不自在,我是你的未婚妻,不是嗎?」
耿凡羿無法迎視她過于明亮透視的眸子,牽強道︰「也許還不習慣,再給我一點時間——」
「都三年多了,還不習慣?從那天清晨,在你床上醒來開始,你就是這樣說的,但是凡羿,我們床都上了,還連接個吻都不習慣,是不是太矯情了?」
耿凡羿渾身一震,胸口劃過一陣疼楚。
他不該在那年,公司漸有起色,員工們嚷著要慶功時多喝了兩杯,想以酒精澆掉心頭的空洞愁郁,才會在承載不住對妻子刻骨椎心的思念當中,誤將她當成了心愛的女人,鑄下大錯。
從一開始,他就知道舜妤對他的愛戀,也不只一次向他表明,不論他這輩子得意落魄,都願跟隨著他。
只是,在她之前,就已經有人對他說過這樣的話,他的一切都給了那個女人,她晚了一步。
但是,就因為那一夜,她的熱情與付出,成了他最大的心靈負擔,他不能逃避,也推卻不了責任,最要命的是,她是處女。
她不是那種隨便的女人,只是一旦愛上,就會義無反顧,全心付出,就某方面而言,她是像極若嫦的。
他知道,這輩子,他得要擔負起這個女人的一生,再也卸下下。
「一個吻,有這麼困難嗎?這樣,要我怎麼相信,你有娶我的誠意?」
「舜妤,我——」不等他多解釋什麼,她低下頭,密密貼上他的唇。不去听,就還能自欺,告訴自己,他永遠是她的——
耿凡羿僵直了身軀,他很清楚此刻與他親密的人是誰,但是腦海深深刻劃的,卻是另一張嬌容,清清楚楚,不容錯辨,他沒有辦法麻痹自己!
原來,要自欺是那麼困難的一件事,心,好痛——
「凡羿,我听說——」門突然被推開,在看清里頭的景象後,聲音戛然而止。
耿凡羿迅速推開她,見著門邊僵愕失神的若嫦,頓時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對不起,我不曉得……」杜若嫦努力想以微笑打破尷尬,可是好像不怎麼成功,無力上揚的嘴角,勉強擠了朵笑花,卻像在哭——
「若嫦——」他追上去,在她轉身時抓住手腕。
「我來是要告訴你,宇耕自作主張的事,我並不知情,你不要理會他,該怎麼做就怎麼做。」
「無所謂,我並不在乎——」
「可是我在乎。」她的目光,停在他緊扣的手掌上。耿凡羿知道,身後也有雙探凝的眼神,他只能頹然松手,看著她翩然遠離。
「她是誰?」一等她走遠,倪舜妤立刻追問。白痴都看得出來,他有多失常。
「裴宇耕的未婚妻。」
「你的表情不是這樣說的!凡羿,你該不會連別人的未婚妻都——」
「我們什麼都沒有,你不要亂猜!」他心煩意亂,堵了她的話,無力地跌坐沙發上,不再多說一句。
可是我在乎……
她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她在乎的,是裴宇耕的想法?是他的忍讓?更或者——是那記親吻?是他和舜妤的關系?!
她,還會在意他嗎?在她已另有相知相許的情人之後?!
心頭那根弦,絞得死緊、絞得發痛,他打住思緒,無法再深想。
周末,耿凡羿行事歷上,記了筆「受邀電視台現場專訪」的紀錄,這件事是倪舜妤安排,還讓他責備了幾句。
他只是個生意人,而做生意憑的是實力,並無意願學演藝圈那套宣傳花招,也許在很多人眼里,他是傳奇,也好奇他的背景、他的成功史,但他自認在他身上並無任何傳奇可宣揚,他只是一步一腳印,平穩走來罷了。
只是,礙于舜妤已然允諾人家,他只能勉為其難的來了。
在來之前,他便已有心理準備,可能要回答的問題。
果然,攝影棚燈光一亮,女王持人對著鏡頭,客套寒喧了一番,第一個問題便拋出。「耿總裁年紀輕輕,就已經成就非凡,听說您是白手起家,所以大家都很好奇,您是怎麼辦到的呢?是什麼樣的毅力,讓您有了今天的成就?」
耿凡羿雙手交握,岑寂了數秒才開口。「說了也許你們無法理解,當一個人遭遇到人生中最痛的打擊,之後不管再面對什麼困境,都不可能打倒你了,你會有非成功不可的意念。」
「哦?那能否冒昧問一聲,對耿總裁而言,人生中最痛的打擊是什麼呢?」
「失去。」他神色平寂,沉穩地道。「屈于環境,我讓自己失去過比生命更重要的東西。說得更白一點,我只是讓自己狠狠死去一回,再活過來之後,已經沒有什麼不能面對的了,只要想起她,我就有熬下去的信念,也因為有她,才有現在的我。」
「是心愛的女子嗎?」
耿凡羿沒有回答,女主持人驚覺自己的失言,趕緊轉開話題。「听說,耿總裁曾經有過一段刻苦的日子,能形容一下那時的狀況嗎?」
「是的,學生時代,曾經住過十坪大的房子,炎炎夏日只有一台快作古的電風扇,為了存錢繳學費,常是吐司、白開水便打發一餐,身兼數職,每天睡覺時間不超過五個小時,但那時候並不覺得苦,因為身邊有人願意陪著你,你會覺得,身上背負著給另一個人幸福的責任,為了她,不管再怎麼累都是值得的。」
「倪小姐那麼早就跟在你身邊啦?真是患難見真情,你們的感情真是令人羨慕,什麼時候會有好消息呢?」
「還早吧!」他心不在焉,微笑帶過。
女主持人點點頭。「除了工作上的成就,耿總裁的專情也是最為人所稱道的,平日除了工作,身邊只有倪小姐,從不涉足風月場所,也沒和誰傳過風流事跡,大家都很好奇耿總裁的感情世界,難道只有這一筆紀錄嗎?」
耿凡羿清了清喉嚨,難得幽默地回上一句。「在回答這個問題前,誰來幫我把舜妤帶離電視機前?這可是現場直播。」
女主持人輕笑。「我相信倪小姐有這個雅量的,畢竟我們談的是過去的事。」
他思忖了下,緩緩地說道︰「十七歲時,曾經有個女孩子,我說要摘天上的星星給她,她說好;我說要給她全世界的幸福,她說她期待著;我說我不會永遠屈于人下,有一天我會向所有人證明,她的選擇並沒有錯,她還是說,她會陪著我,等那一天到來……只要是我說的話,她全都無條件相信,這樣一個女人,讓人連抗拒都心痛。」
「那後來呢?你們為什麼會分開?」
「因為星星摘不到;因為幸福太遙遠;因為——在我還沒向所有人證明她的選擇之前,我已經先質疑了她的選擇。」
「你後悔了嗎?」
「我想,我沒有權利回答這個問題。手,已經放了,人生不可能重來,讓我再選擇一次,後不後悔,都不能改變什麼,只能承受。」
「那麼,你心里的最愛,究竟是她,還是倪小姐呢?」
耿凡羿挑眉。「你想讓我回家跪算盤嗎?」
女主持人輕笑。「好吧,饒過你。」
接下來,她又問了些關于創業過程當中,印象最深刻的困境,以及暢談他的危機處理方式,兩個小時下來,時而感性,時而嚴肅,時而輕快的言談,讓觀眾充分了解到他的創業理念,以及卸下商場冷面總裁之外,另一面知性的耿凡羿。
「節目的最後,耿總裁是否曾有過一些遺憾,在當時沒能對某人說,或者現在想說已經來不及?趁著這個機會,好好向遠方的那個人,傾訴心底的話吧!」
耿凡羿沉默了一陣,斂眉低低吐出。「我曾經,對一個人有極深的虧欠,當時,沒有辦法告訴她,放手,其實是因為太過在乎,我永遠忘不掉,她當時流著淚,傷心欲絕的模樣,每當想起自己的殘忍,心還是會隱隱作痛。
「也許遲了,也許現在的她,已經找到屬于自己的幸福,但我還是想對她說一聲——對不起!這些年,她始終在我心底很深很深的地方,我從沒有一刻忘記過她,當初承諾要給她全世界的幸福,我沒辦到,但願,另一個人已經做到了。」
「好的,今天謝謝耿總裁百忙之中撥冗前來接受我們的訪問,我們也期待耿總裁的事業版圖能夠揚名海內外,再創另一高峰——」
「謝謝。」
「OK!」當集中在身上的鏡頭與燈光一一暗下來,耿凡羿與工作人員一一握手道別,婉轉拒絕了餐會的邀請,獨自走出電視台。
走到路口,等待紅綠燈時,身邊傳來一段對話——
「婉婉,你等我哦,有一天,我一定會買下這家電視台送給你,因為你喜歡唱歌,這樣,你就有自己的舞台了。」男孩牽著女孩的手,指向身後的電視台。
「好啊!」女孩笑得好開心。
這番對話吸引了耿凡羿的注意力,他投去好奇的一眼。不過是個十來歲的男孩,口氣卻狂妄得很。
「看什麼!」像是習慣了那樣的眼光,男孩不馴地回道。「你不相信就算了,我一定會做給你們看!」
耿凡羿笑了,伸手輕撫他的頭。「我相信你。」
「啊?」可能是頭一回有人對他說這樣的話,給這樣的鼓勵笑容,男孩反而嚇到了。
「我相信你辦得到。」他又重復了一次。「因為我在你這個年紀時,也有和你一樣的自傲與自信。」
「那你做到了嗎?」
「嗯。但是你記住一句話,不管在任何情況下,都不要輕易放開最愛的那個人的手,否則就算日後你握有全世界,掌心也會是一片空虛。」他語重心長,眼神流露出一絲感傷,落在漫無空間的遠方。
號志燈轉綠,他舉步離去,沒再回頭。
他該去哪里?他能去哪里?哪里才是他的停歇處?
心,好空,好倦,卻不知道,能收容他的溫柔港灣在何處。想去的,去不得,該去的,卻是他最想逃避的。
走出電視台,思緒一片空茫,他不想面對任何人,好想——讓自己麻痹到什麼也不能想,什麼都感覺不到,這樣,是不是就會好過些?是不是,每一道呼吸就不會再沉重得無力負荷?
只是,在外頭坐了一夜,刻劃在腦海的嬌容卻異發清晰,抹不掉,也躲不掉——
拿起手機,他一鍵鍵按下渴望了一晚的數位。
「喂?」聲音有些啞。
「你睡了嗎?那我掛電話了——」
「等一下!」認出他的聲音,若嫦急喊。「凡羿,你在哪里?」
他順口說了餐廳名字和地址。「沒什麼事,只是突然想听听你的聲音。」
「你等我,不要走哦,我馬上過去。」不等他應答,她迅速掛了電話,換掉睡衣出門,在路口攔了輛計程車趕到他說的那家餐廳,並且一眼就看見趴靠在桌面上的他。
「凡羿、凡羿?!」她搖了搖他。
耿凡羿在撐起眼皮,看清面前的嬌容時,安心一笑。「你來了。」
聞到他身上傳來的淡淡酒香,她蹙起秀眉。「你喝酒?」
「沒很多。」
一瓶XO都見底了,還叫沒很多?
「真的,我意識很清楚。」他強調,站起身,踩了幾個虛浮的步調,踉蹌地往她身上跌。
他苦笑。「很奇怪對不對?為什麼明明醉了,意識反而更清楚。」
見他如此,若嫦實在放不下心。「你的車鑰匙呢?我送你回去。」
「不要,我不想回去。」他無力地貼靠縴肩。「我可不可以去你那里?一晚就好,讓我任性一晚,好不好?今晚我不想一個人。」
這樣的他,教她如何拒絕?
她深深一嘆,接過車鑰匙。「小心走好。」
將他帶回居處,若嫦將他安置在沙發上,擰了條熱毛巾替他擦臉。
「好些沒?」
「嗯。」他閉上眼,眷戀著她的溫柔。
「沒事喝那麼多酒,也不怕傷身。」她憂慮地嘆息,輕撥他垂落額前的發絲,關心地輕問︰「晚餐吃過沒?」
他搖頭。「沒胃口。」
「那怎麼行?別有一餐沒一餐的,會壞了胃。」她起身張羅。「我晚上吃咖哩燴飯,你也來一點好不好?」
「好。」他喜歡與她共用的感覺,就像當年共喝一杯紅茶,共吃一碗冰。
她動作俐落的煮好一盤燴飯,端到他面前。「快,趁熱吃。」
耿凡羿依言舀了一匙放進嘴里,溫溫熱熱的感覺,暖了心。這是近幾年,他唯一吃了有味覺,首度感覺好吃的食物,酸楚的感覺在鼻端蔓延。
「不好吃嗎?那不要勉強——」他以前也是這樣,再難吃也會吃完,從不開口說一句嫌棄的話,只是表情騙不了人。
「不,很好吃,我要吃。」他不理會,堅決吃完。
「那好吧,你慢慢吃。」她轉身沖來一杯醒酒茶,坐著看他吃。「要不要我通知倪小姐一聲?她可能會擔心——」
「不要!」他放下湯匙,心慌地阻止她,不經意拐著桌腳,踉蹌地傾跌在她身上。
「你小心一點!」怕他摔著,她小心摟住。
他垂眸,掩去落寞。「如果——你是擔心裴宇耕誤會的話,我現在就離開。」
「別這樣想,凡羿!」此時的他,看起來好脆弱,她張開懷抱收容,心房隱隱悸疼。「我不擔心什麼,你想留就留下來,沒關系的。」
「真的嗎?」他神情充滿了不肯定。
「嗯。」她小心扶他坐好,探手端來桌上的醒酒茶。「來,喝口熱茶,胃會舒服一點。」
耿凡羿喝著熱茶,目光始終舍不得離開她。她仍是如此溫柔、貼心,即使他的要求再不合理,她還是會笑笑的包容……
「對不起……」低低地,他說了出口,盯視杯中橙黃的液體,失魂般地輕喃。「我知道自己的行為有多卑劣,知道你對我還是放不下,知道你不忍心拒絕,利用了你的心軟……我並不想令你困擾的,我只是……好想見你……我沒有辦法克制自己……那一天,讀出你眸底的傷懷,我其實知道,看到我和別的女人親密,你還是會介意,還是會難過,你不會知道,我的感覺有多矛盾,一方面,驚喜著你對我還是有感情,但是——我有什麼資格呢?現在的我,已經失去擁抱你的權利了。
「如果可以麻木一點,也許糊里糊涂,一輩子就這樣過去了,我還是可以說服自己,和舜妤平平靜靜的走完這一生也沒什麼不好,可是……可是我就是要命的太清醒了!一個人的時候,我想的是你;抱著她時,我想的人是你;她要求我吻她時,我該死的還是只想著你哭泣的表情……我時時刻刻都想擁抱你,也時時刻刻的在壓抑自己,你不會知道,這種感覺有多痛苦!」
若嫦眸光泛淚,听得心幾乎碎了。「你——不愛她嗎?」不愛,為什麼要在一起呢?
「愛?」他笑了,笑得淒愴。「別人不懂,難道連你也不懂,在我心中,她只是責任,你才是真愛!這輩子,我就只愛過一個女人,以前是,現在是,以後也不會變!我的心只有一顆,責任與真愛卻像是兩把鋸刀,狠狠切割、揪扯,那種鮮血淋灕的痛,你能明白嗎?再不找個發泄的出口,我就快要瘋掉了!」
「所以,你今天才會當著全台灣觀眾的面,說那些話?」
「你听到了……」他垂眸,笑得苦澀。「長久以來,頭一回那麼誠實的面對自己,說出心里的話之後,反而不知該怎麼面對赤果果的自己,當所有人喝采我成功傳奇的人生時,說穿了,我不過是個失敗又悲哀的男人,把自己的人生搞得一團糟,追逐再多的名利財富,都填補不了內心的失落空洞……我覺得好累、好茫然,在外頭吹了一夜的冷風,卻不知道,誰能收容這顆困倦的心,想見你的念頭愈來愈強烈……」
他抬眸,指尖撫上她掩不住紅腫的雙眼。「你哭過了嗎?」
「還不是你害的。」她悶悶低噥。沒事說那種話,害她在電視機前哭得不能自己。
「你會怪我嗎?你好不容易找到人生的另一段幸福,而我明明什麼都不能給你,偏偏又放不開……」
「我明白,凡羿。」不舍他受困的心,柔情撫慰的雙手,輕輕踫觸俊容,撫開眉心緊鎖住的痛苦與掙扎。「我不怪你,真的。」
是嗎?她不怪他?!
反掌握住她如水的溫柔,他閉了下眼,痛楚地逸出聲。「你愛他嗎?告訴我,你真的——愛裴宇耕嗎?」
她該點頭的,但是他宛如負傷困獸的眼神,教她一句違心之論都說不出口,不忍再欺騙他、欺騙自己。
她拉起他的手,覆上胸口。「我的心,全世界都看得清清楚楚,除了你,不曾有人到過這個地方。」
耿凡羿盯視掌心之下,那顆淺淺跳動的心,她的眸光,一如多年前相戀的那個夜里,純情誠摯——
他再也無法克制心湖波動,激切地擁抱住她。「若嫦,我的妻——」
一句「我的妻」,引出她迷蒙的淚,她閉上眼,貼著他的胸膛,感受他狂炙的情感,飄泊了許久,內心最眷戀的,依然是這道堅毅溫暖的懷抱,這究竟是他們的悲哀,還是無奈?
「若嫦——」抵著她的額心,他壓抑地低語。「我知道這樣不好,可是,我想吻你,可以嗎?我——」
淺淺仰眸,迎視他痛苦掙扎的面容,她不語,主動迎上他的唇,以她的溫柔,滋潤他的冰冶。耿凡羿一震,再也無法理智思考,有如沙漠中的旅人,緊緊攀住唯一的綠洲,饑渴而熱烈地吸吮、交纏,直要嘗盡她唇腔之內的每一寸甜蜜——
她意識虛軟,只能由著他激狂需索,不知是缺氧、抑或久違渴念的激情之故,她胸腔隱隱泛疼,載負不住他身軀的重量,陷落沙發之中,熱切的身軀密密糾纏。
不經意的撫觸中,他頓住動作,眸光復雜地望住她凌亂衣襟之內的物品。「你還留著?」
順著他的視線,-向以銀鏈串起,靜躺在胸口的白金戒指。「我不會忘記,你為了它,在工地辛勞一個禮拜。」
他聲音低沉喑啞,鼻酸道︰「我說過,它並不值錢——」
只要她說一句,裴宇耕什麼值錢的鑽戒會送不起?他沒料到,她還會留著多年前不值錢的舊婚戒,並且將它放置在最貼近心口的地方。
「但是你的心意是無價的。」她柔柔道。
耿凡羿動容,傾身吻上婚戒所在的位置,連著她的心,憐惜地吮吻;她張手擁抱收容,感受他所給予的一切。
他情思一動,迎向她無悔的面容,唇畔淺笑帶著最淒柔的深情,全心奉獻——
無法再多想,他降子,貼上似水嬌軀,探尋的雙手,感受久違的濃情蜜意。
有多久了?他有多久,不曾擁抱這具馥柔身軀,熟悉的馨香,每一寸光滑肌膚的觸感,遙遠得像是上輩子的事,直到再次將她擁入懷中,才發現竟是這般椎心的想念著,渴望得心都痛了,如今,她就在他懷里,被他親吻著,他無法再放開!
無法饜足的雙手撫遍柔軟香軀,衣物一件件的離開身體,直到再無阻隔的貼觸赤果肌膚,交融彼此的體溫,他們同時滿足地在心底喟嘆。
縴長指尖一一撫過俊顏、肩膀、厚實的胸膛,每一寸肌理線條,似記憶,又似深深的想念,她眸光泛著酸楚淚光。「凡羿,不論何時,記住一句話——」
「嗯?」
「我愛你。這里,永遠只讓你住。」她指著心口的位置。
耿凡羿渾身一顫,手勁一收,摟緊縴腰,狂吻上她。
杜若嫦閉上眼,全心回應,感受他雨點般的吻落在她身體的每一處,貪渴的吸吮更多、佔領每一寸肌膚,像是饑餓了許久的旅人,直要嘗盡所有的它——
「凡羿——」她慌吟。
「我在。」感應到她的激情無助,他迎上她,有如兩簇燃燒的火焰,空虛、灼熱,她全心全意,毫無保留地敞開自己,收容他滄桑的身心,耿凡羿不再遲疑,挺入水女敕深處,剎那之間的充實與滿足,令他們腦海同時一陣暈眩,好似長久以來那塊空泛的角落,終于被填滿,完整無憾。
他綿密地護著嬌軀,在她體內深沉律動,听著她細細柔柔的嬌吟,感覺她的溫熱、她密實的包容,他雙臂收攏,幾乎將她揉入體內,激狂地與她纏綿,直要到達最深處的甜蜜——
「凡羿——」他失控的熱情,令她幾乎要尖叫失聲,狂喜來得太快太急,她喘不過氣,只能緊緊抱住他,隨著他癲狂、隨著他迷失、隨著他極歡糾纏——
重重迷眩火花包圍著他們,在眼前、也在體內爆發,耿凡羿與她頰貼著頰,在她體內釋出熱情,在對方輕顫的身軀中,體會激情韻味。
這一晚,飄蕩的靈魂,在彼此的懷抱中找到安心棲靠的所在。